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9 章 一吻

陰護法将江流死死地護在身後, 一雙如毒蛇的眼睛陰冷地打量着面前的幾人。

江流見狀,面色微動,放松下來, 倒也不急着走了。

她身上的白煙仍然袅袅升起, 白芨欲上前, 被顧初衍攔住了。

顧初衍微微點頭, 向面前攔住他們的黑袍老者致意開口道:“陰護法。”

對方轉了轉眼珠,聲音沙啞:“聖女之徒。”

白芨上前一步,恭敬地說道:“上次多謝陰護法相救之恩。只是江流身上有我師兄丢失之物,還望陰護法理解。”

她能看出江流與陰護法關系匪淺。無論是之前在伽藍塔時對方的舉動, 還是今日這不由分說的相護, 如若想去拿回江流手中的殘魂, 就一定要過了陰護法這一關。

只是她的修為遠在陰護法之下, 大家又同是魔界修士,能通過解釋去解決就不必動手鬧僵。

陰護法沉默了一瞬, 不以為意道:“他丢了東西,與我徒弟何幹?”

那白煙都彌漫到了四周, 陰護法卻睜着眼說瞎話。

看起來就算是江流明着面搶走了東西,他也要站在她這一邊了。

白芨擡眼望向陰護法身後的江流,對方坦然不避她望過來的目光,似乎拿走殘魂并非有意為之。如今她拒不交還, 又有陰護法護着, 一時間陷入了僵局。

顧初衍卻道:“陰護法,江流手上拿走的殘魂十分危險。我們并不是執意要搶這殘魂。”他話音一轉,“據我了解, 此魂乃是在數百年前在晉王城的某個小鎮中屠了一整個村鎮的邪物, 後被玉昆掌門所抓捕, 關入了玉昆宗的禁地寒冰潭之中。”

聽到顧初衍這番話,陰護法的面色一變,似乎有些動容。

“我想江流師妹也許是不知曉這殘魂的危險之處,是受了蠱惑才會将其藏匿。倘若有一日這殘魂害人,最危險的就是江流師妹了。”

陰護法瞳孔驟然一縮,似乎已經被顧初衍的話打動,他微微轉過頭,看向身後的江流。

白芨贊嘆,顧師兄不愧是開酒樓的,好生會說話!

然而江流冷笑一聲,眉宇間盡是不耐:“我的安危自有師父來保護。”

陰護法聽罷哈哈大笑了一聲,喜上眉梢:“流兒說的對,有我在,誰能傷害到她?”

顧初衍含笑的嘴角徹底落了下去。

白芨面色一怔,這兩人到底什麽關系!

絕對不僅僅是師徒。

而善空佛子看到周圍這幾人隐隐有了要打起來的架勢,從地上站起,雙手合十着來到了陰護法身前。

随後金絲線從指間彈出,金色的因果線自江流身上逐漸向外牽引,末端的方向正是魔界所在之處。

“白芨施主說的沒錯。”善空溯着因果線的源頭,“江流施主身上正是有着他人丢失之物。”

因果線既出,那事情自然明了。

陰護法看着因果線末端朝向魔界的位置,心念微動:“聖女之子的魂魄……”

倘若這是喻永朝遺失的殘魂,那他可曾知曉聖女的去向?

他與陽護法找了聖女許久,原本想通過喻永朝問出聖女的蹤跡,後者閉口不言,還是他從魔尊口中知曉聖女抛棄了親生骨肉的事實。

聖女與玉昆的修士在一起,本就不為世人所容。即便魔尊庇護自己的妹妹,魔界衆人可以做到不在意,仙門那邊斷然是不能接受的。

聖女扛不住壓力,同寧蔚舟遠走高飛,也是有可能的……

只是喻永朝到底是聖女的孩子,萬一知曉聖女的去處呢?

見到陰護法有猶豫之意,江流沉下了臉,情緒激動:“江岸!當初為了聖女,你棄我與母親于不顧,害得母親慘死他人之手,若是說你有職責在身,我可以不恨你。可如今聖女不知所蹤,為了她丢下的孩子,你仍要選擇他人嗎!”

乍一聽江岸這個名字,白芨幾人都沒反應過來,仔細品味了這句話之後,才反應過來——江岸正是陰護法的名字。而江岸和江流都姓江,再結合江流透露的信息,兩人的關系不言而喻了。

江流竟然是陰護法之女!

本來她欲奪回殘魂,不曾想卻聽聞了這樣的秘辛。

白芨感覺到手腕間的絲線微微搖晃,心中定了定神,再看到陰護法一番猶豫後帶着懊悔的神情站在江流身前時,也沒有那種提心吊膽的緊張感了。

大師兄要來了!

人總是在不斷選擇中度過自己的一生。江岸看着面前的江流因為憤怒而有些漲的微微發紅的臉,眼中是十足的恨意,他莫名覺得有些心累。從前他選擇了盡職盡責保護聖女,棄家人于不顧,如今被自己的女兒以仇恨的目光盯着時,讓他無比的後悔。

這次他想選擇堅定地站在家人這邊……

眼看着四周魔氣漸起,佛子卻已經退至一旁,不願參與魔界的瑣事。

既然勸是勸不動,那只有搶這一種方式了。

白芨念了一聲“得罪了”,扇與鞭齊出,就要向江流所在之處襲去。陰護法見她出手,魔氣化作爪,欲将白芨的攻擊阻攔下來。

到底是魔界的護法,他一出手之時,白芨只覺得自己的動作慢了一分,攻擊肉眼可見地停滞下來,給了江流更多的反應時間。

“白芨師妹。”她聽見耳邊顧初衍平緩的聲音,瞬間領悟了他的意思,折扇收回又追去,這次換了個角度去阻攔江流。

而陰護法的骨爪被一掌魔氣拍散。

他這才回過身來,擡眼望向一旁微笑着的顧初衍,緩緩點頭:“好啊,魔界弟子真是人才濟濟,一個兩個竟然同前輩過起招了。”

陰護法朗聲而笑,骨爪化為數道,帶着怒意朝着顧初衍與白芨二人抓去。每道骨爪間都帶着陰森腐爛的魔氣,看得出來,他是動了怒,帶着幾成力量出的手。

顧初衍接連揮出數道掌風,每一道掌風都比他與白芨當時練習時強勁,即便如此,那骨爪仍沖散了一道又一道的掌風,逼近顧初衍面前。

而白芨這邊情況就不是很好。她正與江流糾纏,陰護法從中插手,再要阻攔骨爪已經來不及。

這就是出竅前期與分神後期的差距。

她自知阻攔不住那襲來的骨爪,要麽越過骨爪強行搶奪江流身上的殘魂,吃下陰護法這一擊;要麽急速撤退,離開骨爪的攻擊範圍。

陰護法出招只是為了逼退接近江流的人,并不會要人性命。

猶豫之間,白芨感覺手腕處的絲線搖了搖。

一股熟悉的氣息正在向她靠近。

綠如翠竹的鞭子見勢猛漲,化為手臂粗細,宛如那雨後的春筍般一節一節攀升起來。她沉下心,另一道銀光如雪,阻斷了江流的退路。

世間萬物,最能代表着希望的是什麽?

——正是那綠色的生機。

植物生根發芽,鋪天蓋地的綠意映入眼簾之時,從不單單是一棵植物所發出的生機。

伏鷹鞭卷上了那段白煙的盡頭,折扇限制了江流的動作,兩人之間唯有一根伏鷹鞭在做糾纏。

江流去壓着殘魂,伏鷹鞭牽扯着魂魄,欲将其拽出。

那幾道骨爪此時離她只有一拳的距離。

白芨勾起嘴角,專心去和江流對抗。

殘魂的身子此時已經被伏鷹鞭扯出來了半段,正龇牙咧嘴地看着白芨的動作。

這女修下手也太狠了點!雖然是為了救他出來,但也不能對他的身子這麽用力啊!他會斷掉的!

骨爪已至白芨的身後。

它泛着陰森可怖的魔氣,五指張開,正欲抓上白芨的腦袋時——那骨爪宛若碎石,一節一節斷裂碎去,化為灰燼消散在空中。

頃刻之間,連那濃郁的魔氣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與此同時,鼻尖那股熟悉的清冽氣息越來越濃烈。

白芨聽見大師兄熟悉的聲音響在她的身邊。

——“碎裂。”

骨爪被這言靈之力擊得粉碎,白芨放心地将後背交給師兄,自己則是凝神去搶江流手中的殘魂。

陰護法的眸子銳利地望向趕來的喻永朝,後者氣定神閑地握着扇子,對上了他的視線:“見過陰護法。”

顧初衍此時亦是化解了身前的攻勢,站在喻永朝的身側,有一瞬間,雙方竟然達成了一致的目标,去與陰護法對峙着。

白芨輕啧一聲,收回折扇,在手中猛地燃起了一股火焰。魔氣籠罩在兩人身邊,借着魔氣,魔火從伏鷹鞭身燃作一條火鞭,灼燙的溫度迫使江流松了手。

這一松手,白芨連忙用伏鷹鞭将殘魂勾了過來。

鞭上仍有魔火,殘魂滋兒哇地去撲身側的火焰。雖然火焰傷害不到魂體狀态的它,那高溫也算得上是痛苦折磨。

殘魂一朝被奪,江流眸間閃過了一道紫光。

這殘魂……絕對不能讓白芨奪走。

否則便是毀了族長的大計。

她想起族長所說:如若奪不來,必要之時,可以毀了。殘魂雖然有用,但并不是唯一的辦法。

殘魂感受到一股極其危險的氣息靠近了它,忙不疊地朝着白芨的方向奔去,連周身的魔火也不顧了。

它在寒冰潭裏被關了數百年,早已練就了一身規避危險的能力。寒冰潭寒氣刺骨,而它一介殘魂完好如初,是有那麽幾分自保能力在身上的。

紫光如電将至,白芨欲拽過殘魂閃躲開,卻發現一陣掌風将其打了回去。

此時殘魂也到了白芨的身前,它極為聰慧,将整個魂壓縮成了一個戒指模樣,纏上了白芨的指節。

怎麽它剛從龍潭跑了出來,又入了虎穴。

一個兩個都想要它的命!

看着自己的攻勢被盡數化解,陰護法倒也沒惱,只是死死地盯着面前的喻永朝。

骨爪碎裂之時,他沒有錯過喻永朝口中念得那兩個字。

出口成箴言,這正是聖女所掌握的言靈之術!

此子居然繼承了聖女的能力……并且一直在隐藏,今天與他交手,方才知道。

歷任護法效忠聖女正是因為這言靈之術,如今喻永朝繼承了聖女的能力,換而言之,此時他也算兩位護法的半個主子。

江流看着眼前的掌風,微微變了臉色。

倘若只有白芨一人,她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将殘魂解決了。可是少祭司出手阻攔,她沒有把握毀了殘魂還能全身而退。

想到這裏她暗自咬牙。

族長一派與大祭司一派是妖族的兩個陣營。她依照父親的意思一早就混入了魔界,哪曾想大祭司也派了人來。

那青蟒的修為遠在她之上,本以為他這些年沒有動靜便不會插手,誰能想到……

保命重要。

如今殘魂被奪,之後之事,她只好傳信再議!

江流冷眸凝視了一眼陰護法,轉身消失在了林中。

自她走後,陰護法才松懈下來,疲累似得化作一股魔煙,追随在後。

白芨得了殘魂,衆人看兩人離去,皆是并未阻攔。

過了好半晌,她才開口問道:“她為何要奪着殘魂遲遲不肯交出?”江流只是一介魔修,縱然對這離體的魂魄産生好奇,也不開扣押下來,甚至不惜與他們鬧翻臉。

殘魂盤在她的手指之上,宛如一塊上好的黑玉,手指觸及之時,卻是摸到了一團空氣。

殘魂沒有實體。

顧初衍望着江流離開的方向不作聲,他轉眸看向白芨,微微笑道:“白芨師妹,我還有點事,先行一步了。”

說罷,竟也是踩着步伐,向江流與陰護法離去的方向前行。

林中空曠下來,只剩下白芨與喻永朝二人。

白芨沉思着江流的動機,直到手指上的殘魂動了一動,才想着将其交還給師兄。

只是……

她望着手指,殘魂只是在她指尖動了動,像盤曲着的黑蛇,扭曲着身形移動着。

如今沒了威脅,還盤在她的手上不肯下來。

喻永朝垂眸望了片刻,這才道:“看樣子,他很喜歡你。”

白芨呼吸一滞。

已知殘魂是師兄的一魂。

師兄說殘魂喜歡他。

那麽……

也就是說,師兄喜歡她?

可她仍然嘴硬地解釋道:“我救了他一命,從他将玉昆弟子的手中解救了出來。現在他粘着我也是正常的。”

“是麽?”喻永朝語氣散漫,伸手意圖将殘魂從她手中拿出。

他伸手抓住了白芨的手指,感受到了一陣冰涼光滑的觸感,與他溫熱的手心全然不同。

算起來……也快到了寒毒發作的日子了。

殘魂感受到與自己相近的氣息,在喻永朝伸手過來時,卻像一條泥鳅般左躲右閃,就是不讓他碰到。喻永朝耐心地去抓白芨指間的殘魂,總是抓了個空。

這樣一來,他的五指與白芨相觸,成了在牽着手的模樣。

“你看。”喻永朝平緩地說道,“他在躲我。”

白芨順着師兄的視線看去,那殘魂果然在她的掌心之間亂竄,而師兄的手此時正同她的指尖相握。

“你還說他不喜歡你?”

地心火石源源不斷地從掌心處傳來溫度,白芨眨了眨眼,裝作聽不見師兄的話。只是這樣被師兄牽着手,她都感覺十分安心。

喻永朝哂笑一聲,不再去捉那殘魂,而是與白芨十指相扣。

畢竟殘魂跑了可以再捉,師妹跑了可就難追了。

白芨低頭去看手中的殘魂。

說起來,殘魂的性格和師兄的性格一點也不相似。如若殘魂回到了師兄體內,師兄會是什麽性格呢?

白芨眨了眨眼,殘魂在她指尖不動,亦是不說話,她才發覺過來竟然是被下了禁言術。

要不然以他多話的性子,早就開始輸出髒話了。

果不其然,一解開封印,就傳來一陣罵罵咧咧的叫喊聲:“一個兩個的都抓老子,老子是什麽,香饽饽嗎?”

黑玉一般的戒指在白芨手上滑動。殘魂驟然擡頭,看見上方兩人正在交握的雙手:“抓我也就算了,這算什麽?這算什麽啊?把老年人騙進來當狗殺嗎?小情侶談戀愛能不能講點公德心,去沒人的地方!懂不懂什麽叫尊老愛幼啊!”

白芨:……

她默默又掐了個禁言術。

真的很難相信,殘魂與師兄竟然是同一人。她忍不住用懷疑的目光來來回回地看向師兄與殘魂。

好半晌,喻永朝抓着她的手都沒松開。白芨忍不住去掙脫,擡眸道:“師兄,你還不回魔界嗎?”

