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周晝今天晚自習的時候,又被金源寶拖去協會了。

整個舞臺劇的演員有十來個,今晚是第一次排練,只需要把全程拉一遍,熟悉一下。

周晝的惡龍臺詞比較少,演繹起來難度并不大,基本從頭到尾只需要坐在那裏,等着屠龍勇士來将他打倒就行了。

“惡龍!我跋山涉水千辛萬苦終于來到這裏,就是為了将你……将你……”

演屠龍勇士的妹子一手拿着劇本,一手指着周晝,兩人四目相對。

周晝安靜地眨了眨眼睛。

“不行嗚嗚嗚我下不去手!這龍太可愛了!”屠龍勇士突然把劇本一丢,捂着臉甩着松鼠尾巴跑開了。

“嘉嘉、嘉嘉你回來冷靜一下啊!你太入戲了!”

周晝:……

周晝摸了摸頭上戴着的龍角,想了想,還是把龍角取下來了。

“小晝晝。”金源寶走過來,神色有些關切,“怎麽啦,感覺你今天好像不在狀态,有點走神?”

周晝指腹摸了摸手裏的龍角,心不在焉:“啊,有嗎?”

金源寶看了他一會兒,皺起眉頭:“就剛剛排練的這會兒,你都把手機摸出來看七八次了。”

手心裏攥着手機的周晝:“……”

金源寶:“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沒關系,你有事就去忙吧,反正今天排的也差不多了,剩下的主要讓他們再背背臺詞,你不在也行的。”

周晝遲疑了一下:“真的沒關系嗎?”

金源寶:“是啊,哈哈哈小晝晝你就別擔心了,去忙你的吧。”

金源寶拍了拍周晝肩膀,周晝點點頭,便去了更衣室脫下道具服。

他摸出手機,再次點開了微信聊天界面,上面依舊沒有任何新消息,只有他中午發的那條信息孤零零地躺在那裏。

【不舍晝夜:靳學長,那只小貓的傷怎麽樣了?】

昨晚看了那條視頻後,周晝忽然就想摸一摸那只小白貓了。貓那麽可愛,撸貓是很有必要的,而且還可以趁着撸貓的時候,找機會試探靳辭,真是一舉兩得的好主意。

周晝一想到可以撸貓就很開心,可這份開心從中午到現在,基本消磨得不剩什麽了。

他盯着毫無動靜的聊天界面,手機屏幕的光在眼睫上投下一層淡淡的陰影。半晌,他垂下眼睫,關上手機走出了更衣室。

晚自習時間的校園人并不是很多,周晝從協會出來也不想回教室,便一路晃蕩着。等回過神來時,已經站在了商店的貓罐頭貨架前。

“同學選貓糧嗎?”老板看他站在貨架前很久,主動開口道,“是什麽貓,多大,有平時吃慣了的牌子嗎?”

“啊……這個,”周晝有點微妙的尴尬,不自覺摸了摸耳後的發尾,“就是一般的小白貓,平時吃的什麽牌子……我也不是很清楚。”

他怕老板誤會,又連忙補充了一句:“不是我養的貓。”

老板也沒在意,走過來熱情地給他介紹:“這樣的話,你可以看看這種,還有這種。這兩個牌子都是不錯的,大多數貓都喜歡吃,不過這種要偏貴一點。”

周晝仔細看了看,還是挑了兩罐貴的罐頭付了錢。他出了商店,站在路上被風一吹,頭腦忽然清醒了過來。

他低頭看着袋子裏的貓罐頭,表情糾結地站了好一會兒,好像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買貓罐頭似的。最終他摸了摸手機,朝公寓走去。

公寓附近很清淨,一如既然地見不到幾個人影。

晚自習的時間還沒有結束,周晝不确定靳辭現在在不在公寓,其實在不在也沒什麽關系,既然靳辭沒有回他的微信……要不把罐頭放在門前就走吧?

周晝盯着面前緊閉的門看了好一會兒,揉了揉額角嘆了口氣,完全不明白自己這一趟是來幹什麽的。他正準備把袋子挂在門把手上時,消息鈴聲忽然響了起來,在空蕩蕩的走廊裏顯得異常明顯。

周晝被吓了一跳,剛摸出手機,一通電話打了進來,整個走廊都回蕩着電話鈴聲。

周晝差點沒把手機摔下去。

他看清對面的名字,手忙腳亂地接起來:“喂,靳學長?”

對面沒說話。

片刻後一陣細微的簌簌聲。

周晝正覺得奇怪,面前的門忽然咔噠一聲打開了。

靳辭穿着一身深色的睡衣,領口微敞,薄薄的眼皮半垂着看着他,帶着幾分剛睡醒的懶散氣息,跟平常的樣子很不一樣。

周晝忽然有點臉熱。

他慌忙移開目光,聽見對方略微低啞的聲音:“進來吧。”

“……”周晝無意識摸了摸滾燙的耳垂,跟着進了房間。

客廳地上還散落着沒收拾的作畫工具,看得出之前應該在這裏畫了很長時間。

靳辭給他倒了杯水:“昨天趕東西熬了夜,白天在睡覺,所以沒回你。”

周晝接過水杯,指尖碰到對方的,本能地縮了下。可能自己也沒察覺到的是,聽靳辭說完這句話後,周晝眉眼間彎起了一個微小的弧度,顯得整個人心情都變得好了不少。

“原來是這樣啊。”周晝喝了一口水,抿了下唇,唇角在燈光下泛起細微的光澤。

靳辭看了一會兒,才說道:“來看貓的?”

周晝恍然記起正事,點點頭:“啊對,我昨晚看見你發的視頻了,就想來看看貓……它傷好得怎麽樣了?”

靳辭上樓,将小貓抱了出來。

“傷口基本上快好了。”靳辭抱着貓坐在周晝身旁,小白貓乖乖地窩在他懷裏,一臉享受地眯着眼。

周晝想起來:“之前不是在找主人嗎,找到了嗎?”

靳辭:“問了一圈,附近都沒人丢貓,就先養着了。”

他伸手撓了撓小白貓的脖子,指節修長分明,探進了蓬松白淨的貓毛裏,格外好看。

周晝看得心癢癢,也伸手想去摸,誰知剛撓了兩下,小白貓甩着尾巴就打在了他手上,随後朝靳辭懷裏蹭了蹭。

周晝:“……”

周晝忽然有點失落。

靳辭眼尾似乎彎了下,說道:“它跟你不太熟,熟一點就好了。”

“這樣的嗎。”

“嗯。”

靳辭指節勾着小貓的下巴,漫不經心地輕輕撓着,眼睛卻看着周晝。

周晝不知道為什麽,莫名覺得那只撓着小貓的手仿佛撓在他下颌似的。他眼睫不自在地顫了下,立即把這股怪異的感覺抛開。

“對了,既然養它的話,有給它取名字嗎?”周晝問。

“還沒有。你覺得叫什麽名字好?”

“我來取嗎?”周晝看了看小貓窩在靳辭懷裏的樣子,像一個圓圓的白色絨球,“叫團子怎麽樣?”

靳辭看着他:“好啊。”

周晝想起買的貓罐頭,跑去把它拿了過來,抿了抿唇說道:“我買了兩罐,也不知道它吃不吃這種。”

靳辭看了一眼:“要吃的,不過這會兒算了,剛喂它吃過。”

現在已經是晚自習快結束的時候,這個時候才喂完其實有點遲了。靳辭半眯起眼:“白天沒醒就沒喂它,昨晚一直趕東西也沒理它,小家夥挺委屈的。”

确實,聽說建築系的趕作業的時候,忙起來喝水都沒時間,更別說抽空陪貓玩。

靳辭擡眸看了周晝一眼,又神色可惜地摸了下團子:“可能還要委屈它一段時間了,之後還要忙一陣。”

周晝看着團子軟乎乎的樣子,心都快化了。他想了想說道:“要不我來幫忙照顧它怎麽樣?學長不介意的話,我可以多來這裏陪陪它。”

靳辭笑了一下:“好啊。不過你不是要忙着排練節目嗎?”

周晝一愣:“你怎麽知道?”

靳辭:“我看過照片了。”

周晝想了一會兒是什麽照片,忽然記起那天一堆人圍着他拍照的場景,頓時有點尴尬。

“你演的龍很可愛。”靳辭黑漆漆的眸子看着他。

周晝:“……”

周晝感覺耳根又燒起來了。

他不自在地別開目光,咳了兩聲:“那個……算了,總之我會調整一下時間,盡量每天來這裏看看團子的。”

靳辭修長的指節勾着貓下巴,笑了起來:“好。”

第 8 章

周晝半夜被叫醒的時候眼睛都睜不開。

他努力半睜着眼睛,腦子就跟罷工了一樣全是漿糊,只能機械地跟着別人往山上爬。

途中一只手牽住了他,掌心溫暖而令人安心,一路安靜地将他帶到了山頂。周晝看着四周翻滾的無邊雲海,仿佛置身雲端之上,整個人忽然就清醒了。

雲海的一端漸漸升起一輪紅日,金色璀璨的日光充盈了整個視線,好像整片天地間的塵埃與黑暗,都在此刻被洗濯幹淨。

“好漂亮……”周晝忍不住朝前走了幾步。

他轉過頭,下意識看向身後那人。

那人拿着手機靜靜站在那裏,長身玉立,整個人都被染上了一層金色的光暈,像是遠離塵世的一道缥缈幻象。察覺到他的目光,男人擡頭看過來,目光平靜卻像含着整片浩瀚的雲海。

周晝站在原地。

耳邊是自己胸口怦怦的心跳聲。

下山的時候,周晝比上山的時候精神還好,心情還興奮,一路蹦蹦跳跳跑得飛快。

時輝打了個哈欠,斜着眼看他:“小朋友果然精力很旺盛。”

結果精力很旺盛的小朋友,走到山下的時候就不行了。體力有點透支,坐在凳子上就跟被膠水粘住了似的,起不來了。

“上車。”靳辭将車開過來,周晝搖搖晃晃爬上副駕,一坐穩就腿一伸,累得把眼睛閉上了。

靳辭把一個眼罩丢給他。

周晝拿起來一看,是新的,應該是剛剛在山下買的。他乖乖把眼罩戴好,車穩穩當當地回程了。

“怎麽下山的時候這麽興奮?”

