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晚上周晝做了個很美好的夢。

具體情形已經不記得了, 但從夢中醒來的時候,渾身上下都還浸潤在那種漂浮開心的觸感裏。

随即轉頭便看見了近在咫尺的靳辭。

今天周晝醒得比往常都早,靳辭還在睡,細碎的日光透過窗簾縫隙灑進來, 在對方彎曲分明的眼睫上鍍了一層薄薄的光。

他眼睫毛好長。

周晝不由出神地看了好一會兒。

面前的人整個就像一塊雕刻鋒利的玉石, 閉着眼的時候,那種隐隐的鋒利又被溫潤地包裹起來, 五官眉眼都顯得柔和了許多。

大約是剛從美夢裏醒來, 思維還沉浸在那種懶散迷糊的氛圍裏, 又或者是被此刻的景象蠱惑了。

周晝情不自禁伸出手指,輕輕地撥了下對方長而濃密的眼睫。

啊。

真的好長。

下一秒, 手腕突然被扣住了。

那雙閉着的眼睛睜開,黑沉沉的眸子裏清晰地倒映出周晝此刻的樣子。

“幹什麽。”

靳辭的聲音帶着剛醒後的微啞,像細微的沙礫磨蹭過耳際,周晝腦子轟一下高溫炸開, 思維一片空白。

他慌忙掙開對方的手, 根本不敢看對方眼睛。

“你、你醒了啊……我去洗漱了。”

周晝慌得差點從床上滾下來,手忙腳亂地穿好拖鞋走出去,關上房門的時候整個人下意識松了口氣。

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 指尖仿佛還殘留着那股細微的觸感, 以及手腕上對方掌心滾.燙的熱度。

……自己剛剛是怎麽了?

瘋了嗎, 怎麽會想去摸靳辭的眼睫毛?

周晝怔愣地背靠在門上,眼睜睜看着對面卧室的門開了。

一頭雞窩睡眼惺忪的金源寶走了出來。

“咦, 小晝晝你怎麽起這麽早啊……”

金源寶正打着呵欠,忽然動作一頓,眯起眼審視了周晝幾秒。

“小晝晝你臉怎麽這麽紅,發燒了?……等等不對!你怎麽站這兒, 啊你你你昨晚難道是跟他睡一起的?!”

分明只是件無比正常的事,怎麽從金源寶嘴裏出來就多了點別的意思?

周晝眼皮一跳,瞪了他一眼,說:“你怎麽一驚一乍的,這很奇怪的嗎?你難道沒跟別的同學一塊兒睡過嗎?”

這語氣太過于正經又理直氣壯,金源寶都被震住了一瞬。

但很快他就反應過來了:“那怎麽能一樣?你就是跟我睡一塊兒,和跟他睡一塊兒,這是一回事嗎?”

周晝說:“怎麽不是一回事?”

金源寶說:“那你說話別摸耳朵!”

周晝趕緊把手從耳朵上放了下來。

金源寶盯着他看了幾秒,滿臉痛心疾首。

大概總算意識到在門外說話不太安全,他拉過周晝下到一樓,一臉嚴肅地按在牆上,做了一番心理建設才說道:“小晝晝,你老實告訴我。”

周晝神經一下子繃緊了:“什麽?”

金源寶用一種解救被拐孩子的眼神看着他:“他是不是逼你了?”

“……?”

金源寶眼中燃起正道的火光:“你放心,雖然跟他打起來我的勝算不高,但我不能眼睜睜看着你被欺負。只要你不願意,就算他是靳辭,我也拼了這條老命把你救出來!”

“……???”

每個字都能聽懂,怎麽合一起就聽不懂了?

周晝發現金源寶的腦回路越來越難理解了。

看這架勢,仿佛自己不是和靳辭睡了一間房,而是落入了一個有去無回吃人不吐骨頭的魔窟。

眼見金源寶眼中的烈焰越燒越旺,電光石火間,周晝本能地抓住了某個關鍵詞。

他急忙澄清:“我沒有被欺負!”

仿佛一瓢冷水呲啦澆在了熊熊大火上。

金源寶瞬間焉了一半,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沒有?難道是你願意的?”

什麽願意不願意亂七八糟的。

周晝直覺該不會是誤會了什麽,但這會兒實在摸不清對方的腦回路,只能順勢點點頭,說:“是啊,是我願意的。”

金源寶好像十分難以接受,雙手握住了他的肩膀,使勁搖了搖:“小晝晝你別怕!這世間還是有王法的,你要是被綁架了你就眨眨眼……”

周圍空氣急劇凝結,仿佛有一層一層的冷意從腳底爬上來。

金源寶說着說着忽然沒了聲。

他只覺得背脊像被一柄鋒利的刀刃劃過,渾身的汗毛都倒立起來。

轉頭看去,高高的樓梯盡頭,靳辭薄薄的眼皮半垂着,黑漆漆的眸光像兩片帶着寒光的刀子落下來,面上沒有半點表情。

金源寶這才後知後覺兩人的姿勢有多麽不對勁。

或者說,看起來有多容易讓人誤會。

身體反應比腦子快,等回過神時,他已經本能地退開了兩步。

……艹!

我退開幹什麽,怕他嗎?!

金源寶心底莫名燃起一股不服氣的火焰,正想硬着頭皮站回去時,周晝已經開心地朝對方打招呼:“靳學長你這麽早就起來啦,你今天早上不是沒課嗎,是不是剛才我們說話聲音太大吵到你了?”

靳辭懷裏抱着團子,不知道為什麽團子居然安安靜靜的,一動不動。

他慢慢走下樓,語氣淡淡道:“有點事,就起來了。”

“這樣啊。”周晝也沒太在意。

随即一動不動的團子逃似地從靳辭懷裏撲到了他懷裏,爪子緊緊勾住他衣服,一聲不吭地窩成了一個雪白的毛球。

周晝忽然覺得有點不對。

團子似乎在微微發抖。

他奇怪道:“團子這是怎麽了?”

靳辭說:“不清楚,可能是太餓了吧。”

餓會餓成這樣嗎?

周晝困惑地摸了摸團子,忽然發現剛剛還站他面前的金源寶,不知道什麽時候退到了兩米外,如臨大敵般看着靳辭。

“你們剛剛在聊什麽,這麽開心?”靳辭淡淡地瞥了金源寶一眼。

說到“開心”兩個字時,咬字帶着微不可查的冷意。

但周晝剛從金源寶莫名其妙的質問裏解脫,心底松了口氣,絲毫沒察覺到異樣。

他當然不能把金源寶說的那些奇奇怪怪的話告訴靳辭,只得含糊道:“也沒聊什麽……啊對了,既然團子餓成這樣了,我先去喂團子吧。”

說完趕緊抱着團子走向廚房。

進廚房時,餘光最後一秒瞥見靳辭朝金源寶走了過去。

……金源寶不會對靳辭說什麽奇怪的話吧?

周晝沒來由的冒出這個想法,還沒等他擔心更多,懷裏的團子突然從一潭死水的狀态活了過來,一躍蹦到地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鑽進了櫃子和牆面的縫隙間。

周晝:??

團子這是怎麽了?

“團子,團子快出來吧。”周晝努力看了看那道縫隙,黑漆漆的什麽也看不見,只好語氣柔和地哄着團子。

然而團子跟躲什麽似的,根本不為所動。

周晝把貓糧倒好,又努力喚了一會兒,這時靳辭進來了。

他委屈說道:“靳學長,團子不知道怎麽了,不肯出來吃東西。”

靳辭從冰箱裏拿出牛奶,泛着水汽的瓶身在周晝臉上貼了一下,寒意激得人眼睫一顫。

“不管它,”他說,“東西放好它知道來吃的。時間不早了,你先去洗漱,然後下來吃飯。”

“好吧。”周晝乖乖應了。

上到二樓時,正巧撞上一臉神游天外的金源寶。

他渾身上下仿佛被重擊過,整個人從裏到外透露出一股挫敗感,背後的那對白翅膀也露出來了,焉嗒嗒地垂在背上。

周晝還從沒見過他這麽頹喪的樣子。

“金源寶,你還好吧?”他關心地拍了下對方。

金源寶仿佛一只受驚的鹌鹑般地跳了起來,迅速往他身後看了兩眼,發現只有周晝一人之後,胸口那股氣才緩緩呼了出來。

“我沒事。”他閉着眼擺了擺手,無力地說道,“小晝晝,我待會兒就收拾東西搬回去,今晚也不在這裏住了,不會再打擾你們了。”

周晝看他狀态不太對,有點擔心:“你真的沒事吧?臉色看起來不太好,你是不是剛剛跟靳學長說了什麽奇怪的話,你們倆吵架了?”

“不不不,沒有吵。”他神色恍惚道,“我只是明白了很多事。”

随即抓起了周晝的雙手,眼底泛着點點微光。

“小晝晝,之前确實是我誤會了,是我的看法太偏頗了,你也要加油,我會祝福你們的。”

周晝被這番莫名其妙的話說得臉熱,被握住的手指動了動,不自然道:“什麽祝福你們,說得好像婚禮現場……”

金源寶一臉我明白地笑了下。

周晝趕緊撥開他的手,轉身關上衛生間的門。

他站在鏡子前,神思飄忽地看着鏡子裏的人影。

金源寶話還不停回蕩在腦海,最後那個我明白的笑容仿佛一點滾燙的火光,映亮了埋藏在心底不敢深思的想法。

“我明白”?

金源寶思維本來就跳脫,他能明白什麽。

周晝啊周晝,他的想法奇奇怪怪的,你可不能被他帶偏了。

周晝抿了下嘴唇。

他伸手按了按怦怦怦直跳的胸口,定了定神,随即擰開水龍頭,冰冷的水嘩啦啦撲了滿臉。

再次下樓的時候,桌上已經放着煎好的雞蛋吐司,和溫度适宜的牛奶。

周晝在靳辭旁邊坐下,剛想伸手去拿吐司,忽然感到一片溫涼的觸感覆上他額頭。

“臉色怎麽這麽白,冷了嗎?”

靳辭溫熱的掌心從他額頭掠過,指腹劃過細膩冰冷的臉側皮膚,略一停頓,又轉而貼在他手背。

“手怎麽也這麽冰。”靳辭好看的眉頭蹙了起來,懷疑地朝他看來。

周晝:“……”

周晝說不出話了。

他覺得自己的冷水白洗了。

第 48 章

幾天後, 金源寶如願以償地踏進了公寓的大門。

還沒站穩三秒鐘,便背着包掉頭,驚慌失措地就要離開。

周晝在樓梯口一把拉住他:“你幹什麽,怎麽又要走啦?”

金源寶臉色發白, 壓低聲音道:“噓噓噓!你小聲點……我問你, 你怎麽沒跟我說你是跟靳辭住一起的啊?”

“?”周晝眨了眨眼睛,“你也沒問我啊。”

“……”金源寶已經快撅過去了。

周晝一臉我理解你的表情, 安慰道:“我知道, 你之前是不是挺怕靳學長的?沒事, 靳學長人挺好的,你相信我呀, 跟他相處一下就知道了,正好你來住兩天化解一下之前的誤解。”

說着說着推着金源寶往回走。

金源寶被推進了大門,吓得背上的小白翅膀撲棱棱支起來了,差點糊了周晝一臉。

“靳學長, 我朋友來啦。”

坐在客廳沙發上看書的人聽到聲音, 緩緩把書合上,偏頭朝門口瞥了一眼。

狹長的眼尾揚起一個細微的弧度,眼睫在日光中劃出一道淡金色的鋒芒, 随即靳辭很淡地笑了下, 那抹鋒利頓時消散開, 顯得柔和不少。

“你好。”靳辭點頭。

“你……你好。”金源寶渾身僵硬,下意識抓緊了周晝的手。

雖然隔了一段距離, 且對面那個人明明在朝他笑,但金源寶還是隐隐覺得有股威壓撲面而來,壓得人喘不過氣,甚至有絲絲寒氣從腳底直竄腦門。

仔細一琢磨, 發現對方似乎在看他的手。

而他的手正牢牢抓着周晝的手。

金源寶頭皮一炸,瞬間地松開了爪子。

不遠處的靳辭收回視線,起身随意地拍了拍衣擺,說道:“我回房間了,你們慢慢玩。”

周晝并未察覺有什麽異樣:“好啊。”

等人消失在二樓樓梯,咔噠一聲關門的聲音傳來,金源寶才渾身跟虛脫了似的軟下來,走過去癱在沙發上。

周晝朝他笑道:“我說的沒錯吧,靳學長還是挺好相處的,他剛剛還朝你笑了,你知道嗎,他平時也很少笑的,肯定是很喜歡你。”

“?”金源寶一臉你在說什麽鬼話的表情看着周晝。

他腦子裏浮現出剛剛的畫面,不禁打了個寒顫,盯着眼前一臉純真無邪的發小認真思考了一下,最終還是決定把疑惑咽了回去。

“可能是吧,”他有氣無力地說道,“等我習慣習慣。”

快到晚自習的時候,靳辭房間的門被敲響了。

開門後,周晝站在門口,随即從背後獻寶般端出個瓷白的小碟子,乖乖巧巧地遞到靳辭面前。

“靳學長餓不餓啊?我看你晚上好像沒吃飯,就給你帶了點吃的。這個是金源寶帶來的香腸,真的特別好吃,學長你嘗嘗吧?”

