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咒
神秘咒語
中永村是個歷史悠久的的村子,村子裏的人大都從事着一項古老的職業——制作穿着衣服的小泥人。中永村屬于古都西安的範疇,凡是來西安游玩的旅客,往往會買上一兩個出于中永村純手工制作的小泥人,還可以另外單獨買幾件給小泥人換穿的小衣服。中永村的小泥人又叫着衣俑,它的上肢是木制的,可以自由活動,衣服能換穿。
端木瘦林是中央美院的高材生,他第一次來西安就被中永村的着衣俑迷住了,那些小泥人一個個拙樸古雅,散發着遙遠年代的神秘氣息。端木瘦林利用假期,第二次來到了中永村,想深入了解小泥人的究竟。
中永村是個城中村,村裏的姓氏很少,基本上都姓白,白春橋是村裏最正宗的制俑高手,端木瘦林在村人的指引下,走進了白春橋的家裏。白春橋是個身材瘦高神色冷漠中年漢子,在聽了端木瘦林的自我介紹後,也沒多說什麽,徑直把端木瘦林領進他的小作坊,一個制作着衣俑的地方。端木瘦林極有興趣地觀看着那些成品或者半成品的小泥人,在作坊最裏面的牆上,有個小供龛,裏面供着一個反綁雙手跪着的着衣俑,跪綁俑的後面還貼着張畫有奇怪字符的黃紙。端木瘦林好奇地問白春橋:“這跪着的人是誰?”白春橋說:“我的先人,也是這個村裏白姓人家制俑行業的神主。”端木瘦林指指字符:“他後面的那張黃紙上的字符是什麽意思?”白春橋語出驚人:“一張詛咒我們中永村的千年咒語。”端木瘦林吃驚地仔細辨識自左而右橫寫的字符,确實像是什麽字母,但他一個也不認識:“這上面說的是什麽呢?”白春橋依然是一副面無表情的樣子:“祖輩傳說是詛咒我們中永村的人不能走出村子另謀職業,所以村子裏就制俑這一種古老的職業。”端木瘦林啞然失笑:“都什麽年代了,你們還信這個?不過這黃紙拓片上的字符倒真的像什麽文字。”白春橋有些不高興地說:“你不是中永村的人,自然可以不信,如果你是中永村的人,就不敢不信了。”白春橋為了驗證他的話,領着端木瘦林逐一去看村裏的那些家庭小作坊,在中永村,沒有一家小作坊不供着跟白春橋家一樣的跪綁俑和黃紙拓符。後來端木瘦林想到了一個重要問題:“既然有拓片,那一定是從什麽東西上拓下來的,我能不能看看原件?”白春橋就從自己家裏搬出一塊不大的石刻,只看石刻的樣子,就能斷定是件古物。白春橋拿出一張黃紙,給端木瘦林認真地拓下一張完好的字符:“你是從京城來的,能不能幫我找個懂這字的翻譯出原話?”端木瘦林問他:“這麽多年,你們就沒找人破譯這上面的內容?”白春橋說:“找了許多人,沒一個知道這上面到底是什麽東西。”端木瘦林:“既然是咒語,你們村裏有沒有應驗什麽奇異的不可解釋的怪事?”白春橋頓時諱莫如深地說:“在中永村,沒人會跟你談這些事,我只希望你能幫我們找個學者或者語言學家什麽的,把這咒語的內容弄明白。”
被詛咒的中永村
中永村初看起來和別處的村莊沒什麽大的區別,可處身其中細看之下,就會發覺有許多詭異的地方,首先是每家小作坊裏供着的跪綁俑和據說是千年咒語的奇怪字符,再就是村子的布局是個圓形。白春橋說,歷年歷代,村子裏都是先修一條圓環狀的路,再讓增多的村民依路建房,這是老輩留下的規矩。中永村裏到處可以看到廢棄的俑人,小的不過一寸,大的近于真人,零落散亂缺胳膊少腿的,讓外人初看乍見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這些殘俑多是在制做過程中損壞而随意丢在村中什麽地方的。