周晝半夢半醒間,隐約聽見靳辭似乎在問他。他腦海裏不由得浮現出一片金色的景色,美得不像真實。

因為日出真的很好看。

他動了動嘴唇,也不記得到底有沒有把這個回答說出口,整個人已經沉入了睡眠中。

車平穩地行駛了好一會兒,忽然響起一聲消息通知音。

靳辭餘光瞥見身側人安安靜靜睡着,蒼白細膩脖頸皮膚隐沒入單薄的衣領裏,手心裏松松垮垮地拿着手機,似乎對外界的動靜渾然不覺。

沒過一會兒,通知音忽然密集起來,幾分鐘內接連不斷地收到好幾條消息。周晝似乎被這聲音影響,睡得不太.安穩,薄薄的唇角抿了一下,彎出一個略微向下的弧度。

通知音再次響起來的時候,一只骨節分明的手忽然将手機取走了。

靳辭單手将手機翻過來,瞥見亮起來的屏幕上顯示出最新的一條消息。

【金閃閃:小晝晝~我晚上想來找你~】

周晝從車上下來,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

“謝謝靳學長,我先回寝室了。”他朝靳辭招招手,便要轉身離開。

“過來。”靳辭說。

周晝一臉莫名的走近,靳辭伸出一只手,微涼的指尖撫過他耳後的頭發。

周晝眼睫顫了一下。

“好了。”靳辭面上沒什麽表情,扔掉了指尖撚起的一片小小的樹葉。

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不小心掉在頭發上的。

周晝下意識摸了摸頭發,有點不好意思:“謝謝靳學長。”

靳辭看着他。

周晝忽然有種應該說點什麽的感覺,可又有點莫名,好像也沒什麽可以說的。

周晝憋了半天:“那,靳學長再見。”

靳辭看了他一會兒,嗯了一聲。

周晝轉身走了。

他走出一段距離,舒出口氣,拿起手機看了看時間,這才發現一個未接電話和好幾條未讀消息,全是金源寶在他睡着的時候發的。

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把手機關成靜音了,竟然一點也沒察覺。

周晝打了個呵欠,把電話撥過去,問了一陣才知道,金源寶想找他幫忙排練他們協會的節目。

“……下個月的協會聯歡晚會真的特別重要,誰知道人手不夠,小晝晝你一定要來幫忙啊!”

“可以是可以,不過我從來沒表演過舞臺劇一類的,能行嗎?”

“行的行的!小晝晝你只管站在那裏都好的!”對面金源寶的聲音興奮起來。

周晝忽然想起一個問題:“等等,這個協會聯歡晚會是不是每個協會都要出節目,那我的協會……”

“哎別擔心,我查過了,你那個協會從來不參加這種活動的。”

“這樣啊……”

周晝偏頭想了想,确實想象不出靳辭穿着演出服,站在舞臺上表演會是什麽樣子,好像靳辭跟這類誇張閃亮的服裝有隔閡似的。

“那今天你累了就算了吧,我還說晚上來找你商量的。”金源寶說,“明天下午下課來找你嗷,你到時候可別又找不到人。”

“嗯嗯,我知道了,你放心吧。”

接下來的兩天,周晝一有空就被金源寶拖着準備演出表演,每天除了上課吃飯,就是研究劇本。

這個劇本是個童話故事。

“屠龍勇士鬥惡龍,順便拯救了公主……你們要表演的舞臺劇就是這個,這個會不會太常見太普通了?”周晝看完劇本一臉懵逼。

金源寶一臉高深莫測:“這你就不懂了,就像往往珍貴的食材只需簡單的烹饪,優秀的舞臺劇也只需簡單的劇本。”

周晝捏着劇本,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這句話是這麽理解的嗎??

“哎呀不要在意這些細節啦,”金源寶咳了兩聲,不自在地說,“我花了兩天時間才寫好的,就這麽定了……”

周晝翻到內頁,看到內頁上印的幾個字:

劇本編寫:金源寶

他想起了小時候看見金源寶拿着語文作文不及格的卷子,被暴打出門的場景,好像明白了什麽。

“好啦好啦,我看看嗷……演出服差不多到了,小晝晝你看試試衣服合不合适,可以讓人早點改了。”金源寶帶着周晝走進道具房,一排誇張鮮豔的衣服排在架子上,旁邊還有寶劍盾牌大皇冠一類的模型。

周晝問:“我還不知道我是演哪個角色……勇士嗎?”

金源寶在衣服堆裏翻找一陣,翻出一件翠綠色的衣服,屁股後面拖着一截尾巴,背上兩只白色的小翅膀,頭上頂着兩只短短小小的龍角。

“找到了,”金源寶兩眼放光,興高采烈地把衣服塞給了周晝,“你來當然是我劇本裏最重要的角色啦,龍!小晝晝你快去試試!”

周晝:“……”

周晝抱着衣服被推進了更衣室。

出來的時候,外面圍了一圈人。周晝拉了拉頭上傾斜的龍角,小心翼翼地把它立起來,背上軟軟的小翅膀随着他的動作微微抖動。

“天……天哪,好可愛!”

“啊啊啊怎麽這麽可愛嘤嘤嘤!”

“嗷嗷嗷嗷這是什麽品種的惡龍,誰要屠龍啊,誰下得去手啊嗚嗚嗚……”

“誰也別攔我!我要拍照發朋友圈羨慕死別的協會的人!”

“我發校園網……”

……

一時間,數十個手機對準了周晝。周晝驟然之間成為了焦點,有點不自在地眨了下眼睛,耳根泛起一層淡淡的薄紅。

在場人群又是一陣嚎叫。

周晝看着滿眼的兔狗鹿熊耳朵,還有雞鴨鵝鷹擠來擠去的翅膀,熙熙攘攘叽叽喳喳,甚至還有人的眼睛閃爍起了綠光。

周晝差點沒吓暈過去。

“好……好了好了,我試過衣服了,該換回去了。”周晝不敢再耽誤,連忙退回了更衣室,啪地一下關上門松了口氣。

當晚,幾張惡龍試裝圖洗劫了T大論壇。

不過周晝并不知道。

他被金源寶拉着研究了一晚上劇本,回寝室後就累得早早地上床休息了。

睡覺之前,周晝總覺得似乎忘記了什麽。他劃拉着微信,忽然想起來,好像有兩天沒跟靳辭說過話了。對靳辭的人類觀察計劃還沒完成,得找機會試探一下。

他不知不覺點開靳辭的頭像,消息記錄還停留在露營之前。

他又點開了靳辭的朋友圈,幹幹淨淨,什麽也沒有。

周晝盯着屏幕看了一會兒,也不知道心裏是什麽感覺,他指節彎了下,正準備退出去時,不消息劃拉了一下屏幕,朋友圈立即刷新了一下。

一條新的動态出現在眼前,是一段視頻。

拍視頻的主人伸手在小白貓脖子上撓了撓,又慢慢滑落到貓爪上,輕輕捏了下。小白貓又跑了出去。

下面配有文字。

人類觀察:貓終于熟了一點,但還是愛跑。

周晝忍不住又把那個視頻點開,看了好幾遍。

鏡頭離得很近,可以看見那只手的指節修長分明,握着貓爪的時候,力度輕柔而溫暖。

周晝忽然想起那只手握着他的溫度。

他看了好一會兒,小心翼翼在這條動态下點了個心。

第 7 章

世界上居然存在這麽美的鱗片……

這是真實的嗎?

周晝呆愣愣地看着面前的景象,頭腦幾乎停止了思考。他下意識想要伸出手去觸碰,卻覺得思維越來越沉重,無力感和黑暗如浪潮般湧上來,将他瞬息間吞沒了。

周晝失去了意識。

睜眼的時候,天色暗了許多,視線裏一片跳動的溫暖火苗。

周晝躺在地上,頭發帶着未幹的水汽潤在脖頸處,身上裹着一張白色毛巾,渾身都是被水浸透的不适感。

他慢慢坐起來,聽到身側時輝帶笑的聲音:“喲,醒啦?”

時輝看他的眼神又是好笑又是委屈:“小祖宗你可差點害慘我了,別告訴我你是因為被我吓到才掉水裏的,我不就喊了一聲嘛,你膽子這麽小的嗎?”

周晝:“……”

周晝其實很想說是,當時确實是被時輝吓到,腳下一滑才會掉進湖裏。不過別人也不是故意的,而且主要原因還是他自己亂跑,怪不得別人。

他看了時輝一眼,垂下眸子:“不是,是我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不關你的事。”

時輝愣了一下,顯然沒想到周晝這麽老實地把責任全攬到自己身上,頓時樂了,擡頭朝周晝身後喊:“哈哈哈哈聽見沒有?不是我的責任,小朋友親口說的!”

周晝後知後覺地轉頭,一個修長的人影落在了他身側。

靳辭換了一件白色長袖,烏黑的頭發帶着水汽,襯得皮膚泛着一種淩厲的冷白,眸光半垂着看向他。

周晝怔了一下,不确定地開口:“是靳學長救的我嗎?”

時輝插嘴:“你不記得是誰救的你了?”

周晝腦海裏忽然浮現出那條美得不真實的尾巴,鋒利的金色鱗片泛着朦胧的光,從水裏穿過,好像夢境一般。

“我,”他眉心蹙了下,有點茫然,“我只記得,好像看見了一條很大很漂亮的……魚尾巴。”

空氣詭異地安靜了一瞬。

時輝突然狂笑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魚尾巴哈哈哈哈哈!!”時輝笑得都要跪到地上了,差點喘不上氣,“周晝你要笑死我了哈哈哈哈!”

周晝懵了,熱氣從耳根瞬間燒到了臉上,簡直想把剛剛說話的自己扔進湖水裏冷靜一下。

太荒謬了。

別人問他記不記得是誰救的他,他說看見了一條魚尾巴,難道是一條魚救的他嗎?

