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者之香
鄧飛揚是個制香師,長得目俊體健卷發覆肩。他制作出的純綠色無添加劑植物精油系列,因為集天地精華,香味醇逸自然,一再創下新嗅覺,成為制香界的傳奇人物。
在香道中,有種流傳已久的說法,說有種神秘的王者之香,不僅自身香氣奇異,更重要的是能統攝世俗的所有香源。鄧飛揚一直在尋找這種王者之香,同行都認為這不過是種無稽之談,鄧飛揚卻深信不疑。
鄧飛揚有自己的種植園,那是座流線型的小土山,上面花團錦簇地栽種着他需要采集研發的花花草草。
一天,鄧飛揚應邀出席一個香水新品發布會,會上化妝品界的大鱷、影視圈的靓女俊男、全國各地的經銷商,與會嘉賓濟濟一堂,人人衣袂生香。鄧飛揚坐在前排的嘉賓席中,習慣性地閉目細嗅着周圍的香氣,入鼻盡是聞慣的凡品,上品廖廖。在這洶湧的暗香中,香味叢生駁雜,鄧飛揚以他敏感的嗅覺,感受着香氣的繁複多變和沖突容兼:有的香氣霸道強悍,一上場就壓倒屏蔽對方;有的香氣溫良謙讓,跟對方并行不悖各播其芳。突然,鄧飛揚的鼻子大大地扇動了一下,接着眉毛皺攏到了一起,熟悉他這表情的人,都知道他在捕捉氣味的重要信息了。一股細細的香氣,若有若無地矜矜持持而來,跟鄧飛揚嗅過的所有香味不同,帶着種讓人不易覺察的犯暈氣息,一嗅之下便覺欲罷不能生死相從。這種深藏不露卻氣勢懾人的氣息,只有嗅覺極其敏銳經驗十分老到的制香師,如鄧飛揚之類的頂級人物,才能分辨得出捕捉得到。
鄧飛揚驚異地睜開長目,搜尋香源,只見滿場盡是香衣美顏,竟然嗅不出香源所在。若在平常,只要香味一出現,鄧飛揚都能輕而易舉地找到香之所來。這奇異的香氣無所不在,又宛若不存在。新品發布會開得熱烈隆重,鄧飛揚卻如坐針氈,恨不能把每個人嗅一遍。
發布會結束後,鄧飛揚回到他的種植園,對那種奇異的香氣,着了魔般一再回味。鄧飛揚查遍古今中外香譜,沒發現一種能類似,嗅盡香樣,都是俗品。鄧飛揚無法安于寝食,百思不解那奇異的香氣是怎樣來的,又是如何生成的。鄧飛揚再提不起精神去工作,他陷溺于一種對香氣虛妄的想像中。
時值盛夏,一個花香彌漫的黃昏,鄧飛揚一身輕軟白衣,神情寂寥地站在種植園裏的一棵菩提樹下。種植園裏縱然暗香浮動,鄧飛揚的嗅覺只管百味不入。
一股似曾嗅過的奇異香氣憑空而來,鄧飛揚的嗅覺一下警醒過來,循香看過去,一個步履輕盈的女孩子,沿着綠茸茸的□□走過來,神色自若地站到了鄧飛揚的面前。女孩子皮膚白皙神色瓷靜,小蠻腰和香肩玉背,因了吊帶裝和低腰褲而千嬌百媚。
鄧飛揚瞠視着女孩子:“姑娘,你是怎麽越過那道高高的圍牆,進入我的種植園的?”
女孩子笑嘻嘻地說:“牽攀着藤蘿爬過來的。”
鄧飛揚上下察看着女孩子,不由語轉關切:“沒有摔着吧?”
女孩子原地轉一圈,跟鄧飛揚老朋友似地說:“毫發無損。”
鄧飛揚:“你為什麽要翻牆進來?”
女孩子:“我想見你,大門又關閉着,只好爬了進來。”
鄧飛揚:“你叫什麽名字?為什麽要見我?”