端木瘦林在白春橋家中住下來,晚上吃飯時,白春橋從另一間房中扶出一個骨瘦如柴四肢綿軟無力的年輕男子坐在桌邊,年輕男子有二十多歲,瘦得眼窩深陷顴骨高聳,整個人都脫形了。吃飯時,年輕男子竟然沒有力氣端起碗,白春橋一勺一勺地喂他。白春橋見端木瘦林驚詫地看着他們,苦笑說:“這是我兒子,兩年前得了這怪病,先是渾身沒有力氣,後來連路也走不成了,現在吃飯對他來說是一件困難的事,更多時他拒絕吃飯。”端木瘦林同情地說:“沒到醫院看看?”白春橋把一勺奶粉強行灌進兒子口裏:“大醫院看遍了,有說是進行性肌無力,有說不是,反正誰也治不好,只好在家裏這麽耗着。”面對這樣的事實,任何安慰都顯得蒼白無力,端木瘦林不說話了,他看到牆上的鏡框裏鑲着白春橋一家四口的合影照,裏面那個濃眉大眼精神飽滿的小夥子,應該就是面前這個瘦得七分像鬼三分像人的年輕人,而另一個文靜美麗的女子不用說是白春橋的女兒,還有一個中年婦女,應是白春橋的妻子,看起來,這是一個幸福美滿的四口之家。端木瘦林想說點別的:“你女兒看起來很漂亮。”沒承想白春橋卻平靜地說:“三年前就死了,死時也是瘦得皮包骨頭。”端木瘦林吓了一跳:“他們的媽媽哪去了?”白春橋給兒子擦去嘴角的飯跡,近于麻木地說:“半年前她出去給景點的商販送小俑人,就再沒有回來,有人說在她常走的小路上看到了一大灘血跡。”端木瘦林覺得氣氛在地一寸一寸地變得壓抑,連呼吸都有些困難了。白春橋突然用近于崩潰的眼神盯着端木瘦林:“你一定要幫我幫整個中永村,弄明白這千年咒語究竟說的是什麽,村子裏許多人家都遭遇過可怖的怪事,他們一般保持沉默不向外人訴說,因為村子裏的人相信這是一個不能解除的千年咒語,是一種陰毒詭秘的懲罰。”
那個夜晚,端木瘦林徹底失眠了,第二天一早,中永村裏就傳播開了一條新聞,說早幾年脫離制俑業跑到外地做生意的白老二,在家資千萬時突然被車撞死了,頭硬生生地給挂倒他的車拖磨沒了,那個慘啊,就像給人砍了頭,今兒一早骨灰送回中永村安葬。讓端木瘦林感到奇怪的是,中永村的人對這樣的禍事,并沒有表現出更大的意外,好象早就預知會這樣,他們宿命地對待一切不幸。
端木瘦林本是來了解中永村着衣俑的,沒想到被中永村的千年咒語牢牢吸引了方向,他準備第三天帶着字符拓片回北京,找學者看看到底是種什麽文字。第二個夜裏,他還是失眠,正在床上輾轉反側,白春橋敲開他的門說:“我帶你去看看中永村的地形。”
端木瘦林跟着白春橋穿越中永村,爬到村外一個高高的土丘上。那晚的月光很好,看東西不用費什麽眼神,土丘下的中永村一覽無遺盡收眼底。端木瘦林不明白白春橋要他看什麽,除了覺得中永村像個圓丘外,實在看不出別的。白春橋提醒他:“你看這圓丘像什麽?”他這麽一說,端木瘦林還真的看出點異樣,整個中永村中間高邊緣低,不由脫口而出:“像座墳墓!”話一出口端木瘦林就後悔了,怎麽能當着白春橋的面說出這樣不吉利的話。白春橋幽幽地嘆口氣:“你說對了,它就是座墳墓。”過了一會兒,白春橋又說,“我家裏有幾本白姓祖譜,也許裏面的東西對你有用。”
端木瘦林在跟着白春橋回村時,一路上看到那些斷頭殘肢的廢俑,再想想那許多小作坊裏一排排栩栩栩如生的成品小俑人,只感到背上一陣陣涼嗖嗖的,莫名覺得這村裏真正的主人不是那些靠制俑為生的村民,而是這些神形畢肖真人的泥俑。
跪綁俑
白姓祖譜很厚,線裝的紙張已經泛黃變脆,封面上寫着《九修白氏祖譜》,這是清朝同治年間第九次重修的祖譜,祖譜中說的明白,白姓祖先在中永村居住的時間最早可追溯到唐朝。端木瘦林在燈光下小心翼翼地翻看着祖譜,當他看到中永村原名冢俑村時,心裏不由一陣狂喜,他覺得自己已經向那個千年咒語靠近了,可接下來又語焉不詳,只有簡單的世系宗支的關系了,但祖譜中不容忽視地提到了一個叫白彥的重要人物,說他是一個當世無雙的制俑高手,後來遭人陷害屈死獄中。