湖裏本來就有魚,應該是那會兒神志不清,碰巧看見條魚游過了而已。

“去把衣服換了。”低低的聲音從頭頂傳來,聽不出什麽情緒,靳辭将一套幹淨的衣服丢給了他。

周晝抿了抿唇,頭也沒敢擡,抱着衣服逃也似的鑽進了帳篷裏。

身後的時輝還在笑:“哈哈哈哈哈……啧,看我幹什麽……好好好我不笑了不笑了。”

……

周晝摸了摸滾燙的耳垂,嘆了口氣。

手裏的是一件新的白色長袖,好像跟靳辭身上的那件差不多。還有一條寬松的短褲和……一次性內褲,應該都是統一購置的便攜衣物。

周晝動作迅速地将衣服換上,碼數稍稍有些大了,不過影響不大,比起剛剛渾身濕透的衣服,現在身上舒爽了很多。

他出了帳篷,将換下的衣服晾好,走到了靳辭旁邊坐下。

火堆旁只有他們兩個人,氣氛有點安靜。

靳辭轉過頭來,黑漆漆的眸子裏映着細碎的火光。

身側的少年穿着白色長袖,尺碼有些大了,顯得衣服下的肩背有些單薄。坐下的時候,一雙白淨勻稱的腿從褲腿裏伸出,在火光下顯得柔軟而細膩。

“謝謝靳學長救了我。”周晝擡起眼看着他,黑亮亮的眼睛像某種清澈剔透的琉璃。

靳辭目光從那雙眼睛往下落了一瞬,又移開了視線:“沒事。”

又拿了一條幹淨的毛巾給他,嗓音很低:“把頭發擦一下。”

周晝乖乖接過,一邊擦頭發,一邊聽對方問:“你不會游泳?”

他唔了一聲,擦着頭發聲音顯得有些含糊不清:“不會啊,以前也沒有學過,我去泡溫泉的時候都是套着游泳圈的。”

靳辭沉默了一會兒:“你們系的體育課好像要考。”

周晝擦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聽到了什麽,眼睛一睜:“……要考?!”

沒等他再問什麽,不遠處傳來林若若的聲音。

“周晝,來把這個喝了。”她端着一碗姜湯過來,眼神充滿憐惜,“水裏那麽冷,你肯定凍着了,快趁熱喝吧。”

“謝謝若若姐。”

林若若将碗遞給周晝,便又回去忙着看鍋了。

周晝拿着碗喝了一口,忽然想起什麽:“靳學長喝了嗎?”

靳辭看他一眼:“我不用。”

周晝看見對方還帶着水汽的發端,皺了下眉。靳辭剛剛為了救他也下了水,水這麽冷,萬一感冒了怎麽辦?

周晝:“怎麽能不喝,會感冒的,我去問問若若姐還有沒有……”

“我不用喝。”

“不行的,這個一定要喝。”

周晝剛要站起身,手腕忽然被對方扣住了。

靳辭手指一勾,從他手中接過碗喝了一口,又遞還過來,擡眼瞥他:“我喝了。”

“……”周晝心髒莫名停了一瞬,視線仿佛被燙到一般從對方嘴邊移開。

靳辭剛剛……是不是喝的他喝過的位置……?

他勉強定住心神,又覺得剛才的想法有些莫名其妙。大家都是男的,喝個水用一個碗就算碰一起了也沒怎麽吧。

這沒什麽好奇怪的。

周晝抱着碗,稀裏糊塗地把大半碗姜湯喝完了。

沒多久晚飯就煮好了,林若若手藝很不錯,用魚蝦和一些蔬菜煮了一大鍋湯,濃香四溢,鮮美醇厚,配上蘸料吃得人胃口大開。

天黑的時候,幾個人坐在火堆旁消食。

時輝興致勃勃地拿着刀去處理他抓的魚,準備待會兒烤來吃。處理到一半,忽然莫名其妙笑了起來。

他笑盈盈提着一條魚跑過來。

“周晝,你看看,你在湖裏看到的魚尾巴是不是這條啊哈哈哈哈哈哈!”

這話是對着周晝說的,目光卻是偷偷飄向靳辭。周晝沒注意到他的異樣,面前全是那條死魚近距離的臉,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瞪着他。

周晝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

“……不像!”他仿佛一只受驚的雞崽,渾身的毛都炸開了。

話音未落,一枝帶火星的木塊不知從哪兒飛到了時輝身上,時輝臉上的笑意還未褪去,嘴裏已經叫了起來:“嗷嗷嗷嗷嗷——!”

他身後的孔雀屏嘩啦展開半截,一邊克制不住地笑一邊痛苦地嚎叫着,捂着屁股跑遠了。

周晝:“……”

周晝下意識按了按胸口,松了口氣。

魚烤好後,幾個人圍着火堆一邊吃東西一邊聊天。

周晝對面坐着的是另外兩個學長,朗日和朗月。那兩人是一對雙胞胎,一路上都一起行動,跟他的交流也不多,不過仔細回想起來,周晝還注意到一個細節。

除了靳辭以外,那兩個人一路上好像也從來沒顯出過異樣的地方。

“……時輝,你這鹽放多了。”林若若說。

“別嫌棄啊,都差不多差不多。”

“怎麽差不多了……你幹什麽,你怎麽不吃自己烤的!诶你自己都不吃還想給別人!”

……

搖晃的火光中,一人背後支棱着孔雀尾巴,一人背上撲騰着百靈鳥翅膀,幾乎纏鬥在一起,一時間空中鳥毛亂飛。

周晝心裏嘆了口氣,收回視線,默默咬了一口魚肚子。

周晝決定看點正常的。

對面的朗月和朗日一臉平靜地拿起烤魚,齊刷刷張嘴,露出一口尖尖的牙齒,每一顆都在黑暗中反射出森森白光。

“唔咳咳咳!!”周晝被魚嗆得一個勁咳嗽,眼淚花都咳出來了。

這世上有些事說不得,一說就來了。牙那麽尖,還那麽整齊,也不知道是什麽品種的狼……

回過神的時候,一瓶打開了的水已經遞到了他嘴邊。

“喝水。”淡淡的聲音響起。

周晝喝了幾口水,終于緩了過來。

靳辭盯着他:“有刺卡着了?”

周晝抹了下眼角的淚花:“沒有……就是剛才不小心嗆着了。”

靳辭目光放松下來。

“剛剛是被什麽吓着了嗎?”

“……啊,沒有沒有。”周晝心頭一跳,怕對方看出什麽,忙移開視線。

火堆噼裏啪啦地燃燒着,剛才還圍在這裏的人基本都吃完了,紛紛去洗漱準備休息了。靳辭很久沒說話,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周晝又想了想剛才的對話,怕對方誤會什麽,連忙解釋說:“我真的沒有被吓着,包括之前時輝學長逗我也是……”

他偷偷看了一眼靳辭的臉色:“其實今天我真的很開心。我以前一直想和同學朋友出來玩,今天終于有機會了,算是達成一個小願望了。”

靳辭眸色微動:“你沒和朋友出來玩過?”

周晝摸了摸衣服扣子,點點頭:“差不多吧。以前……以前我生過病,所以很長一段時間都待在家裏,不管上課也好玩也好,都只有我一個人。這次是我第一次跟這麽多人出來玩。”

靳辭看着他沒說話。

周晝不好意思般碰了下耳垂,笑了下:“所以你別誤會,我能出來玩就很開心了。”

過了一會,靳辭低低的聲音響起:“嗯。”

一只微涼的手觸上了他的頭頂,輕輕揉了揉。

周晝心跳莫名快了一拍。

“知道了,早點休息吧。”靳辭目光垂落下來,“晚安。”

第 6 章

周晝渾身都僵了,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

靳辭冷冷地瞥了時輝一眼:“上車了,周晝跟我一個車。”

待靳辭走遠,周晝兇巴巴地瞪了瞪時輝:“幹嘛老叫我小朋友,明明就只比我大一兩歲。”

時輝笑得很開心:“不不不,我們不一樣,你一看就是從小喝牛奶長大的。”

周晝:“……”

周晝:“你小時候難道不喝牛奶嗎??”

時輝笑得更開心了。

周晝有種想把他孔雀毛拔下來的沖動。

他不再搭理時輝,跟着靳辭上了車。六個人開了兩輛車,他們的這輛後座上放了東西,所以只坐了他們兩個人。

周晝将副駕上的安全帶系好,聽見靳辭問他:“早飯吃了嗎?”

“沒有。”周晝老實回道。今天早上起的确實有點早了,食堂和商店都還沒開門。

靳辭轉身,從後座上翻出一個面包和一盒牛奶,仔細看了看,又把那盒無糖牛奶換成了含糖牛奶才遞給周晝。

周晝謝過之後,撕開包裝袋默默咬着面包。

今天的天氣很不錯,清晨的陽光帶着恰到好處的溫暖,空氣澄澈地能看見很遠很遠的山脈。車輛平緩地行駛在路上,悠悠然地朝着城外駛去。

“路上可能還有兩三個小時,你可以先睡會兒。”靳辭說。

周晝搖搖頭:“不用,我不困,我陪你聊天吧。”

一般開長途車很容易打瞌睡,如果坐副駕的人睡着了,那開車的人肯定更容易困的。

靳辭目光看着前面,修長的手指在方向盤上敲了敲:“你昨晚幾點睡的。”

周晝摸了摸鼻子,聲音有點底氣不足:“……十一點半吧。”

他昨晚其實熬夜了,将近一點才睡。

原因很簡單,他跑去打本了。都是金源寶昨晚硬拉着他打本,誰知道半路差點兒團滅,磨了半天才磨掉Boss。

其實周晝很少玩游戲,之前上學的時候因為“病情”的原因,家裏照看得緊,他不能像其他人一樣有機會玩。現在上了大學,終于自由了不少,被人拉着玩游戲就差點收不住。

靳辭聽後沒作聲。

就在周晝以為這個問題糊弄過去了的時候,眼睛下的皮膚忽然觸上一片溫涼。

“十一點半?”靳辭餘光瞥他一眼,指尖蹭過他眼睛下微微泛青的皮膚,又收回。

周晝心如擂鼓,抿緊唇乖乖地不吭聲了。

靳辭将音樂打開,是很舒緩的曲子,襯着清晨的氛圍很舒服。

可能是曲子的原因,也可能喝了牛奶的緣故,又或者是陽光太過暖洋洋的,令人忍不住想睡覺。周晝睜着眼睛撐了沒多久,眼皮一搭一搭的,不知不覺還是睡着了。

醒的時候已經到了目的地。

“這座山叫鳳鳴山,山頂看日出的視野很好。山上有片湖泊,晚上我們會在那裏休息。”靳辭将一個小包遞給周晝,自己背了一個大包。

周晝點點頭。

他們把車停在了山下的民宿,幾個人背着包開始爬山。中午的時候吃了點幹糧和水,到下午三點的時候,周晝已經落後了領頭一大截。

他以前幾乎沒參加過這種活動,跑的最遠的就是為了期末體育一千米考試,跑過兩千米。

他曾經也想參加學校組織的長跑比賽,但他發現參加的同學一個個跑得都像風一樣,不是撲騰着鴕鳥翅膀,就是甩着豹子尾巴……他就默默地退出了。

周晝擰開瓶蓋,将最後一點水喝幹淨,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唇。

一擡頭,面前遞過來一瓶新的水。

“還能走嗎?”靳辭問他。

周晝接過水,點點頭,卻已經累得一句話不想多說了。走在前面的幾個人都快看不到人影了,靳辭應該是專門停下來等他的。

“大概還有半小時的路程就到了。”靳辭眯着眼看了看前面,然後回頭朝周晝伸出了手,“來,抓着我。”

