第 58 章 章

第 58 章

林絢喝醉了。她趴在桌子上,臉色酡紅,雙眼緊閉。

姜瑞玉卻是滴酒未沾,他還要開車。他看見林絢嘴巴一張一合地不知道在嘟囔什麽,彎腰湊近,側耳傾聽。

“姜瑞玉……”

聽到她嘴裏說出他的名字,姜瑞玉挑眉,然後眼睛看向她。

此時林絢眼睛微睜,看着眼前的模糊人影繼續說道:“我想出去,你快幫我看看游戲人數還差多少……”

靜默了幾秒,人影并沒有回應她,林絢突然坐直身子,“那我自己看。”

姜瑞玉見她這個樣子,趕緊攔下她的胳膊,以免她做出什麽奇怪舉動。

“別攔着我,我要——”林絢的嘴巴也被捂住了,“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段秋已經喝醉了,躺在地毯上不省人事。謝琳也醉得差不多,臉紅成了蝦子,撐腮看着桌面發呆。

另外兩個女生就不一樣了,還在你一杯我一杯的,頂多算是個微醺。

姜瑞玉捂着林絢的嘴巴,身子站起來,随後把她拎起來。

“她喝醉了,我們先回去了。”也不知道是對誰說的,反正沒人回應他。

姜瑞玉就這麽半扶半拖着将林絢塞進了車裏。

坐進車裏,她安靜了下來,頭一偏像是睡過去了。

啓動車子前,姜瑞玉探頭看她,“終于安靜了。”

晃晃悠悠裏,林絢掀開眼皮,感覺好悶。車窗外的街景匆匆掠過,手指撫上涼涼的玻璃。

“你把窗打開啊,好熱。”她聲音聽起來沒什麽力氣。

“打開會感冒,拐個彎就到家了。”

“哦。”她也沒多做糾纏,“其實有時候也沒那麽想回去。”

姜瑞玉第一次聽她說不想回去,問道:“為什麽?”

“因為在這裏……”她的聲音越來越小,直至消失。

又睡着了。

因為在這裏能和姜瑞玉天天見面,出去之後就不能這樣了,天南海北,各奔東西,各走各路。然後慢慢的,慢慢的逐漸在彼此的世界裏淡去。

到林絢家門口了,姜瑞玉将睡在副駕的她拉出來,腳一落地,林絢又醒了。

她嘴巴幹澀地厲害,“到家了嗎?我想喝水。”

姜瑞玉扶着她走向門口,“到家了,你鑰匙在哪呢?”

“我想喝水……”

“回家就能喝水了,先告訴我鑰匙在哪?”

“嗯?什麽鑰匙?”

“家門鑰匙。”姜瑞玉耐心道。

“哦~鑰匙啊,就在口袋裏。”林絢摸向腰側。

上午的裙子早就換成了長褲短袖,姜瑞玉低頭拿開她覆在腰上的手,這短袖也沒口袋啊。

“在褲子口袋裏?”

林絢沒說話,頭一晃,身體前傾,“唔,嘔……”

“你別吐家門口啊。”姜瑞玉趕緊抱住她,以防她直接栽過去。

幹嘔了兩下,沒吐出來。

“再忍忍,等會兒再吐。”

他摸向林絢的褲子口袋。摸完左邊摸右邊,只有一部手機。

“鑰匙呢?”

“我不都說了嗎!口,袋,裏。”

姜瑞玉突然發現她現在穿着一件短袖,而去謝琳家的時候,林絢上身還有一件薄外套。

完了,落在謝琳家了。

看林絢現在這狀态,回謝琳家拿鑰匙怕是不行了。

“找到了嗎?”她甕聲甕氣地問。

姜瑞玉嘆了口氣,“去我家吧。”

*

上午,林絢醒了。

眼睛睜開半秒又閉上了,然後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揉揉眼,看着天花板,林絢皺眉,昨天她怎麽回來的?

右看看,她猛然将蓋在身上的被子扯到眼前。

這不是她家的被子!五餅來福也沒壓在她身上。

林絢又左看看,一個男人逆光坐在床邊,她定睛一看,這不姜瑞玉嗎?

“你怎麽在這?”

姜瑞玉答非所問,“你醒了。”

林絢知道了,可能又是做夢,像上次夢裏姜瑞玉睡在她旁邊一樣。

她什麽都沒說,躺平閉上眼睛,然後猛然睜開。

姜瑞玉此時已經站起來了,看來還在夢裏。

繼續閉眼,再猛然睜開。

還沒醒。

再猛然一次,眼前還是姜瑞玉。

“你眼睛不舒服啊?我這有眼藥水。”

姜瑞玉表情疑惑。

林絢幹脆坐起來,“我在你家?”她又看看四周,看着也不像什麽客房,“這是你卧室?”

“對啊。”

林絢掀起被子,衣着完好。

姜瑞玉看着她的動作,“你不會是以為——”

“我沒有。”

兩人的臉都微不可見地紅了起來。

“你昨天喝太醉了,鑰匙落在謝琳家,只能睡這了。”他解釋道。

“那你呢?”林絢假裝輕松地問道。

“當然睡樓下沙發了。”姜瑞玉家沒客房。

“那你剛剛怎麽坐在床邊?”

“我手機沒電了,進來找充電器,然後你就醒了。”他擡起手來,手裏還拿着一根充電線。

林絢尴尬撓頭,“這樣啊。”

姜瑞玉一邊向門口走去,一邊說道:“起床吧,我煮了醒酒湯。下午還有事呢。”

“什麽事?”

“海邊煙花表演啊,主辦方邀請你了,忘了?”

“哦對。”

每年這個時候都會舉辦海邊煙花表演,鎮長自然是要到場的。

幾分鐘後,林絢坐在餐桌前,喝了一口醒酒湯,淡淡的,甜甜的。

“我手機呢?”

“茶幾上。”姜瑞玉咬了口面包說道。

林絢站起來轉身就往茶幾的方向走去。

“你先喝完醒酒湯啊。”

“等會兒喝,打個電話。”

她拿起桌子上的手機,撥給謝琳。

先問問謝琳醒沒醒,她要拿回鑰匙啊,還要換衣服呢,林絢現在身上一股濃濃的酒氣。

“謝琳,我外套是不是在你家呢?”

“啊?”

是一個男人的聲音。

“你是誰?謝琳呢?”林絢聲音拔高了兩個度。

“什麽啊……”

對面的聲音很沙啞,像是剛睡醒,重點是這聲音還有點耳熟。

“段秋?!”

“是我啊。”

“你你你你你你們,你們你們……”林絢結巴了。

姜瑞玉走過來,“怎麽了?”

“給謝琳打電話,接電話的是段秋。”她回道,眼神裏還殘留着震驚。

顯然那邊的段秋也聽到了,“這是謝琳的手機?”

随後電話那邊就是女聲尖叫,還有男人的厲聲訓斥,“你是誰!怎麽在我家?”

“我是誰?我也不知道怎麽在你家啊。”段秋腦子還是懵的。

姜瑞玉聽到電話裏的一片混亂,聲音大聲了些,問道:“你現在在哪呢?”

“我在……謝琳家?”

兩人到謝琳家時,她家一陣雞飛狗跳。

中年男人皺眉叉腰,居高臨下地看着段秋,“你是進來偷東西的對吧!”

“我不是啊……”坐在地上的段秋弱弱的說。

林絢進來就是看到這一幅場景。

段秋看到她來,趕緊站起來,“林鎮長,你可算來了,幫我主持公道啊,他說我是小偷。”

與此同時謝琳揉着眼睛從樓梯上走下來,“幹什麽呢這麽大聲,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中年婦女和中年男人幾乎齊聲說道:“女兒,家裏進壞人了你都不知道!”

林絢扶額,大概是誤會一場。

段秋昨晚喝醉直接睡在了謝琳家客廳的地毯上。謝琳雖然也醉了,但迷迷糊糊自己摸回了卧室,手機落在了沙發上,所以林絢打電話才被段秋接到。

至于謝琳的爸媽,他們一回家就看到家裏亂糟糟的,客廳只有一個陌生男人,自然就以為是壞人。

解決了這場烏龍,林絢也拿回了自己的外套和鑰匙,順利回家換了衣服。

姜瑞玉再見到林絢時已是下午三點,她穿着人字拖,大短褲,花襯衫。

“還要穿成這樣?”姜瑞玉指着她的衣服問道。

“當然了,夏季海邊活動都這麽穿,更有夏天的感覺。”

“我也要這麽穿?”

“沒有硬性要求,你想怎麽穿就怎麽穿。”

“那我也穿你這樣的襯衫吧。”

在去往煙花表演場地之前,林絢先帶他去買了一件花襯衫。

早早就到了海邊,太陽濃烈,只有些準備煙花表演的工作人員。

兩人尋了一處遮陽傘,躺在躺椅上聽海浪的聲音,開始閑聊。

“你昨天說你有時候也沒那麽想回到現實世界,為什麽這麽說?”

林絢晃腿,看着眼前橘色的遮陽傘,思索了一會兒,顯然已經忘了,“我有這麽說過嗎?醉話你也信。”

“信啊,酒後吐真言。因為這裏沒有生活壓力嗎?”

“那倒沒有,我還覺得壓力更大了呢,總想着會不會一輩子框死在這個小鎮裏,這裏太小太小了。怎麽?難道你想留在這裏?”

姜瑞玉搖頭,“從來沒有這樣想過。”

溫煦的海風吹過來,林絢眯上眼睛,“等吧,總會出去的。”

兩人沒再說話,這話題一聊起來就沉重。

“林絢,你家住在哪啊,出去之後怎麽找你?”姜瑞玉突然問道。

沒人回應,姜瑞玉坐起來,看到林絢歪着頭睡着了。

估計是昨晚沒睡好。

林絢再醒來時,沙灘上的人多了起來,天色也逐漸昏黃。

她迷迷糊糊地坐起來,旁邊的躺椅換了個人,她四處張望,企圖找到一顆白色猕猴桃。

姜瑞玉正在不遠處玩沙子。

“喂!”

姜瑞玉回頭,然後站起身走到她面前。

“你醒了。”

“你也不叫我,這都幾點了。”

“叫你幹什麽,又沒事幹。”

“那你怎麽自己玩沙子,沒看出來你還挺有童心啊。”

“你在睡覺,我很無聊。”他認真地說出這句話。

林絢看他這副樣子,朝他勾勾手指。

“幹什麽?”

她不說話,繼續勾手指。

姜瑞玉蹙眉,彎腰靠近她,“怎麽了?”

“低頭。”

他聽話地低下頭,眼睛看着地面的沙子。

“我頭發上有東西嗎?”

剛問完就察覺到林絢的手放在他頭頂,胡亂摸了摸。

他看她,“你摸狗啊?”

“嗯。”林絢誠實地點頭,他現在确實像一只小狗。

第 70 章 :假鈔來源

蘇美景離開皇宮之後,便回了家。

家中的王管家看到蘇美景進宮之後這麽快就回來了,感到十分的吃驚。

畢竟,當今皇上對蘇美景的那點心思,整個蘇家上下,基本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甚至,大家都以為蘇美景最後會成為皇上的寵妃,都盼着靠蘇美景吃香的喝辣的呢!

結果,這蘇美景這麽快就回來了,王管家能不失望麽?

不過,話雖這麽說,王管家對蘇美景也是真好。

當初,蘇美景一個人到京城闖蕩,無依無靠,差點餓死,還是王管家給了蘇美景一碗飯,她才得以活下來,然後慢慢的有了如今的局勢。

蘇美景平日裏公務繁忙,基本一直都在查案,家中的事,全都交給王管家打理,也算是盡心盡力。

但不管怎麽說,蘇美景到底是個女人,終歸是要嫁人的。

王管家把她當親生女兒一樣看待,自然是早早的就開始為她張羅婚事了。

可托了好幾個媒人,人家一聽說蘇美景是大理寺少卿,就不住的搖頭。

一個女人,官職不低,甚至還能時常見到皇上,這多多少少會讓這個時代的很多男性忌憚。

畢竟,在這個年代,仍然是以男性為尊。

男人便是家裏的天,一切都要以男人為主。

所以他們寧願娶一個什麽都不會,但卻低眉順目的女子為妻,也絕不願意沾染像蘇美景這般獨立而強勢的女人。

這也是蘇美景已年過20,卻至今未婚嫁的原因。

不過,普通男人不敢娶她,并不代表皇帝不敢。

他是天下最有權勢的男人,也是最尊貴的男人,自然不會怕女人強勢。

相反,正因為他後宮之中柔媚的女子太多,他早看膩了,所以才更稀罕像蘇美景這麽強勢而堅毅的姑娘。

這邊,蘇美景一回到家,就拿起茶壺倒了一大碗水喝了。

這次快穿到現在,她滴水未沾,真是渴死她了。

“小姐,您慢點喝,別嗆着!”王管家在一旁關切的勸道。

蘇美景一口将碗中的水咽下,一臉滿足的說道:“差點沒渴死我!”