端木瘦林在祖譜中并沒有找到真正有關千年咒語的線索,關于跪綁俑的故事,還是白春橋告訴他的。白春橋說,他的祖先白彥生活在唐朝末期,是一個技藝高超的制俑人,也是白姓的始作俑者,所以今天制俑的白姓後人,都供奉白彥的神像。唐朝的制俑手藝相當于今天的喪葬品工藝,無論唐三彩還是着衣俑,都是陪葬品,沒有人買回家擺起來當裝飾,因此,白彥雖然手藝精絕,依然是一個低賤的手工藝人。白彥住的村子很小,只是幾戶制俑人的工作區,沒有外姓人樂意搬來和這些卑下而又帶着陰森氣的制俑人住在一起。白彥在當時名氣很大,長安城裏的王公貴族都喜歡找白彥給他們死去的親人制作着衣俑。着衣俑的衣服多是絲綢的,比塑衣俑造價成本高,所以白彥多是給那些有錢人制俑。有個叫徐信的大官,特別羨慕皇帝的儀仗隊,想在陰間過一把皇帝瘾,重金讓白彥偷偷給他制作整套的皇家儀仗隊。白彥整整花了兩年時間才做出精美龐大的儀仗俑,在徐信的安排下,儀仗俑被偷偷地放進了徐信生前造好的大墓裏,可不久就有人告發了這事,徐信被以大逆罪斬首。直到換了皇帝,徐信的兒子徐仕也做了大官,因為一直疑心是白彥告的密,就找機會把白彥拘進牢中,致使白彥屈死獄中。徐仕仍是不解恨,讓人模仿白彥的樣子造出一批跪綁俑,做為徐家後人的陪葬品,還請法師在石碑上刻了咒語豎在白彥居住的村子裏,并給村子取名冢俑村,詛咒白彥的後人世世代代以制俑為業,時不時遭受神秘可怖的詛咒。
關于跪綁俑的來歷,白姓祖譜上沒有說,地方志上更無記載,但在中永村卻家曉戶喻并且人人深信不疑。白春橋說,跪綁俑是白姓宗族記憶中的硬傷秘聞,所以歷代修譜不做記載不上方志。那神秘的千年咒語,至今沒有人能解讀出來詳細,如果能譯出原文,中永村的千年咒語就自動解除了。
咒語原是吐火羅文
端木瘦林回到北京後,找了許多學者看他從中永村帶回來的字符拓片,竟沒有一個人認識,就在端木瘦林感到絕望甚至懷疑這也許根本就不是文字時,一個研究古老語言的權威學者聞訊親自找他來了,在看了拓片後,肯定地說:“這是一種已經消失了的古老語言吐火羅文,所使用的字母是中亞婆羅米斜體字母,書寫習慣是從左到右橫寫,在公元六至八世紀流行于塔裏木河流域,吐火羅就是月氏。在唐朝近三百年間,國都長安始終留住有許多外國人,主要來自北方的突厥人和西方的回鹘人、吐火羅人、粟特人、波斯人、大食人和天竺人,他們和漢人接觸親密,尤其是吐火羅人,擅長神秘的咒語,被漢人請求施咒仇家也是極有可能的事。”端木瘦林覺得心中的迷團越來越清晰了:“您能告訴我這些吐火羅文是什麽意思嗎?”學者說:“我拿回去仔細研究研究,全部弄明白了再告訴你。”
第二天,老學者興沖沖地來了,高興地跟端木瘦林說:“這哪是千年咒語啊,簡直就是一首中外交好的頌詩,把這些吐火羅文翻譯成漢語就是‘我留住在長安這座繁華的城市,就像住進了天堂,這兒的人優雅而又慷慨,讓我這個異域的人再不想離開。’”
端木瘦林想不明白中永村的人為什麽會把這麽一塊表示中外友好的石刻當成了咒語,村裏那些時不時發生的可怖怪事又怎麽解釋?端木瘦林邀請老學者一塊兒去中永村。
中永村的人在聽了老學者的譯文後,都錯愕得說不出話來,那個陰險地罩了他們祖輩千餘年的咒語,竟和他們毫不相幹!老學者的解釋是中永村臨近長安,那時只有幾個制俑人居住的作坊區,也許真有一個叫白彥的制俑人被仇家仿制成了跪綁俑,恰好有個好事的吐火羅人一時心血來潮刻了這麽一塊小石碑豎在了作坊區,就算在唐朝,也沒多少人認識吐火羅文,當地人因其文字詭異,就穿鑿附會地跟跪綁俑聯系起來當成了咒詛白姓後人咒語。
至于白春橋為什麽會有兩個瘦枯而死的兒女,端木瘦林從醫學的角度找到了原因,中永村有這麽一個千年咒語,外面的女子都不願意嫁進來,以致許多人家只好近親結婚,白春橋的爺爺和奶奶就是堂姐弟關系,生下的後代有基因缺陷才出現了怪病。別的不幸,都是村人自覺不自覺地歸咎于那個無所不在的千年咒語,他們不自覺地活在想像中的咒語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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