面前這只手指節修長分明,很有力量。周晝有點不好意思,剛想說不用,他自己來,對方已經不容拒絕地牽住了他的手。

“走吧。”淡淡的聲音從頭頂響起。

周晝感受到對方掌心的溫度傳來,耳根有點發燙,也不知道是爬山熱了還是怎麽的原因。

有靳辭牽着他,好像爬山也沒那麽累了,周晝甚至覺得沒過多久,他們便到了那片湖泊的地方。

啪啪啪啪。

時輝笑盈盈地鼓掌:“沒想到小朋友竟然堅持爬上來了,不錯不錯。”

周晝聽着小朋友三個字實在很不滿,但暫時又沒精力跟他貧嘴,只好靠在身後的樹幹上瞪了他一眼。

“時輝,幫忙紮帳篷。”靳辭說。

“好好好!”時輝樂滋滋地走開。

天色還很亮,放眼望去湖面像一塊碧綠清透的琥珀般,在天光下泛着細碎的粼粼波光,很有仙人離世隐居的那股幽靜味道。

周晝休息了一會兒,覺得精神恢複了不少。其他人都在忙着手裏的事,紮帳篷的,燒水準備東西的,只有時輝一個人跑到湖邊,看樣子像是在抓魚。

“周晝,過來。”遠處學姐朝他招手。學姐叫林若若,頭發微卷五官很淩厲,看得出行事風格很果斷,但跟周晝說話的時候,語氣總是軟了八個度。

“周晝,你看看這個辣椒,你能吃辣嗎?”林若若目光溫柔地看着他。

周晝點頭:“我沒問題的!”

“好。”林若若又随手塞給他一塊巧克力,語氣柔和地像要掐出水來,“你先吃這個墊一墊,晚飯還有一會兒。”

周晝拿着巧克力轉了一圈,跑到靳辭面前:“靳學長,有什麽我可以幫忙的嗎?”

靳辭看了看他:“幫忙撿點柴吧,晚上有烤魚。”

總算有事情可以做,自己終于有點用處了。周晝眼睛一亮,心情頓時也變得充實了。

附近的樹木很多,近幾日天氣也不錯,能作柴火的木頭并不難找。周晝仔仔細細盯着地面,一路抱了好些樹枝,不知不覺繞了有點兒遠,猛得擡頭時,才發覺自己站在了一塊高處的石頭上。

石頭下一米處,便是深深的湖水。

周晝不會游泳,本能地對水深的畫面有點害怕。他面前穩住心神,剛準備遠離這塊石頭——

“啊——!!!終于抓到這條大肥魚了,看你往哪兒跑!!”時輝雙手舉着一條魚大笑。

笑聲還未消失,只聽不遠處嘩啦一陣巨大的水聲,一個人影直落落掉入了水中。

冰冷刺骨的湖裏,周晝被嗆了好幾口水,湖水瞬間包圍上來,沒過了頭頂。

救……救命……

他毫無章法地撲騰兩下,卻只能越陷越深。湖水倒灌入口鼻,肺部氣體急劇減少,口中吐出的氣泡模糊了視線和意識。

恍惚之中,一雙手從背後抱住了他。

周晝無力地睜開眼,被眼前的景色怔得頭腦一片空白。

光影明滅中,一條巨大純粹的金色尾巴圍繞着他,尾鳍緩緩拂動着,泛着細碎光澤的鱗片從水中穿梭而過,美得令人窒息。

第 5 章

周晝從靳辭的公寓出來後,便去買了一些日常用品,一直忙到下午。

晚上的時候,收到金源寶拉他出去吃飯的消息。是在一家人氣很旺的海鮮烤肉店,金源寶有他們家的優惠券,眼看快到期了,趕緊拉人出來用。

到的時候人滿為患,幸好提前定了位置,沒有排隊。

“還好有你在,不然這優惠券沒用掉就太可惜了。”金源寶将菜單遞給周晝。

周晝有些奇怪:“為什麽會用不掉?這家店好像挺受歡迎的,你周圍找不到人吃飯嗎?”

金源寶從小性格好,人緣好,不管在小區裏還是學校裏,都是很受歡迎的類型,要說吃飯找不到人那是不可能的事。

“這個也不能這麽說吧……”他皺了下眉,“我認識的基本都是海洋生物系的,他們都不太愛吃海鮮。”

周晝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剛宰殺好的新鮮海鮮源源不斷從後廚送出,鄰桌烤盤上的油花滋滋作響,烤蝦烤魚的焦香味時不時飄過來,充滿了整個空間。

可能海洋生物系的妖怪坐在這裏,會覺得比較痛吧。

“對了,差點忘了。”金源寶從包裏翻出一張申請表,樂呵呵地晃了晃,“你還沒加協會吧,趕緊來我這邊的協會,我跟你說,這可是本校最值得加入的協會,不僅經常可以參加比賽有校外活動,而且有好多獎金拿!獎金!!”

周晝表情僵了一下:“等等,我……”

“等什麽,別等了!就這申請表還是我特地跟會長要的,那幫新生早上排着隊來搶,好多人都沒搶到名額!你趕緊填了,我跟會長說一聲把你招進去……”

“抱歉,我不能加你的協會。”

周晝把申請表推了回去。

金源寶皺起眉頭:“為什麽?這可是獎金最豐厚的協會了,我知道伯父伯母特別愛你,但是拿錢的感覺真的特別棒啊!那種看着錢越來越多的感覺,你不喜歡嗎?”

金源寶從小其實家境挺不錯的,但總在某些問題上,對金錢有異乎尋常的執着。

周晝指節彎了彎,下意識碰了下耳垂:“不是這個原因……我已經加了其他協會了。”

他補充道:“叫[花朝月夕]協會。”

金源寶沉默了一會兒,好像努力在記憶裏搜索:“這個協會……有點印象,但似乎沒什麽存在感啊,是做什麽的?”

——靳學長的協會是做什麽的?

周晝站在公寓門口,偏頭問道。

靳辭不緊不慢走到他面前,微微低下頭,黑漆漆的眸子裏掠過一層淺淡的薄光。

“什麽都可以做。”他說,“有興趣來嗎?”

也許是當時的氣氛太安靜,靳辭的話聽起來莫名帶着點蠱惑的意味,又或者是因為加入同一個協會,就能有更多的機會确認靳辭是不是人類,周晝看着對方,幾乎沒多想便乖乖點了點頭。

“可以啊。”

靳辭記下了他的電話:“這樣的話下周末有空嗎?協會每次有新人來,都會組織去露營,就當是新人的歡迎儀式。”

露營。

好像很好玩。

周晝眼睛一亮,又怕別人覺得自己太孩子氣,連忙控制住表情,強行壓下心裏的興奮:“好啊。”

靳辭略一點頭:“那到時候聯系你。”

——铛铛。

金源寶用筷子敲了敲桌子:“回神啦,你在想什麽呢,還沒回答我呢,你怎麽會想加這個協會的?”

周晝黑亮亮的眼睛眨了眨,摸了摸鼻子:“就是,覺得這個名字還挺好聽的,而且氛圍我還挺喜歡……诶诶這個肉烤好了,快夾快夾。”

金源寶注意力馬上被肉吸引了,迅速伸出筷子去夾肉。只是吃着肉還不忘念叨:“小晝晝你不要被有些虛有其表的協會騙啦,我的協會永遠向你敞開,你啥時候不想待那個協會了就跟我說啊。”

“嗯嗯好的。”周晝連忙答應。

他也不是有意想瞞着金源寶,金源寶是他在這邊最信任的人了,雖然長着一對白花花的小翅膀,并不是人類,但一直對他都挺好的。只是關于這個秘密,周晝暫時還不想跟非人類說起。

晚上回到寝室,周晝收到了一條微信好友申請。

頭像是一只眼熟的小白貓,名字只有一個句號。

周晝盯着頭像看了一會兒,同意了請求,将備注改成靳辭,想了想,又換成了人類觀察。

【人類觀察:周六早上6點半,北校門。】

【不舍晝夜:好的。】

【不舍晝夜:我需要帶什麽東西嗎?】

對面顯示正在輸入中,忽然又沒了。周晝等了一會兒,對面才回道:

【不用,多穿一點就行,可能會冷。】

周晝跑下床,在衣櫃裏翻出一件外套,松了口氣。幸好多帶的有外套,應該不會冷了。

接下來的一周過得很快,大學課程比他想象中的還要有趣,周晝都過得很開心。除了有位老師上課的時候特別容易激動,課講得慷慨激昂,經常講着講着頭上就鑽出兩只巨大的鹿角,會擋住投影的ppt。

周晝不僅聽他的課不敢坐前排,而且連筆記也看不完全,只能每次下課後借同學的筆記抄。

不過這些都是小事,克服克服就好了。

周六一早,學校裏還很安靜。周晝匆匆趕到北校門口,遠遠的就看見那裏站了幾個人影。

他認出靳辭的身形,叫道:“靳學長。”

靳辭轉過頭來,少年大約是一路跑過來的,說話微微帶着喘.息,黑發下的皮膚細膩白皙,在陽光下猶如白瓷一般。他看過來的時候眼睛黑亮亮的,整個人好像泛着光一樣。

靳辭朝他點了下頭,身後響起一道帶笑的聲音。

“喲,靳辭帶的小朋友來啦?快讓我看看,到底什麽樣的人能入靳辭的法——”

那人說到一半忽然頓住了,好像後半段聲音被空氣吞了一樣。

周晝循聲看去,竟然看見一個有點眼熟的人。那男生身形高挑,除了頭發有一縷挑染成了酒紅色,其餘都跟周晝印象中差不太大。

是那天飛機上遇到的孔雀。

“……居然是你,哈哈哈哈怎麽這麽巧,”男生露出驚訝的神色走過來,眼尾挑起一個上揚的弧度,“我就說我們有緣吧,對不對?這就是命~運~”

周晝看着對方又開始閃閃發光的孔雀屏,不由自主地退了半步。

靳辭忽然側身擋住了視線,聲音有點低:“時輝,別浪。”

時輝笑盈盈的:“別這麽看我,我又不會吃了他。”

遠處傳來一道調笑的女聲:“時輝,你也有今天啊哈哈哈哈,你不是老說這屆新生都不行,還沒你那天在飛機上遇到的合眼緣嗎,現在這出是怎麽的,跟飛機上那個相比怎麽樣?”