靳辭接過小碟子,視線卻沒有從周晝身上挪開。

周晝像只好奇的貓似的,黑亮亮的眼睛忍不住朝房間裏偷偷瞄了瞄,把吃的給他之後也沒有要走的意思。

靳辭眉尖一挑:“你不去陪他玩嗎?”

周晝搖頭:“他上晚自習去啦,我們班今天輪到去圖書館上自習,我不太想去。”

靳辭點頭,側過身讓出了走道。

他說:“進來吧。”

房間的窗戶開着,外面幾縷淡淡清雅的花香彌漫進來,桌上擺放着畫到一半的圖紙。

靳辭将圖紙收起來,把瓷白的小碟子放在桌上,修長的手指握着叉子,吃了一塊。

“怎麽樣,還可以吧?”周晝滿含期待地問。

靳辭垂眸瞥他一眼,忍不住喂了一塊給他。

周晝臉頰微微鼓起來,一動一動的,像只眼睛黑亮亮的小倉鼠。

“是挺好吃的。”靳辭注視着他,看準時機不緊不慢地又塞了一塊到他嘴裏。

小碟子裏的香腸漸漸被吃了大半,周晝連忙搖搖頭含糊道:“勿吃了勿吃了,唔真的飽了。”

靳辭這才放下叉子,拿紙巾擦了下嘴。

他說:“陪我出去吃點東西吧。”

周晝點頭:“好啊。”靳辭剛剛就吃了一口,肯定是沒飽的。

下到一樓的時候,團子不知道從哪兒鑽出來,一個勁想往周晝手上的小碟子跳。

周晝連忙把小碟子連同剩下的一點香腸放進冰箱裏,嚴肅說道:“團子這個不可以吃哦,這個太鹹了,你剛剛也已經吃過小魚幹了。”

出門的時候,團子蹲在吧臺上,虎視眈眈地盯着冰箱的方向。

雖然已經把香腸放進了冰箱,但周晝莫名有種不太妙的感覺。

他自我安慰道:“貓應該不會開冰箱吧,冰箱門不是挺重的?”

靳辭笑了一下。

等到晚自習下課,金源寶孤零零站在公寓門口敲了半天,沒人開門。

他疑惑地趴在門上聽了聽,自言自語道:“不應該啊,小晝晝這個點睡是不是早了點?”

他剛拿出手機要發信息,身後傳來兩道交替的腳步聲。

周晝看見金源寶,說:“你回來啦?我們出去了一趟,沒等多久吧?”

“沒,沒有……”金源寶下意識回答。

靳辭修長的手自然地放在周晝肩上,路過他的時候,周身那股生冷淩厲的威壓讓人背脊一涼,甚至逼得人要控制不住人形。

金源寶本能地往旁邊退了兩步,恍惚生出種我為什麽要站在這裏的錯覺。

這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只是片刻又消失了,正當他懷疑究竟是他感覺出問題了,還是周晝感覺出問題了的時候,忽然聽見周晝一聲大喊。

“團子——!!”

冰箱門大開,小碟子翻倒在地,幾塊沒來得及啃完的小香腸在地上指引出一條罪惡的蹤跡。

罪魁禍首自然早就溜得不見影子了。

金源寶雖然對香腸痛心疾首,但仍然試圖安慰周晝說:“沒事……”

“別着急,它沒吃多少,應該沒問題的。”靳辭按住周晝的肩膀,溫和說道,“我明天去換個帶鎖的冰箱。”

周晝眼睛一亮:“真的沒事嗎,我擔心團子它不能吃這個。”

“真的,待會兒多給它喂點水就行。”

“太好了,差點吓死我了。”

“晝晝還是太寵它了。”

“我……哎,那待會兒批評它一下好了。”

周晝走到客廳,忽然覺得哪裏不對,回過頭一看。

金源寶呆愣愣地站在門外,眼睛看着他們倆的方向,身形莫名有些孤寂。

他連忙對他道:“金源寶快進來呀,你站在那兒幹嘛?”

金源寶:“……”

金源寶表情古怪地變了變,似乎終于下定了某種決心,踏進了房門。

洗漱完準備休息的時候,周晝拉着他進了卧室。

“你睡卧室吧。”周晝說。

金源寶驚奇地問:“咦,你怎麽突然想通能跟我一起睡了?”

周晝略微有點無奈:“怎麽可能,誰要和你睡一塊兒。你睡這兒,我去睡客廳。”

手忽然被握住了。

金源寶熱淚盈眶地看着他。

周晝以為對方要禮貌性地推辭一下。

“小晝晝,你真是太好啦!”金源寶激動地說道,“那就委屈你一天了,放心,我明天可能就回去了。”

周晝僵了一下,張了張口,最終只說道:“你早點睡吧。”

說完就要離開,卻發現對方握着他手沒動。

“嗯?又怎麽啦?”

金源寶沒回答,只是把他神神秘秘地拉到房間最裏面,然後去把卧室門關上了,回來時表情嚴肅地看着他。

金源寶開口道:“小晝晝,我問你,你要老實回答我。”

“……啊?”

金源寶深吸一口氣。

“你跟靳辭是怎麽回事?”

“…………啊?”

周晝懵了。

他覺得他好像忽然聽不懂金源寶的話了。

他磕磕巴巴問:“什麽,什麽怎麽回事?”

“小晝晝!”金源寶語氣加重,“你耳朵紅了!”

周晝連忙下意識摸了摸耳朵。

金源寶說:“你小時候就是這樣,心虛的時候耳朵就會紅。你趕緊老實告訴我,我怎麽瞅着你們倆關系不一般呢?”

周晝連忙把手從耳朵上放下來。

他鎮定地說道:“沒有吧……不是大家都是這樣的嗎?”

金源寶盯着他看了幾秒,然後把手臂親親昵昵地勾在他肩上,湊過來,用柔和得能掐出水的聲音說:“真的嗎,大家都這樣?小晝晝要不要再想想?”

周晝抖蟑螂一樣迅速把他的手抖掉了。

“金源寶你幹嘛?!”

金源寶苦口婆心地說:“我這是在模仿……”

周晝義正言辭地打斷他:“金源寶,你就算不喜歡靳學長,也不能故意醜化扭曲別人啊,你這哪點像了?”

分明靳辭沒有做過這麽膩歪的舉動……就算靳辭有時聲音比較柔和一點,那也是非常非常好聽的。

總之絕對不是他這樣的!

這下換金源寶委屈了:“小晝晝你雙标!”

周晝心跳得很快,跟一面鼓在打似的,也不知是被氣的還是其他什麽原因。

他咬牙說道:“你胡說八道,我看你今天是換了新環境比較興奮,睡一覺就好了。早點休息吧,明天早上還有課呢。”

說完等不及對方反應,周晝趕緊出房間把金源寶關在了裏面。

懸在半空怦怦怦直跳的心髒急促得要命,仿佛要沖破某種薄膜一躍而出。

周晝深深呼出一口氣,平緩呼吸。

站了片刻,他才走向樓梯。

“晝晝。”

熟悉的聲線在身後響起。

周晝轉身,看見靳辭正拉開卧室門,狹長的眸子半垂着望過來,目光深邃而平靜。

“你抱着枕頭下去幹什麽?”他說。

周晝指節抓緊了枕頭:“啊?我下去睡覺啊。”

他看見靳辭刀鋒般的眉頭皺了起來,怕對方誤會,趕緊又說:“不是的,我還是讓金源寶睡卧室,我去睡沙發好了,他……”

“過來。”

周晝愣了一下。

靳辭又重複了一遍:“過來,晝晝。睡我這兒。”

第 47 章

第二天啓程回校。

快到學校的時候, 周晝忽然想起來:“是不是要先去接團子?”

算算也有三天沒見到團子了,他們來之前把團子交給了沈月澤照顧,也不知道過得怎麽樣。

靳辭點頭:“嗯,要一起去嗎?”

周晝開心地說:“要!我好想團子啊。”

今早離開九金海之前, 他還特地買了包當地的小魚幹, 算是給團子帶的小禮物,以彌補它沒能來玩的遺憾。

車在沈月澤的店鋪旁停下, 一二樓是店面, 三樓便是他的住所。

現在正是午飯的時候, 但店裏依舊沒什麽人。門口的接待看見兩人走過來,正要上來迎接, 就聽見從樓上傳來一聲刺破蒼穹的尖嘯,聲音很是慘烈,令人心驚。

周晝小心髒抖了下,腳步一頓。

接待看起來對這狀況熟練得多, 仿佛沒聽見一樣面不改色走上來, 對他們恭敬地說道:“兩位是來找店長的吧?我帶你們上去。”

周晝忍不住擡頭看了看樓上,沒看出有什麽異樣,便問接待:“剛剛那聲……是什麽東西?”

接待的表情微妙地凝固了一下, 欲言又止, 最後只陳懇道:“你們先去看看店長吧, 店長他這兩天一直特別、特別期盼你們來的。”

雖然話語中着重了“特別”兩個字,但沈月澤跟他沒見過幾次, 想想應該是特別盼着靳辭來的。

周晝看了看靳辭,對方神色淡淡,似乎對剛剛發生的事情一點也不好奇,也不怎麽在意。

上三樓後, 逐漸能聽見一些奇怪的桌椅碰撞聲,仿佛有一大群人正在樓上驚心動魄地玩老鷹捉小雞。

周晝剛在樓梯口站定,只聽蹬蹬蹬一陣輕巧的奔跑聲,一團白花花的影子從空中越過一條完美的抛物線,飛撲向他懷裏。

“團子!”周晝欣喜地接住團子,揉了兩把它蓬松雪白的毛,熟悉的觸感讓人身心舒暢。

這時,隔壁拐角處傳來咚咚咚急促的腳步聲。

“死貓你給我……”憤怒的叫聲在空中戛然而止。

拐角處沖出一個狼狽的身影,像是完全沒想到這裏還站着人,想要剎車已經來不及了,眼看兩人就要撞上,靳辭眼明手快攬過周晝的腰,一個側身堪堪避開了。

“嗷——”

沈月澤重心不穩摔倒在地,頭發亂七八糟跟被雞抓過似的,渾身衣服淩亂。他吃痛地從地上起身,白淨的臉上不知為何有兩道血淋淋的爪痕,看起來頗為慘烈。

周晝抱着團子呆住了。

“……你,”沈月澤先是看見了他懷裏的團子,氣不打一處來,随即視線一移,神色慢慢轉變為難以置信的震驚。他擡頭看了看兩人,顫巍巍地舉起手,“你們、你們果然……!!”

周晝一臉困惑:“我們?”

沈月澤委屈地指着周晝的腰,盯着靳辭退後兩步控訴道:“辭哥、說好的對男的不感興趣呢,你之前都是騙我的嗎?!”

仿佛一顆水雷轟一聲在空中爆炸開,周晝迅速意識到對方誤解了什麽。

他現在幾乎半靠在了靳辭懷裏,靳辭的手還搭在他腰上,這麽看起來确實很容易引起誤會。

周晝紅着臉連忙要從對方懷裏出來:“不是的,你誤會了……”

他推了兩下,發現靳辭的手跟鐵鉗似的紋絲不動,甚至按得更緊了一點。

靳辭面不改色地看着沈月澤,冷淡道:“我說過什麽?”