殘魂已經找回,睡症困擾他這麽多年,一朝找回魂魄,應當立即回魔界将殘魂融入體內才是。

“不急。”喻永朝淡聲答道。

他制止住白芨欲掙紮的動作,半個眼神都沒給她手中的殘魂。

喻永朝想,殘魂這樣親近師妹,那一定與師妹有什麽過往的羁絆。他們本是一體,等殘魂歸于體內,他自然能知曉。

白芨驚詫:“不急?萬一再來人把他搶走了怎麽辦。”

“?”喻永朝擡眼去望她。

只見白芨嘟囔了句什麽,微妙的視線望他身上落:“也不知你做了什麽,搞得許多人都在争奪……”

喻永朝道:“個人行為,請勿上升到群體。”

“哪來的群體?”

“人有三魂七魄,這殘魂不知道是哪一魂或是哪一魄。他獨立在外,成了個人,其餘的魂魄在我身上,自然成了群體。”

白芨點了點頭,忽然問道:“那他的感情是不是獨立的?”

喻永朝沉思了片刻,點了點頭。

一人一魂魄的性格完全不同,既然從年幼時期就分離開來,殘魂有了個人的思考能力,無論是屠村,或是做了什麽事情,本就與他無關。

“這樣啊……”白芨拖長聲音,“他若是喜歡我,應該與師兄無關了。”

袖中的百靈鳥隐隐覺得某處冒起了綠光,但它不說,也沒有鑽出袖子來看戲。

白芨擡眼,看見大師兄默不作聲,頓感不妙。

而後,鋪天蓋地的氣息向她湧來。

她能感覺到師兄一只手牽着她,另一只手将她擁入了懷中。

若把師兄比作雪,那氣息便是雪中松木的淡淡清香。氣息充斥在鼻尖,那是一個無比溫暖的懷抱,她從未與師兄靠的這般近,似乎心貼着心,能感受到胸腔中的砰砰聲,分不清是自己的還是師兄的。

“那你選一個吧。”

白芨能感覺到師兄聲音的震顫,就在她耳邊響起,擾得她心裏發癢。

“什麽?”

喻永朝開口:“我和它,你選一個。”

手臂在腰身處不斷收緊,白芨有些發懵,重複道:“選一個?”

“選不出?”

白芨看不見師兄的表情,但她能感受到對方将下巴輕輕地擱到她頭上,那雙溫熱的手一下一下地順着她的發絲往下移動。她整個人埋在了師兄的懷裏,如同被圈禁着的鳥兒一般無法移動。

見白芨依舊沒有反應,喻永朝耐心去哄着:“它也喜歡你,我也喜歡你。師妹,你選一個吧。”

百靈鳥瞳孔地震,将揉了揉鳥臉,從白芨的袖子裏飛了出來。

這倆人貼的太近,它覺得擠得慌。

等到振翅飛離到附近的樹上,它看着喻永朝的動作,含恨扭頭到一旁。

老狐貍!

“選一個?”白芨被師兄抱得發疼,偏偏自己失了力氣般地腿軟。

修士不常與人肢體接觸,更別提這等親密的動作。

她硬邦邦地開口:“我選殘魂。”

“好。”發絲被人一下下撫摸着,力道十分輕柔,“那便是喜歡我。”

她忍不住擡眼,眼睫打在師兄脖頸處,撲簌簌地,像極了振翅的蝴蝶:“師兄,你說過他是獨立的個體。”

喻永朝脖頸間發癢,從喉嚨中發了個模糊的音節。

即便如此,他也沒有撤離開來,而是重重地撫了一下白芨的發絲,些許痛覺傳來,白芨不知曉自己那句話觸怒了師兄,不敢再說話。

只是這一沉默,那蝴蝶飛得更勤快了。一絲癢意自脖頸處傳向全身,喻永朝閉了閉眼,用手輕輕覆住白芨的雙眼。

一片漆黑籠罩在她的眼前。

掌心之處,眼珠的顫動更為明顯。癢意從脖頸間撤離,卻傳到了手上,又通過手心流向了心間。

他就快克制不住了。

他的手掌很大。師妹被他遮住了眼睛,也遮住了上半張臉。餘下的只那一點紅唇,正微微張着,像糖衣般散發着誘人的光澤。

他想嘗一嘗,這“冰糖葫蘆”是否也有這蜜糖般的滋味。

白芨的腰身被師兄攬住,眼前的視野也被師兄的另一只手遮擋。她看不見,故而顯得有些不安。張口欲喊“師兄”,卻被吞沒在雪松的氣息裏。

一雙溫熱而柔軟的唇覆上了她的。

鼻尖完完全全充斥着師兄的氣息,白芨的腦中炸開了一波又一波的焰火。糖衣被溫度微微融化,流淌出甜滋滋的蜜糖。

她能感覺到師兄一下下地将那蜜糖吞吃入口,而她只能無力地抓緊他的衣角,等那糖衣完全地融化。

山楂的顏色愈發的紅豔。

她被迫地承受着這一吻,到最後反而輕張着雙唇,紅潤的山楂似乎怎麽都吃不完,一口又一口地被品嘗。

眼前仍是一片漆黑,而她與師兄的氣息相融,直到吃糖葫蘆的人撤去,白芨也沒緩過神來。

整個人似乎挂在了師兄的身上一般,幸虧師兄的手摟在她的身後。

不然的話……她也許會滑落在地。

“白芨。”那聲音喑啞,帶着些許的滿足,“現在你選誰。”

第 78 章 追魂

“怎得不回話?”

那邊見到白芨毫無反應, 停頓了一會,又傳來幾個字:“周圍有人?”

白芨回了個“恩”,結果師兄又發來了一條:“和顧初衍?”

白芨:“……”

莫名有種被抓包了的感覺是怎麽回事。

她猶豫着該怎麽回師兄的傳訊, 那邊發來了最後一條:“師兄不會幹涉你的正常社交的, 好好玩吧。”

白芨深吸了一口氣, 被這反諷氣到了, 決定把玉牌扔到一邊,不去看師兄的訊息。只是觸及玉牌的一剎那,銀色的流蘇經由手中,觸感微涼。

顧初衍注意到了她的動作, 輕笑着問道:“師妹可還喜歡這流蘇挂飾?”

“喜歡的。”她答道。玉牌光禿禿的, 沒有裝飾時着實不太好看。如今有這銀絲流蘇點綴, 不僅看着好看, 拿着也很順手。

顧初衍半開着玩笑:“喜歡就好。若是師妹每次與人傳訊之時,看見這流蘇, 便會想起我了。”

白芨第一次遇見這麽直白的話,當下不知怎麽作答, 手中的玉牌拿也不是,放也不是。好在顧初衍很快就轉移了話題:“白芨師妹平時都做些什麽?”

莫名問這問題有些奇怪。不過眼下只要能轉移話題,白芨也只好回答:“修煉。”

“除了修煉呢?”顧初衍問道。

她認真思考了下,好像也沒什麽了:“吃東西。”

顧初衍輕笑了一聲, 她才想起來顧師兄是開酒樓的。果不其然, 對方說道:“那若是之後無事,可以常來。”

白芨點頭答應。

兩人之間便沉寂下來,借着月色, 白芨不知怎的同樣開口問道:“那顧師兄平時都做些什麽?”

顧初衍一怔, 嘴角挂着的笑意慢慢消散。

他默然伫立在月色之下, 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白芨以為他不會再回答的時候,聽見了一道極輕的聲音:“修煉和吃東西。”

這不是她自己的答案嗎??

“顧師兄酒樓裏的吃食确實很好吃。”想了想,白芨誇贊道。

雖然她猜到顧初衍的回答很可能是在說謊,她沒有揭穿,因為這是個無關緊要的問題。

誇贊也是實話,酒樓內的招牌菜意外的合她的口味。

顧初衍不說話,只是笑着看她,他這一笑,讓白芨不由自主地也跟着笑了起來。

明明知道風雨在即,她在這一刻卻完完全全放松下來,不再去想其他。

顧初衍笑起來真的很好看。眉眼淡淡,笑意浮現,是那種從任何角度都無法挑剔的笑容。

兩人在月色之下伫立了許久許久,久到烏雲蔽月,星光隐去之時,白芨聽見了一道極輕的聲音。

“您果然沒變……”

白芨駭然擡眼,卻發現顧初衍仍然閉目不言,剛才聽到的聲音仿佛錯覺一般。

難道真的是她最近狀态不好,幻聽了?

先是暈倒之時夢見許多畫面,再之後從青鸾鏡中看到陌生女子。如今在靜谧的夜晚,聽到了毫不相幹的一句話。

還是帶着敬稱的。

等到白芨與顧初衍回去時,看見江流正神色複雜地望着他們一同走來的方向,很快就移開了視線。

江流本來就是個冷性子,見到他們回來,也只是微微颔首,并未多言。白芨與顧初衍立于樹下,亦是沒有說話。

佛子對幾人之間暗流湧動的氛圍沒有絲毫在意,仍然閉目轉着佛珠。

雨幕之中,祝景之睜開了雙眼。

窗外是淅淅瀝瀝的雨聲,他坐起身來,發現窗外有一道模糊的影子。

雷聲轟然傳來,他能看見窗外的人影停頓了一下,有些微微發抖。

這麽晚了……會是誰?

祝景之掃了一眼屋內,最終在角落裏找到了一把油紙傘。他眉頭輕皺,無論是誰在這雨夜之中停留,這麽晚了,理應回到弟子居。

他撐開傘走出了門,禁制随着他的動作開啓又關閉。直到踏出屋門,他才發現,立于庭院之內的不是別人,而是他的小師妹白芨。

對方雙眼濕漉漉的,說不清是否是雨水打的,而她擡眼看來的那一刻,祝景之的心跳陡然慢了半拍。

“師妹。”他聽見自己聲音平緩,如同往常那樣,“你怎麽不避雨?”

他的師妹似乎很無措,垂下眼睫不做回應。白色的弟子服已經被雨水打濕,水珠順着一绺一绺的發絲滑落到衣領處。

祝景之将油紙傘舉到白芨的頭上,紙傘很大,遮去了大部分的雨絲,但仍有水汽被吹來的風裹挾着滴入衣角。

“師兄。”他聽見眼前之人輕聲喚了一聲自己,“我有點冷。”

祝景之握着傘柄的手微微用力。他是欣喜的,也是冷靜的。

“師妹可以去我屋內避雨。”

“可以嗎?”對方聲音一瞬間驚喜了起來,驅散了冰冷的雨夜之中散發的寒氣。

屋內燈光昏黃。祝景之順着那光線看去,這光亮竟是成了黑夜之中唯一一處的光源。

祝景之引着白芨進了屋內。他掐了個法決,兩人身上的水汽消失,衣服幹爽如初。他站在門口收傘,水珠順着傘身滴下,洇濕了一片水跡。

他明明可以送師妹回到弟子居,而他出于私心将師妹引來了這裏……

有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很卑劣。

他看了一眼在床上坐着的白芨。

師妹似乎很冷,垂着頭有些瑟縮地抱着手臂。

祝景之不再去想其他,只一擡手,屋內燃起了明豔的火光。而師妹似乎也緩過來了一般,有些害羞地不去打量周圍。腰間的枕月劍被她解下來放于身側,與他牆上挂的碎星相應。

思及此,他的心中猶如填滿了什麽一般,緩步上前,在白芨的面前停了下來。

他聽見師妹輕聲說:“師兄,我來找你是有事情想告訴你。”

祝景之側目去看了看窗外的雨夜。

在這風雨交加的夜晚,師妹只身前來找他,會是何事?

若不是急事,大可以傳音,或是第二天再去尋他說明。

于是他耐心地等着師妹去說。

眼前的白芨坐在床邊,從袖中翻出一道劍穗。似乎她有些不知如何開口,劍穗在手指處纏繞了幾圈,半晌也沒有聲音。

于是祝景之彎下腰,從她手中拿過那道劍穗,仔細端詳後溫聲說道:“這是要送我的嗎?”

他看見師妹以一種微不可查的幅度點了點頭。

祝景之将劍穗挂在劍上,碎星劍出,那劍穗便在搖曳。

“甚是相配。”他答道。

師妹見他沒有拒絕,似乎是驚喜萬分,擡眼去看他,又很快搭下眼簾,生怕他發現自己眼中的情愫。

他哂笑一聲,側目去看窗外淅瀝的雨聲。

燈火掩映之中,他似乎聽見師妹叫了一聲什麽。

“師兄,我想與你結為道侶。”

祝景之轉頭去看她。

那軟若無骨的雙手攀上了他的腰間。

他想……他本應該推開師妹的。

可是他沒有。

他知道自己對師妹藏了私心,而此時此刻當師妹将這感情宣之于口的時候的時候,他那一瞬間竟然是滿足。

他聽見師妹在他身後輕聲說:“師兄,我想留下來。”

“好。”他答了一聲,猶豫了半晌,雙手覆在了白芨的手上。

窗外的雨越來越大。

兩人的氣氛溫馨而暧昧,電閃雷鳴之際,窗邊驟然亮起雷光。祝景之蹙眉,覺得師妹的手過于寒涼了些。

“師兄。”白芨靠在他的耳邊,輕聲說了幾個字,微涼的手驟然收緊。祝景之聽了那後半句話,眼中透露着錯愕,恰逢雷聲将至,懷中的碎星劍當啷一聲掉落在地,新挂上的劍穗也滾了一圈灰。

“你不會真的信了剛剛的話吧?”

“我恨你。”

腰腹間被插了一把劍,那是被斷掉的枕月劍,後半截直直插入他的腹中,溫熱的鮮血沿着劍身流下來。

“你也配?”

滴答、滴答。

聽不清是雨聲還是鮮血滴落的聲音。

祝景之面上一片茫然,心間宛如被刺般一樣疼痛。他心中郁結難消,想去觸碰身後之人,卻發現身後只是一片虛無。

他再也忍不住喉間的癢意,噴出了一口黑血。

眼前一片模糊,祝景之咬着牙去保持甚至清醒,卻不斷跌入一個又一個夢魇之中。

在這無數的夢境碎片裏,都有白芨的身影。

哪怕重來千次萬次,他都看到自己面對白芨時,做出的始終是默許的選擇。

他睜開眼,看見的是沉仙崖崖底處那片天,模糊的藍。

這時候祝景之想,那日白芨落在沉仙崖底的時候,會不會擡頭時看到的也是這樣的一片天?

又是一口血噴出,他卻毫不在意地用袖子擦了擦嘴角,接受了這個事實。

如今他的修為,已經跌到了出竅前期。

師妹恨他,師妹怨他,師妹無法原諒他。

而這一切的源頭來自于林問夏。

祝景之用碎星劍撐着自己的身體起身,如今劍上染血,他沒有心情去清理,反而朝着林問夏所在的方向走去。

一步、兩步……

如若他信任師妹,一開始就選擇去找尋師妹,他們之間的關系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直至行于林問夏身前,劍刃上泛着冷意。祝景之宛如被魇住一般,渾身上下散發着黑氣。

這是生了心魔的前兆!

