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唯夫躺在床上,頭昏昏沉沉,一日怎麽睡也睡不滿,還噩夢連連。
像是應驗一般,在晚飯過後不久,白唯夫再次高燒起來。
被子像山一樣壓在身上,讓他喘不過氣來,黏糊的濕熱,都悶在身上,薄薄的蠶絲睡衣貼在身上,身體如堕海的鯨一般沉重,肉體不斷下墜,靈魂卻又熾熱地叫嚣着往上飛。
混沌之中,靈與肉反向拉扯,耳鳴聲蓋過了一切。
白唯夫喘着氣,從被子裏伸出手來,吃力地翻過身去摸床頭櫃上的電話。
冰涼的觸感讓他心底的浮躁稍微降下去一點,他捏着聽筒,食指緩緩轉動着數字碼。
好不容易撥完,他倒在床上,慢慢舉起聽筒湊到耳邊。
“你好,妙濟堂,是身體哪裏不舒服嗎?”
時安平靜又沉穩的聲音通過電流傳入他耳裏,和平常的聲音有些不一樣,這還是他第一次在電話裏聽到時安的聲音。
“時安,是我。”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然後道,“怎麽了?”
“我燒起來了,忽然的事,沒有騙你。”白唯夫的聲音有些嘶啞。
電話那邊沒有聲音。
白唯夫閉上眼,有些神志不清地念着,“天樂旅館,三樓右手邊第三間……”
“嘟——”
電話被挂斷了。
白唯夫眼皮微微動了動,右手垂下去,聽筒掉在地上,将電話線扯成了一條直線。
白唯夫醒來時,房間只亮着一盞床頭燈,昏昏黃黃,輕柔地籠罩着一小方空間。
床邊的藤椅上還坐着一個人,捧着他擺在床頭的書在看。
白唯夫眨了眨眼,身上很幹爽,衣服應該已經換掉了,他動了動喉結,嗓子又幹又癢,忍不住咳了幾聲。
看書的人放下書,看着他。
白唯夫眼角彎下去,淺褐的眼睛映着暖色的光點,輕輕道,“吃過飯了嗎?”
時安将書往床頭櫃上一放,“你燒到了39度,給你注射了急性退燒藥,是後來學的,還以為沒打對地方。”
“沒關系,你随便紮。”
“你是不是沒按我說的喝藥?”
“喝了,不過心勞過度,身體一時好不起來。”
“生病期間就不要寫書了。”
“我沒寫書,你走後,我沒再寫過書。”白唯夫靜靜看着他,“我在想你。”
時安沒說話,他胸膛上下起伏了一會兒,然後站起身。
白唯夫跟着坐起身來,伸出手拉住他的手腕。
“時安。”
白唯夫收緊手,“別走。”
時安沒有動,背對着他很沉默。
白唯夫掀開被子,連拖鞋也沒穿,從後面将他抱入懷裏,雙手緊緊鎖住人,因為起得急,腦袋還有些暈乎,嘴裏念叨着“留下”。
他将額頭貼在時安的後頸處,還有些熱的身體貼在那裸露出來的皮膚上,時安輕輕抖了抖。
“你需要休息。”時安動了動身體,但是他沒想到白唯夫還有那麽大的力氣,沒掙脫開。
“時安,我喜歡你,不要再對我這麽冷淡,我快被你折磨死了,白天想着你,做什麽事都沒法專注,晚上做夢也想着你,我想你,你走後每一天我都在想你。”
白唯夫稍微擡起頭,嘴唇貼在他有些涼的皮膚上,呼出滾燙的氣息,熨燙着那一截從襯衫領口露出來的脖頸。
懷裏的身體輕微地顫抖,扭頭躲開那兩片柔軟,聲音也有些顫抖。
“松手……”
白唯夫手緩緩下移,攬住他的腰,但沒有其餘動作,他怕自己的病染上時安,白唯夫的頭垂下,額頭抵在時安的背上。
“你明明也喜歡我,時安,不要撒謊,我知道的。”
時安一身緊繃,臉和耳朵都紅透,漆黑的眼睛看着房間昏暗的角落,手還握着腰上那人的手,深呼吸道,“我今年秋天就會結婚,妻子你也見過了。”
白唯夫扣在他腰上的手握成拳,青筋高高聳起。
“可是你不喜歡她,你只喜歡我的。”
白唯夫閉上眼,無力道。
“唯夫,誰說人就一定可以和喜歡的人在一起呢?”
時安讷讷說着,緊繃的身體緩緩松了勁,“不要執着了,沒結果的。”
他低下頭,一根一根地掰開白唯夫緊扣的手指。
白唯夫反握住他的手。
“時安,你給我個機會,我帶你出國,去你想去的地方,去沒人在意我們的地方!”白唯夫用力将人扭轉過來和他面對面,“我白唯夫從來不信命,有多少‘正統’壓我頭上我就打碎多少,時安,你就給我一次機會好嗎?我求你。”
對上那雙近乎癫狂的眼睛,時安的心被他的話擊中,震撼的酥麻傳遍四肢百骸,他看着白唯夫,眼睛裏有了淺淺水光,“你可以走,我不可以,唯夫,我知道你是不能被關住的,但我不是,我不是啊,你懂嗎?”
“你不是不能走,是你自己不讓你走。”白唯夫将人拉近,認真地看着他,“時安,是你自己給自己下了鐐铐。”
時安閉上眼扭了扭頭,“四年前我可以跟你走,現在不行,父親染了重病,小貞她家裏也沒人了,她大哥走前還囑咐了我許多,她只有我一個人可以依靠。”
白唯夫沉默地看着他,緩緩道,“你就要因為這個原因離開我?”
時安和他對視,搭在他手臂上的手慢慢收緊,一滴眼淚從眼眶內滴落。
“我從第一次聽說你就羨慕你。”
“想從建築學轉到文學就能轉,想寫‘造反’小說就能寫,想批評什麽就批評什麽,從來不管別人的評價……我真的羨慕你。”
“你我可望而不可即,我沒有你那種自由,也沒有你那種勇氣,我只是個被庸俗生活死死纏繞起來的俗人,我唯一的勇氣,在當年主動接近你時就已經用完了。”
“我沒辦法……真的沒辦法不管身後的人,唯夫,我沒辦法……”
時安擡起手,捂住臉,肩膀垂下去,語氣極盡無望。
白唯夫将人壓入懷裏,用臉貼在他耳邊,擡手輕輕撫摸着他的背。
“別哭,別哭。”白唯夫偏頭輕輕吻着他的耳後,“我不逼你,我陪你在這裏,我陪着你。”
時安将頭枕在他肩上,手慢慢攀上他的背,淚水打濕了那片肩頭。
寂靜的房間內,兩個人相擁于半昏半明之間,啜泣聲斷斷續續,夾雜着幾聲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