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安一封信,填補了白唯夫多年的空虛,也燃起了塵封多年的餘燼。
白唯夫感到自己似乎已有些不太正常,他總想着時安,常常寫着寫着東西就坐着發呆,白貓跳上他的書桌掃亂了一地稿紙,他才醒過來。
“你啊,為何這麽淘氣。”白唯夫的手從椅子扶手上微微擡起,白貓順勢躍入他懷裏,一邊懶洋洋叫幾聲,一邊蜷成團縮在他溫暖的胸口。
白唯夫低頭看着只顧着自己舒服的白貓,嘆了口氣,從抽屜裏抽出了一張新的信紙。
這是他第六次給時安寫信,他每次一起筆,就忍不住洋洋灑灑五六頁。但是這些洋洋灑灑的信件如雪花般飛過去,又如雪花般消失。
他等,又等。
時安不為所動。
而他還是忍不住再次給他寫信。
筆頭停在厚漿的稿紙上,藍色的墨迅速暈開,白唯夫又仔細想了想,才劃開第一筆。
“時安:”
“不知道你是否有收到我那幾封信,久久等不回你的親筆回信,我不禁開始整日懷疑着蘭城到你那裏的郵遞員是否恪守職責。如果條件允許,我願穿上他的衣服,自己把信送過去。——倘若你願意見我的話。”
“不過最近我做不到,因為蘭城的柳絮實在太猖狂,我高估了自己的抵抗力,如今只能整日待在房內,雖然我從前也是,但這回是真的一步也不能出了。”
“在不絕的噴嚏聲裏,我好像能辨別出哪幾個是出自你想我。你應當是想我的吧?如果不想,那天偶遇,就不會見着我就轉身走了吧?——先不要在心裏急着否定,請滿足一下我這小小的幻想。”
白唯夫拿筆的手有些發抖,他稍微停頓了一下,扭頭捂着嘴不斷咳嗽,咽喉癢得過分,又幹得很,咳起來整個胸腔都在震得痛。
他把筆往桌上一放,彎下腰去賣力地咳嗽,細腿的金絲眼鏡往下滑,鼻梁上都是細細密密的薄汗。
白貓被驚動,從他身上跳到地上,繞着他的腿踱步,仰起腦袋望着他,嘴裏不安地喵喵不停。
白唯夫在咳嗽的間隙喘着氣,稍微直起上身去拿桌上的咖啡。
描着金的白瓷杯在他手裏發着顫,咖啡晃動着溢出,他好不容易才将杯子貼上嘴,大口咽下,喉結上下滑動,很快喝完了一杯,在放回桌上的時候,不小心碰着桌沿,瓷杯掉在地上,磕掉一小塊下來。
白唯夫冒着汗坐着沒動,緩了好一會兒,才彎下腰把杯子拾起,放到桌上的杯墊上,右手拿起鋼筆,繼續寫。
“離了你之後,我才知道你的悉心照料與心靈手巧,我已吊了許多天的鹽水,我開始懷念你的‘偏方’。說到這裏,我又開始愧疚,我對你了解甚少,以至于知道你從事中醫行業還是後來看你給音甀的信才知道。你對音甀的細心叮囑,叫我妒火中燒,又無可奈何,只能愁腸百結。不曉得我這回的病,是不是也有幾分‘相思’熬了進去。”
“去”字一點剛點上,白唯夫又開始咳,鋼筆劃拉一下将紙劃開,他丢下筆,撐起身體走到卧房,從床頭櫃裏摸出幾瓶藥,不知道倒出多少粒,閉着眼丢進嘴裏,幹咽了下去,又引起一陣咳嗽。
白貓緊跟在他身後,怯怯地用腦袋蹭着他的腳踝。
白唯夫順勢坐到地上,靠在床邊,腦袋枕在床沿邊,仰着頭絲絲喘氣。
他從西裝馬甲的口袋裏摸出一塊手帕,是曾經時安遞給他擦身上的水的,很厚實,軟軟的棉質,揣在胸口有一種踏實的感覺。
他緩緩抹了抹額上的汗,垂手撥開腳邊的貓,撐着地面站起身,又走回書房。
白唯夫看着被劃開的信紙,從抽屜裏重新抽出一張,坐回椅子裏,把信的內容謄抄上去。
信是保衛室的大爺上門來拿的。
大爺接過信,仔細看了看他,輕聲問道,“白先生,您今日服過藥了沒有?怎麽氣色看起來比昨天還要差?”
白唯夫擰上墨水蓋,擡頭看他一眼,清了清喉嚨道,“別擔心,剛吃過,我柳絮過敏,往年都這樣的,你去吧。”
大爺收起信,走前又叮囑他有不便出門的事就叫他,白唯夫在書房內應一聲,大爺轉身離開,輕輕帶上門。
出乎意料的,這次時安很快就回了信。
白唯夫夾着煙,抖掉長長的煙灰後,拆開信封取出來讀。
依舊是一張紙,上面只有兩句話,一句“一日兩次,一次二兩三錢”,一句落款。
白唯夫把信封一倒,裏面滑出來一包分成四等份的藥,還有一張寫着中藥清單的紙條。
白唯夫捧起那包藥,眼底笑意漸濃。
他就知道,時安是個頂心軟的人。
白唯夫帶着百分的樂意去找人煎藥,他一邊寫着稿子,一邊期待着那碗藥。
戴青聽說他已經有月餘未出門,還以為有什麽事,買了些水果和補品就過來了。
白唯夫看她把兩手袋子往茶幾上一放,将倒好的溫水遞給她,笑道,“青姐破費了,這大張旗鼓的,叫我覺得自己住在醫院,得了什麽不治之症。”
“呸呸呸。”戴青白了他一眼,走到沙發邊坐下,“你把活動都推了,又不交稿,我過來看你悶在家裏做什麽。”
白唯夫在她對面坐下,“哎,這陽春柳絮愁煞我。”
“又是過敏?怎麽前幾年不見你這麽嚴重?”
白唯夫從煙夾裏取出一根煙遞給她,戴青接過,他又自己點上一根。
“可能今年年初沒注意保養,又淋過雨,身體防禦變差了吧。”
“過敏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你要不去醫院住一段時間,好好看看?”戴青說的是真心話,她剛一進門,就發現白唯夫的臉色史無前例的差。
白唯夫笑笑,“不用去醫院,我有我的私人醫生。”
戴青環視了一下這房子,“你什麽時候還請了私人醫生?誰呀?靠不靠譜?西醫還是中醫?”
白唯夫聽她問完一長串,推了推眼鏡道,“中醫,我的病,只有他能醫。”
戴青靠上沙發椅背,以女人的直覺敏感地察覺到什麽,她也點起煙,抽了一口,試探道,“是那個人?”
其實是哪個人,她也不清楚,但她知道,白唯夫心裏有一個人,而那個人,差點扼殺了那個孤高的白唯夫。
白唯夫無聲笑笑,算是默認。
戴青吐出煙圈,舔了舔鮮紅的嘴唇,細蔥的手指摸了摸彎彎的眉梢,“你別把自己弄得太絕了,唯夫。”
白唯夫含糊應一聲,然後又道,“對了,等這柳絮都歇停了,我打算出趟遠門,那段時間麻煩你照顧一下我的貓。”
“你打算去哪?”
“去找找我丢了的東西。”
戴青默然。
白唯夫将煙塞回嘴裏,抿住煙蒂的嘴唇淺淡得沒什麽血色,眼裏卻含着意味不明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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