林問夏癱在地上。她剛剛從一個又一個夢境中醒來,每個夢境之中,她都看見自己被白芨拿劍捅了丹府,一掌打下了沉仙崖。

——那明明是自己對她做過的事情。

每每經歷一次,她的修為都在不斷倒退,自己似乎遭了報應一般,數不清次數地掉到了沉仙崖底下,被日落之際生出的妖獸與邪魔啃食,身上千瘡百孔,手臂處更是見了白骨!

驚懼之中,她好不容易清醒了過來,卻發現渾身散發着黑氣的祝景之提着劍朝她走來。

這是要入魔了?!

而她剛從夢魇中清醒過來,基本上是毫無反抗之力。

林問夏只好瘋狂在心中呼喚系統,希望系統能夠給予自己幫助。

那冷冰冰的系統音沒有響起,就連系統商店她也沒有打開的能力。

系統不在,她好像什麽特殊的能力都消失了。

“祝景之!”林問夏抖着手大聲叫喊,“你清醒一點,殘害同門在玉昆宗會得到怎樣的下場!”

眼前之人面色暗沉,腳步也停了下來,似乎在品味她說的那句話。

“殘害同門……”

祝景之緩慢的念着,原本光潔如玉的手上陡然出現了一個黑點。

“你不是已經做過這種事嗎?”

林問夏赫然擡頭,看着那手上的黑點逐漸拉長,繪成了一條不粗不細的線。

他生了魔紋!

一種恐慌感自林問夏心頭升起,然而系統那邊仍然毫無回應。情急之下,她的大腦飛速運轉,冷聲呵斥道:“你看看你現在是什麽樣子!白芨若是看到你現在的模樣,恐怕連心中僅存的那點師兄妹情誼都沒了吧。”

什麽模樣?

祝景之一揮手,面前出現一襲水鏡。在水鏡之中,他看到了自己。

灰白的臉色,陌生的神情。衣裳也不如往日那般整潔,上面還濺到了點點猩紅的血跡。他擡起手,看到手背處緩慢生出的魔紋,一剎那冷靜下來。

是了,若是師妹看到他現在的模樣,一定不會喜歡他的。

林問夏見他怔愣在原地,悄悄送了口氣,沒想到歪打正着提了白芨的名字居然制止住了祝景之的失控。想到這裏,她又有些埋怨,憑什麽白芨能讓許多人記挂,一個玉昆宗的未來劍尊暫且不提,就連她師父徐白都總是用失望的眼神望着她,說她的修煉速度不如白芨快,也不如白芨認真。

白芨到底是憑什麽!入了魔都不得讓她安生。

想到這裏,林問夏又有些氣。她綁定了系統,掌握着劇情,事情卻總是往着失控的方向發展。

而她的系統卻總在關鍵時刻派不上用場,三番五次地玩消失。

這樣她要怎麽比過白芨,取締她從而成為女主?!

祝景之端詳片刻,徹底冷靜下來,放下了手,擡眼望向坐在地上的林問夏。

劍尖還在不斷滴着他自己的血。

“滾吧。”他俯視着地上的林問夏,不再是玉昆宗光風霁月師兄的模樣,每一字都夾雜着強烈的恨意。

林問夏面色扭曲,卻也不敢頂撞他。

“如若不是你,師妹或許早就是我的道侶了。”祝景之神色漠然地說着。

來得及……或許還來得及。

師妹會原諒他的。

他揉了揉手上的魔紋,黑色的線條在轉眼之間消失不見。

林問夏駭然地看着面前的一切,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快滾吧。”祝景之看她,扯出了一抹冰冷的笑容,“如若你把今日之事說出去,我會讓你這‘大師姐’的稱號身敗名裂。”

……

與此同時,騰流河附近,伽藍塔下。

白芨将捉到的邪魔交予佛子,後者用金蓮束成了一道牢籠。那邪魔被打了一頓,暫時狀态虛弱,被關在牢籠中也沒有反抗。不遠處還有幾個金色的牢籠,裏面關的居然還有她之前揍過的骷髅王。

佛子将邪魔束起,閉上雙目捏訣道:“還差二十八個。”

塔主徹底消亡于天地間,那麽伽藍塔中的邪魔數量只剩下九十八個。如今白芨等人前往四處去抓捕邪魔,竟然還剩下二十八個流竄在外。

“奇怪。”佛子聲音中帶着一絲詫異,“我竟然感知不到剩餘的邪魔。”

佛修對陰邪之物有着天生的感應能力,因此邪魔從伽藍塔中逃出之時,佛子雖然擔憂,但并未焦急——他有能力将邪魔一一捉回,只是略微費時。

如今魔界衆人幫着他尋回了部分邪魔,只等重建伽藍塔之後将其重新封入其中。

“感知不到?”白芨疑惑道,望向顧初衍。

後者點了點頭,替佛子解答白芨的困惑:“要麽不在此界內,要麽同塔主一般灰飛煙滅。邪魔被關入伽藍塔時,佛子會在它們身上留一道印記,以防那天真的逃離了伽藍塔,也方便尋找到,将其捉回。”

不在此界內……

善空緩緩點頭,滿目憂慮:“若是灰飛煙滅了也好,只要不傷及城中百姓便可。”

他撥動佛珠,試圖再次去尋那剩餘在外的邪魔蹤跡。

然而就在此時,變故突生。

一縷白煙自江流身上燃起,似乎要牽扯出什麽一般,引得白芨兩人直望過去。

霎時間,江流變了臉色,擡腳就欲離開此處。

白芨不理解江流身上發生了何事,直到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氣息,伏鷹鞭以一種難以追蹤的速度纏在江流身前的樹上,下一秒,白芨閃身出現在了江流面前。

顧初衍站在原地,看着袅袅升起的白煙,眉展微笑:“是追魂之術。”

白芨聽到這“追魂之術”後,頓時想起了她與兩位師兄在書閣中翻閱的術法,心下更是判定師兄的殘魂就在江流的手中。

江流抿着唇,面上冷若冰霜,對于白芨的突然發難,面色難看起來:“這是何意?”

“江流師姐。”白芨溫聲說道,“你身上似乎有我要尋找的東西,不知可否借我一觀。”

江流自然是不願意,不想與她糾纏,轉身欲走。

而她換了三條路線,白芨都準确無比地阻攔在她身前。

“我說了沒有。”江流不耐煩道,冷着聲音拔出了手中之劍,“如若你再執意與我糾纏,我就不客氣了。”

顧初衍緩步上前,看着兩人拔劍弩張的氣勢,溫聲加了一把火:“這追魂之術,本是尋物用的。施術者借用與自己想尋之物牽連最深之人身上的氣息,可以輕而易舉地追尋到物品的蹤跡。而被找尋之物周身往往會冒出白色煙氣。在他人眼裏,這煙氣就是普通的白煙,但是施術者卻能在千裏之外看見白煙的蹤跡。”

白芨心下了然,她是看着大師兄施術的,甚至取了她身上的一縷氣息,搞得她臉紅心跳。

她忍不住擡眼望向顧初衍:她與師兄在查閱古籍後才知曉這種術法,顧師兄卻能憑借一縷白煙就輕易道出,顧師兄真是博學多廣。

聽到顧初衍解釋,江流冷眼看了他一瞬,持劍欲走。白芨見她意圖消失,殘魂又在她的身上,連忙上前阻攔。

然而沒等她成功近身,甩出的伏鷹鞭被一股陰森的魔氣所籠罩。

白芨見勢不妙,連忙收回手中的鞭子。

一股熟悉的黏膩氣息出現在白芨面前。

那人全身上下都被黑色的鬥篷所籠罩,面具之下只能看到一雙眼珠在緩慢地動着,他将江流護在身後,對上了面前幾人的視線。

“流兒說沒有,就是沒有。”

第 77 章 女子

魔祖看着水鏡中的畫面, 不語,擡起手繼續落着黑子。

鮮紅色的衣角随着他的動作翻飛,見魔尊沒反應, 右手夾起對面碗中的白棋子, 思忖了一陣, 落了個位置。

“魔祖。”喻陵口中是從未有過的嚴肅, “有人在下一盤大棋。”

至于這人是何目的,姓甚名誰,所處勢力,他們一無所知。唯一能肯定的是, 魔界的人已經被換去了不少。

而這麽多年, 他們竟然毫無察覺。

喻陵心念一動, 那桌上的棋盤投映在半空。仔細去看棋盤上落子的位置, 竟然與小世界中幾個至關重要的地理位置相同。

西北玉昆,西南晉王城, 東北魔淵,東南十萬大山。

如今伽藍塔移動到了這四處的中央, 仿佛要将這四個點連到一起般詭異。

魔祖手指輕點玉昆宗的方向:“就算妖皇破階,萬妖同力,他玉昆的冰牢也不是那麽好出的。”

道清老祖親自設下的封印,他也是此間世界中最後一個證道飛升的修士。若是靠蠻力能夠破開陣法, 天織早就鑽出去了。

又何必等到此時。

魔祖無聲做了個口型。

喻陵震在當場, 魔氣翻湧着将那棋盤中的棋子掃落在地。

夜路寒涼,白芨卻在此時只身禦扇離開了魔界。

在書閣中找到了引魂之術後,大師兄同二師兄在一起鑽研着招魂之法, 而她心中卻始終放不下那面青鸾鏡。

佛子既然能看穿因果, 那日伽藍塔中說她因果纏身, 卻并未同她解釋。

白芨踩着折扇,辨認着身下的方向。

臨行之前,大師兄并未阻止她一人前往伽藍塔,看了她好半晌,最終低聲說道:“若是迷了路,拽一拽絲線,與我傳訊即可。”

她剛要感動,心道師兄真是思慮周全,琢磨了幾下他話裏的意思,才反應過來:“師兄,我就不能直接傳訊去問路嗎?”

為何要多此一舉地扯絲線?

身旁的傅正卿微妙地望了過來,停在她與大師兄的手腕之處。明明師兄已經設下法術隐匿了絲線,可二師兄的目光好似看穿了這種小把戲,讓她下意識地把手背在身後。

于是白芨徹底明白了。

大師兄就是故意的!

伽藍塔所在的方向十分好辨認,完全不用擔心她找不到位置。那座塔本身就是一個标志性的建築,塔身高聳入雲,一直順着那塔的方向前行就好,根本不會迷路。

直到靠近到伽藍塔下,面前是一道刺目的金光,佛子盤坐在地,日複一日地供着金蓮去追尋逃出的邪魔。

而見到白芨,佛子也并沒有驚訝,睜開雙眼,朝她一笑:“我知曉施主會來。”

善空緩緩起身,白芨注意到,佛子身後披着的袈裟有衣角已經暗淡無光,正如同塔主所披善清袈裟的模樣。

佛子注意到她的目光,搖了搖頭:“窺天機後,我的壽命所剩無幾。袈裟蒙塵,說明已經走到了盡頭。”

他不再多言,靜靜地等着白芨開口。

“善空佛子。”白芨行了個禮,未曾隐瞞,“我于鏡中看到了一名女子。”

古樸的銅鏡浮現于手心之中,當它出現于善空面前時,白芨清楚地看到了喜怒不形于色的佛子訝然了一瞬。

“這是……青鸾鏡?”

佛子看着鏡中源源不斷變換着的因果之力,伸出手感受了一下因果線的波動,嘆道:“難怪你身上的因果線繁雜無規,原來竟是此物幹擾。”

白芨問道:“這鏡子有什麽特別之處嗎?”

何止特別。

佛子嘆道:“上古時期,此鏡乃妖族巫祖擁有之物。巫祖身懷預示之力,行祈運之事,護一方平安。哪怕這只是個巫祖用來梳妝的鏡子,內裏所蘊藏的力量都是我們不可估計的。”

那如此說來,她在鏡中看到的女子,很可能就是妖族的巫祖。

“鏡中若真有巫祖之力,它則能窺人因果。”佛子緩緩看向鏡面,“種因得果,鏡身所映之物本身就會與現在所關聯。”

青鸾鏡中本是一片漆黑,此刻竟然映出了佛子善空的影像。與現在不同的是,鏡中的佛子身上披着的袈裟光亮如初,沒有絲毫暗淡之色。

善空凝神看了片刻,直到畫面消失,撚着佛珠嘆了一聲:“原來如此。”

可是巫祖為何會出現在她的鏡面之中?

善空收了目光,閉目而談:“施主看到的那名女子,極有可能與施主有關。”

白芨心中迷惘,道了聲謝,腦中在飛速思考着。

若是師兄在鏡中看到殘魂還可以理解,殘魂本身就是師兄的一部分,與師兄有所關聯也很正常。塔主在鏡中顯示的是他與善清的面孔,兩人本就有所關聯,善清的舍利子還在塔主的體內,這也可以解釋得通。

她與巫祖毫無任何關聯,為什麽會出現在青鸾鏡中?

她仍然迷惘,卻也不敢去向佛子問鏡中的巫祖與她是否有聯系。

善空念了一聲佛語,重新盤坐下來,金蓮發出奪目的光線。

“有人來了。”

然而還未等她收回手中的青鸾鏡,那人已至她的面前,笑意盈盈地望着她:“白芨……師妹。”

是顧初衍。

白芨垂下眸,感覺他喊自己名字時有一瞬間的停頓。

顧初衍的視線落在她手中的鏡子上,似乎有些疑惑,但很快移開了視線,什麽都沒有問。

白芨心中松了口氣,但也不知道哪一瞬間起了念頭,想用這青鸾鏡去照一下顧師兄。

她仍然對這鏡子琢磨不透,因此需要更多的例子加以判斷。

她不動聲色地擡起頭,找了個角度,同顧初衍一邊走着一邊說着話。

“顧師兄……”白芨蹙眉,問道,“如今這圖騰陣可有破解之法?若是任由陣法汲取力量,恐怕這沉仙崖都會斷掉。”

短短數月,實力強盛的塔主化為飛灰,甚至可能在陣法布下之時,就已經喪失了反抗的力氣。

顧初衍朗目而笑:“我将圖騰陣法告知佛子,如今大家都沒有頭緒。不過總會有解決的那一天。”看着白芨憂慮的模樣,他眼神逐漸緩和下來,“師妹不必擔憂。邪陣折損設下陣法之人的壽命,如若我們解決不了,自有天道解決。報應總會來的,不過是遲與不遲。”

本來白芨說這席話只是轉移顧初衍的注意力,結果對方的答案讓她豁然開朗。

如若天道滅世的原因是“報應”呢?