看到她這副樣子,王管家不禁皺眉:“小姐,不是我說您,您有時候也太不淑女了,這樣下去,您的婚事可就真的沒着落了。現在那些公子哥什麽的,都喜歡溫柔娴淑的,您這樣大口吃肉大碗喝水,以後可怎麽辦啊!”

但不管王管家如何苦口婆心,蘇美景壓根就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上。

反正她只是來做任務的,任務做完了,她就可以回去了,到時候誰還管原主嫁不嫁的出去啊?

而且,皇帝不是很稀罕原主麽?那基本也是不愁嫁啊!

“對了,王叔,最近城中鬧假鈔的事兒您知道麽?”蘇美景随口問道。

聽蘇美景這麽問,王管家便知之前皇帝召見她到底所謂何事了。

但他畢竟只是個下人,主子不說的事兒,他也不便多問。

“能不知道麽?現在整個京城,就連三歲的小孩都知道假鈔的事兒了!而且,前幾天我一不小心還收了幾張假鈔,真是倒黴透了。”王管家不禁抱怨道。

蘇美景微微皺眉:”哦?那假鈔在哪兒?能不能拿給我看看?“

王管家點點頭,應道:“小姐你先等着,我這就給你取去!”

說完,王管家便匆匆離開正堂,往自己的房間去了。

過了一會兒,王管家回來了,手裏拿着幾張銀票。

“喏,都在這兒了,都是一百兩一張的,足足五張,害得我虧了五百兩!”王管家一臉的頹喪。

畢竟,對于一個普通人來說,五百兩已經是一個巨大的金額了。

一般人需要攢好多年,才能攢下這麽些銀子。

可王管家這一不小心,把自己養老的本錢都賠進去了,心裏能不憋屈麽?

見王管家一臉沮喪的樣子,蘇美景知道他心情不好,便道:“前幾日皇上賞我個和田玉的镯子,我估摸着應該能值不少錢,一會兒王叔你拿着去當了吧,就當我買下你這幾張假鈔了。”

聽到這話,王管家真的是感激涕零。

說實話,之前那五百兩的确是他的養老錢,收了假銀票之後,他正擔心着以後養老怎麽辦,結果蘇美景就慷慨解囊,這讓他如何能不感激?

“小姐,你對老奴這麽好,老奴真不知拿什麽來感激你。”王管家一臉感慨的說道。

蘇美景搖搖頭,說道:“王叔,我們是一家人,不必如此客氣,你只需要告訴我,這些假銀票,你是從哪裏換來的就行了!”

聽到這話,王管家顯然有些猶豫。

“小姐,你問這個,可是皇上派你在查這個案子?”

蘇美景點點頭,答道:“沒錯,今日皇上召我進宮,就是想讓我接手這個案子。”

王管家想了想,說道:“小姐,實不相瞞,這假銀票,是我從城東的一家賭坊裏換來的。那家賭坊不收銀票和現銀,每個人進去的時候,都得在櫃臺把銀票和紋銀換成相應的籌碼,憑籌碼上賭桌。”

這話有點出乎蘇美景的意料之外,她真沒想到像王管家這麽大年紀的人,居然還會去賭博。

這老頭就不怕得心髒病麽?

賭桌上那點東西,像王管家這點錢,真的是一丢進去,連個水泡都冒不起來。

他怎麽這麽糊塗,居然拿着自己的養老錢去賭?

如果他不去賭的話,估計也不能碰上假銀票這事兒吧?

所以說啊,這個人啊,還是不能貪,不管是大貪還是小貪,只要一貪,就肯定出事兒!

想到這裏,蘇美景語重心長的對王管家說道:“王叔,這事兒不是我說你,你怎麽能拿着自己的養老錢去賭坊呢?這贏了還要,要是輸了,那你下半輩子拿什麽養老?”

“這事兒也是我一時糊塗,我就是聽城東那個二狗子一忽悠,說可以發財,就沒忍住,進去賭了一把,本想着掙點小錢,結果誰曾想,錢沒掙到,居然還把自己的養老錢全給搭進去了!”王管家也後悔莫及。

很顯然,王管家對這件事,也是十分懊惱。

但現在,就算再懊惱,也沒什麽用。

賭錢這事兒,本來就是犯法的,他也不敢聲張,只得啞巴吃黃連,有苦也難說了!

第 70 章 脾氣

白芨再度睜開眼睛時, 腦海中疼痛欲裂,先前看到的畫面猶如幕布般刻在記憶深處,仍然不斷地回放着。

她擡起手輕輕觸碰額頭。

……意料之外地碰到了一片格外熟悉的柔軟衣角。

那人抿着唇, 聲音發冷, 帶着她熟悉的關懷語氣:“發生什麽事情了?”

是大師兄?!

大師兄不是去找東西了, 怎麽會出現在沉仙崖附近?

喻永朝垂眸看着懷中的白芨, 又擡起頭掃了一眼遠處的林問夏與祝景之兩人:“我才離開一會,怎麽把自己搞成這樣?”

白芨答道:“不是被他們弄得。”

喻永朝淡淡道:“我來的時候,就看你躺在這裏。”言外之意不是他們還能是誰?

“我剛剛腦海中浮現了很多很多畫面……然後就暈了。”白芨解釋道,随即反應過來, 面色凝重, “師兄, 你找到我時, 這裏只有三個人嗎?”

她用伏鷹鞭将那殘魂勾了過來,然後就暈倒了。

可是那殘魂呢?

“沒有。”喻永朝否定道, 皺着眉去看白芨身上有沒有其他傷口,“你怎麽會在這裏?不是應該同佛子他們在一起嗎?”

許是那殘魂恢複自由以後又像上輩子一樣, 趁她不注意時偷偷跑掉了。

白芨皺了皺眉,還是感到淡淡的失望。上輩子殘魂離開沒和她打招呼,這輩子雖然并不相識,但總歸有一種久別重逢的喜悅之情。

不過也是, 畢竟在冰牢中被關了這麽久, 即刻離開玉昆宗這是非之地是明智之舉。

“師妹。”喻永朝見她沒反應,又喚了她一聲,“在想什麽?”

白芨嗅着面前熟悉的清冽的香氣, 陡然聞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她回過頭, 與喻永朝的目光對上:“師兄,你去了哪裏?”

那氣息雖然有被處理過,但還是有一絲淡淡的氣息殘留了下來。

留意到這股氣味,白芨更是自己打量着師兄身上是否有傷口。奈何那白袍遮了個嚴嚴實實,而喻永朝面色如常,亦是看不出來情況。

直到覺得自己的腿有些麻感,白芨這才反應過來——

自己竟然一直坐在師兄懷中。

怪不得這視角這麽奇怪,原來師兄盤坐于地上,自己此時正被師兄扶在懷中歇息。

喻永朝垂眸看着白芨慌忙站起身的動作,沒有反應,自己亦是站起身來,施了個淨塵的術法,這才道:“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

那便是要離開的意思了。

白芨望着倒在另一邊的祝景之和林問夏兩人,沒什麽反應。反倒是喻永朝,看着她的動作,嘴角微微勾起道:“我這次去尋物,意外得到了一種好東西。”

“什麽東西?”

喻永朝展開手掌,一縷顏色奇異的植物浮現在手中。從形狀看上去,像是幹草,只是這顏色并不似尋常植物般,草身泛着黑色,兩端卻又是綠的。

他解釋道:“這是食夢草,點燃之後,會讓昏睡之人陷入不斷輪回的夢魇,這夢魇會根據內心最怕之物構建而成,最差的情況會産生心魔,運氣好的話,也會在驚懼之中修為倒退,有小半個月醒不過來了。”

白芨心念一動,魔火頃刻間從食夢草中心燃起。喻永朝見狀,手中折扇一挑,竟将那燃着的食夢草準确無比地扔到了兩人的旁邊。

食夢草點燃,空中飄起了如水霧般的白煙。

而這股白煙争先恐後地朝着地上躺着的兩人鑽去。

白芨站定,看了那白煙半晌,面上不顯表情。好一會她才道:“師兄,我們走吧。”

兩人一直順着魔淵前行,白芨見師兄并未禦扇,也同他一起徒步走着。

這是她走過的一條路,陌生又熟悉。沉仙崖下只有兩條路可以選擇,一條是通往仙門的路,一條是充滿着瘴氣的魔淵。

這一路靜谧無比,只有兩人的腳步聲。白芨走在師兄身側,這才想起師兄問過的話:“我在這裏的原因是,伽藍塔邪魔逃出,我負責搜尋這片區域的邪魔并将其捉回。”

喻永朝看着她,面上竟然浮現一絲笑意:“你沒同你的顧師兄一起?”

“沒有。”白芨抿了抿唇回答道。她可是記得師兄對她說過的話,而且自己對顧初衍的觀感有些複雜,雖然能感覺到顧師兄對她并沒有惡意,可總歸沒有那種想交心的想法。

只是這麽走着,白芨突然響起林問夏口中所說的那個魔修,闖入了玉昆的山門。而如今大師兄出現在了這裏……

她心頭浮現出一個猜測,猶疑地看了眼喻永朝:“該不會闖入玉昆山門的那個魔修,就是師兄吧?”

而且她還聞到了師兄身上淡淡的血氣味。

見到喻永朝默然沒有回答,白芨便知道他這是承認了。

白芨心道這玉昆有這麽多長老坐鎮,師兄孤身一人闖了上去,是怎麽安然無恙走出來的?

喻永朝的腳步聲緩緩停了下來,站定去看她,折扇在手,笑的張揚:“我若是想走,哪個人能攔得住?”

她竟然在不知不覺間又問了出來。

那雙黑眸一眨不眨地望着她,白芨熟悉地看到了自己的身影出現在師兄的眸子裏。

師兄小的時候就能逃出玉昆,如今成長了起來,又有了言靈的加持。他想走,長老們都攔不住。

白芨亦是停下腳步,問出了心中想詢問已久的問題來:“那師兄去玉昆宗做什麽?”

“找東西。”還是那個意料之內的答案。

于是她從袖子中拽出百靈鳥,半開玩笑地去問它:“你知道大師兄要找的東西是什麽嗎?”

百靈鳥懵了一瞬,陡然被白芨拽出來,整個鳥身上的毛都炸了,它擡眼看了一眼喻永朝,對方瞥了它一眼,似乎料定了它說不出什麽結果。

它甕聲甕氣地答道:“不知道!不知道!”

白芨本就沒抱希望百靈鳥能給她一個答案,這麽問只是想看喻永朝願不願意回答她。

只是過了半晌,仍沒見他開口。

白芨緩慢地眨了眨眼睛,覺得有些酸澀。

其實她可以幫大師兄一起找的,而不是讓他一個人闖玉昆宗,一個人去那麽遙遠的極寒之地……

白芨道:“你可以同我說的,師兄。”

想了想,她補充道:“我是你的師妹,我會永遠站在你這邊。”

師兄來尋她時,還特意掩蓋掉身上的血氣,似乎是不想讓她知道。也說不來是什麽感受,此時此刻,白芨心中忽然有一股氣。

“為什麽不願意告訴我呢?過往也是,這次也是。非要我自己去看到了,你也不願主動同我講。”

破天荒地,她直視着喻永朝,帶着一點脾氣:“我與你是相同的吧?師兄,你可以不與魔尊說,不與二師兄說,他們本就是魔界的人,而我們兩個可以說是經歷差不多的,他們體會不了你的感覺,但是我可以。”

她越說越激動,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說了些什麽,想說的話一股腦地脫口而出:“你總是在笑,開心也笑,不開心也笑,生氣了還是笑。什麽事那麽好笑?被抛棄了不好笑,被人欺侮也不好笑。”

“可是師兄你知道嗎,我更喜歡看你表露出自己真實的情緒。你想做什麽,有什麽困難都可以說,都可以去告訴我的,沒有必要自己扛着,一直一個人也很難過的。”

“可以說,我最難過的時候有一個人陪着,心情會好很多。”

她想到被關在寒冰潭裏的日子,若不是沒有殘魂一直陪着她,可能也不會變成現在的自己。說不定這一世知道天道滅世的消息也覺得無所謂。

“所以。”她緊緊地盯着喻永朝,“為什麽不告訴我呢,師兄?一直以來都是你幫助我的時候比較多,可是現在我也想幫師兄。”

喻永朝垂下眸,有些躲閃白芨定定望過來的目光。

——那道目光,太炙熱。

像是永夜之中突然升起的太陽,朝着四面八方散着光芒,甚至有些刺眼。

于是他轉過頭去躲避那道光。

結果反而使耳邊的聲音傳得更真切:“師兄,你可以在我這裏永遠做你自己。”

——你可以在我這裏永遠做你自己。

喻永朝閉了閉眼。

白芨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那聲音從四面八方向他傳來,好似自己沉浸在滾滾奔騰的騰流河水之中,三百六十度都是那震耳欲聾的聲音。

讓他逃也逃不了。

過了好半晌,白芨似乎是發洩完了,脫口而出那一長串話之後,已經沒了擡眼去看師兄的勇氣。

她這脾氣發的似乎有些莫名其妙了。

她不講話,喻永朝那邊亦是沒有聲音。

大師兄該不會是……生氣了吧?