氣氛有些僵持。

沈月澤欲言又止地瞪着他們,片刻後敗在了靳辭冰冷的視線下,火紅色的狐貍尾巴顫抖幾下,崩潰地雙手捂臉嗚嗚嗚地跑進房間裏了。

周晝僵硬地站在原地,根本不敢再去看對方的表情。

過了幾秒,搭在腰間的手終于松開了。

周晝腦中仿佛有片波濤洶湧的大海正在翻滾咆哮,等浪潮稍稍平息下來,他才死死地盯着懷裏的團子,幹巴巴說道:“那個,靳學長你不用解釋,我明白的。”

他感到對方視線落在他臉上。

周晝深深吸了口氣:“我知道靳學長是為了拒絕他,才故意那樣說的,沒關系,我不會誤會的,能幫上你的忙我也很開心的!”

這句話出口,空氣中又是一陣難言的沉默。

周晝心髒怦怦怦直跳,連他自己都不清楚到底在緊張什麽,甚至下意識地捏住了團子的爪子,直到把團子捏得“喵嗚”一聲怒吼,才慌忙松開。

靳辭轉身下樓,語氣平淡聽不出情緒:“回去了。”

周晝一愣,趕緊跟上對方。

團子不安分地在懷裏撓來撓去,可能是聞到了小魚幹的香味,一直伸爪子想去勾周晝背上的包。

周晝把它按住,小聲說道:“你這鼻子也太靈了,不急,等回去再給你吃……嘶!”

一不留神,團子尖尖的爪子在周晝手背上劃拉一下,周晝眉頭剛一皺起,便感到手腕被人握住了。

靳辭轉過身來,目光緊緊地查看他的手背皮膚,直到确認只是被劃了條淺白的印子,并沒有破皮後,才松開了他的手。

“團子該剪指甲了。”靳辭黑漆漆的眸子看了團子一眼,可能是被那股淩厲的威壓吓到,團子竟然不再執着去勾背包,乖乖縮在周晝懷裏成了小小的一團,耳朵尖微微耷拉下來,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

周晝見它這樣,忙說:“我沒事沒事,你別兇它。”

他握着團子爪子摸了摸,指甲還真是有點長了,确實該剪了。不由又想起沈月澤臉上的兩道劃痕,頓時有點愧疚:“沈月澤臉上好像被它劃拉了兩道,看起來挺嚴重的,也不知道有沒有事。”

靳辭肯定地說:“那點傷對他沒什麽。”

周晝想了想,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

“怎麽了?”靳辭問。

周晝遲疑地看了靳辭兩眼,小聲說:“也沒啥,就是突然覺得他好像還挺慘的,臉上被團子抓了,還被喜歡的人……”

話說到一半,周晝忽然覺得他不應該說這個,畢竟這是他們倆的私事。

但不知道為什麽,看到靳辭冷淡地拒絕對方時,他心底好像有某個隐秘的地方也随着蜷縮起來。

可能是從沒見靳辭那麽冷淡過吧,以至于目睹了那樣的場景後,才恍然發現,原來靳辭拒絕人的時候可以這麽狠的。

“你誤會了。”靳辭定定地看着他,“沈月澤不是喜歡我。”

周晝驀地擡頭,震驚又茫然地跟他對視幾秒,确定自己沒聽錯:“怎麽會,他明明……”

“那不是喜歡。”靳辭重複道。

“……?”

“硬要算的話,種族吸引力而已。”

“……種族?”

周晝感覺更茫然了,每個字都能理解,怎麽合在一起就理解不了了?什麽種族,花夏人嗎,可沈月澤看起來也不像外國人啊?

啊等等,靳辭是人類,沈月澤不是,所以這是純人類對妖怪的種族吸引力嗎!?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周晝終于恍然大悟地點點頭。

“而且,”靳辭頓了一下。

“而且?”

“……”靳辭看了他一會兒,伸手揉了下他頭發,“沒什麽,走了。”

離開前,周晝從買的小魚幹裏拿了一袋出來,當做是給沈月澤照顧團子的謝禮。

團子眼睜睜看着小魚幹莫名其妙就少了一袋,掙紮着想跳出來叼回去,直接被靳辭捏着後脖子從周晝懷裏拎了出來。

這下子終于安分了。

周晝感嘆:“果然還是靳學長有辦法。”

靳辭不置可否:“你太寵它了。”

周晝無奈地說道:“這也沒辦法的事,看見團子那麽可愛的樣子,我心都化了,哪兒還氣得起來?”

靳辭眼角餘光落在他身上,不知想到了什麽,嘴角折起一個細微的弧度:“确實是這樣。”

回公寓的路上,周晝收到了金源寶的消息。

【小晝晝,你上次是不是說現在還借宿在公寓裏?】

【廚房是可以用的吧???】

周晝回了是之後,對面迫不及待發了條長長的語音,字字泣血聲淚俱下:

【太好了!我媽給我寄了一大堆香腸,就是我們小時候吃過的特別好吃的那個,真的饞死我了,但是我這邊宿舍情況你懂的,我剛把鍋架上那宿管就沖進來了,身後還跟了兩消防員,那陣勢跟我要燒了大樓似的吓死我了,連香腸都差點被繳了嗚嗚嗚嗚……所以我能來你那邊煮香腸嗎?】

【還有啊小晝晝,我現在對宿管那張臉ptsd了我能順便來蹭住兩天嗎嗚嗚嗚嗚嗚】

語音開的外放,靳辭也看了過來。

周晝沒料到他是這麽個要求,略微有點尴尬。房主就在身邊,自然要先問問房主的意向,眼下也只能硬着頭皮問:“靳學長,他……”

“生物一班的金源寶。”

周晝一愣,下意識點頭:“啊對,是他……”

靳辭怎麽知道他的名字,還知道是生物一班的?

之前有說過嗎?

來不及深想,又聽靳辭說道:“帶着你去動物園的人。”

“……”周晝臉上有點燒,恨不得把臉埋到地裏去。

這記的也太清楚了吧?

而且印象最深的居然是這件事嗎?

靳辭表情淡了幾分,好像連語氣也淡了幾分:“既然是晝晝很好的朋友,那自然是行的。”

雖然靳辭平時說話語氣一貫淡淡的,但周晝還是隐約感覺到點說不出的不同,那感覺太過微妙,像一滴墨落在海面倏忽就散開了,什麽痕跡也沒有留下。

周晝只好說:“謝謝靳學長了。”

他按着語音給金源寶說道:“我剛剛問過學長了,你來睡兩天沒問題,不過晚上你只能睡沙發噢。”

靳辭餘光瞥了他一眼:“讓他睡沙發?”

周晝振振有詞:“那當然,他晚上磨牙啊,怎麽能跟我一起睡的!所以靳學長你放心,他要來就睡一樓,肯定不會打擾到我們的。”

靳辭看了他一會兒,半垂下眸子,似乎笑了一下:“原來是這樣,好啊。”

剛才微妙的氛圍消失不見,周晝整個人有種被徐徐暖意掃過的感覺,心底一下子舒服了。

果然,剛剛那都是錯覺。

靳學長這麽好的人,怎麽會莫名其妙生氣呢?!

第 46 章

吃完燒烤後, 差不多快十點了。

大家把東西收拾了,等看着林若若把燒烤用的碳爐送還給附近的農民宿,周晝才想起來,來的路上并沒有帶碳爐這些工具。

他若有所思:“原來是借的啊。”

“是啊, 不然還能是你家大人給變出來的?”時輝說。

“那怎麽可能, ”周晝小聲争辯,“所以剛剛吃的那些也是跟民宿買的嗎?”

本來只是随口問的一句, 不料時輝聽後遲疑地看了靳辭一眼, 含糊道:“是……是吧?”

“‘是吧?’”周晝狐疑道, “難道都是你們抓的嗎?”

事實上,他們剛剛吃的那堆東西數量之多, 如果不是買的,那算算時間,恐怕得讓那些螃蟹大蝦一群群自己爬過來,才能有這麽多了。

時輝表情頓時微妙起來, 隐約有點後悔的神色。

不等他找補回來, 周晝點頭誇道:“哇,那你們好厲害啊,抓螃蟹原來這麽容易的嗎!?”

時輝表情凝固了一下。

周晝繼續說道:“可惜你們抓的時候我睡過去了, 不然我也想一起抓的, 我還從來沒抓過這些, 肯定很好玩。”

時輝悄悄看了眼靳辭的臉色,松了口氣:“嗐, 還好吧,其實主要是辭哥他厲害,他抓的可多了,你想抓讓他教你呗。”

周晝回頭看向靳辭。

靳辭終于開口了:“今天太晚了, 下次吧。”

周晝也沒指望今晚再繼續玩了,便點頭應了。

回到住處的民宿時,不知為何,從外面看起來整棟建築透着股陰森森的怪異氣氛。

周晝又看了兩眼,終于反應過來:“诶,怎麽不開燈啊?”

整棟民宿一團漆黑,全靠大廳桌上晃悠悠亮着的一支蠟燭照明,顫巍巍的光亮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黑暗吞噬。

現在也不算很遲,照理來說就算是門禁了,門口的燈也該亮着的。

走在前面的時輝在門口站着,等他們走近了說道:“停電了。剛剛問了老板,這一片都受了影響,估計是哪兒的電纜老化出問題,得到明天才有人來修。”

這邊比較偏僻,自然不像市裏24小時有人待班。

不過一晚上沒電問題也不大,有熱水洗漱完睡覺就行了。

周晝用手機充當照明,等回到房間準備充電時,才意識到不好。

“完了。”他看看手機飚紅的電量,正猶豫要不要關掉手機燈,就聽見電量告急的警告音響起來。

靳辭看了一眼:“關了吧,我去跟老板要根蠟燭。”

周晝關掉燈,房間裏頓時一片漆黑,只能映着月光勉強看見一點物品輪廓。

靳辭的腳步聲走向大門,黑暗中要只剩他一個人了,周晝心裏一緊,連忙跟了上去:“等等靳學——”

黑暗中看不清楚,周晝剎車不及撞在對方背上,還磕到了嘴皮,痛得眼淚花差點出來了,被對方回過身扶住。

“沒事吧?”靳辭問。

“嘶……沒事沒事。”周晝舔了舔嗑痛的嘴巴,刺痛中有點點血腥味,好像破皮了。

靳辭沉默了下才直起身,略微退開一點。

周晝說:“靳學長我陪你一起去吧,這兒挺黑的……”

靳辭看着他:“嗯,我怕黑,你跟我一起吧。”

周晝安安心心地和靳辭一起下樓,找老板要到了蠟燭。回房間的時候,迎面撞見走廊半空中浮着兩點瑩瑩的綠光,像兩朵鬼火朝他們詭異地飄來。

周晝吓得後退半步,差點踩到靳辭的腳。

“別怕。”靳辭的手在他肩上穩穩按了一下。

周晝的心随着這個動作穩定下來,仔細一看才發現那是朗月的眼睛。

朗月兩兄弟的原形是狼,眼睛看起來發綠光也挺正常。

周晝打招呼道:“你也下來拿蠟燭嗎?”

朗月視線從他手上的蠟燭移到臉上,好像在觀察什麽似的十分專注。

“是的。”他隐隐泛着綠光的眼珠子一動不動。

周晝忽然反應過來對方在看什麽。

他嘴唇剛剛磕破了皮,也不知道這朗月眼神怎麽這麽好,這麽暗的光線這點小傷也能注意到……別是産生了什麽奇奇怪怪的聯想吧?

還好朗月沒說什麽奇怪的話,只看了兩眼迅速收回目光,随後規規矩矩地平視前方走了過去。

周晝不自在地抿了下唇。

有了蠟燭,房間裏總算是能看清了,但洗浴間還是黑漆漆的,畢竟蠟燭也不能離花灑太近。

靳辭先去洗澡,出來時單手拿着毛巾,一邊擦頭發一邊對他說道:“水溫我調好了,你去直接開就行,架子左邊是沐浴乳,右邊是洗發液。”

這實在很貼心了,省得他在黑暗中摸黑辨認。

周晝悠哉悠哉地進去脫完衣服,瞥見牆上的鏡子時動作一頓。

他走到鏡子前,伸手抹了下上面的水汽,昏暗的鏡子裏映出個模模糊糊的輪廓,大半張臉全籠在了陰影裏。

周晝情不自禁貼近了些,想努力看清他嘴唇到底破成什麽樣了,誰知地磚太滑,整個人哐當一下摔倒在地上。

“嗷——”

周晝痛得悲鳴一聲。

房間裏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晝晝?”

浴室門是塊透明的大玻璃,裏面什麽狀況一覽無遺,不過好在中間有一層磨砂,即使是在光線通透的時候也只能看見裏面模糊的人影,更何況光線不好的時候。

靳辭站在門前,似乎想推門進來,周晝連忙爬起來:“沒事沒事,不用進來!”