白芨不敢去想,手中的青鸾鏡找到合适的角度,映着顧初衍的面容。

她心中緊張,附和着顧初衍的話:“是啊,顧師兄。不過若是天道親自下場解決,不是顯得我們很廢……”

顧初衍:“……”

他垂眸而笑:“天道眼睜睜地看着一切發生不去幹預,也許不是我們廢,是天道廢。”

手中的青鸾鏡的鏡面仍是漆黑一片。

百靈鳥在她的袖子中亂動,不知怎麽,突然發起狂來。白芨按住它撲騰的翅膀,避免引起顧初衍的注意。

而就在這時,白芨與餘光看見鏡中有條生物一閃而過,她沒有低頭去觀察,而是先去看面前的顧初衍。

“顧師兄。”她眨了眨眼,“你有沒有覺得,今晚的月光很好看。”

他們已經走出了佛子金蓮照射的範圍,天上月如銀弓狀,散發着柔和的光芒。

顧初衍聞言擡起頭,整個人沐浴在這柔和的月光之下,溫聲說道:“是很好看。”

白芨趁機垂眼去看青鸾鏡中的畫面,只一眼,她滞住了呼吸。

那鏡中有一條青蟒,盤曲着透過鏡面去望她。這青蟒的形态讓她想到那日上元節時,在攤販那裏買給顧初衍的青蟒面具。兩只青蟒如此相似,就連那動起來時的鱗片都泛着光澤,看着兇悍卻無比矜高,眸子泛着冷光,猶如在睨視衆生。

“白芨師妹。”

直到耳邊傳來顧初衍似擔憂的呼喚聲,她才反應過來,有些局促地将手中的青鸾鏡收回儲物戒指內。在她反應過來時,鏡面已經重新歸于暗色,因此顧初衍只是皺眉看了一眼便移開了去。

她望向無論何時都始終面帶笑意的顧初衍,眼神有些閃爍。在她擡起頭的一瞬間,下意識覺得周身散了些冷意,而顧師兄的笑似乎并未達眼底。

有那麽一瞬間,她感覺那青蟒的眸子與顧師兄的雙眸神情極為相似。

“白芨師妹?”顧初衍聲音平緩,眼中浮現出憂慮之色,“怎麽了?可是發生了什麽事?”

她不着痕跡地打量着顧初衍,覺得剛才發生的事情只是錯覺。眼前之人再正常不過,眼底的關心也不似作假,笑意盈盈,正是她最開始認識的那翩翩公子的模樣。

青鸾鏡中竟然照出了青蟒。

白芨細細思索,自己與巫祖并無任何關聯,她已經隕落千年,兩者本是毫無交集;而顧師兄在鏡中卻是青蟒的模樣,她并不能得知這青蟒與顧初衍有何關聯,只是想到了那日栩栩如生的青蟒面具。

她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自己猜測這麽久,還未答複顧初衍。

“我無事。”白芨道,“只是在想圖騰陣法。”

顧初衍點了點頭,伫立于月光之下,擡眸望她。

一種奇怪的感覺浮于白芨心上,似乎有着淡淡的欣賞之意。

只是還沒來得及細想,手腕處隐匿着的絲線傳來了一陣晃動。

是大師兄?

白芨想了片刻,傳訊問道:“師兄,怎麽了。”

那邊可能是等在玉牌之前,幾乎是下一秒就回了訊息。

“沒怎麽。”遒勁有力的大字顯現,過了一會下一條傳來,蓋在之前的訊息上面,“只是我等了許久,不見師妹來找我。”

“于是我來找師妹了。”

白芨怔愣在原地,看着玉牌處的訊息留下的四個字。

“我想你了。”

第 76 章 賀禮

森林古樹遮天蔽日, 影影綽綽的光打下來,模糊了周身所處的位置。

江流眯着眼睛向天上看着,以此辨別着方向。她心生煩躁, 好不容易甩開陰護法, 總算得了片刻的安生。

身前不遠處的樹葉動了動。

她一貫警惕, 哪怕這是林中飛鳥引起的響動, 也足以讓她加以戒備。

而事實證明,她的判斷是正确的。

自林中走出一人,竟是緩步前行,直至江流面前。

江流在看清那人臉的同時, 連忙低下眉眼, 冷聲而言:“鬼掌師兄。”

顧初衍站定, 面帶笑意, 星眸微轉:“這裏無人。”

一道紫光閃過,周圍宛若被噤聲了一般, 連林間微弱的風聲都在頃刻之間消失不見。

江流看了眼布下的禁制,疑惑道:“鬼掌師兄, 我并不明白你的意思。”

顧初衍恍若未聞,盯着她:“我聽說,妖皇破階了……”

他将視線望向遠處,像是越過什麽去看盡頭的終點一般。江流沒有出聲, 感受到顧初衍望着的方向, 心下一驚。

他擡眼看了下江流的反應,緩緩道來:“若我沒算錯的話,如今他的修為已經到了大乘中期吧?只差那麽臨門一腳, 就到後期乃至渡劫。如今三界之中, 妖皇的修為最深。只可惜妖族居于十萬大山不出, 他仙門與魔界都無人知曉妖族如今的實力。”

“你說是吧。”

江流心下一驚,他是從哪裏得知妖皇的修為的?

那一瞬間閃爍的眼神并沒有逃過顧初衍的觀察,後者輕觸着肩上的狐皮襖子,溫聲地自說自話:“妖皇破階,怎得能無人祝賀?在十萬大山呆得久了,多冷清。”

“你要做什麽?”江流終于出了聲,音色發冷,細聽還能感受出幾分顫抖。

“自然是獻上一份賀禮。”顧初衍笑意未達眼底,“你說,你的人頭如何?”

話音剛落,江流只覺得自身如同被按在沼澤裏般,掙脫不開束縛。她面色微動,劍尖在頃刻間散發出紫煙,等煙氣散去之時,她早已換了個地方。

而眼前的顧初衍雖然是笑着,給人的感覺變了。不再是那個溫潤如玉的公子,而是從地下爬上來索命的惡鬼。

眼看着他一步一步朝着自己走來,江流聲音尖銳:“少祭司!我是族長之女,你若殺了我,十萬大山是不會放過你的。”

顧初衍的腳步頓住。

江流以為自己的話有用,心裏暗暗松了口氣,繼續道:“大家同為族人,有什麽事情是解釋不清的?你早知道我的身份,沒有在魔修面前揭穿,妖族一榮既榮一損俱損,雖然大祭司那邊與族長理念不同,可我們同為族人,都希望妖族變得強盛。”

見顧初衍仍摸着肩頭的狐皮襖不發一言,江流試探着說道:“如若你我之間有了矛盾,妖皇知曉了,大祭司一派的下場自然是不言而喻。”

顧初衍若是今日敢殺她,那麽在十萬大山內的大祭司他們也別想好!

“這樣啊。”顧初衍掀起唇角笑道,聲音平緩,依舊在笑,卻看得江流渾身發冷,“大祭司的死活與我何幹?”

“……你!”

江流不可置信地看向他:“我聽說大祭司為了培養你付盡心血,你怎得不在意他的死活?”

她年幼之時曾聽聞,大祭司救下青蟒一族的獨子,将其撫育在身邊,甚至為此不惜和妖皇鬧了矛盾。

再過數十年,少祭司的名聲橫空出世,祭司一脈閉門不出,別說找到這年幼的青蟒,連族人去找尋大祭司都要費上一番功夫。

看着顧初衍毫不在意的模樣,江流渾身發冷:“你到底想做什麽?”

顧初衍皺眉,落下了幾個字:“道不同不相為謀。”

族長一脈與祭司一脈向來理念不合,妖皇閉關後,雙方更是沒有來往。想起大祭司刻入他腦子裏如魔咒般的話語,顧初衍閉了閉眼,一瞬間面色扭曲了起來。

片刻後,他睜開眼,眼中笑意不再:“你們想做什麽我懶得管,只是,我再說最後一次。”

江流對上了顧初衍攝人心魄的雙眸,紫光一閃而過,那聲音柔和:“你最好藏好了……如若被我發現傷及了她。”

“小心玩火自焚。”

在知道寒冰潭中的殘魂正是師兄丢失的魂魄後,白芨與喻永朝以最快的速度趕回了魔界。

她一路風塵仆仆地趕回城主府時,發現喻陵與魔祖都在。

喻永朝随手從樹上摘了個魔果,也不吃,揣在袖子裏,淡淡地去看那棵魔樹。

白芨擡頭望向魔尊:“師父,我見過大師兄的殘魂。”

她隐去了前世自己的經歷,将那殘魂的底透了個精光:“據我了解,大師兄的殘魂在人界屠了個村子,之後就被玉昆的人捉了回去,關在冰牢裏數百年。而後不知怎得,殘魂居然溜了出來,被玉昆的弟子逮到,想與我交涉。而後殘魂不知所蹤。”

魔尊與魔祖顯然知道玉昆宗的冰牢是個什麽地方,聽到白芨這麽說,眼底訝然。魔祖一言不發,先是給自己斟了杯茶,擡眼看向對面的魔尊,手中執着黑棋,看也沒看,垂直落于棋盤的某處。

白芨與大師兄站在一旁,餘光去看石桌上的棋盤。

原來魔祖與魔尊正在下棋。

“我聽說,”魔祖又摸了一把棋子,等着喻陵落下白子,“玉昆封着的那天織跑了。”

而喻陵垂頭思考了半天,手執着白棋在棋盤上晃了數次也未曾落下,一邊思考着一邊說着:“妖皇那老東西也破階了。”

也不知是趕路趕得太快,白芨鼻尖發癢,打了個噴嚏。

而這突如其來的一聲吓得喻陵的手一抖,白棋子落在棋盤上,發出一聲脆響。

魔祖看那棋子落的位置,緩緩一笑,“殘魂到底也出自于徒孫身上,腦子若是不那麽蠢笨,定會跟着天織一同跑出來。”他呷了一口茶,落下一子,“你說,天織封印松動,會不會與那老東西有關系?”

腦子不那麽蠢笨·喻永朝恍若未聞,從容地在儲物戒指中拿出來個樣式精巧的紅襖子,就要往白芨肩上披。

白芨瞪圓了眼睛,放輕聲音:“師兄!這是從哪來的?”

喻永朝笑而不語。

她身上的白襖是大師兄在晉王城中買的,眼前的紅襖的厚度卻比她身上的白襖還要厚實,做工也十分精巧,這顏色看着就像過節時點的燈籠一般喜慶。

紅襖上用絲線勾勒出幾朵花瓣的形狀,白芨看着看着,想起被師兄別在鬓邊的黑荊花,不由擡手觸碰了下垂在絲線下方的百靈鳥羽。很快,她意識到自己的動作後,掩飾一般地接過紅襖,披在肩上。

甫一上身,白芨就感到了些許暖意。穿着這襖子,即便是冬日的寒風,都打不透她內裏的衣襯。

她抿了抿唇,有些欣喜:“謝謝大師兄。”

喻陵見到黑棋落下的位置,皺了皺眉,忽地問道:“如今妖皇的修為到了什麽階段?我聽說妖族封山不出時,應襄剛到大乘期。”

思索了許久,他将手中的白子放入了某個位置。哪曾想他剛落子,對面的魔祖勾起一抹笑容:“你确定放這裏了?”

喻陵道:“這裏怎麽了?”他打量着棋盤,臉色突然變了,“我不放這了!”

魔祖揮開他欲伸出的手:“年輕人,懂不懂什麽叫落子無悔啊?”

喻陵不懂,但是争不過魔祖,眼睜睜地看着他手中的棋子落在棋盤某處,眼睛閉了閉。

“看好了,五個黑色棋子相連,我贏了!”

白芨:……

喻永朝:……

看了半天,以為是個什麽精妙絕倫的棋局,哪曾想原來這兩人在下五子棋。

魔祖的笑容帶着些許得意之色:“我就說,我的棋藝精湛無比,無人能敵。”

喻陵:“是的,是的。”

魔祖放下茶杯,伸手一掃棋盤,那黑白子自動分開,各自歸入碗中,重新開始了第二局棋局。

只是這次,他神色嚴肅,說道:“妖皇破階,萬妖歸順,哪怕是上古時期的妖獸也會在此行列。妖力之間的暴漲促使天織突破封印,如今天織回到了十萬大山,妖族那邊依舊沒有動靜。”

棋子啪地一聲落在棋盤上。

魔祖這看似随意一下,卻讓喻陵思考了很久:“玉昆宗那些仙門那邊是什麽态度?”

“抓又抓不回,搶又搶不得,只好擺爛了。”

白芨聽得想笑,連忙止住自己笑出聲的沖動。

“想笑便笑。”喻永朝側目去看她,“這裏沒有外人。”

魔祖聽了這話才想起重點:“那殘魂現在在何處?”

喻永朝:“……”

正是因為不知道殘魂去了哪,才來問魔尊與魔祖近日有沒有魂魄進入魔界。

看這反應,多半是沒有了。

喻陵琢磨了一陣:“書房中有引魂術,明兒個給你二師兄送去,這魂跑不了,無論是在玉昆還是在哪,都能感應得到。”

很明顯這話是對白芨說的。後者輕點頭,拽着喻永朝的衣角離開了城主府。

等到兩人走遠,喻陵面無表情:“最近在魔界清出了不少換了殼子的修士……上到內門弟子,下到種田的平民,每一個內裏的芯子都被換了。”

喻陵話音剛落,兩人面前出現了一道水鏡。

“而當我每每發覺,想搜魂抓出幕後那人時,這些修士全部切斷靈府的意識,自盡了。”

那水鏡後缭繞着魔氣,畫面中出現了一名身形魁梧的魔修,面目猙獰,頭一歪便沒了氣息。

若是白芨在此處,定會發現,此人正是她剛來魔界就與之交手的那名魔修,闕博!

第 75 章 青鸾鏡

顧初衍折身返回伽藍塔附近去告知佛子沉仙崖處出現邪陣的情況, 白芨亦是沒了心思去抓邪魔。

她心中思緒紛亂,越到這種時候,腦中越是沒有絲路, 反而想到了不相幹的事情。

譬如, 師兄此行還未說明自己要找尋的東西。

思及此, 白芨開了口:“師兄究竟在找什麽?”

兩人在崖下歇息, 緩着情緒。崖畔的風吹起師兄的衣角,她這才想到那一直沒能問出口的話。

喻永朝沉默了半晌,盯着那打着旋的落葉,開口道:“我曾經說過, 自己有睡症, 需要比常人多更多的睡眠。”

白芨輕輕點頭。

他用餘光看到白芨專注的表情, 緩慢說道:“我去了藥王谷。藥聖說, 我所患的并不是睡症,而是缺了一魂的緣故造成的嗜睡……”

白芨心下一驚。

而喻永朝并沒有錯過她變化的表情, 眼珠微動:“師妹?”

她在寒冰潭內解除到的殘魂修煉的是魔界的功法,而如今師兄又恰巧缺了一魂。

這是巧合嗎?