只是這樣等着,白芨從惶恐逐漸變為了煩躁之感。

師兄會不會覺得她多管閑事?

自己在這裏莫名說這些亂七八糟的話。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師兄又憑什麽全無保留地透露給她。

是自己多管閑事了。

魔淵的瘴氣濃郁了起來,微風吹拂着這片魔氣,這是仙門之人最厭惡的氣息,如今在她這裏變得親切而熟悉。

白芨閉上眼睛,将思緒放松發散,整個人沉浸在魔氣之中。

有人撥開瘴氣朝着她走來。

感知到氣流的變化,白芨的睫毛顫動了一下,卻依舊沒有睜開眼睛。

奇怪的是,她分明是閉着眼睛的,卻仍然能感覺到那人一步一步向她靠近,最終停在了她的身前。

與她靠得很近。

腦海中那形狀模糊的影子驅散了她周身的瘴氣,站在了她的身前。

有一塊冰涼的東西貼在了她的下巴上。

第 67 章 詛咒公寓

降頭師事件已經過去三天了,昨天王陽還去看了那女孩叔叔的墓,上面刻着‘人民英雄’四個大字,頗為感慨,生活中有無數默默付出的無名英雄,他們不求回報,默默行善,也有各種陰險狡詐的社會蛀蟲,他們為非作歹,唯利是圖,王陽幽幽一嘆。

“要不今天我們去吃炸雞啊?”白夢從身後突然抱住王陽,笑容滿面。

“喂,不是前天才剛吃嘛,又想吃那個了?”

這幾天王陽帶着白夢去了不少地方,吃的玩的都有,他答應過她的,只是由于自己總是有任務,沒法經常陪她,然後那些危險的地方他也不想帶她過去。

“去嘛去嘛!炸雞配可樂,太棒了!贊贊贊!”

白夢最近學了不少新詞彙,都在是電視上學的。

“好吧好吧,服了你了!”王陽轉身揉了揉白夢烏黑的秀發,臉上盡是寵溺。

“嗡嗡嗡——”

但就在這時,桌子上的無人機震動了起來,兩人開心的表情瞬間消失了,新的任務又來了,這次又是什麽可怕驚悚的任務,王陽眼神複雜的走了過去,撿起桌子上那張卡片。

您好!請于今晚18.00前入住南城區香松公寓,為期一周。提示:看不見的才是最可怕的!

“看不見的才是最可怕的?!”這個提示讓王陽毛骨悚然,難道說這次的怪異是看不見的,那豈不是他的倚仗都失去了,鬼鏡……漆黑手掌……

“這次很危險嗎?”白夢仔細觀察着王陽臉上的表情。

“嗯……危險不知道,但是卻有點詭異。”

“怎麽說?”

“讓我去一棟公寓住一周,提示是看不見的才是最可怕的,既然是無人機的任務,只怕這棟公寓絕對有問題,這個提示也讓人耐人尋味啊……”王陽微眯着眼睛,腦子飛快轉動着。

“我和你一起去!一周的時間太長了,我能保護好自己的。”白夢一臉希冀地看着王陽,揮舞着手中的裹屍布。

“嗯……走吧,我們先去吃炸雞,時間還早!”

王陽拍了拍臉蛋,散去那些煩惱的思緒,收拾好所有需要的東西,背上了旅行包,微笑的看着白夢道。

“嗯!”看到王陽臉色的笑容,白夢心情好了不少。

“吃飽了嗎?”王陽看着白夢滿足的表情寵溺的笑道,不忘用手在她小巧的鼻子上刮了刮。

“吃飽了!我現在元氣滿滿啦,走吧!”

白夢可愛的做了個舉手地動作,拉着王陽就要往外走。

“等等,我還沒買單呢!”王陽被白夢快拖到門口了,又跑回去買了單才過來。

啓動了紅旗SH7,王陽導航到了南城區香松公寓,距離十多公裏,半個小時左右就能到了,他要先去了解了解情況,以免到時候措手不及,坐在副駕駛的白夢把裹屍布綁在了腰上。

香松公寓內,雖然網上都訂不到租房,但是隔一段時間又會空出不少房間,然而沒有一位原屋主出來發言,這算是香松公寓唯一的黑料了,不少附近的公寓樓盤都以此恐吓那些想去住的人們,說那裏面之所以那麽便宜,就是因為那根本是鬼開的公寓,專門誘騙那些貪圖便宜的人。

如果王陽看到這條信息,他估計要為發這信息的人鼓掌了,半個小時說慢不慢說快也快,王陽二人已經來到了香松公寓的門口,王陽四處打量了一下這棟公寓,沒看出任何什麽奇怪的地方,而且反而還有點奢華,按照網上那個價格的話真的還挺誘人,停好車後兩人走進了公寓,任務還沒有真正開始,現在進去探索應該不會發生什麽事情,何況他現在又不住進去。

公寓內很安靜,說明每個房間的隔音效果都很好,兩人走在空空蕩蕩的大廳裏,這棟公寓有8層,一條長長的走廊連接着所有房間,走廊的中間是升降電梯,左右各四個房間,公寓內的燈光非常好,看起來比較高貴的黃燈,走廊上都是金色色調,看起來很像高級酒店,每個房門的門口都有一個二維碼,使用維信掃碼進出。

“這地方看起來非常不錯啊……”王陽看着四周愣愣的說道。

“那很好啊?”白夢常年在鬼村生活,生性單純。

“不好,看起來越是正常,就說明這裏越危險,因為這些危險都是看不到的,更讓人防不勝防!”王陽微眯着眼睛掃視着整個公寓布局,如果不是無人機的任務提示着他,他差點以為自己是要來這度假了。

“如果說有唯一一個不正常的地方的話,那就是為什麽這個人氣火爆的公寓,卻看不到一個人走動呢?”王陽托着腮輕輕地說道,眼裏盡是凝重之色。

大概半個小時候,王陽和白夢從公寓走了出來,他們剛才已經把整個公寓所有樓層都探索了一邊,沒有發現任何異常,而且他們還試圖敲了敲門,但是沒有一個人為他們開門,王陽掏出手機看了看,現在距離任務時間還有幾個小時,在待下去也找不到什麽線索,他也不願在那個地方多待。

“走,我們去那坐坐!”王陽帶着白夢來到公寓對面的咖啡廳,點了兩杯咖啡坐在了靠窗的位置。

王陽打開手機在直播間發布了今天的直播預告:大家好,我是王陽,這次我的任務是在香松公寓居住一周,附近的人們都稱它為鬼開的公寓,今晚18:00我們不見不散!

剛發完,咖啡就端了上來,王陽端起咖啡邊喝邊看着對面的香松公寓,它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得非常的刺眼。

“真苦啊……真難吃啊!你怎麽能喝下去的啊?”白夢剛喝了一口就塗掉了,一臉嫌棄的看着對面的王陽。

“咖啡當然是苦的呀……”王陽話還沒說完,突然停住了,因為他發現對面有一家三口走進了香松公寓。

“怎麽了?”白夢看到王陽表情不對勁,也朝着他看的方向看去。

一個中年男人抱着一個男孩拖着個大箱子,旁邊一位穿着旗袍的女士應該是孩子的媽媽,一家人拿着大大小小的行李走進了香松公寓。

第 71 章 曾經滄海難為水(一)

曾經滄海難為水(一)

一陣亮光後, 陣破了,陣法中央的北冥韻雙手合十,緩緩睜開眼睛, 披帛被光卷起,透亮的絲綢, 金光閃閃。

兩個時辰,确實比上次要快了不少。

這時,門外倏然傳來敲門聲, 侍女的聲音随之而入, “四公主,有一女子求見。”

女子毫不意外對方會見自己, 見到北冥韻來了,微微颔首, 扔下一句, “別來無恙。”

女子一身青藍色的長裙宛如湖水般泛起層層漣漪, 發絲随意編成兩個麻花辮,清麗的五官淺淺勾勒出幾分笑容來。

“沈姑娘?”北冥韻有些意外會在這裏遇見故人。

沈栀雪端坐在凳子上, 朝北冥韻伸出手, 有些困窘, “那個,可以來扶我一下嗎?我的腿……麻了。”

北冥韻:果然, 還是熟悉的那個沈姑娘呢。

“我這次找你,是向你打聽一個人。”

起身後, 沈栀雪單刀直入表明來意。

北冥韻疑惑反問, “誰?”

“北冥瑾。”

北冥韻神情一滞, 臉上藏不住的困惑,“他是何人?”

沒想到北冥韻壓根沒聽過這個人, 沈栀雪目光掃過北冥韻,頗有些感慨的嘆了口氣,“十幾年前,北冥王曾送一個孩子前往東陵當質子,那質子的名字叫做北冥瑾。”

“這事我聽說過,當年事情發生之時我尚在襁褓之中。”

北冥韻也是聽後來的人談起過一回,只是談起這件事之時,所有人都是頗有默契地閉口不談,只是說有個質子,更別談說那位的名字了。

“那孩子便是北冥瑾,是北冥王和一民間女子生下孩子,因為北冥瑾,那民間女子後來嫁給了北冥王。”

“可惜,郎有情妾無意,後宮充盈,并不差那女子一人,久而久之,北冥王也便淡忘了那個民間的女子,直到有一天,發現這民間女子竟然意圖用剪刀殺死尚在襁褓之中自己的孩子,這才知道這民間女子不僅不愛自己,甚至恨透了這個和自己的孩子。”

“北冥瑾,就是一個在這樣的背景下長大的孩子,對于他這樣的人,或許連平安長大都是個奢望。”

北冥韻微微垂下眼睫安靜了好一晌,粉唇輕啓,“然後呢?父親為了保護他的安全,便将他送往東陵了?”

“算不上。稚童畢竟離不開生母,離開了那民間女子一步就哭得厲害,誰來都無法停止他的啼哭,北冥王畢竟也不差這一個兒子,費不出那麽多心思給他,心情好了才會關心幾句。

要是哪一天死了,或許也不見得被人上心。”

沈栀雪說到這一句笑了笑,“四公主天賦過人,想必也很難懂得這樣被人無人問津的場景。”

北冥韻:“懂的。”沈栀雪沒想到,一時也是愣了一秒鐘,卻見少女抿唇,一時也沒有多解釋些什麽。

“北冥瑾幸運地長大到了八歲,生辰的前一月,母親去t世,父親将他在生辰當天送到了東陵做質子。”

“生辰當天,确實是父親幹的出來的事。”

作為北冥國的四公主,倘若不是天賦過人,得芙蓉長老幾分賞識,北冥韻知道,自己的命運也不過是穩固王權,被送到別國聯姻。

“我曾偷偷算過我的命。”

話落,北冥韻自嘲地笑了笑,“或許人都有點想擺脫這所謂的命運吧。”

北冥韻看着沈栀雪,像是透過了她的靈魂,看到她皮囊之下那個來自異世的靈魂,“沈姑娘,倘若明明知道故事的結局,卻還是想去改變,你說這樣的人是不是很愚蠢啊?”

少女唇角帶笑,卻笑得那樣牽強。

沈栀雪沉默了很久,“不會。”

“事在人為。”

北冥韻搖了搖頭,指着沈栀雪,“你有飛升的命格,為何不好好修煉,争取有朝一日飛升?”