靳辭的手放在門把上沒動。

即便知道對面應該不會看得清,周晝還是有點微妙的不自在,在黑暗中側過了身體,想去扯挂在牆上的浴巾。

靳辭退開半步,頭轉向房門方向頓了頓:“你等我一下。”

周晝:“?”

靳辭出去了,沒一會,隔壁房間傳來嗡嗡的吵鬧聲。

“靳大爺別別別——”

“我也、我也快沒電了真的……”

“這把還沒打完就五分鐘……嗷……”

靳辭回來的時候手上拿着個亮着燈的手機。

“拿着。”

周晝裹着浴巾愣了下,才拉開玻璃門接過手機。對方沒再看他,轉身離開了。

這個手機應該是時輝的,看電量也已經飄紅了,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咽氣。

周晝把手機扣在洗漱臺上,想起時輝嚎的那幾句話,手上動作不由加快了,想快點洗完多剩點電量還給他。

可惜動作再快,等洗完手機還是咽氣了。

穿着睡衣出來的時候,靳辭靠在窗邊,看見他朝他招手:“過來。”

周晝把手機遞出去,有點不好意思:“靳學長,電被我用完了,時輝學長他……”

“不管他。”靳辭接過手機随手放在一邊,一點也不在意的樣子,然後拿起毛巾開始幫他擦頭發。

房間裏很安靜,可能因為燭光明明滅滅暧昧不清的緣故,靳辭的五官輪廓顯得尤為幽深,長眸半垂下來的時候,給人一種沉默而深情的錯覺。

周晝悄悄看了兩眼,又低下頭去專心看地板。

“吹風機用不了,要多擦一會兒了。”靳辭說。

“嗯。”周晝伸手摸了摸靳辭的頭發,有些驚訝,“已經這麽幹了?”

他本以為可能還會有些濕潤,想幫靳辭也擦擦頭發。

靳辭眉尖微微挑了一下,把他的手按了回去:“別亂動,一會兒你的頭發也會這麽幹。”

周晝又乖乖坐好。

過了一會兒擦得差不多了,周晝伸手摸了摸頭發,還真跟之前說的一樣,很幹爽,簡直跟用吹風機吹過的一樣。

“好厲害啊。”周晝贊嘆道。

靳辭似乎被逗笑了:“這有什麽好厲害的。”

周晝認真地說:“就是很厲害啊,我自己用毛巾擦,肯定不能擦得這麽幹的。”

說完沒聽見回應,周晝奇怪地擡起頭,才發現對方垂着眸子看着他,也不知道聽沒聽進去。

“靳學長?”

不甚明亮的光線中,靳辭漆黑的眸子裏映着層薄薄的燭光,視線落在他嘴唇上,随後擡手輕輕碰了碰他唇角:“破了。”

對方的指腹帶着絲絲涼意,動作間有點憐惜,又有點說不出的其他意味。

“疼嗎?”

周晝恍惚了一瞬,下意識開口回答,卻不小心咬到了對方指尖。

周晝觸電般退了兩步,抿了抿唇。

“不、不疼。”他說話都差點磕巴了,心髒跳得急促,也不管對方會不會覺得突兀,轉身匆匆朝床鋪上走去,“時間不早了……我先睡了。”

周晝在黑暗中把自己裹在被子裏,費了好大的勁才控制住不把臉埋進枕頭。

嘴唇上仿佛還殘留着某種觸感。

周晝心裏亂七八糟的,側身背對着外面盡力不去想,耳朵卻始終支着小心聽後面的動靜。半晌身後才傳來不徐不疾的腳步聲,靳辭滅了蠟燭,也上了床睡了。

一切好像一顆石子落入水面,漣漪散去後就無事發生。

也可能本來就無事發生。

周晝心底忽然升起點莫名的情緒,他翻了個身,盯着黑暗中的輪廓好一會兒,才忍不住開口道:“靳學長晚安。”

對面傳來低低的聲音:“晝晝晚安。”

周晝忽然舒服了。

第 45 章

山洞越往裏走越冷。

空氣中的那絲潮濕的冷意仿佛要浸潤到骨頭縫裏似的, 周晝不知不覺貼着靳辭越走越近,也不知是冷的還是吓的。

空間裏只回蕩着空靈的腳步聲。

“靳學長。”他忍不住開口,“你有沒有聽見什麽?”

雖然尾音都是飄的,但能聽出來他還是努力保持鎮定了。畢竟靳辭剛剛才說了怕黑, 兩個人走在一起, 就算自己也怕,此刻也絕不能表現出來。

靳辭停下腳步, 偏頭仔細地聽了一下:“有嗎, 你聽見什麽了?”

話音落, 仿佛是為了響應他的提問,從洞穴深處隔着岩石的另一頭, 傳來咔噠咔噠清脆的敲擊聲。

那聲音其實挺好聽的,像好幾塊貝殼碰撞在一起,形成了某種韻律奇特的調子。

然而周晝現在無心欣賞調子。

他臉色都白了一分,閉着眼撲向靳辭, 大聲道:“靳學長你別怕嗚!!”

這一聲叫得氣壯山河, 仿佛是想憑借這股強撐出來的氣勢震懾住那頭的聲音,也不知對面是真被他震懾住了還是怎麽的,敲擊聲竟然真的停了。

靳辭驀然被抱住, 身形一頓。

黑暗中的周晝微微抖動的眼睫緊閉着, 明明自己害怕得不行, 卻依然堅強又倔強的護在他身前,竭盡所能地想要保護他。

怎麽這麽可愛。

靳辭眸光變了變:“晝晝……”

“靳學長, 你拿着這個吧。”周晝低頭把唯一那盞油燈塞到靳辭手裏,“雖然你的夜視力很好,可能沒有這點光也能看清,但是害怕的時候, 周圍能多亮一點也是好的。”

周晝的手指冰涼冰涼的,還有點不易察覺的抖,偏偏本人似乎毫無所覺,大概還覺得自己掩飾得很好。

靳辭沉默地接過油燈,在面前人深吸一口氣又要擋在他前面時,忽然将人拉進了自己懷裏。

周晝只覺得渾身都被突如其來的溫暖包圍了。

“……靳學長?”他遲疑道。

靳辭沒說話,只是稍稍收緊了手臂,清淺的呼吸拂過周晝耳際,聲音顯得格外近:“沒事,就是有點害怕,所以忍不住想抱抱晝晝。”

雖然說話的語氣裏半分害怕也聽不出來,但周晝還是乖乖地任由對方抱着,好一會兒才松開。随即靳辭牽住了他的手,修長的手指牢牢扣進了他指間。

這個動作有些過分親密了,就是關系很好的朋友間也很少有這麽牽的。

像一粒石子落入平靜的水面,蕩起一圈圈微小的漣漪,又很快消散。

……這也沒什麽奇怪的吧,畢竟,畢竟靳辭害怕嘛,所以牽得緊一點也正常。

周晝感受着對方手心裏的熱度,腦子裏一邊亂七八糟地想着,懸在半空中的心也這麽神奇地安定了下來。

兩人又慢慢朝裏走。

空氣中充盈着一股揮散不去的海腥味,隔一段時間依然會傳來敲擊聲,聲音越來越近,好像在一路跟着他們似的。

周晝皺了下眉心:“這聲音好奇怪,會是什麽東西啊?”

靳辭黑漆漆的眸子朝聲音來源的方向掃了一眼:“不知道,可能是什麽蟲子吧。”

“蟲子?”這麽一說瞬間就不可怕了,周晝腦子不知怎麽浮現出一只背貝殼的蟲子,用背上的貝殼拼命撞石頭,“會是長貝殼的蟲子嗎?”

靳辭笑了下。

周晝後知後覺地抓了抓頭發,自己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哈哈哈哈怎麽會有長貝殼的蟲子……”

“想知道長什麽樣的嗎?”

“啊?”周晝一愣,一時間好奇心戰勝了害怕,“能看見的話,确實有點想看看。”

在他的認知裏,還從沒聽過有什麽東西能發出這樣的聲音。

靳辭嗯了一聲,沒再說話。

前面的路變得狹窄起來,和聲音同樣接近的,還有那股越來越濃重的海腥味,像是什麽東西在深海底腌了幾十年,突然被撈起來似的,直熏得人頭暈眼花。

周晝已經不敢大喘氣了,思考能力在這股味道的熏陶下逐漸罷工。

他捏着鼻子,眼冒金星地轉頭道:“這裏的味道好難聞……靳學長,我們走快一點吧?”

正說着腳下一歪,絆到個硬物,整個人臉朝地摔去!

“——!”

“小心。”

靳辭及時拉住他,周晝下意識倒抽口氣,結果滿口濃郁的海腥氣直竄入天靈蓋,整個人差點沒過去。

周圍的聲音都變得遙遠了,仿佛是從雲端傳來,搖晃的視野也一層層發黑。

他大口喘氣試圖平緩心中的那股不适,可惜事與願違,幾口下來頭暈得更嚴重了。

“靳、靳學長。”周晝迷迷糊糊抓緊了對方,餘光瞥見黑暗裏隐隐有個巨大的怪異輪廓,像是只半人高的螃蟹鉗子,一鉗子下來能把他腦袋夾碎。

……那是什麽,是螃蟹嗎?

雖然但是,螃蟹怎麽會有這麽大的鉗子,是幻覺嗎!?

周晝頭腦空白地盯着那邊,忽然感到靳辭強行轉過他的頭,安慰似的抱住他綿軟的身子。

“怎麽吓成這個樣子。算了,晝晝休息一下吧。”靳辭帶着笑意的聲線跟催眠曲一樣鑽進耳朵,周晝眼皮無力地搭了搭,整個人就陷入了黑沉的夢境中,人事不知了。

……

他做了個奇怪的夢。

夢裏他踩在一只巨大的橘紅色螃蟹背上,左右邊有兩只比他腦袋還大的螃蟹鉗子,正耀武揚威地朝他襲來。

他眼皮一跳後退半步:“不要過來啊!”

眼看鉗子就要舞到眼前,忽然轟隆一聲巨響,一條金光閃閃的魚尾巴毫不客氣地砸碎螃蟹鉗,大螃蟹還來不及發出呻.吟,哐哐兩下就被砸成了無數小螃蟹,四散逃開。

魚、魚尾巴?

周晝着迷一般盯着那條救了他的尾巴,某個瞬間福至心靈,猛地轉頭看向身後——

巨浪翻滾的大海邊,靳辭立在那裏朝他淡淡一笑,深邃的長眸裏像映着鎏金般的碎光。在他身後盤桓着長長的金色尾巴,一種難以描摹的威壓向四周擴散開。

在他周圍密密麻麻的全是倉皇逃竄的小螃蟹和小蛤蜊,有的甚至因為逃竄得太過拼命,互相之間擠出了火花,空氣中彌漫着一股海鮮的焦香味。

作為一個夢,這個香味真實得有些過分了。

周晝下意識咽了口唾沫,吸了吸鼻子,驚愕道:“靳學長,你怎麽會在這兒?”

對方沒說話,在他身前站定,深邃的眸光半掩在薄薄的眼皮下,有種無法抗拒的吸引力,讓人移不開目光。

周晝呆住了。

身體不受控制地想要靠近,他微微踮起腳,仿佛受到蠱惑般湊了上去。

周晝忽然驚醒了。

不規則的心跳聲在耳邊怦怦作響。

……他剛剛,是想幹什麽?

周晝頭腦放空地靜了一會兒,才緩過來。

他坐起身,空氣中傳來濃郁的烤海鮮香味,明月當空,不遠處廣袤深邃的大海平緩地起伏着,視野裏沒有巨大的金色尾巴,也沒有數不清的小螃蟹和蛤蜊,只有夜色中傳來細微的柴火噼啪聲。

“醒了?”靳辭在他身側,語氣淡淡。

夢境的畫面還殘留在腦海中,周晝有點不敢跟對方對視,垂下眸子聽自己的心跳漸漸平穩下來,才應了一聲。

他們不知怎麽的已經在山洞外了,時輝他們幾個坐在不遠處的火堆旁,嘻嘻哈哈地一邊烤東西一邊聊天。

靳辭好像知道他在想什麽:“你在山洞裏睡過去了,我們出來後在這裏休息。”

周晝:“哦……我怎麽會突然睡過去?”

靳辭:“山洞裏空氣不太流通,你有點缺氧就睡過去了,出來在通風的地方休息下就好了。”

周晝點點頭,又想起什麽:“啊對了,之前我們聽見的那個聲音是什麽?還有我怎麽記得好像看見了個大得離譜的螃蟹……靳學長你沒事吧?”