只是那殘魂的性格與師兄的性格相差甚多, 她亦是不敢确定。

所有的問題在心中猶如交織糾纏的線,她明明握着線頭,卻始終梳理不開。

想到師兄尋着殘魂跑到了南邊的極寒之地,白芨心中有一瞬猶豫, 伸手去摸儲物戒指中的青鸾鏡, 結果摸了個空。

她這才發覺鏡子被師兄要了去。

看着白芨的動作,喻永朝沒說什麽,摸出了青鸾鏡遞給了她。

這鏡子怪得很, 他也只是有個念頭, 去它指引的地方找自己丢失的魂魄, 結果什麽都沒找到。

喻永朝手指輕點折扇。

也許師妹知道點什麽。

白芨接過青鸾鏡那一瞬間,鏡面上閃過一層淡淡的紫光。因着角度原因,喻永朝并沒能看得到鏡面的情況。

那紫光只是出現了一瞬,青鸾鏡重新恢複一片漆黑。

白芨心中有了一分猜測:這鏡子,或許能照出從前的自己。

只是無論她以何種角度去照那青鸾鏡,這鏡子就是沒有反應。

她看得煩躁,拽過大師兄的衣角,将他扯到了自己身邊,舉着鏡子,想看鏡中出現的畫面是不是她所見過的寒冰潭。

喻永朝垂下眼,順着她的力度沒有反抗。

雖然知道正事要緊,被白芨占據主導時,強硬地拉過來的那一刻,他是能感覺自己的心跳快了一瞬。

而白芨恍若沒有意識到般拽着他的袖子,兩人幾乎是靠在了一起,一同看着懷中黝黯的青鸾鏡。

師兄的手臂暖洋洋的,白芨眼睛都未曾眨幾下,生怕漏看了鏡中一閃而過的畫面。

然後她看困了。

她松開自己抓着師兄的手,握着拳湊到唇邊輕咳了一聲,以此緩解這不合時宜的困意。

都已經過去一炷香的時間了,鏡中依舊空蕩蕩的。

喻永朝擡眼,沒等白芨反應過來,一股輕柔的力道撫上了她的腰際,順勢将她往一個溫暖的懷中帶去。

這下白芨是真的清醒了。

師兄将她……帶到了懷中?

她僵硬的手腳都不知道怎麽放,而師兄似乎感受到了自己的不知所措,呼吸噴在她的脖頸之間,帶着笑意道:“放松。”

白芨從未與人貼近到這種距離,哪怕是女修。如今自己被大師兄束在懷中動彈不得,師兄的手臂似乎還圈在自己腰身處。

她大腦宕機了。

師兄雖然将她……摟在懷中,可舉止亦是守禮,觸及到她的只是那片衣角,師兄的手并未貼近于她。

她想,她好像并不排斥師兄的觸碰,就算再近一點距離,她依舊可以接受。

喻永朝将白芨虛虛地圈在懷裏。白芨一動,那發絲就能蹭到他的臉龐,無端讓他有些心癢。

顧初衍的那番話倒是提點了他。

有些事情,只有道侶做才會合乎情理。

魔界對于兩情相悅結為道侶這件事并不排斥,只要兩人互相有那心意,結道侶是一件不被限制的事情。

但是仙門那邊就頗多講究了。

喻永朝垂下眼,師妹的發絲随着她的動作與他貼近,再貼近,心中确實滋生了些許情愫。

于是他低着聲音:“別亂動。”

白芨不敢再動,甚至屏住了氣息。

她聽見身後之人無奈地輕笑了一聲:“師妹,讓你不要動,不是讓你不呼吸。”

白芨:……

大師兄好煩哦。

白芨其實不太喜歡這種情緒不受控制的感覺,一想到自己的反應被師兄把握,她無端感到些許煩躁。

她能感覺到自己的臉頰比平時溫度高了些。

于是她故意後退了一步,這一退,就徹徹底底栽進了師兄的懷中。

不再是衣角相貼。

而是實打實的,她的腰身靠在了師兄的身上。

驟然與師兄相貼,白芨緩住心中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親自感受到了身後之人一瞬間的僵硬。

白芨無聲地勾起了唇角。

師兄也在緊張!

像是搬回了一局般,她正欲将自己的身子向前撤時,卻發現師兄的手不知在什麽時候扣住了她。

“師妹。”

她聽見師兄輕輕喚了一聲,語氣中帶着些許的危險。

白芨這下是真的動都不敢動了。

師兄身上的氣息沾染到她的身上,彼此相融,親密的仿佛像一對道侶般。

她甩了甩頭,想把顧初衍問的話甩出腦子。

只是這一動,與師兄接觸的距離又進了一番。師兄的呼吸噴在她的耳後,教她忍不住去躲了躲。

誰曾想這一躲反而出了問題。

白芨本想側過頭,那一瞬間,耳後劃過一瓣柔軟之物。在觸及的一剎那,她的腦海中浮現的竟然是她初闖伽藍塔時,半躺在床上玩着折扇的師兄。

唇瓣只是劃過那一瞬,她的臉騰地紅了起來。

“師兄。”她低聲喚道,“太近了。”

“近?”那聲音喑啞,回答着她,“不是師妹先靠過來的麽?”

白芨默念了會清心訣,等臉上的溫度恢複正常,将雜念摒棄,這才把注意力放回到青鸾鏡上。

她拿着青鸾鏡,舉到師兄面前,轉移着話題:“現在有畫面了嗎?”

其實如若那寒冰潭中的殘魂就是師兄缺失的魂魄,那青鸾鏡中的畫面就解釋得通了。

喻永朝垂眼,分明知道師妹此時拿青鸾鏡做借口轉移話題是在逃避。他正要開口,卻見青鸾鏡中本是漆黑的鏡面如漣漪般蕩漾開來。

白芨見他沒有說話,擡眼看向鏡中。

手掌般大的鏡面中顯現出一方冰牢,四面冰牆伫立,寒風呼嘯。那地面亦複如是,只是看着,就能體會到無邊無際的寒冷。

白芨心中震蕩:這鏡中的畫面果然是寒冰潭。

沒人能比她更熟悉寒冰潭裏面的樣子。

如此說來,被關在寒冰潭中的殘魂果然是她的大師兄——

可是那殘魂如今在何處?

鏡中的畫面逐漸暗淡下去,白芨一手持鏡,另一只手不由自主地去觸碰那方鏡面。

她好像在鏡面中,看到了別的畫面。

鏡中有一名女子,頭戴着繁雜而華麗的裝飾,她正對鏡去看自己身上的裝束,眼中無悲無喜,神色淡淡。

那鏡子的模樣正是白芨手中拿着的青鸾鏡。

明明是觸碰着鏡子去看鏡中的畫面,白芨恍若聽到耳邊有人恭恭敬敬地在喊:“大人,今日祈運的時間到了。”

女子失神般望着鏡中的自己,直到耳邊那人重複了好幾遍,她才緩過神來,聲音空靈,卻給白芨一種分外熟悉的感覺:“知道了。”

只是她來不及去細想,那名女子站起身來,身上的裝飾随着她的動作而搖擺碰撞,鈴聲響起,沉悶而古樸。她淡淡擡眼,望向青鸾鏡外,與白芨的眼神對上。

青鸾鏡上的裂痕将她的眉眼分為兩塊。

一瞬間霧氣漸起。

“師妹。”

“師妹!”

像是有一道熟悉的聲音在不斷呼喚着她,白芨頭痛欲裂,手卻依舊死死地抓住青鸾鏡。

喻永朝看着漆黑的鏡面,搖了下白芨的肩膀,見她用一種奇怪的表情去盯着手中的青鸾鏡,心底慌了一瞬。

好在白芨很快回過了神,茫然地望着他:“師兄,你有沒有見過一名女子。”

她描述着自己看到的畫面:“她頭上戴着許多飾物,衣服上繪的顏色繁雜,有點像許多上古時期的畫面,身上還挂着許多鈴铛,刻制的是我看不懂的符文。”

白芨努力回想她的臉,卻發現自己恍若失憶般,腦海中空空如也,什麽也不記得了。

她胡亂地說着,也沒管師兄聽沒聽得懂,緩了半天,想起最後那女子望向她的那一眼,仍覺得無比心悸。

喻永朝不動聲色地輕輕掰開她扣緊青鸾鏡的指尖。因為用力,白芨的五指有些微微發白。他一面輕拍着白芨的肩安撫,一面将那鏡子從她手中拿了出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白芨壓下腦海中那個身影,輕聲說道:“師兄,我見過你丢失的魂魄。”

她一字一頓:“它之前被關在玉昆宗的寒冰潭內,不久前,祝景之找我,想将那殘魂交予我。”

殘魂既然是師兄……那也難怪佛子将她與師兄用因果線纏在了一起。

原來很早很早之前,她與師兄就已經見過了。

“後來我将師兄的殘魂奪了過來,但我剛觸及到殘魂時,就暈了過去。等醒來之時,它已經不見了。”白芨緩緩說道,目光裏帶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我以為,它是回去了。”

上輩子殘魂離開的時候,她也是惆悵了一陣。在冰牢中相伴數百年,總歸培養了一絲感情。

魔界的殘魂能回哪裏?自然是回魔界。

可若是回魔界,師兄這邊一定能感知到。

如今這方通往魔界的地界,絲毫感知不到殘魂的氣息。

——有人将它藏了起來。

第 74 章 邪陣

顧初衍話音剛落, 白芨只覺得周圍的空氣冷滞了一瞬。

那邊依舊莞爾等她的答案,而師兄卻少見地停頓了一瞬,冷聲道:“是道侶又如何?不是道侶又如何。”

白芨能感覺到師兄抓着她的手在不斷握緊, 而後忽然松開。

“那可不一樣。”顧初衍凝眸, 注意到了喻永朝的動作, “不是道侶意味着旁人可以正常追求白芨師妹。畢竟師妹這麽可愛聰敏, 誰會不喜歡呢?”

白芨:……

這比殺了她還難受。

顧初衍坦坦蕩蕩承認自己的心思:“如果你與白芨師妹不是道侶,那如今我追求白芨師妹,也是正常的吧。”

喻永朝沉默了一瞬,掀開眼皮看他一眼, 竟是笑了:“好啊。”

他徹底松開牽着白芨的手, 折扇翻轉, 忽地射出兩道疾風, 一面說道:“只是我們師門有個規矩,如若想要追求小師妹, 需要與門下所有人打上一架。打贏了才有這個資格。”

喻永朝放輕聲音,不難看出一絲嘲諷之意:“畢竟小師妹的未來道侶, 總不能是個廢物。”

那聲廢物被他咬字極重。

顧初衍身形一轉,躲過喻永朝突然的襲擊,面色微動。

白芨朝着大師兄傳音:“師兄,我們師門什麽時候設立的這個規矩?”

她怎麽不知道還有這個傳統?

師兄頭也未回, 聲音淡淡:“我剛設下的, 怎麽了?”

白芨:……

那邊似乎看出她的沉默,語氣中帶了一絲難以言喻的酸:“喜歡顧初衍?對我有意見?”

白芨答道:“沒有……”

師兄邊與她傳着音,邊同顧初衍打着。你來我往, 竟然看不出誰占優勢。

一紙折扇飛過, 魔氣如濃霧般籠罩于顧初衍身側。下一瞬, 自他周身閃過一道紫光,随後那霧氣被掌風拍散,他安然無恙地走出。

瘴氣混合着魔氣,模糊了視野。此時臨近正午,陽光從瘴氣中透過去,再怎樣也不能形成紫光。

喻永朝心念微動,試圖逼迫對方使出更多的招式。然而幾個回合過去了,那紫光如同昙花一現,再也沒有出現在他面前。

于是他停了手,他這一停手,對面的顧初衍也停了下來。

白芨見大師兄冷哼一聲,緩慢地收了折扇,這才道:“正事要緊。”

“師兄說的是。”顧初衍亦是收了掌答道。

等等,他管誰叫師兄呢!

見到兩人訝異的眼神,顧初衍鎮定一笑:“既然沒分出勝負,也許能證明我暫時有資格追求白芨師妹。師妹這麽稱呼師兄,我提前改了口,這……應該沒錯吧。”

白芨發誓她看見大師兄的臉黑了一瞬。

三人沿着路去找尋逃竄的邪魔。白芨注意到師兄手中折扇的扇釘處又閃過一道幽綠的光。她眨了眨眼,傳着音:“師兄,你這扇釘怎麽會變色?”

白芨聲音中透着一絲狡黠:“我可是都看見了,看得清清楚楚。”

三人這麽并肩走着,一路無話,而白芨卻和自己在腦中傳音說着悄悄話。想到這裏,喻永朝的心情總算好了點,也沒再隐瞞:“我初到魔界時,因為過往的經歷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白芨恍惚了一瞬,思緒發散,想起自己看到師兄的記憶碎片。

确實,若是經歷了這些還不發洩出來,那恐怕得憋瘋。

“後來魔尊調動了我一半的情緒藏在了扇中,用來警示我。折扇在我手中的時候能與我情緒相通,不在我手中之時有獨自情緒化之感。”

白芨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然後問道:“那它變綠了是什麽意思?”

喻永朝:“……”

他看了折扇半晌,最終一合扇子,扇釘藏于手心之中。

眼不見心不煩!

森林內的古樹蔽日遮天,将上方的陽光擋了個嚴嚴實實。

江流一劍将面前的邪魔捅了個對穿,等它失去反抗之力後,魔氣一纏,将其扔到了一邊。

順着那方向看過去,地上已經捆了三四只邪魔。

江流冷淡地甩着劍上的血。

陰護法依然披着黑袍,站在江流的身側,嘴唇動了動,什麽也沒說,揚起手就要接過江流手中的劍。

後者不耐煩地退了一步,拿着佩劍躲開了陰護法伸過來的手。

她厲聲輕呵:“江岸,你跟了我一路,能不能不要再纏着我了。”

陰護法收回手,将其再次隐于黑袍之下,聲音幾不可查地顫了顫,道:“好。”

好半晌,只能聽見林中刮起風,吹得落葉撲簌的沙沙聲。

只是江流還未清理完劍上的血,又是一股陰邪之氣撲面而來,目标不是地上的那捆邪魔,而是江流。

她輕輕挑眉,還未來得及出劍,身旁的陰護法隐入地面,魔氣化作枯骨之爪,将那突然出現意圖襲擊江流的邪魔束縛住。

後者皺眉,這次連劍也不出,轉身就要走。

陰護法在下一刻卻是魔氣湧動,眨眼之間攔在了江流身前,聲音嘶啞:“流兒……”

“師父。”江流眉眼之間透露着一絲冷意,擡起頭去看陰護法,“若是無事,請不要幹預弟子的行動。”

外人眼中陰冷詭谲的陰護法,此時被江流這兩句話怼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眼睜睜看着江流擡腳消失在森林之中,頭也不回。

那黑袍之下的身影瞬間佝偻了起來。

好半晌,他才打開傳訊:“若是無事,幫我多照拂照拂她吧。”

陰護法只字未提“她”是誰,對面卻已然知曉,回了個“好”,而後又傳來一條:“有什麽不好解釋的。姑娘大了叛逆,你要是與她說,興許誤會就解釋清了。老江啊,要我說,你也該給她點自由,不用總是看着她。”

陰護法:“……”

對面看他好半天沒回,知道他在看着,又發了一條:“行,我幫你看着點。”

陰護法這才回道:“謝了。”

另一邊的陽護法眯了眯眼,看了眼天色:“最近可有聖女的消息?”