“滾滾滾!”時輝收起孔雀尾巴,笑罵着走開了。

等人走遠了,靳辭看着周晝:“你們認識?”

周晝摸了下外套上的拉鏈扣,老實回道:“也不算,我在飛機上遇到過他,說過幾句話。”

靳辭長眸壓低了一分:“知道了。去吧,跟他們打個招呼。”

協會的人好像很少,除了時輝外,就還有兩個男生和一個妹子。見到周晝時,神色都有點微妙的驚訝,周晝有點輕微的不自在。

他想起了小時候第一次見到有人頭上長耳朵時,他大概也是這樣的眼神吧。

“命運來的時候是躲不過的,”時輝撥了下頭發,笑眯眯的,“你看,這不還是加了微信嗎?”

周晝:“……”

周晝看向不遠處,靳辭身旁停了一輛車,走下來一個穿着唐裝的男人,身形妖嬈地跟他說話。那男人身後的狐貍尾巴繞着靳辭飄來飄去,恨不得貼在對方身上,又似乎顧忌着沒敢再進一步。

說話聲斷斷續續傳過來。

“……東西還是跟以前一樣。”

“多謝你了,費用一共多少?”

“哎呀別提錢啊多傷感情,”沈月澤笑得魅惑,“就當送給辭哥你的。”

靳辭面無表情地看了車裏的東西一眼,大概估了個價,在手機上劃了一會兒:“轉你賬上了。”

沈月澤表情頓時有點傷心。

身側的時輝笑了一聲:“沈月澤還沒死心啊,對靳辭還是這麽一往情深哈哈哈哈。”

周晝聽着覺得有點奇怪:“死心……?那個沈月澤,不是男的嗎?”

時輝哽了一下,看了周晝一眼,又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哈哈……周晝,你,你好可愛啊。”

周晝終于回過神來,耳根有些發燙。

他不是不懂,只是剛剛一時沒想到這上面,看來這個沈月澤喜歡是的同性,而且對方是靳辭。

這也怪不得沈月澤每次見到靳辭的時候,都是露出狐貍尾巴的。因為人在喜歡的人面前,自然會控制不住情緒,情緒有波動,耳朵尾巴翅膀什麽的也就藏不住了。

周晝忽然被點醒一樣,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

人戀愛的時候,是掩蓋不住真實情緒的,那如果能知道靳辭在戀人面前的樣子,不就能确定他是不是人類了嗎?

周晝曲起指節摸了摸下颌,覺得這個思路相當不錯。

他轉頭問時輝:“靳學長好像對沈月澤不感興趣,是因為他是男的嗎?”

時輝瞥他:“你感興趣啊,去問他呗。”

周晝:“……”

周晝覺得可能這個問題确實不該問時輝。

“東西都到了,準備出發。”靳辭走過來。

幾個人準備起身,時輝突然開口:“靳辭,你的小朋友想問你一個問題。”

靳辭身形一頓,淡淡地看了周晝一眼。

周晝急忙想去捂時輝的嘴,可惜已經遲了。

時輝笑得一臉蕩漾:“小朋友想知道,你對男的感興趣還是對女的感興趣?”

第 4 章

被當事人一下說中心裏的想法,周晝有點慌,想也沒想就點了點頭。

點完頭才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他又沒什麽正事,萬一對方問起來,他難道要說找你是想确認下你是不是人類嗎?

周晝有些心虛地摸了摸鼻子。

眼看靳辭已經走到面前了,他解釋說:“其實也沒什麽事,就是剛剛看到靳學長想打個招呼。”

靳辭嗯了一聲,也不知道信沒信。

“剛好,我有事找你。”他說。

周晝疑惑地看着對方。

靳辭:“昨天你的東西落下了,在我房間,方便的話我現在把它給你。”

周晝知道是說的充電器,其實他已經買了新的了,可是就這麽說不要了,好像哪裏怪怪的,說不出口。

靳辭帶着他走,一路上穿過花園,拐進另一條大路時,四周明顯清淨下來,人也少了許多。

面前出現了兩棟漂亮大氣的公寓樓,與其他宿舍樓畫風完全不一樣,連外面的牆磚都一塵不染,應該是經常有專人打理。

周晝終于理解了上次金元寶為什麽那麽羨慕了。

他偷偷看了看靳辭,不巧靳辭就跟背後長眼睛了似的,忽然轉過頭來。

周晝又被抓了現行,眨了眨眼,有些不好意思:“靳學長學的是建築?”

靳辭淡淡回了一聲:“嗯。”

周晝心裏頓時燃起敬佩之情。

靳辭如果真是人類,那就太了不起了。要知道許多妖怪在學習上其實是很有優勢的,以前班上的學習委員是只蜜蜂,每天廢寝忘食的學習,好像根本不需要休息,這是周晝作為普通人類無法做到的。

而能在滿是妖怪的學校讀最好的專業,不知道要比妖怪多付出多少倍的努力,肯定很辛苦。

公寓樓下的門大開着,并沒有人值守,好像任何人都可以進來。

周晝忍不住問:“你們這裏沒有門禁的嗎?”

靳辭好像明白他在想什麽:“沒人敢随便進來。”

确實,這附近幾乎看不到人影。周晝理解為大家都很自覺,不會随便亂竄宿舍。

靳辭用鑰匙打開門,放下一雙拖鞋:“進來吧。”

周晝一愣,他本打算在門外等,拿了東西就走的,可靳辭說完這句話就進房間了,根本沒給他拒絕的機會。

周晝只好進門。拖鞋是新的,似乎是第一次使用,靳辭看起來并不像會經常邀請人來的性格,也不知道為什麽會準備一雙新拖鞋。

公寓是雙層,陳設很幹淨簡潔,周晝甚至覺得有點簡潔過頭了,還是夏末的時候,站在這裏卻感覺有點冷。

他在沙發上找了個能照到陽光的位置坐下,旁邊是個很大的落地窗,地面擺放着木質畫板,和幾張散落的圖紙。

靳辭端着一杯水從廚房出來,看見沙發上坐着的少年專心致志地看着窗外,黑發柔軟,襯得膚色白得幾乎透明,一看就是很乖巧的那種性子。

靳辭站在原地看了一會兒,才走過去将水遞給他。

“謝謝。”周晝接過水喝了一口,裏面似乎還加了蜂蜜,帶着一股淡淡的甜味,卻不膩。

周晝又喝了幾口,杯子裏的水去了大半。

“好喝嗎?”靳辭長長的眼睫半垂着,眸光落下來。

周晝雙手捧着杯子,乖乖點頭。

靳辭:“感覺你會喜歡這個。”

周晝不好意思地舔了舔唇角的水跡,也不知道對方這樣的看法從哪兒來的。他還記得到這裏來的目的,剛要開口,卻聽見樓上傳來一聲軟綿綿的貓叫。

有貓?

周晝好奇地擡頭,卻什麽也沒看到。

靳辭折回玄關拿了個東西過來,竟然是幾個貓罐頭,原來剛剛去超市是買這個了。

“靳學長養了貓嗎?”周晝有些驚奇。他記得金源寶跟他講過,貓好像很怕靳辭,可這麽一看似乎不是這麽回事……看來謠言還是不能信。

“不是養的,是撿的。”靳辭站在樓梯上,“要上來看看嗎?”

周晝聽着剛剛那聲貓叫,心裏癢癢的。他其實很羨慕別人養貓的可以天天撸貓,也萌生過養貓的想法,可是周父周母好像有點怕貓,知道周晝的想法後,很愧疚地問他換成養寵物兔行不行。

如今這麽好的撸貓機會,當然不能放過。

二樓陽臺放着一個臨時的紙箱,裏面鋪了軟墊,一只通體雪白的小貓躺在裏面,毛茸茸的,陽光下好像在泛光一樣。

“昨晚在樓下撿到的,腳受了傷,”靳辭将罐頭喂給小貓,“抱去包紮後問了別人,也不知道是誰的貓。”

周晝仔細看去,果然小貓的後腿包了個小小的繃帶,站起來的時候那只腳都沒有用力。不知道是不是怕生的原因,小貓并沒有過來吃罐頭,而是繞到了紙箱後面藏起來。

周晝心裏有點可惜,知道今天看樣子是撸不了貓了,便起身退開。

退到一半,忽然聽見靳辭好像輕聲笑了一下。

“果然。”

周晝奇怪地轉過頭。

靳辭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跟你還挺像。”

周晝愣了一下,朝身後看去。

紙箱後面探出一顆毛茸茸的貓腦袋,圓圓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們。被發現之後,慌忙将頭縮了回去,過了一會兒又悄悄冒出來偷看他們。

周晝不知道為什麽,忽然覺得耳根有點發燙。

他連忙收回目光:“啊對了靳學長……那個,把我的東西給我吧。”

靳辭去了卧室,周晝下樓回到了沙發上,不自覺摸了摸耳垂,熱度還沒消退下去。

他端起杯子,将裏面的水一口氣喝完了。

拿到充電器後,周晝道謝便要離開,走的時候靳辭忽然叫住他:“你想加協會嗎?”

“對。”周晝停下來。

靳辭指了指玄關上放的那根胡蘿蔔,那是周晝進門的時候放在那裏的。

“你對胡蘿蔔愛好者協會感興趣?”

“不是,我沒有!”

周晝果斷否認,心裏頓時十分後悔為什麽當時要接過這根胡蘿蔔。他好好一個正常人類,又不是兔子,怎麽可能對胡蘿蔔有這麽癫狂的熱愛?現在搞不好還讓人誤會了。

周晝連忙解釋:“這不是我……”

“有心儀的協會了嗎?”

“……啊?暫時還沒。”

靳辭看着他,語氣莫名柔和了幾分:“那你對我的協會有興趣嗎?”

第 3 章

“對不起對不起,實在不好意思,是我們沒弄清楚,給你添麻煩了!”