“大得離譜的螃蟹。”靳辭意義不明地看了他一眼,突然笑了下,“晝晝做夢了吧,哪兒有大得離譜的螃蟹,小螃蟹倒是有,是不是餓了?”

“……”他還真餓了。

周晝有點不确定了,搞不好那大螃蟹就是他夢見的。

不遠處的時輝蹦蹦跳跳過來,滿面春風,動作恭恭敬敬地給靳辭獻上幾串熱騰騰的燒烤:“第一批出爐的螃蟹和紅蝦,請大功臣笑納。”

這還是第一次看見時輝對靳辭這麽客氣,周晝覺得挺新奇:“大功臣?”

時輝立刻改口:“額,就是獲勝者,獲勝者哈哈哈哈哈,剛不是探險比賽嗎,辭哥他贏了,這是第一名該有的待遇。”

“這樣啊。”周晝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雖然時輝現在看靳辭的眼神并不像看獲勝者,倒像是……看着一堆閃閃發光的黃金。

靳辭神色淡淡地接過燒烤簽子,轉手全遞給了周晝。

“全給我?靳學長不吃嗎?”

“我不吃,你不是餓了嗎。”

周晝拿着簽子,咬了一口酥脆的烤蝦,滿口生香,頓時覺得整個人幸福得像要飛起來了。

大約是吃到了好吃的,心情放松下來,周晝終于有勇氣擡眼悄悄看靳辭了。對方側臉輪廓在月光下幽深而清晰,周晝好不容易才平靜下來,這一眼腦子裏又忍不住地浮現出夢境的最後一幕。

視線仿佛被燙到般慌忙移開,一種莫名其妙的心理湧現出來。

……心虛什麽心虛?

那都是夢,夢裏什麽都有可能發生,夢見什麽也不是自己控制的。

所以靳辭長魚尾巴是不可能的。

自己的行為也是……

總之都是夢而已!

在心裏給自己洗腦完畢,周晝又神色無比自然地看向靳辭,動作無比自然地遞出一串烤蝦:“靳學長要不要嘗嘗這個蝦,特別好吃。”

被咬掉半個身子的烤蝦被舉在了空中。

周晝一愣,手忙腳亂想收回烤蝦換一串,就聽見時輝“啧”了一聲,像是沒眼看似的翻了個白眼,起身往外走。

“哎喲這一串烤蝦你們別讓啦,顯得我服務很不到位似的,行行行,我再去給你們烤啊!”

周晝來不及反應,手中的那串烤蝦已經被靳辭拿走了。靳辭好像壓根沒在意時輝說了什麽,神色平靜地咬掉了那半只蝦。

周晝阻止的話憋在口中又咽了下去,視線落在對方唇上,忽然就移不開了。

“還行。”靳辭語氣淡淡,聽不出是滿意還是不滿意,黑漆漆的眸子掃過來,也不知看到了什麽,薄薄的唇角勾起一個微小的弧度。

“……”周晝嗖地收回視線,耳邊滿是自己不規律的心跳聲,清晰得驚人。

空氣安靜幾秒,靳辭很輕地笑了下。

他看着周晝,一字一頓改口說道:“還是挺好吃的。”

第 44 章

晚上吃飯的時候, 周晝有點走神。

時輝半眯着眼盯着他,一臉揶揄道:“小朋友看什麽呢,你家大人的手是比這虎皮鳳爪還好吃嗎?”

周晝連忙心虛地把視線從靳辭手上移開,掩飾性地刨了一大口飯:“哪兒有, 別亂說。”

時輝仿佛覺得非常有趣, 低聲笑起來,周晝只當沒聽見。

他腦子裏全是靳辭那只指節分明的手, 跟之前夢裏夢見的畫面完美重疊在一起, 像一片輕飄飄不受控制的羽毛, 擾得人心頭亂七八糟。

他确定,這手就是之前夢裏夢見的那只手。

所以他剛剛真的夢見靳辭了?

……夢見也就算了吧, 問題是,靳辭在夢裏為什麽會長着魚尾巴?!

誰長魚尾巴他也不會長啊,這也太離譜了,難道, 難道他是平時太想靳辭了, 所以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咦,小朋友你很熱嗎,耳朵怎麽紅了?”時輝看着周晝越埋越低的頭, 笑盈盈開口道。

周晝頭低地更厲害了, 只當沒聽見, 強行鎮定地喝湯。

靳辭冷冷地瞥了時輝一眼:“吃飯安靜。”

時輝仿佛嘴上被貼了膠布,頓時噤聲了, 過了片刻大概還是憋不住,又開口道:“咳,我這也是關心他嘛,怕他身子弱萬一生病感冒什麽的, 晚上海邊風大就不要他去了。”

周晝一聽急了:“不行,我要去,我沒有生病!”

時輝盯着周晝兩秒,表情似乎有點微妙的失望:“沒生病啊……哦那就去吧。”

周晝:……?

吃完飯,天色已經差不多暗下來了,大家依照計劃去海邊玩。

一行人只提了兩只照明用的油燈,周晝提着其中一只,黑色的鐵架上布滿了猩紅色的鐵鏽,一碰就噗沙沙掉屑,淡黃的光線一路晃晃悠悠。

周晝吹着冷飕飕的海風,疑惑道:“為什麽我們要用這個照明,用手機不是比這個亮多了嗎?”

時輝一臉高深莫測:“這叫氛圍,氛圍知道嗎,我們是去洞窟探險,用手機照明能有這氛圍嗎?”

說的好像很有道理。

周晝又低頭看了仿佛随時會散架的油燈兩眼,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就聽見前面的靳辭回過身對他道:“晝晝,過來,小心腳下。”

周晝連忙蹦過去,一把抓緊了靳辭伸過來的手。

時輝望着兩人幾乎靠在一起的背影,眯了眯眼,半晌才嘆了口氣小聲道:“反正帶了也用不上。”

要去的山洞距離海邊不遠,但有點偏僻,一路礁石嶙峋很難走,地面在油燈朦朦胧胧的光線下實在不太看得清,好幾次周晝差點踩空或者絆倒,都被靳辭及時拉住。

對方拉住他的手很穩,也很緊,如此反複幾次後,周晝也有點不好意思了,總覺得自己退化成了個走路摔跤選手。

他低聲道:“對不起靳學長,我視力可能不太好,好像不太看得清路……”

靳辭沉默了下,才回道:“沒有不好。”

映着不甚明亮的燈光,靳辭垂下的目光看起來很柔和,像是在安慰他:“晝晝視力沒問題的,小心點就行。”

周晝心底的觸動還來不及抒發,聽見身後一道熟悉的聲音幽幽響起:“放心,你是正常視力,就是沒有你手上那個破燈,你家大人也摔不了的。”

“……啊?”周晝一時沒聽明白。

什麽叫沒有燈靳辭也摔不了?

所以靳辭的夜視能力這麽好的嗎?

“靳學長好厲害。”周晝緩緩點頭道。

靳辭聞言一頓,把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只不鹹不淡地瞥了時輝一眼。

到達山洞入口時,時輝正叨唠他不知道從哪兒聽來的鬼神小故事和山野傳說,聲音傳入空蕩蕩的山洞裏,空靈的回聲重重疊疊,聽起來有些滲人。

剛剛那段難走的路已經走完了,眼下地面平坦很多,周晝正想松開靳辭的手,忽然感到一陣濕冷的海風從背後襲來,像有人朝他後脖子吹了一口濕漉漉冰涼涼的氣。

“……海妖就趁着漆黑的晚上抓住了那個村民,咔嚓一口吃掉了村民的頭……”

——哐當!

破舊的油燈掉落在地,本就不明亮的光線瞬間暗了一半。陰影中,勉強能看清周晝閉着眼,像團發抖的雞崽子般死死抱緊了身邊人的胳膊,幾乎快撲進對方懷裏了。

“沒事的。”低低的聲音帶着安定的吐息鑽入他耳朵,周晝感到靳辭手放在他背上,安撫性地拍了拍。

他從驚魂未定中回過神來,察覺到大家目光都落在他身上,頓時耳朵燒了起來。

……好丢臉。

多大人了,居然還能被這樣吓到,膽子好小啊。

周晝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耳朵,低頭去撿地上的油燈,恰好錯過時輝蕩漾着一臉笑意,朝兩人的方向挑了下眉,做口型道:看吧,我沒說錯吧,我就知道是這樣!

跟他對視的靳辭神色一動不動,看起來很冷淡,但覆在周晝背上的手依舊穩穩地按着,也沒有放開。半晌他彎下腰,幫周晝重新把油燈點燃了。

昏黃的燈光又亮起來了。

林若若拎着另一盞油燈,說道:“這前面有個岔道,左右兩條路,我們就分成兩隊走吧,據說兩條都可以通往外面,就看哪隊先出去了。”

剛一說完,時輝便朝靳辭拼命使眼色,說:“這個既然要分組,我覺得兩邊均衡一點比較好。小朋友來我們這邊,換朗日和朗月過去……”

周晝:“……?”

周晝:“不行!”

他幾乎快跳起來了,甚至下意識地朝靳辭的方向靠了靠,雖然時輝現在看起來心平氣和并沒有什麽異狀,但周晝仿佛看見了一只花枝招展開屏的孔雀,企圖不懷好意地坑蒙拐騙。

時輝被他堅決而迅速的抗議驚得怔了下,随即一邊放軟語氣朝他走,一邊繼續朝靳辭使眼色:“出來玩這個山洞就是試膽子的,你老跟着你家大人這個膽子還怎麽試,難道你膽子真的很小?”

周晝被激得下意識反駁,但抓住靳辭的手依然很緊:“怎麽可能,當然不小。”

“既然如此那趕緊過來,時間差不多了,別再耽誤了。”

周晝盯着時輝伸出的手,抿了下唇,還想再掙紮一下卻發現根本無法掙紮,只能垂着眼慢吞吞地松開靳辭的手,好像很依依不舍一樣。

在他即将被時輝拉走時,一直站在一旁沒吭聲的靳辭忽然開口了:“晝晝和我一組,兩個人就夠了。”

周晝懸在空中的手頓了下,随即被靳辭重新握住了。

“等等,你怎麽?你待會兒還要去肅清……”時輝說到一半猛地意識到什麽,趕緊閉緊嘴巴。

靳辭神色淡淡:“沒事,就這樣挺好的。而且我怕黑,跟熟悉的人在一起比較好。”

空氣安靜了好幾秒。

在場人的目光都變得古怪起來。

時輝張口閉口好幾次,一時竟然不知道是“靳辭怕黑”更有槽點,還是“熟悉的人”更有槽點。退一萬步來說,他倆認識的時間怎麽也比周晝長吧?周晝才來了不到一學期吧,怎麽就取代他成為靳辭熟悉的人了?

他幹巴巴說道:“哥啊,你別開玩笑了,這次的真的很重要……”要是因為不想讓周晝發現,而耽誤到肅清,他就真沒地方哭去了。

但顯然有人真的會相信靳辭的話。

“靳學長原來怕黑啊,感覺都看不出來。不過沒關系,放心交給我吧。”周晝從震驚中回過神,立刻被心中油然而生的責任感擊倒了,恨不得頓時化身為蹭蹭發亮的火焰,要将靳辭好好保護好。

“等等,不是……”時輝虛弱地試圖打斷,但兩人似乎并沒有在意他。

靳辭指節勾了勾周晝手心,垂眸笑道:“好,那就拜托晝晝了。”

時輝:“……”

時輝猛然有種眼睛被閃瞎的錯覺。

第 43 章

那場馬拉松最終因為途中美食供給太過豐富, 食用人群太過熱鬧,而在衆多參賽者之間口碑爆棚,被冠上了美食彙的稱號。

消息傳開之後,無數人捶胸頓足後悔萬分:我怎麽就沒去參加呢?

好像已經忘記了那其實是個馬拉松比賽, 而不是什麽奇怪的美食街聚會。

周晝晚上坐沙發上刷完校園論壇, 退出時忍不住問靳辭:“明天要去的九金海,有沒有什麽好吃的?”