聖女消失了這麽多年,二人一直在找尋聖女留下的蹤跡。這也是陰陽護法總是神出鬼沒的原因。他們不屬于任何勢力,只效忠于魔界聖女。

哪怕是聖女之子、聖女之徒都不可以。更別提魔尊與魔祖。

聖女不在時,兩人以魔界為主。聖女在時,兩人唯聖女的意願至上。

此時陽護法提及聖女,陰護法亦是收了心思,專心道:“我最近四處尋了尋,又找到原先聖女在晉王城的住處,那個鎮子如今已經不在了,所有的線索都斷了。”

他轉着眼珠,不見剛才的憔悴,滿目陰冷:“就像是,有什麽人在刻意去阻止我們找尋聖女一般……”

光線被頂端的枝葉所遮,陰護法擡手一揮,魔氣将那遮過天際的樹枝斬斷,驚起了一群栖息樹上的鳥雀。

随後,陰護法轉過頭,手掌張合,将地上那團或是掙紮或是不動的邪魔揉成了一團,随手塞到衣袍之下,猶豫了好半晌,終究是朝着另一個方向走去。

白芨這一路也抓到幾只邪魔,只是越靠近沉仙崖畔,心中那股不祥的預感就越發強烈。

喻永朝注意到白芨的情緒,沒說什麽,卻主動放慢了腳步,等她去說。

終于,在靠近斷崖之處的山岩附近,白芨頓下了腳步。

沉仙崖畔,霧氣彌漫。從下往上看去,那斷崖好似懸在雲中般壯闊無比。

然白芨知道,在這光鮮的背後,藏着怎樣的污濁。

令她心悸的源頭正在那斷崖之中,隐匿于霧氣背後。

喻永朝輕搭眼簾,手中折扇朝着白芨目光所至的方向而出。呼吸之間,那折扇已至斷崖之處,旋轉着在其中攪動着氣流。

血液在這一瞬間沸騰了起來。

霧氣消散之際,那陡壁懸崖之間出現了熟悉的法陣。

若無霧氣遮掩,恐怕任誰也發覺不了它的存在。

眼前流轉轉動的圖騰陣同白芨記憶中巨大到以至于鋪天蓋地的陣法重合在了一起。

顧初衍嘴角的笑容同樣消散,亦是盯着面前的陣法,輕聲道:“這就是伽藍塔中出現過的邪陣。”

如今它在衆人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出現在了沉仙崖。

白芨只覺得渾身發冷:“它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這裏——那魔界呢?”

想到這一層,她便再也忍不住,伏鷹鞭甩出,逼近斷崖之處。

鞭尾在觸及到圖騰陣時被原封不動地彈了回來。

顧初衍看了全過程,神色凝重:“在伽藍塔時,那陣法已成型。我與傅正卿二人欲破陣,陣法水火不侵,堅硬無比。”

斷崖之上的幼年态邪陣亦是無法被抹去。

伽藍塔的邪陣被摧毀,是佛子善清最後一絲蘊藏着佛力的金蓮破開的。

可現在已經沒有第二個蘊藏着佛力的金蓮去破陣了。

白芨聲音發顫:“若是我夢見的是真的話,晉王城與魔界都淪陷在了這圖騰陣之中。”

故而佛子才會預見天道滅世吧。

邪魔出,人界多災難。

而顧初衍卻詫異了一下,凝眸望向白芨:“什麽夢?”

白芨看了眼大師兄,見他并未阻攔,這才将自己昏迷時看到的畫面一一道來。

若是他人,只會覺得白芨在信口胡言,說着怪誕的話。

但是顧初衍聽得認真,在她說到關鍵之時還點了點頭。

喻永朝抱臂在一旁将顧初衍的神色盡收眼底。

白芨講完,只覺得嗓間發幹,眯着眼睛去看那圖騰陣法所在之處。師兄早就将扇子收回,如今霧氣重新籠罩回去,将那處詭異的邪陣遮了個嚴實。

這邪陣若是真像她看到的那般,遍布了各地,所有人都會步塔主的後塵。

布下邪陣的人究竟想做什麽?

第 73 章 預知

從師兄眼中, 白芨能看到自己的倒影。

變了色的黑荊棘花下蕩着百靈鳥的羽毛,素雅的顏色間多了一絲華麗之感。

白芨伸手欲觸碰鬓邊的黑荊花,卻發現自己已經可以移動了。

不知道師兄在什麽時候解了這禁制。

她碰了碰那墜着的鳥羽, 另一只手拍了拍百靈鳥的頭, 安撫着它的情緒, 忽然想起了個問題。

白芨試着轉移話題:“師兄是如何找到我的?”

她暈在沉仙崖下, 一睜眼就看到了師兄,很難相信這是個巧合。

喻永朝并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是動了動手腕。

魔氣化作的絲線頃刻之間顯露出來,白芨恍然大悟。

師兄之前還纏了絲線在她的手腕之處, 施了術法隐匿住了, 而她轉眼間就忘記了, 亦是沒放在心上。

那這麽說來……

白芨忍不住擡眼去看在風中搖晃着的絲線。

她最近的行蹤, 包括私下去見顧初衍,與顧初衍在“須臾”內切磋的事情, 師兄豈不是都知曉。

難怪那傳訊來的總是那樣及時,去催她回城主府。

白芨輕輕搖晃着手腕, 絲線随着她的動作懸在半空之中搖晃着,傳到喻永朝那裏時,全然接受了她的情緒。

不能急。

再等等。

該給師妹一些緩沖的時間。

喻永朝淡淡擡起眼道:“師妹為何會暈在這裏?”

見師兄不再逼迫自己,白芨暗暗松了口氣, 随後心中湧起一股複雜的情緒。師兄不在之前的話題上作糾纏明明對她而言是好事, 可心中卻像是被什麽重重地撞了一下。

有些酸澀。

她緩了緩,開口解釋自己恍然在夢中看到的怪誕之物:“我看到了法陣,鋪天蓋地的法陣。”

白芨試圖描繪着陣法的形狀:“那些法陣與在伽藍塔中的邪陣相似, 二師兄說, 那邪陣是汲取力量的陣法。一旦被陣法束縛住, 體內的力量會飛速地流逝、轉移。因此實力強勁的塔主才會被……”

她咽下了後半截話。

塔主原本并無傷害他們的意思,只是沾了那陣法,連反抗的力氣都沒,只能任由衆人束縛在內。

而且不過短短數月的日子,力量枯竭,化為飛灰。

“邪陣像是遠古的圖騰一般,裏面的圖案不太相同,那圖騰會轉動,籠罩在各個地方。”她回憶着腦海中的幾個畫面,“騰流河水倒灌在人間,晉王城的上房也出現了一片巨大的圖騰法陣。然後我來到了魔界,魔界空無一人,亦是籠罩了一片巨大的圖騰。”

白芨緩了緩,說出自己的猜測:“如果這圖騰陣法都是汲取力量的法陣,那麽晉王城與魔界的力量,都被法陣汲取,因此魔界才會成為一片空殼。”

說到這裏,她顫抖了一下。

這夢境如此荒誕,卻又刻在了她的腦海之中,甩也甩不掉。

“佛子善清将伽藍塔的控制權交予塔主後,曾經說道:‘願伽藍塔收盡天下邪魔’,因而我推測,伽藍塔突然移動到騰流河,是否與此有關。”白芨思索道,“畢竟越過騰流河後,伽藍塔的朝向是晉王城。”

如若晉王城中有邪物,伽藍塔的異動就說得清了。塔中關押的都是至邪之物,塔主能感受到邪氣散發的位置,故而操控伽藍塔想移動到晉王城便合理了。

而喻永朝卻是深深地望了她一眼,道:“師妹是第一次夢見這些嗎?”

白芨肯定地點了點頭。

修士本不會陷入沉眠,即使少有入睡的情況,靈池大多在休憩之時運轉,可以說是在睡眠時修煉,不會有做夢的情況。

今日觸及那殘魂的一剎那,她卻暈了過去,在夢中看到了這些不可控畫面。

喻永朝沉思了片刻道:“如若下次再夢到這些事情,立刻告訴我。”

這夢境如此真實,不像是普通的夢。

倒是有那麽幾分像預知的能力……

自巫祖隕落後,除卻當今佛子,已經無人有預示之力了。

白芨答應一聲,剛沉默下來,手中的玉牌再次亮起。

依然是顧初衍發來的。

見白芨一直沒有回複,他又傳了一通通訊:“師妹?可是出了什麽事情?”

白芨想藏,結果那訊息一條一條地冒了出來,如雨後春筍般。玉牌不斷亮起,見到師兄的視線已經瞥了過來,白芨有種做錯事情的心虛,連忙回複着:“顧師兄,我沒事。”

那邊隔了一會兒回道:“無事便好。我擔心師妹出事,已經往沉仙崖那邊去趕了。”

白芨悄然擡眼看了一眼大師兄,飛快地回道:“我這邊真的沒事!顧師兄不用來了!”

然而玉牌不再亮起,那邊也徹底安靜了下去,不再回複。

“要去忙了?”見她那邊安靜下來,喻永朝擡眼輕聲問道。

白芨感到一種暴風雨前的寧靜。

果然不出所料,大師兄開口道:“我正巧無事,同你一起去吧。”

完了。

顧初衍那邊不回她訊息,而師兄這邊又單方面的決定了要跟着她。

她閉了閉眼:“師兄不是還要去找東西嗎?跟着我沒關系的嗎?”

“白芨。”喻永朝眯着眸子,語氣漠然,“你在趕我走?”

“沒有!”她連忙否認,“只是怕自己耽誤師兄的時間,絕對沒有趕師兄走的意思。”

不管怎麽說,先否認了要緊。

師兄剛才那些危險發言已經讓她夠慌的了,如今顧師兄執意要來,若是兩人見了面,豈不是更加窒息。

喻永朝淡淡看了一眼她攥在手中的玉牌,沒說什麽。

白芨提着口氣,引着師兄往周圍走着。這一路并未遇見邪魔,如今最危險的是她身邊的人。

顧師兄似乎打定了主意要來,玉牌始終沒有亮起過。

兩人并肩而行,落葉被踩在腳下,發出沙沙的響聲。

白芨低頭踩着葉子,沉思着一會兒顧初衍來了該怎麽辦。如若叫顧初衍師兄,那大師兄肯定會炸毛。

回想起自己靠在樹上被師兄用折扇挑着下巴,白芨心砰砰地跳着,感覺周遭的溫度都熱了起來。

按照這個架勢,她體內的寒毒這輩子都沒發作的機會了。

直到那落葉細碎的響聲停了下來。

“……師兄?”

她正欲回頭,一股清冽的氣息拂過眼前,随後視線被一片白色包圍住。

是大師兄的衣角。

身後之人魔氣湧動,白芨只聽身前一聲慘叫,随後濃郁的血腥氣息散發出來,萦繞在鼻尖。

随後是魔火燃起的聲音,那血腥氣味被魔火淹沒,只餘下淡淡的畢波聲。

白芨感覺自己的手被人握住,暖意自掌心交彙之處散開,說不清是地心火石散發的暖意,還是師兄手掌本身的溫度。

——師兄拉住了她的手。

一旦有了清晰的認知後,白芨似乎能想到師兄是如何一氣呵成地擋住她的眼睛,解決魔物,再拉着她的手安撫她。

眼前的衣袖仍未撤去。

師兄拉着她的手亦是沒有松開。

兩人維持着這個姿勢站在邪魔前,周身只有火焰靜靜燃燒的聲音。

過了好半晌,她聽見師兄開口道:“再等等。”

白芨居然猜到了師兄的言外之意——那邪魔還沒燒幹淨呢,等燒完了再睜眼。

師兄離她極近,恍若貼在她的身後。一只手從身後繞過來,遮住了她的眼睛,另一只手繞去身側去握緊了她的那只手。

白芨微微動了動手指。

每次眼睛被遮住時,其他感官如同被放大數倍一樣。她能清楚的感知到師兄的呼吸聲,以及他修長的指尖撬開了她的手指,強勢地與她五指相扣着。

師兄的手很溫暖。

魔火的溫度逐漸轉涼,師兄遮在她眼前的衣角也移開了。

喻永朝一揮手,用魔氣将那被燃燒得不成形狀的邪魔捆了起來,随即消失在兩人眼前。

白芨有些發懵:“師兄,你把它搞到哪裏去了?”

她垂下頭有些一言難盡地看了一眼手上的儲物戒指。

沒記錯的話師兄的儲物戒指裏還放着從晉王城買的吃食吧?若是放在一起……

“想什麽呢。”喻永朝松開他拉着白芨的手。“修士又不是只有一個儲物的東西。它被另關了起來。”

原來是這樣。

白芨動了動手指。師兄的手撤去之後,她有些空蕩蕩的,依然維持着之前的姿勢,似乎在等待着什麽。

只是等了半天,也不見師兄将手放進來。

于是她垂下眼:“我們繼續走吧,師兄。”

喻永朝颔首,繼續同白芨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以後走路要小心。如若我方才沒出手,你怕是直接踏入邪魔構建的幻境裏了。”

白芨笑道:“這不是有師兄在身側,走的就放松了些。”

喻永朝:……

他師妹好像又在無意中撩撥他一下。

只是這一路上也沒見到第二個邪魔的蹤跡。

白芨正要順着沉仙崖往上去時,卻聽見遠處傳來一聲呼喚:“白芨師妹。”

……該來的還是來了。

白芨吸了口氣,剛想轉身看向趕來的顧初衍,手心被一股熟悉的暖意覆蓋住。

喻永朝将五指扣進白芨的手,微微用力地夾了她一下,用幾不可聞的聲音對她說道:“這就是你不願意與我同路的原因?”

手指被師兄的手夾緊,有些微微發疼。而自己順着師兄的力道轉過身來,沉默地看着面前剛剛趕到的顧初衍。

這次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麽開口了。

顧初衍的神色訝然,看了一下兩人牽着的手,也只是驚訝了一瞬。而後掀起唇角笑道:“白芨師妹。”

白芨僵硬地點了下頭,想喊顧初衍師兄問好,只是指尖被壓迫的力量越來越大,讓她不敢開口。

喻永朝牽着白芨,擡眸去看顧初衍:“何事?”

顧初衍笑得雲淡風輕:“自然是因為擔心白芨師妹,所以趕了過來。”

喻永朝道:“她無事,以後不要總給她傳訊。”

顧初衍正色道:“喻永朝,你不覺得你是在幹涉白芨師妹的社交嗎?”他看了一眼兩人交握的手,轉眸看向白芨,“就算是道侶,也不該如此限制對方。更何況……”

他聲音從容:“白芨師妹,你二人可是道侶?”

第 72 章 鬓邊花

不知是什麽時候, 白芨發覺面前的折扇撤離開來。而師兄正站在她身前,垂眸去看她。

白芨躲開了師兄的視線。

魔淵的瘴氣重新圍了上來,淡淡缭繞在衣角, 白芨去看那身前那片白色的衣角, 好半晌都沒能反應過來。

直到腰間的玉牌亮起, 白芨借着袖子的掩映摸了摸唇角, 像是掩蓋什麽一樣拿起了玉牌。

上面只傳來一句話,帶着淡淡的關心:“白芨師妹,你那邊沒事吧?”