“不喜歡,你也說只是有命格而已,就算是寫好的結局,也只是選擇分岔之下的一個選擇,我這一條鹹魚,除了平平安安,吃吃喝喝,別無他求。”沈栀雪回答得斬釘截鐵,像是猶豫半分都有些不尊重自己家的家産。

北冥韻從來沒遇到像沈栀雪這樣奇怪的人,人都有所求,可是她卻無欲無求,與世無争。

從小生活的環境注定讓北冥韻一輩子都活在勾心鬥角之中,或許也不是本意,但鬥久了,她也便習慣了。

枕頭裏的針,飯菜裏的毒,北冥韻如履薄冰,方才走到今天。

“我想接着聽,北冥瑾的故事。”

“好。”

那位小質子就這樣到了東陵國,東陵國內人人都有家可唯獨這位來自北冥國的小質子沒有,每年上元,他都會呆呆地望着家鄉的來路出神。

東陵國沒有苛待他,可是也沒有一個人在意他,他就像是一只被養在東陵的寵物,這一天,他決定逃走。

東陵國有人起義謀反,在兵荒馬亂之中,小質子慌不擇路地從狗洞逃了出來。

他逃啊逃,逃到天亮了又黑,逃到精疲力盡,終于看到了一座寺廟,他進去躺了一整夜,一睜眼,發現腦袋昏沉,意想不到的,身強體壯的他竟然發燒了。

發燒來得太突然,他昏昏沉沉地倒在寺廟的草垛上,晚上又下了暴雨,屋漏偏遭連夜雨,清晨,屋檐上的水滴在了他的腦門上,方才悠悠轉醒。

視線出現的是一個年輕男子牽着個小姑娘,小姑娘紮着兩個不太好看的小辮子,手上拿着個白饅頭一口口地細嚼慢咽。

“他被人救了,那人收他為徒,又是一季春日,劍宗的名冊上有了他的名字,許瑾。”

北冥韻眸中翻湧起滔天駭浪。

阿榆的二師兄是我的哥哥!!?

許瑾推開門,毫無例外撞上對方茶綠色的眸,來人穿得依舊是繼位那天的衣裳,一身白衣的少年眼見得消沉了很多,從前鋒芒畢露的他,如今像是洗去鉛華,身上只剩下了沉穩和冷冽。

許瑾連裝都不想裝,滿臉寫着不耐煩,“你來做什麽?”

“怎麽,師侄不歡迎我?”對面的人勾起唇角,笑容意味深長,“我還以為,你是做賊心虛,沒想竟膽大包天到了這等地步。”

對于許瑾而言,裝作自己被魔族所傷,拼死帶着師父的手信回來的确是險招。

但除了商竹藥,其餘的人都不覺得他有什麽嫌疑和手段,包括沒有證據,商竹藥也動不了自己。

因為掌門打算把商竹藥推上掌門那一日起,就是把他推上了高臺,從前或許他随心所欲無所謂,但是現在一舉一動不僅代表着劍宗,還意味着背後會有不少人會看着。

“小師叔,阿榆呢?”他嗤笑了一聲,“連自己的人都護不住,真是可悲啊——”

“跌下無妄涯,粉身碎骨還是好的,可倘若沒死,那便是最可憐的……”

全程,對面都安靜的過分,“她沒死。”執拗得過分,他唇畔微顫,“閉嘴。”

許瑾只是白了他一眼,砰的一聲巨響把門關上了。

劍宗很少下暴雨,但一道驚雷聲落下,雨便迫不及待地從天上掉落了下來。

衣襟被雨淋透,一滴連着一滴的雨水劃過少年如玉的面容,勾過他臉上清晰的輪廓,站在無妄涯邊,無數個瞬間,他也想跳下去。

深不可見的涯底吞噬着一切可見的光明,問鼎真人就算死了上千遍,他都覺得不足夠。

他只有一個阿榆。

“我呀,自然是你師姐。”

初見時少女的眉眼彎彎,他渾身帶刺只希望她可以離自己遠一點。

蓬萊的仙門大比,他本就對自己那位小師侄沒抱着多大的希望,只是,看到她寧死不願意認輸的時候,他突然想起了很久之前的自己,竟然一時在她身上看到了過去自己的影子。

商竹藥從來不是一個多大度的人,他記仇,他很記仇。

他記得相榆答應過自己的,答應要等自己回來的。

他還記得相榆說喜歡自己,是想要厮守一生的喜歡。

可是商竹藥沒和相榆說的是,他其實很貪心,他不止想要這輩子,還要下輩子,下下輩子。

生生世世,直到你不愛我,把我抛棄的那天。

滄海桑田,人海茫茫,商竹藥從來沒覺得誰會困住誰,他也從沒想過他會愛上誰。

他握住脖頸間的長命鎖,仿佛握住了她的手,聽見少女低聲的許願,“你會長命百歲的,阿堯。”

可是一眨眼,一切都消散如煙,眼前只有傾盆大雨。

他被困住了。

商竹藥知道,這一困就是一輩子了。

壓不住他的山和海,成為攥不住的那個人,在每一次熱吻,化作連綿的雨,落在他的臉龐。

“阿榆,你救救我好不好?”

心病難醫,少年覺得自己大概是病了,可是依舊忍不住的回憶思念,像藤蔓不斷野蠻生長,攪得他心髒抽痛。

每一次的回憶,都是在不斷的淩遲。

夜深人靜之時,更甚。

他後悔自己的離去,後悔自己定下的承諾,倘若不是自己,或許,她不會受此酷刑。

十三劍,商竹藥多想是捅在自己身上的十三劍。

她明明最怕疼了。

怎麽能默不作聲地受下這十三劍的啊……

第 73 章 必然(下)

必然(下)

秦望舒啧啧了幾聲道:“聽起來,好像是這麽回事。”

她思索了一會兒,遲疑道:“我記得金會長,似乎外面是有人的吧?”

金城轉了一下槍,機械碰撞聲響起。槍柄上的玫瑰花在金屬的冷光下,淩厲得像是刀子,每一下似乎都要割破人手。他不避諱道:“是有這麽回事,我雖然是入贅金家不錯,也恰好姓金,但男人嘛,總是要些面子和想傳宗接代的。我夫人身子不大好,只生了依瑾這麽一個女兒,偌大的金家沒個男兒在,我怕撐不起來。”

秦望舒恍然大悟道:“金會長這是覺得金小姐不能繼承衣缽?”

他毫不猶豫道:“确實,依瑾性子天真了些。”

秦望舒又是一陣笑,揭穿道:“我怎麽聽說是金會長不行,生不出兒子呢?”

金城手上的動作一頓,沉下來的面色黑的吓人。沒有男人受得了自己男性尊嚴被懷疑,眼見金城就要發怒,卻只聽見一聲讪笑道:“秦作家真是耳目領命,連我這點隐秘都知道。說起來也不是什麽大事,就是家醜,金老爺只得了我夫人這麽一個女兒,自然是寶貝萬分,就連挑入贅的女婿都是要找了又找,若不是我年輕時模樣生得好,只怕我現在還不知在哪兒呢!”

他直面了那些都算是不堪的往事,面上也沒什麽不悅,似乎已經開看。“夫人對我大恩大德,我自是感激,可祖宗傳下來的東西不敢忘,依瑾長大些後,我是起了其他心思。我只是找那些女人借個肚子,生了孩子依舊會帶回來給夫人養,讓他日後尊母護姐,可好些時日過去,那些人肚子總是不見動靜,我便去找了個大夫。到底是金老爺放在手心裏的寶貝,男人最懂男人那點心思,這不為了以絕後患,直接給我下了點藥,若是早些時候還有得治,時日久了也只能咬牙認下了。”

“依瑾是個好女兒,模樣好,性子也好,又有學識,加上我金家做靠山,嫁誰不是嫁?說起來這事和她真沒關系,但人就是這樣肮髒的東西,難免遷怒。我想着啊,我這般好的女兒,要是當着他的面嫁過去給人做小,那人一定要比金家權勢大,這樣他才沒法壓人,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依瑾受磋磨——”

金城說着,笑出了聲,面上的愉悅不似作假,是真這麽想,也是真心歡喜。“他會不會後悔?”

秦望舒轉了下掌心的匕首,捏久了難免冒汗。匕首的冷光比槍要亮得多,光是一動,開了刃的面鋒利的像是要割開這春光,反在眼睛裏一陣刺眼。

“金會長,金小姐是你女兒,你也就這一個女兒。”

金城聽了,反駁道:“我還有個大女兒。”

“她已經死了,墓地在教堂埋着,要是有機會下次我可以帶你去瞧瞧。”

金城不為所動道:“我還有秦作家這個女兒。”

這話說得高超,秦望舒一時間竟不知如何作答。她若是應了,正中金城的意,若是不答,根本走不出秦家村,前前後後都是死局,愁得她幾乎要嘆氣。

“做小太虧。”她岔開話題道。

金城贊賞地看了秦望舒一眼,道:“虧本的買賣不做,所以你得殺了葉大帥。”

話說了一圈,又繞回了之前的問題。秦望舒啞然,她已經很多年沒體會過這種感受了,左右都不想答應,她幹脆閉上嘴,索性當個啞巴。

金城見她吃癟,面上又愉悅了幾分。于是好心建議道:“秦作家不妨放了匕首,一個外人威脅不到我,我要真想動手,秦作家也活不到現在。”

這點,秦望舒贊同地點了點頭,但手上的匕首又貼近了秦奶奶幾分。她笑道:“這外人不是威脅金會長的,是求個心安。”

她眯了下眼,突然笑得極為燦爛,向下的嘴角被拉得上揚,兩個小小的梨渦盛滿了春光,像是釀成一戶佳釀。“瞧,這不就是來救兵了?”

金城順着她的目光望去,蔡明圓潤的身影出現在院子前,身後跟着他那些下屬。他揚起眉,轉頭道:“他不是死了嗎?”

“命不該絕,又活了吧。”她睜着眼瞎扯道。

不過轉眼間,蔡明就到了跟前。他像是才看清屋內的情景,愣了幾秒,立馬彎下腰,讨好道:“金會長來了,這、這是?”

金城看也沒看他一眼,視線落在秦望舒身上道:“他是你的人?”

“對。”

蔡明不明所以,但金城的話卻是聽明白了,吓得身子壓得更低了道:“我和秦作家沒關系,怎麽可能是她、她的人呢?”

金城這才瞧了他兩眼,疑惑道:“他說不是你的人?”

秦望舒沒糾結,随意道:“那就不是吧,是葉大帥的人。”

蔡明一聽,汗都急了出來,也顧不得恭敬不恭敬,立馬擡起頭道:“我怎麽可能背叛會長呢,我是會長的人。”

他這話說得着實委屈了些,白胖的面皮漲得通紅,也不知道是急的還是吓的,只看見黃豆大的汗珠,止不住地往下淌,沒一會兒身上的衣衫都濕了一層。

秦望舒瞧了有趣,架在秦奶奶手上的匕首松了些,到後來幹脆換了只手。尖銳的刀鋒抵在了蔡明下巴,斜面的刀刃因力道陷進了一些肉裏,有些刺痛,應該是破了皮,但他不敢動。

生怕秦望舒一個手抖,他這條小命就交代在這裏。本就粗短的脖子,拼了命地伸着,還得讨好地在臉上擠出一張笑臉,可那眼睛卻直勾勾地盯着那匕首,不敢喘粗氣道:“秦作家,您小心點,我命是小事,手酸是大事。”

她聽了忍俊不禁,往前靠了一步。下巴上的刀力道有所緩和,他還不待松一口氣,就瞧見秦望舒挑了下眉,他暗道一聲糟糕,就聽見對方說:“夏軍官是葉大帥的人,正好來認領下,是不是往後要一起工作的同事。”

“沒準以後,還是你上頭領導不是?”秦望舒突然湊近,她笑得很是親切,這一瞬間和金城的模樣重合了。都是千年的狐貍,都在和他演聊齋。

蔡明忍不住,咕咚一下咽了一大口口水,下一秒,下巴上的刺痛又尖銳了起來。他看不見,只能瞧着到刀柄處一些,似乎有些紅——這個認知讓他有些頭暈,險些站不住,又被人按在肩膀上穩住。

他還沒轉頭,就聽見夏波道:“蔡大人,這是嫌命長了?”

夏波身形高大,要湊到蔡明耳邊,只能彎下腰配合。這前有狼,後有虎的,蔡明整張臉都皺了起來,滿是愁苦道:“兩位大人,真是折煞小人我了。”

他剛動,秦望舒的匕首就進了一小存,這會兒是實打實的割破了皮肉,深埋在其中的神經一下子被喚醒,他清楚地感覺到血液在外流。

又是一滴汗,滑過額頭,沒入眼睛裏,酸澀的他想眨眼,但他不敢。身體緊繃下所有的感官都被放大,那些被忽略的細節,他睜大了眼,剛要說話時就聽見“嘭——”的一聲槍聲。

鑽心的痛瞬間占據了他的大腦,遠比下巴那點傷口來得猛烈,鋪天蓋地的讓他忍不住弓起身子。

這一切都發生在一瞬間,金城反應過來時已經被夏波用槍抵着腦袋。他擡起手,示意那些下屬不要輕舉妄動,掃了一眼躺在地上的蔡明,笑容親切道:“夏軍官,這是要做什麽?”