靳辭目光從手中的書上擡起, 對上周晝亮晶晶充滿期冀的眼睛, 指腹微微摩.挲着紙張, 點頭:“有啊,很多。”

周晝得到了最想要的那個答案, 騰地一下從沙發上爬起來,驚得原本昏昏欲睡的團子差點滾到地上。

“啊那我要早點去睡了,明天出發會起來很早的。”他整個人跟打了雞血似的,開心地說道, “靳學長晚安。”

靳辭平靜道:“晝晝晚安。”

周晝輕快地跑上了二樓, 客廳裏頓時安靜下來。

過了片刻,靳辭視線才從人影消失的拐角處收回,重新落到手中的書頁上, 翻過一頁後, 輕輕笑了下。

“晚上可別睡不着。”

周晝晚上果真激動得有些睡不着。

也不知道是半夜什麽時候睡着的, 醒來眼底就一截淡淡的青色。

可是即便如此,也無法阻止周晝旺盛的精力, 直至上飛機前,都看不出半點睡眠不足的症狀。

“昨晚該喝了牛奶再睡的,”靳辭手指碰了碰他眼底的皮膚,似乎有些不滿, “幸好待會兒飛機上還能睡會兒。”

對方指尖帶着清晨的些微涼意,觸上來時激得周晝眼睫抖了抖。他不在意道:“沒事的靳學長,我一點也不困!”

飛機起飛沒多久,周晝閉着眼睛靠在座位上,發出了均勻的呼吸聲。

靳辭偏過頭,身側人睡着後胸口微微起伏着,細瓷般的皮膚在小巧的下颌收起,沿着脖頸拉出一段優美的弧度,隐沒進衣領深處。靳辭擡手幫他把滑落的毯子輕輕拉上去,聽見後面傳來調笑聲:“啧啧,果然是小孩子心性,鬧騰一會兒就要睡哈哈哈哈。”

過道對面的時輝伸着脖子看向這邊,臉上挂着的盈盈笑意讓人很想拿毯子照臉抽上去。

靳辭冷冷地瞥他一眼,在對方不滿的呼聲中,面無表情地拉上過道遮簾。

九金海靠南邊,氣溫比T大這邊溫暖不少,再加上商業開發程度不夠,是冷門景點中的冷門,冬天過來玩确實是個不錯的選擇。

下飛機後又轉車,周晝一路從飛機睡到車上,醒來時不知道怎麽回事已經靠在了靳辭懷裏,手上還抓着對方衣服不放。

他眼皮一跳,連忙從對方懷裏爬起來:“靳學長,我怎麽睡成……有沒有壓到你的手?”

“沒有。”靳辭看着他,“不再睡會兒嗎?”

周晝見對方神色平靜這才松了口氣,不好意思地撚了下發燙的耳尖,搖頭道:“不不不用了,我都睡了這麽久,已經不困了。”

他們在一輛大巴上,去九金海的人很少,整輛車上幾乎就坐了他們幾個。

前排有人聽見動靜回過頭來,一臉意味深長的笑意:“小朋友醒啦,剛剛做夢夢見什麽了?”

周晝想了下,什麽也想不起來:“沒什麽吧,不記得了。”

“真的不記得了嗎,我好像聽見你睡着了還在叫人名字。哎呀,叫的什麽名字來着……”時輝一臉努力回憶的樣子,周晝分明什麽也想不起來,但背脊還是不自覺繃緊了,莫名緊張。

他睡着了還會念名字,誰的,怎麽會?真的念了嗎?

時輝笑盈盈睨着他,剛要開口,只聽嗤啦一聲,大巴車剎了一腳。

司機頭也不回喊道:“到了啊到了啊,終點下車了!”

話題被打斷也就沒再繼續,周晝暗暗松了口氣。

一行人先去定好的民宿放了行李,出門不遠處就有一片沙灘,鹹濕的海風從地平線盡頭吹來,混着耀眼的日光給人的感覺很是新奇。四周游客很少,只零零星星有些本地居民在擺攤散步。

周晝半眯着眼望向不遠處燒烤攤,也不知隔了那麽長距離是怎麽聞到味道的,一臉興奮地對靳辭說:“我去那邊看看,馬上回來。”

随後轉身朝燒烤攤飛奔而去。

靳辭盯着那道活潑的背影,聽見身旁時輝說道:“他們都過去喝酒了,還是之前你欽點的那家,你不過去嗎?”

靳辭就跟沒聽見似的,過了好一會才輕飄飄地回道:“傷病未愈,喝不了酒。”

“……”時輝表情頓時有點扭曲,看了兩眼靳辭手臂上雪白雪白的繃帶,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了,“你已經快把自己都催眠了吧?晚上還得靠你啊,要不到時候我幫忙把小朋友拉開?”

靳辭這才回頭瞥他一眼,目光裏明晃晃的危險意味,讓他有種今晚要是動了周晝,脖子上那顆器官就得不保了的感覺。時輝啧了一聲,深吸一口氣平複心緒,畢竟人是他求來的不能要求太多。

周晝從不遠處的燒烤攤回來了,手上還拿着東西,烤海鮮的香味順着風絲絲縷縷飄過來。

“靳學長你看!”周晝笑着将手上油亮焦黃的烤海星展示給靳辭,“這裏居然有烤海星!海星啊,我第一次知道海星還能烤了吃的!哦還有這個章魚特別好吃,我給你也帶了一份,專門跟攤主說了不要辣椒的……”

周晝叽叽喳喳說了一大堆,一不小心看見旁邊時輝古怪的眼神,忽然意識到什麽。

“等等,這是海鮮,靳學長這段時間是不是不适合吃這些東西……”

“沒事,一點點沒問題。”靳辭動作自然地略低下頭,就着周晝的手咬掉了簽子最頂上那塊章魚,垂着眸子誇獎道,“果然很好吃。”

明明是在誇章魚好吃,目光卻是看着周晝說的,周晝慌忙把視線別開,揉了揉耳後的發尾:“靳學長喜歡就好。”

時輝在旁邊實在站不下去了,再次深吸一口氣,還沒來得及撤退又聽見周晝說道:“對了我看見那邊有賣釀的啤酒,聞起來好香啊!跟我以前聞過的啤酒味道都不一樣。”

“嗯,這邊釀的啤酒也是特色之一,想過去試試嗎?”

周晝眼睛發光,連連點頭:“好啊好啊……诶,時輝學長一起去嗎?”

靳辭不溫不涼的目光慢悠悠跟着看過來。

時輝有種被鋒利薄削的刀刃抵着脖子的感覺。

他皮笑肉不笑回道:“不了,我去找若若他們。你們兩位喝開心啊。”

這邊賣的啤酒都是用口袋裝着,往裏面插一根吸管就能喝。周晝拎着啤酒袋子,豐富雪白的泡沫順着袋子溢出來,酒香四溢,他趕緊吸了一口,差點被嗆着。

“慢點喝。”靳辭聲音裏像帶着笑意,“好喝嗎?”

周晝被嗆得濕漉漉的眼睛看着靳辭,抿了下唇角,用力點頭:“好喝。”

“真這麽好喝?”

靳辭因為傷病沒好的緣故,不太能沾酒,周晝遲疑一下,實在不忍心讓對方幹看着他喝的卻不能喝:“靳學長要嘗嘗嗎?只嘗一點點應該沒事……”

周晝正想拿根新吸管,就見對方略一俯身,薄而漂亮的唇咬住了他的吸管。

靳辭喉結微微動了一下。

“還行。”他直起身,狹長的眸子淡淡看過來。

“……”周晝心跳凝滞一瞬,随即一輕一重地緩和過來,他匆忙低頭掩飾般地吸了一大口啤酒,誰料吸到一半眼皮一跳,嘴裏的吸管頓時變得滾燙起來。

這跟吸管靳辭剛剛喝過。

靳辭剛剛喝過這根吸管。

靳辭……

周晝又被嗆得淚花直冒,從脖子到耳根的皮膚紅得都快滴血了,等回過神來那袋子啤酒已經被對方拿走了。

靳辭看向他的目光又是無奈又是好笑:“看來這啤酒雖然好喝,但是晝晝還是不太習慣。算了。”

周晝也不敢反駁,只能眼睜睜看着對方幫他把那袋啤酒喝掉了,慌亂中完全沒想起對方傷病未愈不宜飲酒這回事。

兩人在街邊的長椅上休息了會兒,暖暖的日光照得人昏昏欲睡。

也不知是不是剛剛喝了點啤酒的緣故,這困意像是浸入了骨頭縫裏,讓人有些提不起勁抵抗。周晝仰頭靠在背椅上,閉着眼聽海風吹過樹枝的細微響動,迷迷糊糊中感到靳辭對他說道:“困了嗎,回房間去睡吧。”

隐約感到對方手指靠過來的動作,周晝先一步睜眼站起來,搖搖晃晃道:“好。”

回房間之後,他一頭栽進了床鋪裏,下意識摸了摸自己側臉,溫度似乎有些高。

靳辭幫他把床簾拉上,房間裏頓時暗了下來,臨走前說:“先睡一會兒,中午吃飯的時候會來叫你。”

周晝便安心地陷入了沉沉的睡夢中。

夢裏他身在一片浪聲清晰的海中,柔和冰冷的水流徐徐包裹了他。他睜開眼,入眼是一片片比日光還要閃耀的金色鱗片。

——又是那條魚尾巴嗎?

周晝被那條魚尾巴圍住了,卻絲毫不感到害怕,他看着這漂亮得讓人心動的尾巴,忍不住像之前幾次那樣伸手想去摸摸,卻陡然察覺到一絲怪異的違和感。

——等等。

周晝伸出的手臂停在水中,終于明白過來那絲怪異的違和感從何而來。

面前的尾鳍随水流緩緩翕動,折射出某種細微的光澤,順着鋒利堅硬的金色鱗片一直延伸。

——這條魚尾巴……是不是過于長了點?

周晝四下回顧,這條漂亮的魚尾長得幾乎看不到盡頭,他順着尾巴擡頭看去,日光從頭頂傾瀉而下,穿透幽深的海水,被分割成大片大片的耀眼光芒。在那幾乎要灼傷眼睛的日光中,他看見尾巴盡頭是一道模糊的黑影。

不待他看得更清楚,一只修長微涼的手忽然從身後蓋住他眼睛。

周晝愣了下,回頭看去。

浩瀚深遠的海水中,靳辭立在他身後,狹長的眸子半垂下來,碎金色的瞳孔有種攝人心魄的美感。

“別這麽看太陽,”他看見對方嘴唇緩緩開合,“會瞎掉的。”

第 42 章

周晝又繞着操場跑了一圈後, 剛剛像被打了雞血般的情緒逐漸平複下來。

小圓在不遠處看見他,像是也跑得差不多了,兩人便朝操場外走去。

“我發現來夜跑好處挺多的,跑完之後晚上睡覺都睡得更好了。”小圓親昵地将手搭在了周晝肩上, 笑呵呵說道。

周晝瞥他一眼:“你晚上睡覺還有睡不好的?想什麽呢。”

小圓表情頓時扭成了苦瓜:“哎呦你是單身不知道, 女生有時候很可怕的,你都不知道咋回事她就生氣了, 道歉也不回, 弄得你晚上睡覺也不敢睡……”

周晝還想再說什麽, 兩人已經走到操場邊上,他看着不遠處站着的熟悉人影, 頓時加快了腳步。

“靳學長,我跑完啦!”

靳辭遙遙朝他略一點頭,目光落在他肩上停頓幾秒,微微眯起了眼。

在他身側的小圓渾身一僵, 只覺得一股涼氣從腳底直竄上頭頂, 讓人莫名有種手臂要被一刀斬斷的錯覺。他觸電般收回搭在周晝肩上的手,甚至沒來得及反應過來自己為什麽要這麽做。

周晝毫無所覺地轉頭說道:“小圓,我朋友來啦, 我就先回去啦。”

小圓還沒從剛剛的危險感中回過神來, 神思飄忽地點點頭:“啊?哦哦好……明天見。”

周晝輕快地跑開了, 小圓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剛剛那股突如其來的感覺又消失無蹤, 思來想去沒明白怎麽回事,幹脆搖搖頭不管了。

回公寓的路上,周晝察覺到靳辭看了他幾次,似乎有什麽話想說。

“怎麽了嗎?”他奇怪道。

靳辭頓了一下:“對海邊有興趣嗎”

“海邊?”周晝一聽眼睛都亮了, “有啊。”

長這麽大,他還從沒正經地去過海邊,畢竟身為內陸人士兼需要在家休養的“病人”,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靳辭垂眸看着他,面前人雖然竭力保持鎮靜,但那雙亮晶晶的眸子幾乎快變成小鳥飛出去了。他忍不住勾了下唇角:“下周末協會要去海邊活動,剛好是馬拉松結束的第二天,行程應該不沖突。”

周晝答應的話幾乎要脫口而出,但不知道為什麽,他忽然搖頭道:“……算了,我還是不去了。”

靳辭眉頭略微一挑:“怎麽?”