金源寶朝靳辭深深地鞠了個躬。

幾年沒見,金源寶身量拔高不少,氣質也成熟很多,一眼看去就是個陽光開朗的學長。

但也僅限于單獨看的時候。

他站在靳辭的面前,腰杆挺得筆直,像個軍訓的學生遇到教官似的,道歉的時候神色緊張,好像恨不得把心剖開證明他的真誠。

周晝悄悄往後看,不出意外在他背後看到了一對僵硬緊張的白色小翅膀。

雖然金源寶很大只,可沒想到他的翅膀倒是小小的,毛茸茸的,是那種看了讓人忍不住想摸一摸的類型。

周晝盯着看了一會兒,嘴角無意識勾了下。他收回視線,冷不防對上一雙黑沉沉的眸子。

“咳咳,”周晝差點被自己唾沫嗆着,連忙跟着道歉,“對不起靳學長,是我沒弄清楚出口,我以為B2出口就一個,沒想到二樓也有個B2出口。”

這也不能完全怪他,他初來乍到确實不知道出口居然有兩層,還都用同一個編號,也不知道機場設計人員是怎麽想的。

靳辭似乎沒有生氣,語氣很溫和:“沒事,該道歉的是我才對,我沒把人确認清楚就接走,讓你們着急了。”

“沒有沒有,也沒有那麽着急哈哈哈……”金源寶的小翅膀驀地放松下來,還撲閃撲閃地扇了兩下。

周晝注意力被這對小翅膀勾走,忍不住又看了兩眼。

那小翅膀毛茸茸的羽毛抖動着,像一簇綻放的大白花,在風中微微顫動,也不知道摸起來是什麽感覺。

“晝晝。”金源寶叫道。

“啊?”周晝猛地回神。

“你在找什麽?”金源寶轉過身看了看身後,什麽奇怪的也沒看見,狐疑地問他。

周晝眼皮一跳,心虛地移開視線:“沒有沒有,我沒找什麽……哦對了,靳學長要不要趕快去機場看看,你要接的人說不定還在那兒等着的。”

靳辭搖頭:“不用了。我本來是幫朋友接他小侄子,現在航班晚點,他可以親自去接了。”

周晝聞言松了口氣,心裏的罪惡感減輕不少。

幸好沒耽誤接人,要是因為這個差錯讓別人白白在機場等半天,造成什麽嚴重的後果,那他真的太過意不去了。

誤會解釋清楚,兩人跟靳辭道謝後便往學校走。

金源寶拉着他走了好遠才停下,然後将他前後左右仔仔細細地檢查了一遍,好像在确認他是不是完好無損。

周晝被這眼神弄得很不自在:“怎麽了?”

金源寶關切地看着他:“小晝晝你沒事吧,剛剛跟靳辭待一起肯定吓壞了,都是我不好,應該親自來接你的,沒想到居然是靳辭把你接走了。”

周晝有些奇怪:“靳辭怎麽了?”

金源寶神色複雜:“這個嘛……小晝晝你不知道,學校裏叫得上名號的人我都認識,但是這個靳辭比較特殊,好像沒什麽人跟他有接觸。最主要的是……”

金源寶語氣忽然恐怖起來:“有一次[喵星人在哪我在哪兒]協會舉行活動,結果靳辭從現場路過,社團裏十幾只貓當場全都瘋了一樣往外跑,抓都抓不回來!”

周晝:“……”

“還有,上次學院慶典搞來兩百只白鴿,等到靳辭一上臺,兩百只白鴿也全都瘋了一樣開始撞籠子,直接把籠子撞開嘩啦啦飛走了!”

周晝:“……”

“還有還有……”

“等等,”周晝忍不住打斷他,“你到底想說明什麽?”

“說明靳辭很可怕啊,你跟他在一起的時候不覺得嗎?”

“?”

周晝仔細回想了下與靳辭相處的時候,半晌才小聲反駁:“我覺得靳學長好像沒你說的那麽可怕啊,他一路對我挺照顧的,還帶我吃飯……”

金源寶倒吸一口氣,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他最後語重心長地拍拍周晝:“小晝晝你剛來還不懂,不要小看這些事情,有時候動物的感覺是很敏銳的。”

動物的感覺很敏銳……

周晝盯着金源寶背後扇來扇去的小白翅膀,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這大概就是他們身為妖怪與人不同的地方,通常展露出某種動物特征的人,在某些方面也會展露出那種動物的特點。

比如毛毛蟲怕鳥,這是天性使然,即便是已經變成人的妖怪也會受到這個的影響。

可奇怪的是,靳辭從頭到尾都沒有任何妖怪的特征,仿佛情緒波動在他身上不存在一樣。

周晝不由想起了以前的那個歷史老師。

平時情緒能這麽穩定的,好像只有歷史老師那種慢吞吞的龜類妖怪。

可如果靳辭也是龜類妖怪,那為什麽貓會怕龜?鴿子也會怕龜?這說不通啊……

難道……

周晝心跳急促起來,一個不太可能的想法在心中漸漸形成。

即便情緒波動也不會露出妖怪特征,而且某些動物會害怕的……那不就是人類嗎?

“小晝晝,晝晝?你在聽我說話嗎?”金源寶叫他,“以後如果在學校遇見靳辭,還是繞道比較好。”

周晝看着金源寶背上的小白翅膀激動地扇來扇去,像一團毛茸茸的大白花似的。他知道對方這是真的很擔心他,便點點頭:“嗯嗯,知道了。”

兩人花了一下午的時間,辦理入學手續和整理寝室。

讓周晝沒想到的是,四人間的寝室竟然配有專人負責日常衛生清潔,以及衣物清洗,要洗衣服的話只需要将衣服放在指定的衣簍裏,洗好後衣服會被送回寝室。

想想他高中的時候也住過校,不說其他,每天趕在生活阿姨檢查之前搞衛生,都是一陣雞飛狗跳。現在這些都不用他操心,頓時覺得輕松不少。

周晝忍不住感嘆一下,被金源寶哈哈哈笑了:“這還不算什麽的,你知道我們學院最牛逼的建築系吧?”

周晝點點頭:“知道啊,每年收分最高的就是建築吧。”

T大的建築系全國都相當有名,每年的大學建築類獎項基本都是T大承包的。無數人想考進來,可惜T大建築不僅收分高,收的人也特別少。

金源寶:“建築系那邊住的全是豪華複式公寓,一人一套,羨慕死我了。”

“哇,”周晝眼睛亮了一下,“确實挺好。”

金源寶:“可惜這麽好的條件,據說晚上沒什麽人睡裏邊。”

周晝奇怪道:“為什麽?”

金源寶:“不清楚。好像建築系的人都不喜歡睡覺,他們晚上不是在教室畫圖,就是在圖書館畫圖,連平時也不怎麽見得到人。”

周晝:“……”

學建築太可怕了。

周晝嘆了口氣,趕緊将手上的東西收拾好了。

入學第一天還是挺累的,晚上的時候一宿舍人都到齊了,都是一個班的,相互認識聊了會兒天便早早準備睡覺。而直到這個時候,周晝才意識到一件事。

他手機充電器不見了。

周晝在翻遍了包之後,終于想起來,充電器八成落在中午吃飯的地方了。當時情形太尴尬,靳辭說接他的人來了,他就慌忙跑出去,哪裏還記得充電器還在座位上。

周晝嘆了口氣,揉了揉額頭,決定明天重新去買一個,他實在是不想回去那麽尴尬的地方了。

新生入學後,距離正式上課還有兩天,中間還隔了個周末,足夠許多人完成一些感興趣的事。

比如加入協會或是學生會。

第二天早上,周晝先去教室領了新書,一路回寝室的路上,已經收到不少熱情塞給他的招新宣傳單。

他将一摞新書分門別類地放在寝室桌上後,坐在椅子上喝了口水,才拿起那些單子一張一張看起來。

【我們在浩瀚宇宙中追逐星星的腳步,[宇宙捕星者]協會誠邀你的加入!】

【哪裏有喵星人哪裏就有我們![喵星人在哪我在哪]協會,55名鏟屎官誠邀你的加入!】

【世界之大,盡在你我手中![電競協會]誠邀你的加入!】

……

這些協會為了招新,宣傳單做得也是別出心裁,各有各的亮點,翻完了一圈下來,周晝對好幾個都感興趣,也不知道去哪個好。

他把這些宣傳單都收起來,決定去招新現場看看再決定,反正時間還長,慢慢選也可以的。

到了中央廣場,一眼望去全是各種協會搭起的小棚子,現場人熱情很高,招新拉人的聲音此起彼伏,好幾個小棚子圍了裏三層外三層的人,看來人氣很旺。

周晝不想去人多的地方擠,挑了一個看起來人少的走過去。

攤位上趴着一個卷發妹子,看起來快睡着了。

“你好,請問這裏是什麽協會?”周晝遲疑了一下,輕聲問。

卷發妹子蹭地擡起頭,臉上滿是驚喜的神色,大約是不相信有人會對他們協會感興趣。

她激動地把旁邊一個大筐上的布扯開,露出裏面滿當當的一筐胡蘿蔔,形狀飽滿,色澤生脆,一看就知道汁水豐厚。

“我、我們!”她将一根胡蘿蔔塞進周晝手裏,語無倫次地說,“胡蘿蔔愛好者協會!嗚嗚嗚終于有人來問了,一上午都沒人理我們,你嘗嘗真的特別好吃,我們致力于研究發掘胡蘿蔔的各種吃法,胡蘿蔔就是世界上最好吃的東西……”

周晝笑容僵硬地拿着胡蘿蔔,謹慎地退了一步。

卷發妹子頭上已經冒出了兩只長長的兔耳朵,毛茸茸的,精神抖擻地晃來晃去,有越發癫狂的趨勢。

“胡蘿蔔可以生吃,可以炒可以煮可以炖可以……”

“好的,好的,謝謝我會考慮的。”周晝眼見卷發妹子雙眼越來越紅,連忙找機會溜出了攤位。

他看着手中的那根胡蘿蔔,松了口氣。

雖然這胡蘿蔔看起來确實是上等品質的胡蘿蔔,味道肯定不會差,但是……

他不是兔子啊!

所以并不會對胡蘿蔔産生這麽狂熱的情緒。

“小哥哥你好。”一道甜甜的女聲在背後響起。

周晝轉過身,一碗甜豆花端到了他面前。

“要嘗嘗我們協會的鎮宅之寶嗎?”

周晝還沒從胡蘿蔔中回過神來,看着面前這碗甜豆花有些發愣。

“呵呵,算了吧,邪.教就是邪.教,誰要吃甜豆花啊。小哥哥還是來嘗嘗我們協會的鎮宅之寶吧!”

甜豆花被推開,一碗鹹豆花遞到了他面前。

周晝看着突然出現的鹹豆花有些懵。

“呸,誰是邪.教?別人又沒說不吃,你着什麽急?!”