女孩子:“我叫安波兒,從小喜歡侍弄花花草草,想在你這兒當個園藝工,你在種植園的大門外,貼有招園藝工的啓事。”
鄧飛揚這才想起自己招園藝工的事,忙不疊地說:“歡迎歡迎,就怕委屈了你。”
安波兒:“天已經晚了,你既然雇傭了我,就給我安置住的地兒吧,今晚我不走了,從明兒正式開始工作。”
種植園裏有鄧飛揚的工作室,安波兒在工作室旁邊的一間潔淨的房子裏安下身來。鄧飛揚強抑住心中的激動,不敢輕易詢問安波兒身上的香氣,怕稍有不慎驚走了安波兒。
澆水、剪枝、采花,安波兒對園藝工作駕輕就熟,并能協助鄧飛揚煉制植物精油。安波兒身上的香氣,在鄧飛揚嗅來,并不因為距離近而濃郁,也不因為距離遠就稍減,但它是多變的,安波兒不開心時,香氣就顯得清冽,安波兒高興時則溫馨。大多時候安波兒是心平氣和的,以致香氣很能撫人心緒,要人放松筋骨。鄧飛揚在這樣的香氣中,身心達到從未有過的最佳境界,再沒有嗅到類似發布會裏那種攝人魂魄的淩厲氣息。
鄧飛揚的俊逸和沉靜,吸引得安波兒一天到晚粘在鄧飛揚的身邊。鄧飛揚密切觀察着安波兒,想找出安波兒跟香氣之間的關系。
夏夜再次降臨,夜色彌漫,像是柔和的花瓣,慢慢地收攏了它的嬌豔色彩,但香氣越發暗盈。
鄧飛揚爬在桌子上,手掌墊着下巴,呆呆地盯着眼前幾瓶植物精油,苦思冥想着安波兒身上到底是什麽香氣。
房間的門被人推開,安波兒悄無聲息地裹挾着一身異香走進來。鄧飛揚有點兒心虛,隐藏起心裏的莫名慌亂,坐着沒動,臉上笑笑地問安波兒:“怎麽還不睡?”
安波兒一副楚楚動人的樣子:“睡不着,更喜歡走到你這兒來。”
安波兒更近地走向鄧飛揚,在距離鄧飛揚一步遠的地方站住。從安波兒身上散發出的馨香,帶出些許危險氣息,微微讓鄧飛揚犯暈。
鄧飛揚有一瞬時的恍惚失神,思維卻不遲鈍:“別過來!”
鄧飛揚說着從桌子邊站起來,躲避不疊地繞轉到桌子的對面,推出手掌叉開五指,虛空阻止安波兒的靠近。
安波兒剛才不過是試探性地靠近,見鄧飛揚對自己的靠近如此緊張,忽然覺得有趣,繞桌跟過去:“你躲着我幹什麽,我又不是老虎。”
鄧飛揚圍着桌子轉圈:“你要真是老虎,我倒不怕了,起碼老虎是有形的。可你身上的香氣是無色無形的,偏又無孔不入,你叫我怎麽對付它?”
安波兒笑了:“原來你是怕這個,你是我遇到過的唯一怕嗅香氣的人。”
鄧飛揚苦笑:“你這香氣也許能殺人,一般人哪知道其中厲害。”
安波兒口裏說着:“我沒殺過一個人。”卻不住腳步地繼續追趕鄧飛揚。鄧飛揚繞桌子都快把自己繞暈了,安波兒猛地逆向迎來,直接就把自己送到了鄧飛揚的懷裏。
溫香軟玉般的一個滿懷擁抱,把鄧飛揚吓個半死,連眼睛都閉上了。
安波兒笑嘻嘻地擁着鄧飛揚說:“看你再往哪裏跑。”
鄧飛揚極快地緩過神來,心想就這樣豁出去吧,就勢雙手環住安波兒的小蠻腰,嘴毫不客氣地貼上了安波兒那誘惑人的紅唇:“這可是你自己送上門的,後果要自負呵。”
安波兒想不到鄧飛揚敢非禮她,禁不住臉上一陣滾燙,嬌羞由臉頰泛起,一直紅到耳根,連身上散發出的香氣,都變得馥郁起來。這要命的香氣,讓鄧飛揚頓感心意迷亂。
安波兒感覺出了不對勁兒,放開鄧飛揚想脫身。鄧飛揚已經有點兒行為失控了,哪容安波兒退步,修長靈巧的手指,只在安波兒的衣服上輕輕滑過,安波兒衣服上的扣子就開了一半。
安波兒連忙雙手捂住衣服:“鄧飛揚,你把這游戲玩過火了。”
鄧飛揚臉上的神情,像是中了蠱迷:“火是你點起來的,怎麽反倒怪我了。”
安波兒搖搖頭,明白了目前的窘迫狀況後,軟了口氣說:“鄧飛揚,放開我,我不逗你玩了。”
鄧飛揚的嘴唇溫軟濕潤,在安波兒的面頰上一吻一印地緩緩上移,動作很是媚蠱徹骨。安波兒心裏的異樣感覺突然強烈了,身上釋放出的氣味,開始變得香蠱膩軟起來。
鄧飛揚被這香蠱膩軟的氣味熏得心竅閉塞,如癡如醉地感嘆一聲:“生盡歡死無憾!”