“不做什麽,自保而已。”

金城聽了,又瞧了眼秦望舒,問道:“這是兩人商量出來殺我的計謀?有些粗糙。”

秦望舒的匕首又架回了秦奶奶脖子上,地上的蔡明還在掙紮,血順着傷口流出來,又浸濕了灰藍的衣袍,血腥味在屋子裏蔓延開,像是盛開的玫瑰花。夏波那一槍,打穿了他的胃部,胃液會腐蝕傷口,他根本不可能有活下來的機會。

她不痛不癢地回了一句嘴:“是挺粗糙的,夏軍官下次應該事先和我商量商量,免得金會長看笑話。”

蔡明顫顫巍巍地伸出一只手,拽住了金城的褲腿。喉嚨裏發出嗬嗬的氣聲,用了莫大的力氣才道:“金、金伊瑾、沒死——”

說完,便歪了腦袋倒下去,徹底沒了氣。金城有些詫異,想了一會兒,突然笑道:“我這女兒又活了?”

“誰知道呢?”秦望舒應了一聲,她抓着秦奶奶站起身,提議道:“金會長,我和夏軍官打算離開,不知道能行個方便嗎?”

金城見她神色不似玩笑,慢慢也跟着正經道:“山下都是我的人,你怎麽離開?就算是你們現在殺了我,我這些手下,也會讓你們陪葬。”

“子彈打不到我,我有個人質。”她笑着拍了拍身前的秦奶奶,一瞬間,金城白毛四起。

久違的,他感覺到了一種興奮與刺激,就像是當年他給金老爺下藥時。人倫的背德讓他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暢快,像是多年心上積壓的石塊,終于移除,每一次的呼吸都帶着自由與權利的芬芳。他慢慢站起身,手上的槍順勢抵在了夏波的腰腹上。

“秦作家是不會死,但夏軍官呢?”他沒看夏波,這場博弈自始至終都是他和秦望舒。“秦作家當真狠心。”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秦作家還是年輕,人心難測,人性易測。”他等了一會兒,腦袋上的槍仍是抵地緊緊的,絲毫沒有放松的跡象,他有些贊嘆道:“蔡明是誰的人?”

“葉大帥的,但金會長生性多疑,所以我們便替你解決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挺着的肚子往裏縮了縮,見夏波遲遲不動手,又道:“看樣子夏軍官和秦作家也不是一邊的。”

她瞥了眼夏波,對方神色沉沉,尤其是如漆點的眼睛,更是明暗交織,只怕是內心掙紮得厲害。她笑了一聲,大方承認道:“半路出家碰上的,狐朋狗友罷了。”

她正想說什麽時,突然瞳孔微張,一轉頭就見一個人如入林地歸鳥飛奔而來。“父親——”

她瞬間松開秦奶奶,手腳極其靈活地鑽過人群,死死抓住了來人的頭發,笑道:“真是說什麽來什麽,金小姐,好久不見?”

金伊瑾剛要動,就感覺到脖子上的匕首壓進了一些肉裏,光潔的刀面折射的光落在眼睛裏,刺得她下意識閉上。她委屈道:“父親——”

她似乎沒有認清局勢,等再睜眼時,才看清這一切。她比之前更狼狽了一些,腳上的鞋子也不知道落到了哪兒,白色的蕾絲襪子上全是泥巴。像是感覺到黏膩,她局促的動了動腳趾,視線下移,才看見躺在血泊中的蔡明。

她面上浮現起驚恐,剛要張嘴尖叫,又被脖子上的匕首無聲地威脅了,吓得死死捂住了嘴。可一雙含情的眼眸,又開始一顆顆地滴淚。

“看來我也是命不該絕,”秦望舒毫不憐惜地扒下她的手,反手折在背後。“金會長沒必要悄悄和夏軍官做交易了,夏軍官不妨換個合作對象,我覺得我贏面更大一些。”

金城被戳穿了也沒羞愧,他只是眯起眼睛看着金伊瑾,沒有慈父的模樣,完全是審視,好一會兒才道:“你沒死?”

金伊瑾大悲,哽咽地說不出話。

金城見她這模樣,有些煩躁道:“哭,就知道哭,活該撐不起金家。”

他又對秦望舒道:“她威脅不到我,秦作家應該擔心自己。”

她截人一事做得過于魯莽,整個人完全暴露在槍下。她雖有金伊瑾做人質,卻也不過是回到了最初,互相牽制的死局罷了。她低頭不語,半晌才道:“談談?”

“怎麽談?”

“人質交換?”

金城好笑道:“怎麽交換?”

“金小姐換一把槍。”她笑了下,迎着光的臉像是融在其中,看不真切。“金會長,不虧的。”

金城怎麽也沒料到是這樣的要求,他難得愣了會兒,漫天要價道:“虧,一個女兒而已,死了還有秦作家。”

秦望舒倒吸了一口冷氣,她剛轉過頭就看見幾只黑漆漆的槍杆對着她,這些下屬把不大的屋子這裏堵了個嚴實。她撇清關系道:“金小姐,你別聽金會長亂說,就想不開在我匕首上抹了脖子。這世道太艱難了,你命好投胎到金家,這麽多年來大富大貴,也只是有個人渣爹而已,我們做筆交易怎麽樣?”

“你殺了你爹,我以教堂的名義保你掌握金家,順帶再給你找個好夫婿?”

金伊瑾吓得直搖頭,那架勢讓秦望舒不得不松了些匕首,生怕對方一不小心真自殺了。金城見她這樣,冷笑一聲道:“沒用的東西。”

秦望舒難得附聲道:“确實沒用。”

“父親。”金伊瑾眼淚落得更兇了,秦望舒有些頭疼。她擰起眉頭道:“虧了。”

金城面上帶了些得意,勸誘道:“夏軍官棄暗投明還來得及。”

夏波顫了顫眼睫,面上有些意動,随後真松開了槍,但這次,他沒上繳。秦望舒不可置信道:“夏軍官,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

“他在做正确的選擇。”金城搶先回答道。他拿出另外一把槍,對準了金伊瑾道:“宏圖大業,容不得婦人之仁,秦作家回頭是岸。”

她真真切切地嘆了一口氣,很清晰,夏波不由得皺起眉。她松開了手,似要棄暗投明,卻反手對着金伊瑾就是一推。金城勾在扳機上的手下意識用力,又生生止住,下一秒皮肉切開的聲音傳來。

他瞪大了眼,看着撲倒在面前的金伊瑾,一把匕首完全沒入他身體,握着它的人正是自己之前還嫌棄萬分的女兒。他剛想說話,卻是鋪天蓋地的咳嗽,緊接着咔嚓咔嚓的聲音響起,他順勢望去,竟是秦望舒不知從哪兒摸出了一個相機,正對着他拍個不停。

“秦望舒!”金伊瑾站起身,面上哪還有剛才的柔弱無依。

秦望舒手上動作一頓,對着金伊瑾正臉又拍了幾張道:“金小姐殺人,得留個證據,免得日後抵賴。”

美人薄怒,別有一番風情。她笑出了聲,絲毫不懼道:“金會長還是嘴硬,一條狗養了十多年都和親人一樣難割舍,更別說是女兒了。要是我,就開槍了。”

“我知道你。”金城突然插道。刀子造成的傷口不比子彈,更別說層層肌肉和組織還擋着,或許也虧了滿腹的油脂。他癱坐在地上,看着那群紋絲不動的下屬,低低的笑出聲。

“秦望舒,我的大女兒。”他每笑一下,嘴裏的血就止不住地四溢,伴随着流逝的是生命力。他閉上了眼睛,有些累道:“我早就認出了你,只是沒想到我的二女兒,也是好本事。”

“你們骨子裏都流淌着我的血脈,真像啊!”他感慨道。整個人徹底靠在了條凳上,往日藏匿的歲月痕跡,都在這一刻顯現。“一個教堂,一個金家,榮登高位是我金城後人,跌落淤泥,是你們自己——我不虧!”

說着他又大笑起來,緊接着是一陣震天響的咳嗽。他費力地捂住嘴,平日裏聚光的眼神也黯淡了許多,像是即将要熄滅的火苗。

“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秦望舒突然道。她轉了一下手中的匕首,折射的冷光在臉上亂拍,建議道:“要我幫忙嗎,金小姐。”

“閉嘴!”金伊瑾眼眶有些紅,她死死盯着金城道:“騙子。”

“我有個禮物——”金城咧嘴笑了笑,牙齒上挂着血絲,像是吃人的妖怪。他話剛落音,用盡全身力氣舉起手中的槍,對着秦奶奶就是一按。

金伊瑾被槍聲震得身子顫了顫,僵硬的轉過脖子。這一片地面上已經看不見泥巴,滿是溫熱膩滑的血,順着她的襪子慢慢往上蔓延,她突然就開始反胃。

“嘔——”胃止不住地幹嘔,她忍不住彎下腰。

金城手中的槍掉在地上,金屬碰撞的聲音清脆、有質感。他看着面色淡然的秦望舒,很是欣慰道:“我以你為榮,望舒!”

人死如燈滅,就在一瞬間。金城死了,死得突然且幹脆,讓秦望舒生出一種做夢的荒唐感,秦老爺子的吼叫也響了起來,與秦奶奶不同,他是真心的。

三朵玫瑰被摘下,滿地的鮮花,大多數人看不到其中的浪漫,只會惋惜美好事物的終止,由此可見,人與人的悲歡并不相通。

秦望舒松開抓着匕首的手,刀尖向下,直直垂落,這點下墜力不夠它插入泥裏,只能被小小的彈起,像是垂死掙紮的魚,在奮力一跳後筋疲力竭。花瓣漫過了刀刃,色彩總能賦予人極大的想象力和情感,只可惜刀柄光禿禿的,并沒有花紋可以點綴。

她踩在花瓣上,厚實的鞋底在擡起那一瞬,粘連着不舍的花瓣。能欣賞浪漫的人,總是難免共沉淪,她不喜歡文人的情詩與風花雪月,她只喜歡數理化這樣機械又冷冰的字符和數字,每一個都有固定的含義,沒有所謂的文字游戲。

她站到金伊瑾面前,金城的死已經讓她毫無顧慮。她道:“差不多可以了,人死了就沒必要演了,這不是唱戲,一方開場,八方來看。”

“你舍不得下手,我可以代替,遲則生變,真是婦人之仁——壞事!”

或許是金伊瑾許久沒有動靜,她軟了一些口氣道:“要真舍不得,就把屍體——”

她的話被金伊瑾打斷,毫無防備下,她被推得往後退了幾步才站穩。“就算金城死有餘辜,可她是你的外婆。”

她看着面前這張秀美的臉,同樣一位父親,兩人的模樣偏生沒有一點相似。或許有,她目光又落在了那被刮得幹淨的眉毛上,濃重的眉筆勾勒出了漂亮的柳葉眉,彎彎的,像是一把刀。

“你怎麽能這麽冷血、又無動于衷?”

她忍不住撲哧笑出聲,輕佻地撚起對方的一縷頭發,湊在鼻尖嗅了嗅。上面有淡淡的玫瑰花味,這是她們一早就密謀好的信號,同樣的滿手鮮血,對方卻站在了道德制高點上。

“你記錯了,我沒有父親,也沒有母親,更沒有外婆。”她擡着眼,兩人目光交錯,陰影下是陽光照不到的裂隙,鬼魅叢生。“金小姐有本事可以殺了我。”

她話剛落音,背脊就被幾支冰冷的槍管抵住。

金伊瑾神色冰冷道:“你真以為我不敢?”

秦望舒翹了翹嘴角,吹了一聲口哨。“談談?”

夏波的槍不知何時,指在了金伊瑾腦後。她笑彎了眼,她從來都不會打沒有把握的仗,就像她喜歡數學,喜歡任何不是零的數字在籌碼增加過程中變大的滿足感,所以這是一場屠殺,她蓄謀已久。

第 72 章 :下藥

“殿下怎麽忙到現在才回來,有沒有用飯?”

那太監一臉歉意,道:“獨孤小姐,殿下早回來了去見王妃之後便休息了。”

獨孤錦瀾面上的笑容再也維持不住,早就回來了?見王妃?

“那殿下他——”

那太監對獨孤錦瀾躬身道:“實在對不起,獨孤小姐奴才也是才得到的消息,您還是先回去用飯,殿下今日是不會見您了。”

那太監還在喘着粗氣,看樣子沒有撒謊,獨孤錦瀾垂下眼簾,道:“無妨,那我先回去,有消息麻煩通知我一下好嗎?辛苦你了。”

獨孤驚鴻絕對是故意的,殿下不可能每天都這麽陪着她。

獨孤錦瀾更加肯定,她手上掌握的線索一定非常重要,不然獨孤驚鴻也不會支走赫連城。

機會還有的是,明天一早的朝會,她要像獨孤驚鴻那樣用自己的實力驚豔整個大荒修靈界上層,不,應該是比她更耀眼奪目才對!