落款是顧初衍。

白芨撫着玉牌,這才想起來此行的目的:原是來沉仙崖附近去捉逃出的邪魔, 陰差陽錯遇見了祝景之手中的殘魂, 如今又被大師兄吸引了過來。

這麽一想, 她生了一絲退意, 猶豫之間,微微後退了一小步。

喻永朝:?

他眯起狹長的眸子, 瞥了一眼白芨手中的玉牌:“怎麽?有人找你。”

白芨便不敢再動。

她張了張口,想解釋:“我還要回去捉逃竄出來的邪魔……”

這是實話, 只是看着師兄逐漸沉下來的臉色,她後半句話說得聲音越來越弱,到最後幾乎沒了聲音。

白芨知道自己說的話有些不合時宜,但是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師兄。

他吻了她。

盡管只是吻了發絲, 吻了耳垂。

耳邊仍然有那若有若無的暧昧氣息, 明明師兄已經撤離,她仍覺得耳邊燙的驚人,體內的寒毒仿佛在這一刻起消失了一般, 全身上下徒然剩下灼熱之感。

只是想到這一層, 她心中暗暗生了悔意, 剛剛還不如讓她忘了呢。

也總好過現在十分尴尬地面對師兄。

喻永朝看着白芨的玉牌,忽地發問道:“誰的傳訊?”

“顧……初衍的。”白芨沉默了好一會,這才回答道。

師兄好像不喜歡她稱顧初衍為顧師兄。

喻永朝的聲音帶着那麽一絲冷意,甚至有幾分不可置信:“白芨,面都沒見過幾次的人一通傳訊就能把你叫走。我這個帶了你這麽久的師兄是什麽?”他随手一召,地上飛來幾塊碎石子,一個用力,在手中化為齑粉。

“攔路石嗎?”

一張手,那灰便洋洋灑灑落了下去,被魔淵的風吹散,消失了個無影無蹤。

他望着空蕩蕩的手心,扯了抹笑容,盯着她瞧:“是你說要接受真實的我,如今卻後退了,不敢了?”

白芨微微後退了一步。

如今師兄的情緒似乎很不穩定。

她後退一步,喻永朝就朝着她的方向邁出一步。

直到白芨後退時腰身遞到了旁邊的樹幹,再無退路時,師兄逼近,走了過來,低頭仔細看她的眉眼之間的神色,默然問道:“你怕我?”

白芨不得不微微仰起頭對上師兄的視線。

這個逼仄的空間內,讓她連微微擡手都顯得十分艱難。師兄欺身而上,她靠在樹幹之上,眼前的視線只被他一人阻擋。

白芨微微別過頭,回答道:“不怕。”

這是實話。

相比于魔尊,其實是師兄教給她的更多些。她與大師兄接觸這麽久,已經了解了師兄的脾氣。因此她方才膽敢說出那些話,必然是做好了一番準備的。

她知道師兄一直是個黑的,內裏更不會好到哪裏去。

有着這樣經歷的師兄,養成個溫潤的性子反倒才奇怪。

她聽見師兄淡淡道:“既是不怕,為何要躲?”

為何要躲?

只是下意識的躲了,若要她說明緣由,她也不知道為什麽會躲開。

見白芨一直沉默,喻永朝垂眼,微微握緊手中折扇。指尖因為驟然施加的力度有些發白。

他的這個師妹,倒真的有那麽幾分本事。

不自覺間就能惹他生氣的本事。

喻永朝捏着扇子,挑起白芨的下巴,輕聲說着:“說啊,你為什麽要躲?”

白芨怔然。

那折扇微微用力,導致她被迫擡起頭,對上大師兄那玩味的視線。

他在逼她。

如若自己不給師兄一個答案,這折扇估計是不會撤去了。

白芨想閉眼,卻發現那折扇愈發用力,刺痛感使她皺眉,不得不去睜眼看着師兄。

她被迫仰起頭,師兄将身後的光線擋了個嚴嚴實實,周身鍍了一層暖色,立于魔淵之中,倒不像個魔修了。

像仙人。

她走了神,卻發現折扇的力度又微微加重。

“在想什麽?”師兄淡淡道,“這樣也能走神。”

白芨想,若是說在想師兄,那折扇的力度會更輕還是更重呢?

她雙手拉起師兄執着扇的那片衣袖,吐字緩慢而清晰:“你。”

喻永朝一愣,眼底是晦暗不明的情緒。

他道:“師妹,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衣角柔軟而溫暖,折扇的力度卻在隐隐加重着。

白芨被折扇限制,無法點頭,只好輕輕蕩着手中捏着的衣角,傳遞着自己的情緒。

喻永朝閉了閉眼,忍了片刻,想撤去折扇,可他沒能做到。

有句話壓在心底太久了,如今驟然釋放出來,他抑制不住自己想說出口的沖動。

平素與師妹相處之時,也同她所說的那樣,只是因為兩人處境遭遇過分相像,他才會對她有着多一分的關注和照拂。

只是不知什麽時候開始,這分照拂變了質,讓他忍不住去想,若是師妹是獨屬于自己一個人的師妹便好了。

在顧初衍出現之後,這份感情更甚。

為何師妹會同別人笑?

眼裏翻滾着一片濃墨,喻永朝淡淡開了口,是白芨從未聽過的漠然之感:“白芨,你同我學扇,同我修煉,什麽都是我教出來的。你卻喚他師兄,也喚我師兄。”

他有的怎能同旁人有的相同?

如若相同,他也會把這變為不同。

他很确定自己想要的是什麽,既然想要,搶過來占有了就是。折扇是他做的,人也是他的。

還有哪個不長眼的會看不出他們之間的關系,也敢過來搶?

師妹遲鈍,他本想徐徐圖之。

修士擁有着最漫長的時間,他本可以等。

可如今等不及了。

一想到白芨會對着別人笑,喚着別人師兄,他獨有的那份特別感全然消失,在心底不斷蠶食着,形成一張破爛不堪的網。

喻永朝微微垂下頭,發絲随着他的動作落在白芨的脖頸之間,讓她忍不住瑟縮了一下。

她聽見師兄似乎輕笑了一聲,低着聲音說:“芨芨草,你可知道我們魔修,喜歡什麽都是要搶的。”

師兄的臉貼近她,額頭與她輕輕相抵着,傳遞着陌生的溫度與氣息。

耳邊空蕩蕩回響着師兄的話。

“喜歡什麽都是要搶的……”

這句話一出口,直接阻斷了白芨試圖混過去的退路。

喜歡。

白芨嘴唇動了動,面前的人與她氣息交織着。折扇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撤去了,與之代替的是,那雙溫暖的手一下一下地輕撫着她脖頸間的紅痕。

而師兄似乎是不滿意她的反應,報複似得手指上移,捏了一下她的臉頰。

師兄……喜歡她?

額頭相抵,白芨能感覺到師兄眨眼時睫毛所帶來的觸感,劃得她心底發癢。

拉着衣角的手緊了一緊,這點小動作也沒瞞過喻永朝,衣角間的搖晃感讓他停滞了一瞬,複而開口道:“不躲了?”

白芨心道躲也沒用,不如就這麽受着,不然遲早會被抓到。

只是她仍沒用講話,又扯了一下師兄的衣角。

如今算什麽?

師兄挑破了這層窗戶紙,而自己似乎還沒給回應。

看着師兄恍若無事的表情,她有些猶豫,師兄這樣究竟算不算變相的表白?還是只基于師兄對師妹的喜愛?

林中安靜下來,只剩下兩人的呼吸聲。

她喉間幹澀,有些分辨不出來喻永朝對她的感情,下意識地想躲開:“師兄……我想先走了。”

說罷,她輕輕推開師兄的衣角。

喻永朝看她有些躲閃的眼神,不禁微微想笑,擡起頭去,給了白芨緩和的空間。

然而下一秒卻張開口:“束縛。”

白芨:……

言靈是這麽用的嗎?

她看着喻永朝從她身前撤離,手中突然浮現出她贈與師兄的那朵黑荊花來。

那時她剛與大師兄見面,看到師兄穿着黑色的衣袍,就選了顏色相同的那朵花來。如今師兄卻總是與她一樣,穿着白色的衣裳,那朵黑荊花也不見師兄戴在身上。

魔氣從喻永朝的指尖溢出,争先恐後地鑽進黑荊花裏,只消片刻,那通體漆黑的花瓣變為了混白的顏色。

花瓣香氣淡淡,之前被施了法術,一直維持着盛開的模樣。

白芨疑惑地看着師兄,不知他為何突然将這黑荊花拿了出來,甚至施了法術将其換了個顏色。

而下一刻,師兄手執荊棘花,擡起手臂,将那變了色的黑荊花戴在了她的鬓邊。

從師兄的眼眸中,她能看到自己鬓邊別着的那朵荊棘花,與她的白袍很相配。

喻永朝微微皺眉。

光是荊棘花別在頭上,還是感覺少了些什麽。

他心念微動:聽說南海有鲛人,其眼可泣珠。若是以鲛珠作飾品,別在師妹的頭上,定會很好看。

只是如今亦是過于素雅了些。

喻永朝這麽想着,突然想起百靈鳥來。雖是鳥羽,可它不似凡鳥,到底還是有些不同。

這麽想着,他伸開手,魔氣化作縷縷絲線,将白芨袖中藏着的百靈鳥牽扯了過來。

他想的果然不錯,百靈鳥的翅羽上泛着淡淡的流光,羽毛亦是十分輕軟,難怪師妹整日總是揉搓着百靈鳥,愛不釋手。

這樣想着,絲線捆上了兩片鳥羽,微微用力,竟是将鳥羽拽了下來。

百靈鳥嘎了一聲,含着淚怒瞪喻永朝。

有事拽它來,無事塞進袖是吧!

殺鳥呢這是!

兩片鳥羽被喻永朝用絲線穿在一起,挂在了荊棘花的下方,随着氣流的吹拂淡淡搖擺着,鳥羽上還有着光華流轉。

這樣一來,便好看了許多。

第 71 章 吻發

甫一與那東西接觸時, 感覺它觸感冰涼,随後它的溫度趨近于她的體溫,白芨沉默着, 已經猜出來那東西是師兄的折扇。

閉目去感知周圍, 是比睜眼去看時更敏銳。

一股氣流拂過, 白芨知道, 是師兄擡起了手。

師兄似乎在她面前描繪着什麽,但自己身上并未有觸感,唯一能感知到的只有不斷變換的氣流。

師兄的手似乎停留在她面前欲觸碰。

只是氣流停滞了片刻,忽地從她的面前撤出去。

白芨屏住呼吸, 生怕面前的氣流被幹擾到。

她在想, 師兄要做什麽?會不會因為之前的話生了氣?

只是這樣想着, 卻感覺抵着她的折扇有了幾分用力的感覺, 而那撥動着瘴氣的另一只手離她很近很近。

是發絲被觸動的感覺,很輕柔, 宛若鳥羽落在上面一般輕柔。而折扇的力度卻是愈發地重了,雖然這疼痛在白芨能忍受的範圍內, 她還是在不自覺地想着,自己會不會被折扇勒出一道紅痕?

然而還沒來得及細想,折扇的力度卻陡然輕了下來。

師兄的手仍然停留在她的發絲上,然而那道身影俯下身來——

腦海中一片空白。

折扇從她的面前被撤去, 而撫在發絲上的手用力地貼合。面前之人俯下身來, 呼吸噴在她的發間。

不是瘴氣。

不是魔氣。

沒有人在撥動着面前的氣息。

那面前的呼吸是……?

白芨很小的時候在人間看過焰火。

絢麗的焰火在天上炸開,綻放出不同的形狀,耀眼奪目。

人間之人大多喜歡轉瞬即逝之物, 明明凡人的壽命如此短暫, 卻依舊愛看須臾之間美好東西。

比如那朝生暮死的蜉蝣, 再比如那開不過一夜的昙花。

焰火奪目而璀璨地放着,在眼中映了不過短短片刻,又陷入一片漆黑,徒留下來一片特殊的味道。

而此時此刻,白芨覺得自己腦海中就炸出了一道道焰火。

一瞬間是空空蕩蕩的感覺,自己似乎成了飛灰,從天空中洋洋灑灑地落了下來。

然後被人接住。

身側的發絲被那手壓住,白芨甚至能感知出那骨節分明的手的形狀。那五指扣住了她的頭,壓着她的發絲,正以一種輕柔而有力的矛盾力度往他所在的身側去帶着。

明明魔淵這裏風很大。

可這一瞬間空中的風好似被靜止了一般,發絲只被呼吸吹動,猶如蝴蝶振翅一般。

那灼熱的氣息靠得越來越近。

像是附身在叫囡囡的小女孩身上烤着火爐時的溫度。窗外飄着大雪,十裏冰封,只有她所處的位置有暖洋洋的火源。

這溫暖卻不灼熱的火源此刻來到了她的身前,不斷地靠近她,移動到了她的身旁,然後——

貼上了發絲。

她知道師兄的手很穩,執扇時,扇面幾乎沒有絲毫的抖動。

而如今她能明顯地感受到,扣在她腦後的手微微地在抖動。血管中的血液砰砰跳動着,一下一下重重地打在心裏。

那一瞬間,似乎冰雪消融,萬物回春。

師兄的氣息與她身上的氣息融合在了一起。

太近了。

那不是安全距離。

那灼熱的氣息仍然停留在她的發絲之上,扣在她腦後的手不斷用力,她與那氣息無限接近、貼合,最終形成了奇妙的觸感。

白芨想睜眼,睫毛顫動的頻率加快了一瞬,而那一片柔軟的衣角此時遮在了她的眼前,仿佛預知了她的動作一般。

師兄遮住了她的眼睛。

清冽的氣息明明應該像冬日的雪,那呼吸卻是灼燙的感覺。

每一秒好似被延伸了無限長,明明眼前一片漆黑,她卻能想到師兄站的位置、師兄擡起衣袖的動作、師兄附身時顫抖着的手。

這一刻,白芨知道有些東西在頃刻之間改變了。

只是她很想看師兄的表情。

白芨将雙手拉住喻永朝擋在她面前的衣角,拽了兩下,沒拽開。

她聽見自己冷靜地喊了一句:“大師兄。”

似乎在提醒喻永朝,師兄妹之間不應該這樣做。

她喊的這一聲也在提醒自己。

這一聲,打開了屋內的窗戶,窗外的鵝毛大雪被寒風裹挾着吹進了屋內,壓下了屋子裏燥熱的氛圍。

那衣角仍然擋在她的面前。

身側之人似乎笑了一聲,聲音離她很近,讓她忍不住瑟縮了一下,耳朵微微發癢。

師兄的臉埋在了她的發絲之間,故而聲音有些發悶。他說:“怎麽了,白芨?”

不是師妹。

白芨渾身的血液一瞬間冷了下來,這稱呼叫的她微微發抖,恍若觸碰到了什麽一般。

那聲音帶着笑意,揚着危險的語調:“是你讓我做回自己的,如今卻又接受不下了?”