周晝目光在靳辭雪白的繃帶上快速掃過,又移開:“唔,也沒什麽……就是想起到時候可能會忙着作業,也不急在這一次嘛哈哈哈。”

這理由實在是蒼白得貧瘠,靳辭盯着他簌簌抖動的眼睫毛,若有所思地笑了下。

“是嗎。”他說,“那只能讓晝晝一個人看家了。”

“诶?”周晝一怔,猛得擡起頭。

靳辭好笑地看着他:“雖然我手傷了不方便,但去海邊玩玩還是可以的,自然也不用必須在家待着。”

周晝表情呆滞一瞬。他确實是想着靳辭手受傷應該會在家裏,擔心自己不在會不方便,所以才拒絕了去玩,想在家陪靳辭。可既然靳辭也要去,那他還留在家裏幹什麽?

他眼睛眨了眨,連忙推翻剛剛的借口:“啊,那那我也去好了。”

“不擔心作業了?”

周晝聽出話裏揶揄的意味,不自然地碰了碰泛紅的耳尖:“想想應該也不會有事吧……”

對方低低地笑了起來,周晝立刻抿緊唇不說話了。

靳辭修長的指節陷入周晝烏黑的頭發間,揉了幾下:“想去玩的時候就去玩,心思太多就不會開心了。”

語氣又一緩:“不過我很高興。”

說話時的氣息綿長地拂過耳側,分明只是意義不明的一句話,連為什麽高興都沒指明,周晝卻被勾得心跳快了一瞬,滿腦子回蕩着對方低低的笑聲。他不好意思地別過臉,推開門:“咳,時間不早了,還是快準備洗漱睡了吧。”

靳辭也不戳穿他,随口答應了。

接下來的幾天,周晝每晚自習後都會去操場夜跑,不出意外總能看見靳辭靜靜站在那裏等他,随後兩人一同走回公寓。

終于到了馬拉松當天早上,周晝早早地爬了起來,心情莫名有些激動,等到達現場,在人山人海的場景中被周圍蓬勃的氣氛鼓動,心情更激動了。

在眼花缭亂的長尾和翅膀中,周晝拉住了靳辭:“靳學長,你就送到這裏吧,前面人多我就自己過去了。”

“嗯。”靳辭看了看他,忽然伸手将他拉到懷裏,修長的指節陷入頭頂的頭發裏,低下頭說道,“加油,我在終點等你。”

周晝腦子嗡了一聲。

盡管隔着一只手,但那瞬間微妙的觸感還是順着頭皮傳達了過來,溫熱的呼吸,和近在咫尺的話。

剛剛……剛剛靳辭是不是低頭親了一下?

是親了一下嗎?不不不沒有吧,靳辭幹嘛要親一下我在想什麽呢……

周晝竭力保持鎮定,耳尖卻已經泛起一片可疑的薄紅,開口說話時差點咬到自己舌頭:“靳、靳學長,我過去了。”

說完不敢看對方,慌慌張張就鑽進了前方的人群中。

周晝思維亂成一片,根本對周遭的環境毫無察覺,直至有人拉住他手臂驚喜道:“哇周晝,你在這兒啊!”

說話的是小圓,笑呵呵地就要搭上他肩膀,忽然面色一僵,像被什麽東西震懾到般迅速縮回了手。

周晝身上有股很新鮮的,濃烈到無法靠近的威脅氣息,仿佛某個人刻意打上的印記,但他本人似乎對此毫無所覺。小圓退後半步愣了下,神色勉強掩蓋過去。

索性周晝也沒注意到他的異樣,點頭道:“小圓你來得好早啊。”

小圓抓了抓腦袋,不敢再碰周晝了,不過影響不大,他很快将這個抛在腦後了。

沒過多久馬拉松開始了,兩人混在大片的人群中沿着路線朝前跑。周晝一開始還能跟上大部隊,到後來周圍的人越來越少,天昏地暗間也不知道自己是屬于跑得快的還是跑得慢的。

不過想來,應該是後者。

沿途逐漸開始有供給站,前面幾個還挺正常,都是給選手們提供飲用水,不知從哪兒開始畫風陡變,整條路線上開始彌漫着香甜可口的食物氣息。放眼望去各式各樣的蛋糕點心和烤肉供給攤排了一路,每一樣攤前都擠滿了人,路上壓根沒幾個人在跑步。

“咦,周晝,周晝——快過來嘗嘗這個,好好吃啊唔唔唔!”

不遠處傳來小圓的聲音,他手上端着個紙盤子拼命朝他揮手,身後的黃色狗尾巴激動地晃來晃去。小圓本來跑得比他快,半路就把他甩掉了,周晝還以為他差不多到終點了。

等走近了,小圓塞給他一塊蓬松漂亮的小蛋糕:“這個味道最好,快吃吃吃!”

周晝:“……?”

周晝喘了幾口氣,覺得哪裏的重點不對:“等等,這不是馬拉松比賽嗎?”

這句話淹沒在了嘈雜的環境中,一個字沒進入到該進入的人耳朵裏。小圓嘴裏還塞着蛋糕,往前面一看,眼睛蹭的一下發出金光:“唔唔唔前面有鹵肉!!快把蛋糕咽下去,我們去嘗嘗那個!”

“等下……”周晝一句話還沒說完,已經被小圓拉着急吼吼地沖向了前面的供給攤點,然後手上又多了一塊裝着蜜汁鹵肉的紙盤子。

周圍滿是參賽者贊嘆的聲音。

周晝冷靜地盯着手中的食物幾秒,終于忍不住張開了嘴。

跑完馬拉松全程比之前預計的多花了不少時間,但不錯的是好歹跑完了。

沖過終點的一瞬間,周晝耳邊是自己急促的心跳,視線裏滿是那道熟悉的身影。

“靳學長——我跑完了!”不自覺揚起的尾音帶着隐秘的撒嬌意味,混在氣息不穩的聲音裏。

回應他的是對方柔和的笑意:“晝晝好棒。”

周晝眼裏頓時像盛了星星般亮起來。

靳辭将毛巾和水遞給他,垂眸笑道:“跑完的感覺怎麽樣?”

周晝微微仰着頭看向對方,想說雖然中途很難,但他終于堅持下來了,誰知一開口卻是:“……嗝。”

“……”他的臉頓時燒起來了,“靳學長……我感覺好像飽了。”

第 41 章

周晝一開始的想法很簡單, 但直到在浴室中幫靳辭脫衣服的時候,才意識到自己給自己挖了多大的坑。

靳辭赤着身體的時候,和平時的感覺很不一樣。

肩胛肌肉拉出緊實有力的線條,僅僅站在面前就有種無聲的壓迫力, 黑漆漆的長眸看過來時, 給人一種說不出的侵略感。好像之前的那股清冷淡然的表象,全都随着脫下的衣服一起蒸發了, 現在的這個靳辭, 才是他真正的樣子。

周晝垂着眼幫靳辭脫完, 目光不小心瞥到一個地方,眼皮重重跳了下。

……要是妖怪也就算了, 明明同樣都是普通人類,為什麽區別這麽大?!

他之前隔着泳褲就偷偷比較過,對這個有個大概的估計,但親眼看見的時候還是覺得自己天真了。

周晝目光被燙到般避開, 整個人的氣勢仿佛漏了氣的氣球, 噗嚕嚕肉眼可見地洩了下去。

但轉瞬他就振作起來了。

他現在要幫助生活不便的靳辭洗澡,是要專心做的事,其他的東西都不應該太在意。就當現在是要洗一個很重要的大白蘿蔔就行了, 洗蘿蔔他還不會嗎?

周晝為了穩妥起見, 先用塑料保鮮膜把靳辭右手臂纏了一圈, 然後才把熱水嘩啦啦擰開,試過溫度後幫靳辭淋濕, 小心的避開了他的右手,再給他頭發打上洗發水,表情專注的不能再專注。

浴室裏水汽氤氲,只能聽見淅淅瀝瀝的水聲, 兩人都沒說話。靳辭背對着他,餘光瞥向瓷磚上映出的模糊人影一會兒,忽然問道:“在想什麽?”

周晝正抹得專心致志:“大白蘿蔔。”

靳辭:……?

周晝回過神來:“咳,不是,我是說我沒想什麽……”

靳辭:“今天好像回來得比平時晚一點?”

周晝笑了下:“嗯,我晚自習後去操場跑了一會兒,想這幾天都去,畢竟要參加馬拉松,還是認真準備一下比較好。靳學長是不是晚上想早點休息?那我換個時間去跑就行了,這樣晚上下了自習早點回來。”

“不用。”靳辭回道,“我還跟以前一個作息時間,你跑完再回來。”

以前靳辭的作息他是知道的,畢竟兩人的房間隔得近,又用的同一間浴室,洗漱的聲音隐隐約約還是聽得見的,什麽時候進去什麽時候出來,都大概知道。

周晝點點頭,把花灑的噴頭打開,說道:“靳學長,閉一下眼。”

他很快地把靳辭頭發上的泡沫沖走,然後開始在他身上抹沐浴露。先把背上抹完,抹到腰腹的時候,手頓了一下,轉了個彎又往上。

浴室中霧氣騰騰,靳辭的背被他仔仔細細地抹了兩遍,都快搓紅了,用花灑将泡沫沖掉的時候,周晝動作有意無意慢了下來,磨磨蹭蹭的。

靳辭半垂下眸子,目光透過白茫茫的水汽落在身側人的耳根,微微挑了下眉尖:“如果覺得水太燙了,可以調低一點溫度,我沒事的。”

周晝動作一滞,沒太反應過來:“……這不是給你洗澡嗎,為什麽我會覺得水燙?”

靳辭低低地笑了下,忽然擡手在周晝耳朵上抹下一個濕漉漉的水跡。

“好紅,是被熱氣蒸熟的嗎?”

詢問的語氣和神情都很認真,好像是真的不明白這個問題,誠心地發出疑問似的。

“……”周晝愣了下,耳尖的薄紅彌漫得更開了,熱騰騰地要燒起來似的。

他抿了下唇,下意識偏頭将耳朵避開對方視線,反駁道:“不是。”

說完似乎覺得說服力不夠,又硬生生補充道:“也沒有很熱,應該是看錯了吧。”

靳辭眼角帶着笑意,沒說話。

這澡沒法兒洗下去了。

周晝視線飄向別處,不自然地說道:“背上洗得差不多了,那什麽,我就先出去了,有事再叫我。”

說完半分不敢耽擱,把毛巾往靳辭手裏一塞,幾乎是狼狽地消失在浴室門後。

水聲淅淅瀝瀝地響着,靳辭盯着門的方向,黑漆漆的眸子裏掠過幾點金色的鋒芒。他指腹輕輕磨蹭着,似乎在回味上面某種殘留的觸感,片刻後,略帶可惜地笑了一聲。

直到洗完澡,靳辭也沒再叫過他,周晝暗暗松了口氣。

方才在浴室裏被摸到耳朵的時候,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好像一瞬間有什麽從被碰到的地方沿着神經末梢擴散開來,心跳都被激得收緊了一分。

靳辭只是碰了下他耳朵,為什麽他會有這麽奇怪的感覺,難道他變得奇怪了嗎……

周晝頭腦有些混亂地摸了摸耳朵,熱得好像不是他自己的。他莫名有些恥,趴在床上臉陷在了枕頭裏,半晌又抱着被子打了個滾,鴕鳥似的把整個人都蜷在了被子裏。

稀裏糊塗好一陣,耳尖的溫度終于恢複正常了,周晝忽然想起還沒幫靳辭吹頭發。

靳辭一只手肯定很不方便。

他扯開被子坐起來,又興沖沖去拿吹風機了。

之後的相處都很正常,周晝沒再出現過那麽奇怪的反應,這讓他稍稍安下心。看來剛剛在浴室裏應該只是個意外,他沒有因為被別人碰一下就變奇怪。

“明天晚上還是要去跑步嗎?”靳辭問道。

“嗯,明天還是準備跑一千多米試試,能跑多少跑多少吧,所以會遲一點回來。靳學長有什麽事嗎?”周晝把吹風機收起來,又細心地确認了下對方的繃帶沒有問題。

“沒有。”靳辭起身上樓,回過頭道,“晝晝晚安。”

周晝看着對方,無意識地勾起嘴角:“嗯,晚安。”

練習跑步這種事,剛開始的時候會覺得辛苦一點,跑多了就會輕松了。

第二天晚自習下課後,周晝又和小圓去了夜跑,與昨天相比,雖然不很明顯,但跑起來确實要好一點點了。

但也只是一點點而已。

到中途時,周晝氣息完全亂了,冰冷的空氣大股大股吸進口中,冷得人喉頭又腥又涼。在他身後的人一個接一個毫不費力地超過他,讓人有種整個操場只有他跟不上的錯覺。

搖晃的視野中,無數動物尾巴和翅膀在或近或遠的地方飄來飄去,小時候的那種怎麽努力也跑不過的無力感,從記憶深處鋪天蓋地湧了上來,幾乎要将人淹沒。

周晝忽然渾身都像喪失了力氣,停下來,走到邊上喘氣。

身側似乎有人走了過來,在他旁邊站了一會兒,周晝沒在意,卻見對方遞給他一只眼熟的保溫杯。

“……靳學長,你怎麽來了?”周晝接過保溫杯,驚訝道。

靳辭幽深的五官半籠在陰影中,暧昧不清的光影模糊了表情,顯示出某種柔和的意味來。右手臂上纏繞的白色繃帶在黑暗中有些晃眼,他答道:“反正也沒事,來看看你。”

周晝跑步正好渴了,擰開蓋子喝了一口,溫度正合适,頓時感覺活過來了。

“靳學長你手上還有傷,這裏人又多又不太看得清,太危險了,還是快點回去吧。”

“嗯,我待一會兒就回去。”靳辭應聲,卻沒有要離開的樣子,黑漆漆的眸子細致地看着他,“晝晝跑累了嗎?”