但一切都出乎獨孤錦瀾的意料,第二日整個夜宮上層和各大世家家豬都沒有來過,赫連城一大早也帶着獨孤驚鴻出了門。

今天居然是太子赫連晉的生辰。

“多謝了。”獨孤錦瀾面帶笑容,眸底噙着一絲陰骘,赫連城竟然把她當成家屬帶出去參加宴會,那她算什麽?

卻說赫連城帶着獨孤驚鴻一起上了馬車,獨孤驚鴻其實也收到過請帖,因為上次怨靈回魂夜做出過巨大的貢獻,已經有了進無上神殿議事的資格。

作為夜宮議政,獨孤驚鴻自然有資格參加大荒任何一個宴會。

不過,這次赫連城執意要她以三王妃的身份參加太子的生辰宴會,也就是向大荒表明,獨孤驚鴻的身份。

“獨孤未央也參加了,那個女人最近安靜的很。小心點,皇族的宴會男客和女客是分開的,我可能會被纏着無法脫身保護你。必要的時候,你躲進空間去,那個魔王外衣一定躲在暗處。”赫連城将禮物交給獨孤驚鴻,送禮這種事情還是女人做比較好。

獨孤驚鴻接過包袱,見赫連城面色沉重,便慎重的點頭答應。

的确在場的都是貴族,大家會趁寄聯絡感情,男人之間無非就是喝酒,貴婦之間賞花看戲,談及婚事之類的。

分開走的話,她注定要和獨孤未央會面。

“我明白,你那邊也小心點,我那個父親應該也會參加,那個惡魔會附身到他身上也說不定。”獨孤驚鴻小聲囑咐,說話間,只聽見外頭一聲通傳,馬車停了下來。

“夜宮宮主攜王妃共喝太子殿下生辰。”

赫連晉和太子妃正在門口迎接貴客,剛剛将執法長老迎接進去便聽見外頭通傳,見外頭的馬車都讓開了一跳路,忙親自迎了上去。

“二弟,我只當你今天不會來了。”

不用說這兩個人已經是獨孤未央,不,應該是修羅王曲落的傀儡。

赫連城扶着獨孤驚鴻的手一起下馬車,客套的道:“二哥的生辰,本王怎會不來呢?”後回眸對獨孤驚鴻介紹。

“這是二哥和二嫂,二嫂也是出身修靈世家,陰長老的侄孫女。”

獨孤驚鴻面色冷淡,薄唇微張:“二哥,二嫂。”

“早就想見見獨孤家的九小姐了,您可是我們大荒女修靈師的典範啊!”太子妃看到獨孤驚鴻的臉,明顯閃過一抹厭惡和輕視,但一想到身體裏還放着惡心的蜈蚣,便不得不屈服在獨孤未央的威脅之下。

獨孤驚鴻那雙通透的眸分明将太子妃的厭惡和輕視看在眼底,忽略太子妃的假笑,将禮物奉上。“小小意思不成敬意,太子妃過獎了。”

“三弟妹何必謙虛。”太子妃接過獨孤驚鴻的禮物轉手遞給身邊的下人,親熱地挽着獨孤驚鴻的胳膊往裏面走。

“好生招待三弟妹。”太子吩咐一聲陪同赫連城一同進府門。

“三王妃到——”太監尖細的嗓音在後花園驚起一片驚訝之聲,在場所有的貴婦和少女們都站了起來。

獨孤未央從人群中走出來,“九妹妹好久不見了。”

獨孤驚鴻看了獨孤未央一眼,扭頭看往圍牆之外,喃喃自語道:“不知道我那個父親怎麽樣了?”

獨孤未央輕哼一聲,朗聲道:“九妹妹既然關心父親,不如這次和姐姐一起回家住如何?至于夜宮,等到你正式出嫁後還怕不能長久住下去麽?”

此話出口,便引來許多白眼,未嫁的姑娘按理說都不應該和未婚妻見面,獨孤驚鴻不但沒有回避反而堂而皇之地住進了夜宮。

“修為再高又怎麽樣?如此不知廉恥,簡直丢盡了大荒女修靈師的臉。”一少女不屑地翻了翻白眼。

“就是,這幅尊容,要是我早就一根繩子吊死了,還敢出來丢人現眼。”

…….

獨孤驚鴻分明聽到了這些閑言碎語,她卻一副沒有聽到的樣子,回眸看了一眼太子妃。

太子妃會意,忙道:“各位夫人小姐就請入座,本宮近日得到一盆上好的墨菊,正好請諸位小姐鑒賞。”

衆人的視線被太子妃轉移,紛紛朝太子妃那邊圍攏過去,讨論起墨菊來。

剩下獨孤未央和獨孤驚鴻兩人。

“不用和我演戲了,獨孤未央你到底是誰?”獨孤驚鴻壓低了聲音問道。

就算她從來沒有見過之前的獨孤未央,但一個在父母的呵護下長大的孩子不會這麽陰狠毒辣。

“呵,我是誰?獨孤驚鴻這句話應該是我問你才對。”獨孤未央走到獨孤驚鴻對面,兩個相隔不到一尺。

“我們獨孤家的獨孤驚鴻就是個醜陋人見人厭的廢物,不管你是什麽怪物,早晚有一天我會撕開你這張假皮。”獨孤未央陰凄凄的一聲冷笑,嗓音尖刻的道。

如果眼前女人讓她嫉妒的發狂,憑什麽她可以擁有那個男人的寵愛,憑什麽她維持這張皮不用吃人心,被惡魔驅使?

為什麽她窮盡一生奢望不到的東西,那個女人都可以輕而易舉的得到?

獨孤驚鴻一臉坦然,下巴微揚,噙着一抹自信的笑意,“是嗎?”越過獨孤未央随便選了一個位置坐下。

第 55 章 醒來

醒來

周月尋梅開二度,再次進了醫院,只是這一次卻沒有上一次那麽簡單。

他送到醫院時直接被送進了急救室。

方疏明呆愣着坐在外面,失魂落魄,整個人都像是沒有靈魂的木頭一樣。

紀知樂趕到的時候時候就是看見了這一副模樣。

方疏明滿手的獻血,坐在急救室外面,對外界沒什麽反應。

“你有沒有事?”紀知樂上來就扶着方疏明的肩膀問。

好半晌他才反應過來,半是無措半是着急:“知樂,他被人捅了……”

“我知道我知道,醫生在救他,你現在怎麽樣?”

紀知樂穩住他,詢問道。

“我沒事……”方疏明下意識地在身上擦了一下,手上的血早已幹涸,現在幾乎是黏在了手上。

“你先去洗一洗,我找醫生幫你處理一下臉。”

“不,我要等周月尋。”方疏明拒絕。

“我哥在,還有梁擇辛也來了,你先去處理好自己的事!”紀知樂語氣嚴肅,其中的果斷讓方疏明稍稍安了點心。

他安分地去找了醫生。

紀知樂代替他守在急救室外面,時不時看看時間,焦急的心情随着時間的過去變得更加焦灼起來。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急救室的燈滅了。

醫生走了出來,面帶倦容,紀知樂随即便迎了上去。

“怎麽樣醫生?”

醫生解下口罩:“手術順利,幸好沒傷到什麽要害,不過……”

醫生瞥了一眼他:“你是家屬嗎?”

“呃……我不是,我是朋友,家屬包紮傷口去了。”

“他手術順利,但是具體還是要看恢複情況,傷的位置有點刁鑽,所以以後可能會有其他方面的問題,這也說不定。”

醫生說完便離開了。

只留下紀知樂在原地,不知道該作何感想。

不過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周月尋被推進病房,還處于昏迷狀态。

方疏明上完藥就趕快過來了,來之後就在病房門口守着,不肯離開,周月尋現在還處于危險期。

方疏明眼巴巴地守在外面,看得紀知樂都心疼。

換了病房之後,家屬就可以守在一邊了,正好方疏明也更輕松一點。

哪怕現在傷勢穩定下來,他都不肯多睡一會,不知道在害怕什麽。

方疏明本來正趴着睡一會,熬了太久,總歸是撐不住的。

周月尋的手指忽然動了一下。

方疏明立馬彈了起來,緊張地看着躺在病床上,面目蒼白,沒有一絲血色的人。

周月尋艱難地笑出聲:“這麽緊張我,之前還一直不答應我呢。”

方疏明頓時不知道該怎麽辦,又是歡喜又是擔心,最後還是笑了,眼眶紅紅的:“還說笑,你是不痛嗎?”

“還成,畢竟這一刀避免不了。”

方疏明沉默地看着他,硬撐着不讓眼淚流下來,俊秀的五官皺皺的,一看就知道心裏不好受。

周月尋笑了:“還哭呢,怪稀奇的,拿我手機來拍一個。”

方疏明重重擦了下眼淚,扭過頭不看他:“摔壞了,沒給你買。”

“唉,好吧。”周月尋惋惜道。

紀知樂适時出現,拿着方疏明的飯。

“啊終于醒了,你不知道這幾天疏明他有多難過,你是不是傻,還往人家刀子上撞?”

紀知樂一見他醒來,就開始一頓輸出,誓要讓這沖動不計後果的人長點教訓。

“我不撞,捅的就是疏明了。”

“我自己不會躲開嗎?”方疏明沙啞開口。

周月尋笑笑,不說話,眼神柔和,似乎已經說明了一切。

“我這不是沒想那麽多,反應過來的時候,我已經躺下了。”

紀知樂雖然擔心,卻也不是不講理的人,不想跟躺在病床上的人計較,更何況,他還是為了救人。

“我問了醫生,可以吃點流食,我下去買。”

紀知樂任勞任怨,遇上這麽幾個朋友算是有福了,都不需要特意鍛煉。

方疏明好不容易等到人醒了,卻又不想看他,走到窗邊看着外面的風景。

“咳,疏明,我想喝水。”

“……”方疏明心裏有氣,卻不會撒在親近的人身上。

他緘口不言,倒了杯水,把周月尋緩緩扶了起來,杯口抵着周月尋的嘴唇:“慢點喝。”

*

養了一段時間,周月尋算是能勉強下床了。

每天就是坐在床上處理工作,韓助理天天公司醫院來回跑。

幸好之前辦了轉院,不然他光路上就要花掉不少錢,畢竟京城離鹹南不算近。

“查到了嗎?”周月尋正在看文件,絲毫不耽誤他一心二用。

“是,那兩個人就是亡命之徒,被老周總收買之後,本來是想把你綁走,沒想到這兩個人臨時起了歹心……”

周月尋的動作一頓,随後便像沒事人一樣:“警方怎麽處理就怎麽處理,查到的那些全部交給警方就行。”

“是。”

韓博文走後,周月尋才把文件放下,他定定地看着桌面,随後便苦笑起來:“我早該想到的。”

他的眼神逐漸陰狠,像是被黑暗色逐漸填滿的天幕,充滿了陰翳。

“既然你心狠,就不要怪我不留臉面。”

以周廷遠的手段,是斷斷看不上綁人的技倆,可是周月尋逼得太緊了,他手底下的東西幾乎都被周月尋奪走了。

如果不是周月尋脫離自己的控制,非要找一個自己看不上的男人,他卻沒必要這樣。

甚至因為股份的事情,直接讓許青州出國養傷。

這件事跟周月尋關系不太大,但是帽子被扣在他的頭上。

按照周廷遠的計劃,那兩人把周月尋綁走之後,立馬讓他簽股份轉讓書,到時候就算被查出來是自己,他也有法子把周月尋按死。

沒想到那兩個綁架的關鍵時刻掉鏈子 。

周廷遠在收到消息的時候就知道自己難逃一劫,但是多年來形成的勢力并非一朝一夕就能瓦解。

警方在周月尋的協助下,很快就查清楚了事情的原委,甚至在“正義市民”的手中,領回了那兩個竄逃的歹徒。

只是在逮捕幕後真兇的途中屢遭阻撓,似有人暗中作梗。

沒多久就冒出了另一股勢力,在周廷遠跑出國之前,就把人扣下。

最後逮捕的時候,周月尋難得看了一眼電視機。

上面正播放着他老子被捕的新聞。

“有什麽好看的。”方疏明關掉電視機。

“我只是好奇會不會跟電視劇演的一樣,套個黑色頭套押送。”

周月尋看起來開心極了,沒有半點傷心難過。

方疏明瞄了他一眼,奇怪:“你就一點不難過?”

周月尋詫異;“為什麽難過?”

方疏明撓頭,好像也是,沒人規定老子進去就一定要難過,但是還是忍不住問:“他好歹是你爸。”

“對,找人捅我的爸。從小到大,他可沒少把我扔小黑屋,我有時候怕黑,就是他害的。”

這樣一說,好像确實應該高興。

方疏明點頭,也跟着笑。

“那今天這大喜日子,你什麽想吃的嗎?”