發絲之間的呼吸依舊沒有撤離,反而貼的更緊了般。她甚至能感覺到那柔軟的觸感,正不斷摩擦着她的發絲,撫着她的手也更加用力地緊了一緊。

“師妹。”

“師妹。”

“師妹……”

溫軟的觸感仍然沒有撤離,而清冽的氣息随着呼吸幾乎将白芨整個人淹沒。

他就這樣叫着白芨,像是在抱着一件獨屬于自己的珍寶,不肯松手,不肯撤去。

而那氣息随着發絲移動到耳側,令白芨忍不住去躲。氣息噴在耳旁的感覺十分奇怪,可她只剛躲了一下,那手便将她移動回原來的位置。

師兄的聲音雖然發冷,卻帶着一絲勾人的缱绻:“師妹,如果這就是真實的我,你還願意去看嗎?”

攔在她眼前的衣袖突然撤離開來。

雖然仍然閉着眼,但仍然能感受到眼前是明亮的光線。喻永朝撤去了衣袖,但另一只手固定着白芨的頭,她始終不能轉過去看他。

白芨緩緩睜開了眼。

淡淡的瘴氣仍然在空中浮動着,而如今她被束縛着,連轉動一下頭部都很困難。

喻永朝在耐心地等着她的回答。

倘若白芨願意,那他就放開她。

倘若白芨不願意……

喻永朝垂下眸。

白芨感覺到耳畔的呼吸越來越近,似乎在等着她的答複。她微微張口,剛想回答,卻發現那片熟悉的衣角又攔在了她的面前。

……不讓她說?

她用力拽了下衣角,卻仍然沒有拽動。于是她張口,打算報複性地咬上那總是在阻止着她的手臂。

在結結實實咬到師兄手臂的那一剎那,白芨便後悔了。

原因無他。

耳畔的呼吸越來越近,她能感覺到師兄張口時微微攫取了她身側的氣息。

随後,沒有絲毫停頓地——

咬上了她的耳垂。

白芨在那一瞬間,腦海裏閃過了許多想法,譬如師兄妹不該這麽做,咬人是原始人才會有的行為,以及……魔淵這裏沒有人真的是太好了。

師兄咬的力度不算重,可以說是非常的輕,似乎怕她痛了一般,只是觸碰了一下。

那觸感貼在她耳垂的只一瞬間就輕輕撤離了。

她聽見那聲音離她無比的近,問道:“你願意嗎?”

……願意什麽?

全身上下的感知仿佛都集中在了耳邊。

見她沒有回答,那氣息又重新貼近了她,只是這次帶上了些許力度。

白芨感覺到耳垂一痛,那力度在不斷加大,大有一種她不回答就不撤離的感覺。

白芨看了看眼前被她叼在嘴裏咬着的手臂,頗為無語。

她松開嘴,卻只來得及發出一個音節:“我……”

剩餘的話被她咽了回去。

在她張口的瞬間,耳垂被不斷地輕碾着,似乎在報複她之前咬的那一下。然後——溫軟的感覺覆上了她的耳垂。

那力度時重時輕。一下一下,似乎在撫平着剛剛疼痛的感覺。

白芨只覺得腦海中放了第二波的焰火,除卻飄散在天空之上的火光,周圍都是一片虛無。

師兄的氣息微微撤離,而扣在她腦後的手也松了松。直到師兄重新撤回她的面前,保持原先的安全距離,白芨仍然沒有反應過來。

如今她睜着眼睛,面前之人仿佛閉眼時的虛影,倒讓她看不清面容了。

白芨就在這片模糊的光線之中,看見喻永朝執扇的手擡了起來,微微張口——

那個口型是……?

“忘。”

白芨辨認出口型,突然心生憤懑,也不知為何,眨眼間就移動到了喻永朝的身前。

為什麽要讓她忘記?

她伸出手,抓着喻永朝手中的折扇,折扇并攏的瞬間,白芨按着折扇覆上了師兄的唇。

喜歡用言靈是吧?

那就閉嘴吧!

折扇覆上師兄嘴唇的瞬間,白芨心中打了退堂鼓。

她剛剛的力度是不是有點大?師兄該不會是磕到了吧?

她只是得知師兄想要單方面使用言靈讓她忘記,一瞬間怒氣上頭,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白芨不敢擡眼。

她握着折扇的手亦是一點一點在松開,企圖蒙混過關。

在那一瞬間,喻永朝擡起手,抓住了她意圖逃離的罪惡之手。

随後将那折扇向下壓了壓,在空中翻了個花,折扇沿着原路來到了白芨的面前。

亦是覆上了她的唇。

“白芨。”她聽見喻永朝低下聲音去喚她,并且離她的距離越來越近,“是你不想忘記的。”

折扇擋在她的面前,但并不妨礙她看到喻永朝垂下的頭。

折扇的力道加重了。

那不止是折扇的重量,還有師兄壓過來的力道。

兩張面孔,僅僅只隔着一個折扇。

白芨卻是連眼都不敢眨動一下——師兄方才垂下頭時,發絲有幾縷落在了她的面上,帶着一絲癢意。如今她這樣一眨眼,睫毛亦會打在師兄的臉上。

生平第一次,白芨通過自己感受到了折扇的薄厚程度。

師兄的折扇真薄。

第 70 章 脾氣

白芨再度睜開眼睛時, 腦海中疼痛欲裂,先前看到的畫面猶如幕布般刻在記憶深處,仍然不斷地回放着。

她擡起手輕輕觸碰額頭。

……意料之外地碰到了一片格外熟悉的柔軟衣角。

那人抿着唇, 聲音發冷, 帶着她熟悉的關懷語氣:“發生什麽事情了?”

是大師兄?!

大師兄不是去找東西了, 怎麽會出現在沉仙崖附近?

喻永朝垂眸看着懷中的白芨, 又擡起頭掃了一眼遠處的林問夏與祝景之兩人:“我才離開一會,怎麽把自己搞成這樣?”

白芨答道:“不是被他們弄得。”

喻永朝淡淡道:“我來的時候,就看你躺在這裏。”言外之意不是他們還能是誰?

“我剛剛腦海中浮現了很多很多畫面……然後就暈了。”白芨解釋道,随即反應過來, 面色凝重, “師兄, 你找到我時, 這裏只有三個人嗎?”

她用伏鷹鞭将那殘魂勾了過來,然後就暈倒了。

可是那殘魂呢?

“沒有。”喻永朝否定道, 皺着眉去看白芨身上有沒有其他傷口,“你怎麽會在這裏?不是應該同佛子他們在一起嗎?”

許是那殘魂恢複自由以後又像上輩子一樣, 趁她不注意時偷偷跑掉了。

白芨皺了皺眉,還是感到淡淡的失望。上輩子殘魂離開沒和她打招呼,這輩子雖然并不相識,但總歸有一種久別重逢的喜悅之情。

不過也是, 畢竟在冰牢中被關了這麽久, 即刻離開玉昆宗這是非之地是明智之舉。

“師妹。”喻永朝見她沒反應,又喚了她一聲,“在想什麽?”

白芨嗅着面前熟悉的清冽的香氣, 陡然聞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她回過頭, 與喻永朝的目光對上:“師兄,你去了哪裏?”

那氣息雖然有被處理過,但還是有一絲淡淡的氣息殘留了下來。

留意到這股氣味,白芨更是自己打量着師兄身上是否有傷口。奈何那白袍遮了個嚴嚴實實,而喻永朝面色如常,亦是看不出來情況。

直到覺得自己的腿有些麻感,白芨這才反應過來——

自己竟然一直坐在師兄懷中。

怪不得這視角這麽奇怪,原來師兄盤坐于地上,自己此時正被師兄扶在懷中歇息。

喻永朝垂眸看着白芨慌忙站起身的動作,沒有反應,自己亦是站起身來,施了個淨塵的術法,這才道:“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

那便是要離開的意思了。

白芨望着倒在另一邊的祝景之和林問夏兩人,沒什麽反應。反倒是喻永朝,看着她的動作,嘴角微微勾起道:“我這次去尋物,意外得到了一種好東西。”

“什麽東西?”

喻永朝展開手掌,一縷顏色奇異的植物浮現在手中。從形狀看上去,像是幹草,只是這顏色并不似尋常植物般,草身泛着黑色,兩端卻又是綠的。

他解釋道:“這是食夢草,點燃之後,會讓昏睡之人陷入不斷輪回的夢魇,這夢魇會根據內心最怕之物構建而成,最差的情況會産生心魔,運氣好的話,也會在驚懼之中修為倒退,有小半個月醒不過來了。”

白芨心念一動,魔火頃刻間從食夢草中心燃起。喻永朝見狀,手中折扇一挑,竟将那燃着的食夢草準确無比地扔到了兩人的旁邊。

食夢草點燃,空中飄起了如水霧般的白煙。

而這股白煙争先恐後地朝着地上躺着的兩人鑽去。

白芨站定,看了那白煙半晌,面上不顯表情。好一會她才道:“師兄,我們走吧。”

兩人一直順着魔淵前行,白芨見師兄并未禦扇,也同他一起徒步走着。

這是她走過的一條路,陌生又熟悉。沉仙崖下只有兩條路可以選擇,一條是通往仙門的路,一條是充滿着瘴氣的魔淵。

這一路靜谧無比,只有兩人的腳步聲。白芨走在師兄身側,這才想起師兄問過的話:“我在這裏的原因是,伽藍塔邪魔逃出,我負責搜尋這片區域的邪魔并将其捉回。”

喻永朝看着她,面上竟然浮現一絲笑意:“你沒同你的顧師兄一起?”

“沒有。”白芨抿了抿唇回答道。她可是記得師兄對她說過的話,而且自己對顧初衍的觀感有些複雜,雖然能感覺到顧師兄對她并沒有惡意,可總歸沒有那種想交心的想法。

只是這麽走着,白芨突然響起林問夏口中所說的那個魔修,闖入了玉昆的山門。而如今大師兄出現在了這裏……

她心頭浮現出一個猜測,猶疑地看了眼喻永朝:“該不會闖入玉昆山門的那個魔修,就是師兄吧?”

而且她還聞到了師兄身上淡淡的血氣味。

見到喻永朝默然沒有回答,白芨便知道他這是承認了。

白芨心道這玉昆有這麽多長老坐鎮,師兄孤身一人闖了上去,是怎麽安然無恙走出來的?

喻永朝的腳步聲緩緩停了下來,站定去看她,折扇在手,笑的張揚:“我若是想走,哪個人能攔得住?”

她竟然在不知不覺間又問了出來。

那雙黑眸一眨不眨地望着她,白芨熟悉地看到了自己的身影出現在師兄的眸子裏。

師兄小的時候就能逃出玉昆,如今成長了起來,又有了言靈的加持。他想走,長老們都攔不住。

白芨亦是停下腳步,問出了心中想詢問已久的問題來:“那師兄去玉昆宗做什麽?”

“找東西。”還是那個意料之內的答案。

于是她從袖子中拽出百靈鳥,半開玩笑地去問它:“你知道大師兄要找的東西是什麽嗎?”

百靈鳥懵了一瞬,陡然被白芨拽出來,整個鳥身上的毛都炸了,它擡眼看了一眼喻永朝,對方瞥了它一眼,似乎料定了它說不出什麽結果。

它甕聲甕氣地答道:“不知道!不知道!”

白芨本就沒抱希望百靈鳥能給她一個答案,這麽問只是想看喻永朝願不願意回答她。

只是過了半晌,仍沒見他開口。

白芨緩慢地眨了眨眼睛,覺得有些酸澀。

其實她可以幫大師兄一起找的,而不是讓他一個人闖玉昆宗,一個人去那麽遙遠的極寒之地……

白芨道:“你可以同我說的,師兄。”

想了想,她補充道:“我是你的師妹,我會永遠站在你這邊。”

師兄來尋她時,還特意掩蓋掉身上的血氣,似乎是不想讓她知道。也說不來是什麽感受,此時此刻,白芨心中忽然有一股氣。

“為什麽不願意告訴我呢?過往也是,這次也是。非要我自己去看到了,你也不願主動同我講。”

破天荒地,她直視着喻永朝,帶着一點脾氣:“我與你是相同的吧?師兄,你可以不與魔尊說,不與二師兄說,他們本就是魔界的人,而我們兩個可以說是經歷差不多的,他們體會不了你的感覺,但是我可以。”

她越說越激動,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說了些什麽,想說的話一股腦地脫口而出:“你總是在笑,開心也笑,不開心也笑,生氣了還是笑。什麽事那麽好笑?被抛棄了不好笑,被人欺侮也不好笑。”

“可是師兄你知道嗎,我更喜歡看你表露出自己真實的情緒。你想做什麽,有什麽困難都可以說,都可以去告訴我的,沒有必要自己扛着,一直一個人也很難過的。”

“可以說,我最難過的時候有一個人陪着,心情會好很多。”

她想到被關在寒冰潭裏的日子,若不是沒有殘魂一直陪着她,可能也不會變成現在的自己。說不定這一世知道天道滅世的消息也覺得無所謂。

“所以。”她緊緊地盯着喻永朝,“為什麽不告訴我呢,師兄?一直以來都是你幫助我的時候比較多,可是現在我也想幫師兄。”

喻永朝垂下眸,有些躲閃白芨定定望過來的目光。

——那道目光,太炙熱。

像是永夜之中突然升起的太陽,朝着四面八方散着光芒,甚至有些刺眼。

于是他轉過頭去躲避那道光。

結果反而使耳邊的聲音傳得更真切:“師兄,你可以在我這裏永遠做你自己。”

——你可以在我這裏永遠做你自己。

喻永朝閉了閉眼。

白芨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那聲音從四面八方向他傳來,好似自己沉浸在滾滾奔騰的騰流河水之中,三百六十度都是那震耳欲聾的聲音。

讓他逃也逃不了。

過了好半晌,白芨似乎是發洩完了,脫口而出那一長串話之後,已經沒了擡眼去看師兄的勇氣。

她這脾氣發的似乎有些莫名其妙了。

她不講話,喻永朝那邊亦是沒有聲音。

大師兄該不會是……生氣了吧?

只是這樣等着,白芨從惶恐逐漸變為了煩躁之感。

師兄會不會覺得她多管閑事?

自己在這裏莫名說這些亂七八糟的話。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師兄又憑什麽全無保留地透露給她。

是自己多管閑事了。

魔淵的瘴氣濃郁了起來,微風吹拂着這片魔氣,這是仙門之人最厭惡的氣息,如今在她這裏變得親切而熟悉。

白芨閉上眼睛,将思緒放松發散,整個人沉浸在魔氣之中。

有人撥開瘴氣朝着她走來。

感知到氣流的變化,白芨的睫毛顫動了一下,卻依舊沒有睜開眼睛。

奇怪的是,她分明是閉着眼睛的,卻仍然能感覺到那人一步一步向她靠近,最終停在了她的身前。

與她靠得很近。

腦海中那形狀模糊的影子驅散了她周身的瘴氣,站在了她的身前。

有一塊冰涼的東西貼在了她的下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