累其實也不是,如果是之前可能還能堅持再跑一圈。周晝眸光變了變,黑而纖長的眼睫垂了下去,他想順着靳辭的話說累了,不想跑了,但這是謊話,面對着這個人偏偏說不出口。

周晝不自覺用力抓緊了杯子,遲疑間,眉心忽然被覆上一點微涼柔軟的觸感。

“別皺眉。”靳辭指腹拂過他眉心,“不願意去做就不要勉強。”

周晝怔了一會兒,直到對方手指帶着令人眷戀的觸感離開,才回過神來。

“我不是,我其實沒有不願意的。”周晝抿了抿唇,“只是看着大家都比我跑得快,好像我怎麽也不能趕上一樣,我沒辦法跑得比他們快……”

話音未落,靳辭伸手輕輕揉了揉他頭發:“為什麽要跟別人比?”

大約是對方說話時離得太近,低低的嗓音幾乎擦着耳邊響起,周晝腦子有些暈乎乎的:“啊?”

“晝晝是獨一無二的,沒有任何人可以相比。你要跑步的話,只需要盡力去跑就好了,跑完也行,不跑完也行,我都會一直看着你的。”

周晝看着對方的眼睛,很久沒說話,腦子裏滿是最後那半句話。

我都會一直看着你的。

靳辭又說道:“所以不用太擔心。”

“……”周晝眼睛隐隐開始發亮,“我明白了,靳學長!”

他渾身上下好像都重新充滿了力量:“我會努力跑的,不會再多想了,我再去跑一圈!”

說着精神抖擻地折身彙入了夜跑大軍中,漸漸跑遠。

靳辭站在原地看了一會兒,忍不住嘴角一勾。

“咳咳,小朋友真好哄啊~”一個人影忽然湊到了靳辭身側,似笑非笑地瞥了眼靳辭手臂上雪白的繃帶,眼底的笑意更深了,“都這麽幾天了,繃帶還紮着呢,也就能騙騙小朋友吧,靳大學長?”

“時輝,”靳辭聲音淡淡的,目光看着周晝夜跑的方向沒有絲毫移動,“舌頭不要可以割掉。”

時輝嘿嘿嘿地笑了半天,笑得身後的孔雀毛一抖一抖的,差點笑岔氣。

“有事?”靳辭聲音冷了幾分。

時輝知道這是對方在趕人了,趕緊收了笑,正色說道:“有有有,是大事!”

他壓低了聲音:“九金海那邊要你去肅清一下,若若他們幾個清不下來了。”

靳辭:“不是還有你嗎。”

時輝:“你開玩笑呢!我一鳥怎麽可能去壓水裏的,上次在雪山上就差點沒凍死我,回來躺了幾天呢……”

靳辭:“我沒空。”

時輝:“……”

時輝眨了眨眼,看了看遠處的人影,眼底忽然閃過某種奇異的光芒:“其實聽說九金海那邊有個特別有名的山洞,傳說衆多,晚上去探險氛圍特別好!我記得小朋友好像對這種奇奇怪怪的傳說特別感興趣吧?”

靳辭:“……”

時輝:“如果晚上去那兒探險,再講兩個鬼故事,小朋友肯定吓得哇哇哇亂跑,說不定就撲到誰懷裏去了咳咳咳。靳大學長,你說是不是?”

第 40 章

這是個不能深思的問題。

為什麽靳辭剛剛喝湯的時候沒有異狀, 還誇他說做得很好喝?

是真沒嘗出來有問題,還是假沒嘗出來有問題?

如果真沒嘗出來,難道是因為靳辭受傷所以味覺失常了嗎?他自己知道這件事嗎,如果告訴他, 他肯定會很傷心的, 也不知道會持續多久,是暫時的還是永久的?

如果假的沒嘗出來, 那他為什麽要這麽做?難道……難道為了誇自己, 鼓勵自己, 要做到這種地步嗎……

周晝拿着勺子,表情一片空白, 片刻後一層薄紅爬上了耳朵,随即猛烈地晃了晃腦袋,深吸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不能深想,不能深想, 先……先觀察下再說, 總之這個湯肯定是不能再要了。

周晝動作迅速地把鍋裏湯倒掉,重新加了清水進去煮,這樣那股詭異的味道應該會減淡不少, 到時候肉吃起來可能問題不大。他又盛了兩碗粥, 謹慎起見自己先吃了一口。

還好, 粥是正常的。

周晝松了口氣,端着粥出去放在桌上, 左手不斷捏着右手指節,目光心虛地一閃一閃的:“那個,我剛剛看見肉好像還有點沒好,就再煮一會兒了, 靳學長先喝粥吧。”

靳辭好像絲毫沒有起疑,點頭笑道:“好啊。”

他忍不住擡眸看一眼,靳辭面色如常,沒什麽不良反應,看來剛剛那碗湯似乎還沒造成什麽影響。其實想想也是,自己的廚藝怎麽樣自己還能不清楚嗎,就因為靳辭誇他兩句,整個人都快飄起來了,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了,真是太不禁誇了。

周晝把粥咽下去,悄悄嘆了口氣。

“怎麽不開心?”

周晝一愣:“嗯?”

靳辭黑漆漆的眸子看着他:“你看起來好像不開心。”

“……”周晝眨了眨眼,好半天才道,“啊沒有沒有,就是,哦是要去參加馬拉松,所以覺得有點糾結。”

“馬拉松?”

“是的。”周晝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耳朵,“學校不是組織的活動嗎,我們班挺多人要去參加運動會,人就不夠,所以馬拉松就把我叫上了。但我長跑真不行,從來沒跑過這麽遠,有點擔心跑不了。”

周晝說着說着頭低了下去,聲音也小了許多。

這不是借口,馬拉松對他而言确實是個很難過的問題。自從他能看見那些幻象,知道這個世界的真相後,就很少鑽過牛角尖了。畢竟在以前比賽的時候,他明明很努力地跑步,卻總有同學以難以想象的成績奪得第一。

當時只是以為可能是自己練習的不夠,付出的努力還不夠,後來才明白,不是這樣的,且不說人和人之間有差異,不同的物種之間本來就是有差異的。他躺平認了這個差異,壓力也随之減輕,自然也沒怎麽參加過這類比賽了。

可如今又要去參加這種比賽。

靳辭看着面前沮喪的人一會兒,心底一片柔軟,不由自主伸出手:“沒關系的。”

周晝額前的碎發被撥開,露出下面幹淨白皙的額頭,和一雙黑亮亮的眼睛。

靳辭:“沒關系,只要晝晝努力去跑就可以了,其他什麽也不用想,我會陪着你的。”

周晝呆了一瞬:“學長會陪着我?”

靳辭眼底浮起笑意,像細碎的光暈開一片:“我不能去參加,但會一路陪着你,看着你的。”

兩人對視幾秒,周晝恍惚一瞬,仿佛是想象到了什麽畫面,白皙的耳根猛地泛起幾點薄紅。他掩飾般地喝了一口粥,才重新擡頭,眼睛裏像有萬千星星在閃:“我、我會努力的,謝謝靳學長!”

靳辭笑了一下。

當晚在上晚自習的時候,周晝注意力分外集中,整個人就跟上了發條似的寫作業查資料,效率出奇得高。

他需要用許多的學習轉移自己注意力,畢竟稍不注意,他就會進入一種玄妙的境界,腦子裏就會被一張泛着微光的溫暖笑意占領了。

這種現象其實還是有點奇怪的。

但不能深思,不能深思。

晚自習結束後,小圓問他要不要一起去吃宵夜。周晝搖頭:“不了,我要去操場。”

小圓疑惑:“操場?去那兒幹嘛。”

周晝:“下周就馬拉松了,我本來跑步就不行,還是現在多練習一下比較好。”

小圓目光變得奇異起來,仿佛面前站了一個嶄新的周晝,嘆道:“周晝,你這是技能點重洗了啊,竟然對馬拉松這麽上心!你也有對運動感興趣的一天!”

“咳咳咳,不是,也沒有,”周晝被誇得有點不好意思了,連連擺手,“你知道的,我體育太差了,只是不想馬拉松當天跑得太難看而已。”

特別是不想在那個人面前,跑得太難看。

那個人會來看的,不知道是會在哪裏看呢?一想到那個修長清冷的身影會在起點看着他,或者站在遙遙的終點線後微笑着等他,周晝整個人都清醒了,好像被瞬間注入了使不完的力量,拼了命也會努力跑完馬拉松的!

一旁的小圓被周晝亮晶晶的眼神震撼到了。

“周晝,連你也這麽努力地去準備馬拉松,我……”小圓頭上的狗耳朵噗地一下冒出來,抖了抖,眼中漸漸燃起熊熊鬥志。他雙手撐在桌子上,激動道:“都是要去跑馬拉松的人,我太懶散了,不行,不能輸給你,我不去吃宵夜了,走!我們一起去夜跑!”

夜跑的人好像比往常還要多。

在激昂歡快的音樂下,一茬一茬的人繞着跑道跑着,放眼望去很多人屁股後面都甩着條四腳動物的尾巴。

兩人把包放在一旁,小圓活動了下關節,背後黃不拉幾的狗尾巴搖成螺旋槳,打氣道:“沖呀周晝!”然後自己噠噠噠地就沖了出去。

周晝深吸一口氣,勻速跑了起來。

這麽幾年,除了為了考試的一千米他還沒特地跑過,體力咋樣他自己還是清楚的,也沒想一口氣吃成胖子,今天就先跑個一千五好了。

等到最後一圈,周晝明顯體力不支了。周圍人一個接一個從他身後跑過,襯托得他跑得越發慢了。等勉強跑完最後一圈,他停下來撐着膝蓋,上氣不接下氣。

小圓早不知跑了幾圈了,跑過來元氣滿滿地問道:“你不跑了嗎?時間還早。”

周晝說不出話,只能一擺手,歇了兩口氣:“不了,這個要循序漸進,而且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今天回到公寓比平時晚了半小時左右。

開門的時候團子跑了過來,卻沒見到靳辭。周晝抱起團子撸了兩把,朝樓上望了望,不禁有些擔心。

難道靳辭又在休息嗎?是不是不舒服?

他甚至有點後悔今晚夜跑了,應該一下課就趕緊回來看看的。

周晝急忙跑上二樓,卻看見浴室的燈澄亮一片,單手拿着衣服的靳辭從打開的卧室門後走出,看見他頓了一下:“晝晝回來了?”

周晝目光落在對方手上:“靳學長這是想……洗澡嗎?”

靳辭:“嗯。”

周晝眉心蹙了下,走上前:“但是醫生不是說了最近不能碰水嗎……”

靳辭半垂下眸子,神色淡淡的,看起來莫名有點無辜。

“……”周晝一下沒了聲,有種不忍心再說下去的感覺。确實,靳辭手受傷行動不便本來就很難過了,現在還不能洗澡,肯定會更難受的。

他抿着唇想了想,擡頭認真說道:“這樣吧,沒關系的,我來幫靳學長洗,一定不會讓水沾到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