安波兒倏忽抽身後退,一下冰冷了臉色:“鄧飛揚,我可真看錯了你!”
安波兒身上的香氣驟然變得辛涼清冷,幽幽森森地直鑽入鄧飛揚的筋絡骨縫。鄧飛揚頓感懷若抱冰,瞬時寒徹了滿腔熱血,忡怔地盯着安波兒,慢慢地醒過神來,看着安波兒衣衫不整的樣子,鄧飛揚羞愧得臉皮都漲紫了,艱難地說:“我,該死。”
安波兒的臉色變白了,一副闖下大禍的沮喪神情:”犯我者死,你死定了。”
安波兒這話說的很輕很細,鄧飛揚只顧羞愧難當了,沒有聽清楚。
經此一事後,安波兒身上的香氣再不溫馨寧适了,香氣雜亂如聲中噪音,日日困擾着鄧飛揚。鄧飛揚病了,整個人就像一棵被拔了根的植物,迅速蔫萎下去,生機一天比一天銳減。醫生在給鄧飛揚診查過後,疑惑地說:“脈象寒澀,肌理陰森,身體上沒有實質性的病變,可能七情內損所致。”
鄧飛揚病後,安波兒就從種植園不辭而別了。種植園內因為少了鄧飛揚的管理,一天比一天荒蕪,不知名的植物,葳葳蕤蕤長滿了種植園,它們須莖昂昂密葉攢攢,以鋪天蓋地的強悍長勢,遮蓋席卷了整個種植園內一切人工栽培的花花草草。種植園內滿眼墨綠,再不見半點兒花色。
一天,鄧飛揚正奄奄一息地靜躺在工作室的床上,門突然被人推開了,一陣熟悉的馨香撲鼻而來。鄧飛揚睜大眼睛,嘴角浮上微笑:“我就知道你會來的,告訴我你身上的香氣是不是王者之香?它是怎樣生成的?”
真如鄧飛揚所想,來的是安波兒。安波兒神色憔悴,站在床頭,疼惜內疚地輕撫着鄧飛揚的卷發:“其實,我跟你不是一個種族,我是異種生香人。在我們的種族裏 ,每個人生下來就有一種特定的體香,只有統治種族的王,才有多變并能對人生殺予奪的王者之香。有王者之香的人,是不能冒犯的,冒犯必死。我是生香人的王,喜歡游走有香氣的場所,你在新品發布會上,嗅到的就是我的王者之香。”
鄧飛揚淡然笑笑:“想不到世上除了我們這些平淡無奇的人類,還真有你們這樣奇妙的異種生香人。能體會到至高無上的王者之香,死也無憾了。”
安波兒深為自責地說:“是我一時控制不住□□,害了你。”
鄧飛揚搖搖頭:“只怪我定力不足,這樣死去,也心甘情願了。”
安波兒深吸一口氣,張口吐出一粒黑亮潤澤藥丸似的小東西,托在手裏:“凡是生香人的王,體內都有這種能生發王者之香的凝香脂,我離開種植園,就是去找巫醫把它從我體內剝離開來。你吃下它病就好了。”
安波兒說完,不由分說地把凝香脂放進了鄧飛揚口裏。那凝香脂入口即化,讓人舒泰無比的奇香,循着經絡血脈飛速擴散,鄧飛揚頓感身上充盈了活力,從床上一躍而起:“好神奇的凝香脂!”一句未完轉成驚問,“你怎麽了?”
只見安波兒香汗淋漓,以致衣服都貼到了身上。安波兒的神情極是萎頓,眼看着形銷骨立下去,她邊向後退邊凄然沖鄧飛揚說:“這世上情劫最難逃,鄧飛揚,你看清了,從今而後,你要記住我這個異種!記住我叫安波兒!”
鄧飛揚雙手前伸,一步一趨:“你到哪兒去?”
安波兒一直退到門外,門外墨綠的奇異植物,在安波兒的身後波浪般漾漾動蕩。安波兒說:“凡是失去凝香脂的王,都要化為香氣。”安波兒看了鄧飛揚最後一眼,轉身走進漾蕩如波浪的植物中,消融了般瞬時不見一點兒蹤跡。整個種植園內,彌漫起了馥郁戾烈的奇異香氣,香氣如泣如訴如歌如舞如怨如慕,植物上的莖葉間,紛紛吐苞綻蕾,在香氣的催化下,如拳頭大的花兒,極快開到鼎盛,妖妖豔豔灼灼烈烈,朵朵紅若火焰。一時間,種植園內燃成了一片火海。
鄧飛揚在火海中香氣裏,站成了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