“還用得着說嗎,誰會吃甜豆花?”

“你說什麽?!”

……

眼前兩個招新的人,一人手拿【甜豆花協會】的單子,一人手拿【鹹豆花協會】的單子,幾乎扭打在了一起。沒幾下兩人的背後都撲騰出一對金燦燦的雞翅膀,一時間空中雞毛飛舞。

周晝不想卷入這場戰争,抿了抿唇,趁人不注意悄悄跑了。

他跑進了旁邊的花園裏。

這一片種的全是桂花樹,一眼望去滿目金黃,走過的時候連風都帶着甜膩膩的桂花香。偶爾有撲閃着蝴蝶翅膀的學生路過這裏,都會停下來深呼吸幾口,臉上蕩漾着幸福的滿足感。

周晝在這裏逛了一會兒,忽然看見對面的商店裏,一個眼熟的人影正從裏面出來。

那人一雙腿修長筆直,動作間帶着幾分不自覺的疏離感,與周遭喧鬧的人群隔絕開來。

是靳辭。

沒想到在這兒居然又撞見了。

周晝腦子裏忽然響起金源寶嚴肅的聲音:

【以後如果在學校遇見靳辭,還是繞道比較好。】

要繞道嗎?

周晝腳下一頓,一種隐秘而未察覺到的期盼從心底冒了出來。

靳辭會是人嗎?

他擡眼看去,想确認某些東西,但靳辭就跟從沒出現過在那裏一樣,半個人影不見。

周晝眉心簇了下,朝商店小跑了幾步,左右看了看,依舊沒看見那個人影。

說不清是失落還是什麽,周晝呆呆的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嘴唇抿成了一條平直的線。

半晌,他轉身準備往回走,卻像被定住了一般挪不開步子。

靳辭就站在他身後,黑漆漆的眸子靜靜看着他,聲音像是某種微冷的玉石。

“你在找我?”

第 2 章

其實沒有耳朵翅膀尾巴的人,周晝以前也見過,那都是暫時的表象。

相對于小孩子,成年人的情緒控制能力要好很多,只要情緒控制得好,看起來也就與正常人沒兩樣。

但總會有情緒波動大的時候。

周晝初中的時候,歷史老師是位年紀很大的老頭,平時說話慢吞吞的,遇事波瀾不驚穩如老僧,連班上那幾個咋咋呼呼的同學,上他的課居然都安安靜靜地聽。

周晝從沒見過他情緒激動的樣子。

直到有天放學,周晝去辦公室交作業。空無一人的辦公室裏,居然隐約有斷斷續續的哽咽聲傳來。

周晝好奇地順着聲音走過去,悄悄透過辦公室窗戶,看見後邊的小花園裏坐着身背龜殼的歷史老師,抱着手機哭得老淚縱橫:“十年了,十年了啊……我終于抽到這張SSR了!!”

“小心。”

汽車呼啦啦從面前飛馳而過,周晝被一只手用力從街邊拉了回去。

如果不是被人拉回來,現在他估計要被車刮到了。周晝心髒猛地跳了兩下,心有餘悸地摸了摸心口,轉頭道歉:“對不起,我剛剛走神了。”

學長黑漆漆的眼睛看着他,倒也沒有生氣:“沒事。”

對方沒有批評他,周晝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兩人在街邊站了一會兒,學長似乎在用手機叫車。

周晝悄悄擡眼看了看對方,對方略微低着頭,高挺深邃的五官在日光中勾勒出清晰的輪廓,透出一股清冷鋒利的味道。

周晝忍不住看了對方頭頂,又從頭頂滑落到挺直修長的背脊。

看起來真的在正常不過,但這個人應該也像歷史老師一樣吧,只是平時情緒控制得挺好,一旦情緒波動的時候,還是會顯出一些異樣……

“你在找什麽?”學長眼角餘光淡淡地瞥過來。

偷看被人發現,周晝慌忙收回了目光,耳根有些發熱:“啊沒什麽……我只是在想問問學長,從這兒到學校要多久?”

少年細膩白皙的耳根浮上一層淡淡的薄紅。

學長停了一瞬,才說:“地鐵的話只要半個多小時,不過中午了,我們現在先去吃點東西。”

“哦好,學長。”周晝乖乖地點點頭。

“我叫靳辭。”

“……”被看穿不記得別人名字的周晝,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好的,靳學長。”

兩人坐車到了學校附近的一條街上。

正是午飯的時候,街上熙熙攘攘全是T大的學生,飯店的生意都相當好,一眼望過去好幾個排隊的長龍。

靳辭帶他拐進另一條偏僻靜的路,停在一家裝潢頗為古樸的店子。

店裏很安靜,淡淡的熏香缭繞,好像只有他們兩個顧客。引路的店員穿着祥雲暗紋的古典長衫,見到靳辭有些驚訝,領他們到包間坐下後便退出去了。

“有什麽忌口的嗎?”靳辭問。

周晝:“我沒什麽忌口的,都可以。”

靳辭似乎對這個回答也不意外:“你是不吃魚的,對嗎?”

周晝愣了下,心底閃過一點微妙的怪異感。

一般來說,這種拜托別人幫忙接人,只需交代對方的基本信息,能從人群中認出來就可以了,遠遠不會達到“喜歡吃什麽”這種程度的細致信息。

不過周晝沒多想,老實答道:“不是,剛好相反,我還挺喜歡吃魚的。”

靳辭略微一挑眉,點頭:“抱歉,是我記錯了。”

周晝摸着沒電關機的手機,瞥見桌下有插座,便從包中拿出充電器充電。剛接上電源,便聽見包間門被嘩啦一聲推開,一一道人影快步走了進來。

“喲,辭哥你來了,你可算想起我了!”

一個穿月白色唐裝的男人身姿妖嬈地走過來,手上握着一只長長的紫竹煙杆,一雙狐貍眼又長又媚,目光就跟黏在靳辭身上了似的。

“我就說嘛,今天早上那喜鵲怎麽老叫呢,你看你這麽久沒來,我這小店都快落灰了……”男人身後的狐貍尾巴扭來扭去,看起來興奮地不行,就差貼在靳辭身上了。

周晝看了一眼,莫名覺得有點臉熱,但又說不清哪裏奇怪,只能掩飾般地垂下了眸子。

誰知那男人反倒注意到了他,細長的眸子眯成線,像是發現了什麽新奇的事物。他俯下.身,用長煙杆挑起周晝下颌,語氣輕挑:“喲,這位真是長得……”

“沈富貴。”靳辭忽然開口。

男人的身子一哆嗦,笑眯眯地退了回去,周身的動作卻是立刻收斂不少:“……哎呦,幹嘛突然叫別人本名呢,不都說好了叫我沈月澤嗎,多好聽。”

靳辭不搭話:“上常點的那幾樣。”

他頓了下,薄薄的眼皮擡了一瞬:“再加個清蒸鲈魚。”

沈月澤點頭應了。關門的時候忽然盯了周晝一會兒,随即冷冷一笑,示威似的露出一口尖牙,最後嘭一聲關上門。

周晝:“……”

這莫名其妙的敵意哪兒來的?

靳辭修長的指節敲了敲桌面,語氣淡淡:“不用理他,以後離遠點就行。”

周晝一臉懵地點點頭。

靳辭又說:“我今後比較忙的時候,可能不能每天帶你吃飯,你可以來這裏報我名字。”

周晝:“……好?”

周晝更懵了。

每天?帶他吃飯??

金源寶應該只拜托他幫忙接人,怎麽感覺還拜托了一些其他事?可是金源寶并沒有跟他說過啊……

周晝頭腦混亂地想了一會兒,隐隐有點心神不寧的感覺,總覺得哪裏弄錯了。

片刻,他突然站了起來:“我去個洗手間。”

周晝捏着手機站在洗手間,手按在開機鍵上,不知怎麽有點緊張。

他摁開了手機。

下一秒,十幾個未接電話和無數消息爆炸一般擠了進來。

周晝表情有一瞬的空白。他只粗略掃過幾條消息,就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麽。

接錯人了。

他認錯了來接他的學長,靳辭也認錯了要接的人。

怪不得他覺得靳辭說的話怪怪的,原來別人壓根就不是要跟他說話。

周晝心情複雜地想馬上回消息,一通電話已經氣勢洶洶地打了進來。

“小周周!你去哪兒了!?”金源寶帶着哭腔的聲音在對面響起,“我現在都站在派出所門口了,你電話再打不通,我就沖進去了!!”

“我……”

“你怎麽了,現在在哪兒??接你的人在機場等了半天不見你人,電話也不通消息也不回,你是不是被拐賣了?”

“……”周晝蹲了下去,把臉埋進了手臂間,“不是,我沒被拐賣,我只是……”

他張了張嘴,實在有點難堪:“我還是先把定位發給你吧。”

周晝再次站在包間門口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好一會兒了。

他想了很久,還是覺得這種事解釋起來太尴尬了。十八年來,好像從來沒遇見過這麽尴尬的境地。

他深吸一口氣,硬着頭皮推開了門。桌上菜都已經上齊,靳辭轉頭望着他,已經等了很久了。

周晝僵在原地,手中的手機轉來轉去:“那個,靳學長,其實我……”

“先過來吃飯。”靳辭聲音淡淡的。

想到這頓飯壓根不是給他準備的,周晝怎麽可能吃得下去。還有,他既然不是靳辭要接的人,那那個人現在在哪兒,怎麽樣了?這些問題都太要緊了,周晝頓時着急了:“不行,先聽我說……”

靳辭似乎嘆了口氣,起身走過來,用不容拒絕的力度将他帶到了座位上:“先吃飯。菜要涼了。餓了這麽久胃會受不了的。”

“我不餓。”話剛說完,肚子不争氣地叫了一聲。

靳辭長眸垂下來看他,周晝在這道目光下有些支撐不住,抿緊唇不吭聲了。

“有什麽事吃完飯再說。”

“……”周晝只得認命地拿起筷子,乖乖開始吃飯。

這一頓飯吃得相當煎熬,周晝像抱着一顆開啓了倒計時的炸.彈,只等吃完飯他把事情說出口的時候,炸.彈便會在兩人之間炸開。

飯臨近結束的時候,靳辭的手機響了。

他接了起來,長長的眼睫半垂着,看不出情緒。半晌,只是簡短地應了句:“嗯,我知道了。”

靳辭放下手機,神色平靜地看着周晝。

“來接你的人到門口了。”他說。

第 1 章

“最近睡眠怎麽樣?”