“能吃什麽,身上的傷還沒好。”醫生走了進來,拿起床尾的本子看了一下。

方疏明尴尬地撓頭:“噢是哦,我差點忘了。”

周月尋看了一眼醫生,說:“疏明,你去幫我買瓶水吧,我想喝甜一點的。”

“能喝嗎?”方疏明見醫生沒什麽反應,這才放心下去。

“醫生,我這兒有什麽問題嗎?”周月尋有點小心翼翼。

醫生放下本子,說:“倒是沒什麽,刀口恢複得還算可以,只是傷的位置……”

醫生遲疑了一下,似乎在想該用什麽措辭才不會過于打擊人。

“沒事,你說。”

“現在還看不出來,但是後續很可能造成勃/起障礙,你需要做好心理準備。”

這句話就像是一道雷,劈在周月尋腦門上。

他的身體瞬間冰涼,像是被冰冷潮水襲過,身體的餘溫瞬間清零。

“你說什麽……?”

“這……唉,這事也說不定,只是概率問題,你還是要自己想開點。”

醫生走後,周月尋還是保持着原來的姿勢。

周廷遠被捕的快樂也不能讓他再笑一下了。

完了。

疏明後半輩子的幸福怎麽辦?

周月尋并不擔心傳宗接代的問題,他只怕方疏明不要自己了。

畢竟如果真的是那樣,跟殘疾又有什麽區別?

周月尋雙手捂臉,覺得人生已經沒有了希望。

“怎麽辦,要不還是分手吧?我不能耽誤疏明……”

周月尋現在腦子裏都是“勃/起障礙”那幾個字,根本沒想概率的問題。

如果他瞞着疏明,說不定會被嫌棄,然後被分手,肯定還會被疏明偶爾拉出來笑一笑,說自己是個陽/痿。

不行,他不能讓這件事發生。

肯定有人有辦法!

他擡起頭,準備找手機打電話,一擡眼發現方疏明就站在自己身邊。

“周月尋,你好樣的,分手游戲好玩嗎?要分?可以,你踏馬有種以後別來找我!”

方疏明把水摔在地上,憤然離去。

“不是你聽我解釋……嘶。”

周月尋想追出去,卻被身上的傷按在了床上。

他面露痛苦,捂着腰下:“我沒想分手,就是随口一說。”

方疏明頭都不回,連背影都沒了。

周月尋崩潰地倒下:“我靠了,這世界怎麽這樣?!!!”

方疏明回到住處,還是感覺內心氣憤不已。

他已經數不清這是第幾次了,每次都被同一個人耍!

方疏明站在客廳,來回踱步,就是想不明白,周月尋的心是怎麽長的。

還有自己,怎麽兩次三番上他的當。

實在氣不過,最後決定把貓砂全都倒掉,今天奢侈一把,這貓屎踏馬不鏟了!

受一肚子氣還回家鏟貓屎,天下沒這個道理。

周月尋在緊急“公關”,他相信紀知樂的嘴皮子,一旦被紀知樂知道,那他渣男的名聲,不久就會傳遍整個京城。

“……我真的沒想分手,你一定要幫我跟他解釋!”

這是紀知樂第一次見周月尋這麽急,一點以前的風度都沒有。

但是他已經不是以前的紀知樂了,他現在是鈕钴祿·方·娘家人!

“你自己說呗,關我什麽事。”  紀知樂漫不經心地看着自己的手指甲。

“你幫我說句話,你下次畫展所有的開銷我全包,還有未來一年的顏料畫筆畫布。”

紀知樂有點猶豫,但還是堅定:  “這能有幾個錢,我哥也有。”

“《朝夕》的作者跟德克很熟,我可以引薦一二。”

這個條件對紀知樂來說,無疑是具有巨大誘惑力的。

《朝夕》的作者是領域裏的高手,可是卻很少見人,紀知樂想認識她想了特別久。

周月尋再次抛出:“你只需要幫我說句話,不用做別的。”

“那行,就一句話的事,沒啥。那什麽,德克的聯系方式給一下。”

紀知樂就這麽輕易得出賣了隊友。

方疏明一概不知。

第 71 章 我心飛揚

十年樹木,百年育人。

老楊專注在毀親閨女的道路上一條道跑到黑不撞南牆不回頭。誨人毀得,孜孜不倦。

主任刀尖兒一樣的目光刷的一下指向了樓主。老楊也随之看過來,但他已是滿眼的驚愕又帶着滿臉的驚嘆號,樓主讀得懂的。

他在說……

難道不是——嗎?難道我說錯什麽了——嗎?難道我不是在幫你——嗎?

客廳說我喜歡你是寂靜的,能聽見針掉地的聲能聽見內心抽氣的聲能聽見寶寶的腦袋拱在門邊發着低低的嗚咽聲。樓主的內心很不平靜也不寂靜一點也不想靜靜,可憐的寶現在家庭內戰一觸即發誰也顧不上你了。

眼瞅着老媽嘴角牽扯着臉頰的肌肉,她身形欲要向前呈逼近之勢态。樓主緊張地舔了舔幹巴巴的嘴角,抽動了下手指,同時調動了小腿肌肉腱子嗖地一下步履生風一退退到了三米外。

有點暈,像瞬間轉移,樓主定了定心神。

老媽森森冷笑,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點點晃晃,邪惡的目光裏都是陰風陣陣的火苗在蹿騰。

“我認為我們有必要談一談!”

“談什麽?”

仍是各占據沙發的兩端,戰事膠着。

“我中華文明上下五千年,古有諸子百家雲集各流派之精華群英荟萃取長補短吐故納新難道你不想聽一聽世界的聲音麽?”看主任的意思是不大想聽,“着眼于未來,放眼全球?”樓主暗中給自己打氣鼓足勁,“人類!您不覺得人類應該要更加注于重精神層次,上面的,交流嗎?!抛卻物質,人與魚的交流……不是,是人與人之間的交流不應該只是為了繁衍後代下個蛋!”主任仍舊不為所動,樓主開拓腦筋放個大招試試看,“世界那麽大,你都不想去看看的麽……難道?”

老媽的回應是,漫天下起了抱枕雨。大抱枕,小抱枕,全都是抱枕。

下聯,中抱枕,小小抱枕還是抱枕。

橫批,一個少不了。

“未來!放眼全球!世界!世界哪麽大?嗯?我天天看你我就夠了,就夠我看的了我還要看看世界?!我看世界你還不看火星上去啊!啊?你給我站住!小兔崽子還敢躲看老娘今天我不扒了你的皮!”

邊扔邊罵。

這個媽絕壁不是親生的,那個爹才是!

樓主跟接飛盤似的一邊接一邊躲,口裏還念着您消消氣消消氣氣大傷身不好啊……

那個親爹你還是不是親的,傻杵着幹嗎還不來幫忙拉偏架!

楊律師拉着自己的夫人,“那個——”

“滾一邊去沒你事!”

于是,楊律師讪讪地松了手,看着樓主讪讪一笑,讪讪地撓了撓自己那張中看不中用的臉。

樓主看着那讪笑,浮上腦海四字成語,所托非人。

耶稣他老人家說過,如果有人打你們的右臉,這時候就要把左臉也湊過去讓他打。簡短截說就是,要愛你們的仇敵。嗯,那樓主要不要發揚這種博愛的精神給她啪啪扇得很帶感?

“你給我說——你不回家都跑哪個狐貍精那兒去了?是不是?說!到底哪個狐貍精!迷得你五迷三道的天天不回家往外跑!”眯着眼威脅。

“沒有狐貍精!”樓主抽空穿插一句。

就算有,也是一大一小倆狐貍精,妥妥的精,那叫一個好看的精。

楊律師眼瞅着我們娘倆暫時還不會發生嚴重的肢體沖突,默默保持着安全距離。況且一口一個狐貍精的,他的面部表情都在抽,明擺着是怕給我說句好話老媽給他也按上一個精。

“沒有——?”又是嗷唠一嗓子。“沒有你怎麽不回家?我就怕你長歪了,你還真就給我長臉真就長歪了!你怎麽就長歪了?我怎麽就生了你這麽個長歪了的!啊?”

樓主數了數,重要的事情說四遍,這算以“長歪了”的排比句還是什麽?

“我問你話呢!”

樓主瞪圓了眼珠子驚悚點頭,我在聽啊,就是走了個神不打緊可我在聽的啊。

老媽眼神四下掃射,中意了一個長柄的小毛刷子,一撈撈起來。

那架勢!霸氣百分百全開再沒有什麽能夠阻擋她的未來。

“雨桐那丫頭是怎麽回事?說!你們兩個一開始好的跟一個人似的,現在結婚了就不聯系了?裏面貓膩兒以為我看不出來呢!我顧着兩家面子我不好意思講,你還給我登鼻子上臉是怎麽着?”

楊律師縮着肩膀不能承受狀,果然如此,果然你們倆有一腿!

“是訂婚,”樓主糾正,“她還沒結呢……你怎麽看出來的?”她什麽時候看出來的呢?

不提還好,一提更炸了。

“有陣子天天往我們家跑,一看你就掉眼淚,你當我瞎呀!你還跟我說她失戀了,我還當真事兒呢,唬弄得我一愣一愣的,可不是失戀嗎!你們,你們……”哆哆嗦嗦,氣不成聲,“你你……親一塊我都看見了!”不管不顧,她終于飙出口了。

哦——!我的天上帝神父啊!莫名的好羞澀那是第二次分手之後的事情啦,媽媽你怎麽這個樣子呢什麽都亂看吶,捂臉捂臉捂臉……

眼瞅着楊律師的面目表情又換了——都親一塊去啦!

樓主鄙視一閃而過震驚什麽啊難道你跟媽媽不親一塊的麽你們以為我沒撞見過的嗎?哎呀哎呀我都不好意思說,你瞎震驚神馬大家都是有需求的人好不好!

眼見着老媽手裏的小刷子嗖的一下嗡嗡亂轉就斜飛着到了近前,這時間一切都慢了下來一點一點的,刷子在空中飛舞着旋轉,樓主什麽也聽不到了,全憑身體自動躲避危險的能力,一擰身……

嗷!砸屁股上了。痛!今天應該把秋褲棉褲棉毛褲都套上的。

怎會如此之痛?

摔!

“你看什麽呢你?啞巴了一句話不會說呀,看看你生的好女兒我看你們老楊家算是要絕後了!”老媽冷笑,斜眼看着老楊。

樓主震驚,原來活了二十多年還有這麽一個驚為天人的秘密隐藏着。

老楊你太可憐了,我為你默哀我為你……

我還是為自己點蠟吧。

多點幾根,估摸着馬上就要被吹燈拔蠟了。

如果有來生,要做一棵樹……一半在塵土裏安詳,一半在風裏飛揚,一半灑落……

不對真讨厭現在不是文青的時候都要揍成傻青了。

老楊身上的氣勢陡地一沉,有點風雲變幻的,他一步一步向親閨女走來,周身散發着沉沉重重的危險。老媽察覺這氣息不對路了,她先是不動聲色,而後眼裏生出了防備的盯着楊律師。

楊律師一米的距離,背着老媽站定,眨了下眼,“是不是非要喜歡女人?”異常的低沉嚴肅。

樓主認真點頭。

“一定要?”他再問。

樓主再點頭,很認真的。

老楊的眼睛沖下斜着示意,樓主看到他右手食指動了動,他看了看我,再次循環示意。

我的個黑山姥姥的,他這是要給我來個旋轉魔幻大耳光嗎?

倒抽涼氣。

終于開竅了,老楊要對小楊也就是自己的崽下黑手來達到苦肉計的目的。

樓主揪心的望着爹,那我擋好?還是不擋……好啊?

擋啊,你傻吧?

非常魔性的交流,爺倆居然都讀懂了彼此的眼神。神一樣的溝通。

老楊點點頭,遞了個你準備好我要開始揍了的眼神。

伴随着老媽那聲“楊城——!”老爸揚起了手,于是時間又變慢了,慢慢的抽象扭曲所有的一切都像是一副抽象扭曲帶着漩渦的油性潑彩的畫發生了空間與時間的奇異對接,老媽的表情受驚憤怒的扭曲,老爸一瞬間爆發出的狠戾(你可擋好了呀閨女!),他一巴掌緩緩揮過來,一格子一格子的在前進着按照預定的軌跡,樓主的胳膊肘早早做足了功課先一步擡起,還在想以什麽樣的姿勢,擋成什麽樣擋多少能達到滿意效果?又在想換成手背着力是不是會更好一點,效果逼真還不至于打腫臉。

也不知道轉換了多少個思路,這不知道多少分之一秒的時間裏,樓主中途已經把胳膊肘下拐折了個弧度把手按在臉上格擋……等等……時間你流逝的有點太快了啊喲喂……

還差點距離……

全身毛孔都張開了的毛骨悚然……

啪!