“挺好的,一覺睡醒很少做夢。”

“胃口呢?”

“胃口特別好,昨天吃了半只燒雞。”

“你覺得鄰居怎麽樣?”

“鄰居是個很好的人,還經常送我點心吃。”

“那……最後一個問題,”身穿白大褂的心理醫生扶了扶眼鏡,面帶笑容,“最近還看見過奇怪的幻覺嗎?”

周晝烏黑的眼睛眨了眨,注視着心理醫生嘴邊吐出的鮮紅蛇信子。那蛇信子細長靈活,在空氣中上上下下左右試探。

周晝神情平靜而柔和,仿佛什麽也沒察覺。

“沒看見過了,醫生。”

——啪。

鮮紅的印章戳在了報告書上。

心理醫生走出房間,和在外等待已久的周母說話,周晝站在遠處暗暗松了口氣。

總算順利瞞過去了。

還在很小的時候,周晝便能看見一些只有他能看到的,奇怪的東西。

比如班花背上的蝴蝶翅膀,校草頭頂尖尖的白色羊角,周圍幾乎每個人身上都有些奇怪的地方,只有他沒有。

小周晝又迷茫又慌張,跑回家問家長,周母眼神閃爍,緊張地說:

“晝晝啊,不要告訴別人你能看見那些,那都是假的,是幻覺。你是不是最近學習壓力太大了?別把自己逼得太緊,多去玩玩啊。”

小周晝并沒察覺到周母的異常。

他睜着圓圓的大眼睛,仰頭看着周母頭上聳拉下來的一對兔耳朵,又摸了摸自己毫無異狀的頭頂,似懂非懂地點頭:“哦。”

很長一段時間裏,小周晝都相信了周母的話。

他努力放松心情,調節身心,可幻覺非但沒有消失,反而出現得越來越多,也越來越奇怪了。

小周晝有些動搖了。

有天放學路上,他見到一條快搖成螺旋槳的狗尾巴。

小周晝好奇地跑上去,發現竟然是同桌。

小周晝:“你很高興嗎?”

同桌一邊給班花遞紙巾,一邊瞪他:“別胡說!誰高興了?我正難過呢……阿花剛跟阿草分手,我勸勸她,你邊兒去別搗亂。”

小周晝:“……”

呵,難過?

誰不知道你暗戀阿花?

有本事不要搖尾巴啊!狗比同桌!

從那以後,周晝終于頓悟了。

這哪裏是幻覺,分明就是真的,周圍除了他以外,都不是人類!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大家都想瞞着他,但既然大家都看不見,他也假裝看不見好了。

“晝晝。”

周母與心理醫生交談完後,捏着報告書走過來,一臉欣慰地摸了摸他的頭:“太好了,看來狀況完全恢複了,之前我還擔心來着,現在你大學去住校我也多放心一點了。”

“媽,我都說過沒問題了。還有我都成年了,您就別再摸我頭了……”周晝笑着偏頭躲開頭上那只手,視線從報告書上一掃而過。

周母戀戀不舍地收回手:“你在父母眼裏永遠都是孩子啊。這還是你第一次離家那麽久,到了學校還缺什麽一定記得跟家裏說啊。”

周母絮絮叨叨交代了許多,大約是臨近分別心情低落,從頭頂漸漸顯出一對毛茸茸的兔耳朵,沒精打采地垂落下來。

周晝目光不動聲色從耳朵上掃過,忽然拉住了周母的手:“沒問題的,我會照顧好自己的,況且學校裏有那麽多同學老師,您就放心好了!”

少年黑亮亮的眼睛堅定有力,掌心的溫度穩穩傳遞過來,好像真的已随着時間成長成一個獨當一面的人。

周母被這股情緒感染,垂下的兔耳抖了抖,終于有了點精神,臉上綻出了笑:“好。”

周晝暗暗松口氣。

“對了,帶去學校的行李我感覺還差些東西,就又給你添了些,到時候記得一起帶過去啊。”

“謝謝媽!”周晝點頭。

街邊傳來一聲汽車鳴笛。

周晝循聲望去,自家的車旁堆着三只行李箱,旁邊還有人提着另外兩只行李箱,正勤勤懇懇往車上搬。

周晝:“……”

周晝臉上的笑忽然有些僵硬。

周母走過去,一臉欣慰地摸摸箱子:“晝晝啊,這五個箱子要帶上,這個裏面是衣服,這個裏面是你平常用習慣了的東西,這個裏面……诶诶你跑什麽?還有箱子!箱子!!”

周晝跑得更快了,動作迅速地從車裏拖出一個大包,背到背上就朝外跑。

“媽不用麻煩了,我拿這個就夠了。登機時間快到了,路上堵車我先走啦!”

“還有兩個小時呢跑什麽!……這孩子……”

咔噠。

周晝将機座上的安全帶扣好,轉頭看向窗外。

日光透過玻璃照進來,将少年烏黑的短發鋪上一層柔軟的光澤,襯得那雙眼睛幹淨澄澈,有種玉石般動人心魄的美。

這樣一副樣貌,其實跟周氏夫婦并不像。

周晝很小的時候便被收養,周氏夫婦把他當親生兒子一般看待,不管生活上還是學習上,都給他毫無理由的信任和鼓勵——除了在幻覺這件事上。

周晝垂下眼睫,從包裏翻出一只熊貓眼罩戴上,準備休息。

這時,身側忽然響起一道男聲。

“你好,請問你也是去T大的嗎?”

周晝擡眼看去,旁邊的座位上是個年紀相仿的男生,一雙微微上挑的桃花眼帶着笑意。不知道為什麽,他身後的孔雀尾巴正緩緩展開,顯示出與表面遠不相符的蓬勃氣勢。

周晝拉着熊貓眼罩的手指縮了下,還是禮貌地點了點頭:“是的,怎麽了?”

對方微微一笑,不經意地伸手捋了下頭發,身後璀璨輝煌的孔雀屏已經完全展開,閃閃發光地抖了抖:“好巧啊同學,我也是T大的,相遇即是緣分,要不我們加個微信認識一下吧?”

周晝:“……”

周晝仿佛被閃到眼睛般眨了眨眼,身體微妙地退離了一些,好像怕被那片孔雀屏燙到。

“啊這,不用了吧。”他快速地朝對方露出一個抱歉的笑容。

精神抖擻的孔雀屏一僵,忽然垂頭喪氣地收了。

“真的不用嗎……那算了吧。”男生又看了他兩眼,悻悻地轉過身。

周晝繃緊的背脊放松下來。

他低頭看了下時間,才發現有人給他發了消息。

【金閃閃:小晝晝~你上午幾點的飛機到?】

金閃閃是周晝的發小,金源寶,比他大一歲,周晝也是錄取通知書下來才知道,原來金源寶也在這個學校。

畢竟初中過後,兩人也好幾年沒聯系了。

不過金源寶似乎還是以前的那個樣子,還十分熱情地主動說要來接他。

周晝将航班信息發過去。

【金閃閃:好,我一會兒就出發了~】

【這麽多年沒見小晝晝了,想想就好激動啊啊啊[開心.gif]】

周晝盯着屏幕上那個蹦跳的小人,抿唇笑了下。

【不舍晝夜:我也很開心。】

兩人聊了一會兒,飛機便要起飛了。周晝将手機調成飛行模式,拉下了熊貓眼罩。

飛機航行時間兩小時,落地的時候晴空萬裏。

周晝看着窗外金色的陽光,閉了閉眼,心髒仿佛也被這片陽光烘得暖暖的。

這是他要待四年的城市,看起來很漂亮。

他将手機恢複聯網,嗡嗡嗡一陣亂響,金源寶竟然給他發了密密麻麻一連串消息。

周晝右眼皮一跳,忽然有股不好的預感。

【嗚嗚嗚小晝晝不好了!我我被輔導員抓去幫忙不能來接你了[大哭.jpg]】

【啊不行你一個人在外面太危險了!被壞人拐跑了怎麽辦?】

【等等你千萬別慌,我想想辦法!】

【我把你電話給我室友了,他特別可靠,待會兒他就來接你,一定把你安安全全接到學校!】

……

周晝:???

周晝盯着屏幕沉默了一會兒,有種整個人都被小看了的感覺。

“不要被壞人拐跑”這種話,聽起來就像叮囑小朋友的,他都成年了,哪裏是小朋友了?

周晝深吸一口氣,繃着臉,用力在屏幕上打出幾個字,這才注意到消息已經是一個多小時前的了。

估計這會兒接他的人早到機場了。

他面無表情地盯了一會兒屏幕,終于略微頭痛地揉了揉額頭,嘆了口氣。

今天是返校高峰期,一眼望去人頭攢動,大家興致都很高昂,控制不住的耳朵尾巴翅膀一個勁往外冒,簡直像個迷幻的大型動物園。

周晝頭暈目眩地從一堆飛禽走獸中擠出來,視野終于開闊了一點,又馬不停蹄地趕到B2出口,生怕讓接他的人等急了。

然而B2出口似乎沒人等在那兒。

周晝疑惑地看了看手機,又看了看頭頂,确認沒走錯地方。他在出口傻傻地站了兩分鐘,來來往往進出的人沒一個停下來。

周晝看了看只剩5%的危險電量,準備打電話問問金源寶時,一雙修長筆直的腿停在了他面前。

他擡頭看去。

面前這個人氣質冷冽,高他半個頭,目光從半阖的眸子裏垂落下來,有種不動聲色的壓迫力。

他靜靜站在那裏,頭頂幹幹淨淨沒有耳朵,身後也沒有大翅膀和尾巴露出來,在周遭群魔亂舞的畫面中有種近似人類的親切感。

……看來這個人應該就是來接他的了。

周晝看了他一會兒,忽然忘了這人叫什麽。忘記別人名字是很不禮貌的,周晝連忙低頭想翻聊天記錄,手機屏幕卻不争氣地閃了下,咽氣了。

周晝的手頓時僵住了。

他尴尬地擡頭笑笑:“你好,學長……”

對方似乎沒有注意到這個細節,只問道:“飛機沒晚點嗎?”

周晝一懵,下意識搖頭:“沒晚點啊。”

對方看了他兩眼,用手機發了個消息,喃喃道:“航班號給錯了嗎……”

“嗯?”周晝沒聽清,“你說什麽?”

對方也沒在意:“沒事,我們先走吧。”

周晝忙跟上去,忍不住仔細看了看對方背後。

這個人好像……真的沒有尾巴和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