好清脆的一聲拍臉上了不但打臉上了還把剛舉上來的手背也不留情面的拍下去。

這是造的啥孽,偷雞不成蝕把米?

我心飛揚嘎巴脆。

下個瞬間眼前男人身子一歪,被憤怒推開,樓主只覺自己猛地一黑被緊緊摟住,唷!敢問這畫着精致妝容的美麗人.妻熟.婦的您哪位呀?這樣抱着妹妹我可不好意思啦,你老公看見多不好啦呀別拿胸部擠着我呀……

“小啓?小啓?”

美婦眼圈通紅含着兩包心疼的淚水。這人我認識,我媽!

樓主眨了眨眼驚訝的目光投向了傻眼傻得就差要揪頭發了的老楊。

艾瑪高手你竟然都把我打斷片了?

“楊城!你要把我女兒打出個好歹來我跟你拼命!離婚!就喜歡了怎麽的?你那麽大歲數一老男人還沒人喜歡呢!我女兒願意喜歡誰就喜歡誰你管得着嗎你!”

艾瑪高手你竟然都把她打同意了?

雖然樓主現在的半邊思想仍是麻麻木木的,但是不阻礙我惡狠狠看向老楊的眼神,樓主告訴他。

親爹你可不能屈服啊一定要挺住不然我讓我媽媽揍死你!

第 71 章 章

第 71 章

來人穿着一身深藍色的短打,腳上的布鞋上滿是泥土,臉上和手上都是常年被日光曬傷的痕跡,聽到楊沫的話他頗為狐疑地打量着他們三人。

楊沫笑着說道:“是這樣的,我們這位兄弟祖上是寧家莊人,聽說這裏的寧家莊阖村都搬走了,他們家這祖墳自然得要遷走,聽他說這祖墳原來是在這山頭……不知這位先生……”

聽到楊沫這麽說,那人的臉色變了又變,好一會兒才說道:“什麽墳,我們不知道。”

楊沫:“既然如此,可否讓我們自己上去尋一尋,他還是記得自家祖墳的位置的。”

說着,楊沫就拉過了陳登的袖子作勢要往山頭上去。

那人沉默了片刻,“诶……等,等等。”

“哎,實話同你們說吧……什麽墳,什麽墓,這裏都沒有了,你沒看這片山頭的樣子嗎,光禿禿的哪兒還有墳能留下來?”

他指了指上面那處光禿禿的山頭,走得近了才發覺,上頭的泥土下邊已經露出了石塊,就連原本紮根極深的樹樁眼下都露了根出來。

“入秋之後下了幾場極大的秋雨,将上頭所有的東西都沖了下來,泥水裹着石頭兜頭就砸下來,我們好幾個兄弟都折在了裏頭,不然這裏怎麽會只有我們幾個人?”

那人說着說着眼眶都紅了起來。

“因為那場雨,如今管事的都不敢來這裏,你們也是運氣好……”

他咬了咬牙,“你們要真膽子大,就去尋吧,我們如今往那山上走也是心驚膽戰,生怕腳底下的土又塌了。”

聽到這話,楊沫神色凝重,若是秋雨真的将山頭所有的東西都沖了下來,老村長的屍體就不見得還在那裏了。

那個攔他們的擔夫已經重新往山頭那處過去了,他方才将自個兒的兩個筐子放在了一處樹樁的旁邊,裏頭并沒有多少土。

看起來這座山頭已經沒什麽剩餘價值給梁家人挖了。

“如今可不好辦了。”楊沫擔憂地小聲同身後兩人說道,“要是老村長的屍體已成了白骨被山洪沖走,我們該去哪裏尋?”

陳登聞言,皺起眉頭:“要是叫寧老知道此事,恐怕又得大病一場。”

這也是楊沫所擔心的,寧老對老村長的愧疚極深,若是知道如今他們全家可能死無全屍,說不準這回就算是雲大夫在也很難救得回來。

再看過去時,山脈上頭那些顏色深淺不一的山石上頭突然出現了一只低着頭探路的黑犬,似是有所感應,那個黑犬沖着他們這個方向突然擡起了頭,然後沖着他們幾人猛吠,龇牙咧嘴的樣子甚至有着要往他們這處沖過來的趨勢。

随後就有一個擔夫跑了過去拎過了黑犬的耳朵,沖着它的耳邊不知罵了些什麽,那只黑犬肉眼可見的推搡了下來,只是眼神還時不時地望向他們這處。

頗有一種,若是他們膽敢侵犯它的地盤,就叫他們試試它那副牙齒有多利的意思。

看到那只看上去頗為兇猛的大黑犬,楊沫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

“興許還能有個辦法!”

陳登追問:“什麽辦法?”

楊沫摸了摸鼻子:“聽聞犬類有有一種習慣,它們極愛啃骨,尋常若是遇到喜歡的骨頭,就會找個地方将它埋起來,等來日有時間了便挖出來啃。”

聽她說話的兩個人同時想到了一種可能,連帶着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楊沫接着說道:“你和陳登二人不如跟着那黑犬,說不準能将村長一家人的骨頭全都找齊,只要找齊了,剩下的便是仵作的事了。”

二人同時開口:“那你呢?”

“我自然是去打探窯場的消息。”

楊沫沖二人笑了笑,往後退了一步。

如今都這麽近了,即便是跟着擔夫的腳步,她也能找到窯場。

沈書的眸色越深,盯着她的目光透着一種難以言喻的意味,仿佛裏頭有什麽可怖的漩渦要将她連人帶骨一道吸納進去。

沈書勾唇道:“既如此,就辛苦陳登兄弟了,此處的事情不算急,即便是多費些時日也無妨。”

陳登瞪大了雙眼,不敢置信地盯着面前這對頗不要臉的一男一女,上頭那只黑狗一看就是那種極為兇猛的,遇見生人連道理都不會跟你講。

叫他一個人去跟着那黑狗找骨頭,是不是有點太殘忍了。

陳登沒忍住開口:“你叫我一個人去,那你去幹嘛。”

沈書道:“阿沫一個姑娘家,跑去那般都是生人的地方,叫人如何放心,我自然是要跟着她一道去的。”

說完,他也跟着退了一步,站到了楊沫的身側。

初冬的寒風刺在裸露的皮膚上,顯得格外寒涼,就連人心都涼了幾分。

陳登頗為悲苦地望着他們二人,楊沫嘆了口氣道:“也罷,咱們先去窯場探探情況,若是問不出什麽事情,咱們再回頭尋那黑犬便是。”

*

他們一路往窯場而去,一路上能看見許多面色滄桑,卻毫無表情的擔夫,如同偶人一般只知挑着肩上的兩筐碎土往前而去。

偶爾也有些人上下打量了他們幾人一番,最終還是将視線收了回去。

楊沫拉住一個剛收回視線,看上去頗為年輕的人,或者說,以他的年紀,叫他少年也不為過。

“前方可是梁家的窯場?”

少年很是迷惑地多打量了她兩眼,如今這個地方,不知道前面就是梁家窯場的人幾乎都化成了白骨,興許是因為在這裏很少看見生人,少年還是停了下來,“你們是誰?來這裏做什麽?”

楊沫不假思索道:“我們聽聞此處有官窯,實在是家中主母前日裏定下的一批陶器在路上被那殺千刀的夥夫給搞碎了,如今主母叫我們想辦法,我們這才不遠千裏到此處打聽打聽。”

少年收起了表情,“你們是來買東西的,那自尋窯場管事便是。”

“前面的!說什麽呢!還不趕緊搬貨,今日若是達不到主家要的量,看我不打死你個小兔崽子!”

前方一個身穿棉布長襖,面容頗有些兇煞的男子往這處狠狠瞪了過來,他手中還握着一柄皮鞭,皮鞭的顏色頗有些陳舊,上頭還染着一些髒污,興許上面也曾染上過不少擔夫的血。

眼看着那個男子将皮鞭甩在了地上,就要往這裏走來,原本還同他們說話的少年這會兒也不再開口,趕忙往窯場的方向加快了腳步。

那個男子一鞭子打在了少年的腿上,叫他險些跪在地上。

只是他咬了咬牙,扶着肩上挑子的那雙瘦弱的手青筋暴起,楊沫見狀立刻幾步上前,握住了那人還要打下去的鞭柄。

“你做什麽打人?我們只是尋他問一問窯場的路。”

眼看着那人又要舉起鞭子,沈書幾步上前拉過了楊沫退了回來,冷淡的眼神落在那人身上,反叫他退了半步。

而這會兒那個緩過勁來的少年垂頭暗地裏打量了他們幾眼,又往着窯場方向去了。

男子反應過來惱怒道:“為什麽打人?這些外來的奴仆骨頭賤慣了,不打一打消磨脾性,怎麽給主家做事?”

“至于你們,你們是何人?為何在我梁家的地盤上亂走?”

楊沫将方才同少年說的話又同管事說了一遍,這才叫他将警惕的神色略微收了起來。

“真是怪了,頭一回見買東西不去主家問生意,反倒跑來窯場的……罷了,你們跟我來吧。”

男子略微嘟哝了幾聲,随後神色之間反倒染上了幾分喜色,楊沫看了眼那人,心知不外乎是如他們這種能與主家談生意的人被他拉去,興許還能讓他得幾分主家的賞識。

男人帶着楊沫他們往窯場而去,很快便路過了先前那個少年的身邊,楊沫轉頭的時候同少年略有些憤恨的眼神對上,叫她心頭一動。

楊沫同他笑了一笑,随後就感到手邊一緊,轉頭看去的時候,就見沈書隔着衣袖拉着她的手腕,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楊沫立即将視線收了回來,加快了幾分腳步跟在男人身後,方才那一瞬間她心底似乎升起了幾分心虛的感覺,可明明她什麽都沒做!

惱怒的将這人抛在身後,他們很快就走到了窯場所在的地方。

這處比陶家的窯場要大得多,也正規的多,一圈極高的圍牆圍在了窯場外頭,就連最外頭的木門也頗為壯闊,只是顯然那些挑土的擔夫同他們走的并非一條道。

“你們且等等,我去叫我們管事的出來。”

進去之前,男人還轉頭看了他們一眼,楊沫假笑着同他點了點頭,随後面前這兩扇木門旁邊的一扇小門被他一下推開蹿了進去。

楊沫心猛地一跳,上前一步推了推那扇合上的小門,卻發現裏頭已經被人反鎖。

她沉下眼眸,從方才那人的動作來看,方才那扇小門分明是沒有鎖上的,而是那個男子進去之後将門栓插上。

若是平日裏,有人從此門進入,稍稍擋一擋臉,似乎也不會被人察覺,畢竟窯場裏頭這麽多人,誰會知道哪個人是突然冒出來的。

男人口中的管事很快就被他拉了出來,出來的時候還在嘀嘀咕咕:“你瞎說什麽呢,正經來買貨的都是同主家去商議的,哪有人到這裏來?烏煙瘴氣的,哪家有錢的貴人願意跑到這裏……”

随後那位管事對上了楊沫的眼神,楊沫親眼見着他眼中的神色從疑惑到怔愣最後變作了欣喜。

管事變臉的程度堪比川渝的戲法,滿臉堆笑,道:“哎呀,這位姑娘和公子一看便是有錢人家的貴人,不知貴人今日來可是有什麽需求?”

楊沫扯了扯嘴角:“我們今日是來替主家探探的,若是你家品質尚可,便要從你家買一大批貨去京城,當然,在商議之前我們也是需要看看你們手上的貨的。”

“這是自然,這是自然,不知貴人可否稍待,容在下将我們剛開的貨同您拿一些出來驗看驗看?”

楊沫皺眉:“你們這處可頗有些無禮,方才叫我們在外面等便罷了,如今管事的都出來了,還叫我們在外頭等?”

楊沫自覺自個兒還是頗有幾分京城那些大戶人家管事娘子的風範,就見對面那人聞言皺起了眉頭,顯然有什麽難言之隐。

“既如此,可否由在下替各位貴人引見我們主家?”

“還有我還有我。”方才給他們帶路的男子争着說道。

聞言,楊沫便知道今日是進不去這窯場了,竟不知這窯場裏頭藏着什麽秘密,這般的見不得人,思及此,楊沫越發覺得這梁家人恐怕沒在裏頭攢什麽好活兒。

“哼,那今日便罷了。”楊沫一甩袖子,板起了臉,一副高不可攀的樣子,目光落到沈書身上,本想喊小書子,但看他通身的氣度,這句話又被她咽了回去。

“公子,走罷,看來這些人也不如何待見我們!”

“等等……這位娘子,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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