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 争奪

殘魂在他手中亂撞, 被施了禁言術的他似乎格外憤怒。

白芨收回視線,問道:“你想談什麽?”

這殘魂于她而言十分重要……畢竟算得上前世中的半個師父,如果沒有它, 自己不可能會安然無恙地走出寒冰潭, 也就不可能有這一世。

她已經打定主意, 倘若與祝景之談不得, 那便搶。

祝景之聲音平緩:“就在這裏說說話就好。像以前那樣。”

白芨觀察了下他的表情,竟是一笑:“寒冰潭中關押的妖魔跑出,而玉昆的未來劍尊為了一己私欲,竟将這殘魂交予魔修。”

她撫掌而嘆:“當真是妙哉。”

就是不知道玉昆的那群長老們知道了會是什麽反應。

白芨擡頭, 看向祝景之。沉仙崖的風吹得他發絲飄動, 表情隐忍, 過了片刻, 歸為往日那般面無表情。

祝景之恍若未聞般同她說着:“宗門內的梨樹開花了。”

一襲白衣的少年将手中之劍收于劍鞘,從儲物戒指中掏出一壇酒。他從未做過這些事情, 故顯得有些無措與笨拙。

祝景之低聲說着:“我釀了些梨花酒……”

那一盞盛滿梨花酒的杯子朝着白芨的方向遞了一遞。

練劍的修士的手都是很穩的。梨花酒倒滿了杯子,随着他的動作, 遞到了白芨身前。

白芨垂眸去看那杯酒。

那曾經是她上輩子時的願望,如今卻被輕易地實現了。

在祝景之期冀的目光中,白芨接過了那杯酒。

而後——

修長如玉的手捏着酒杯,輕輕轉動着手腕。随着她的動作, 酒杯在不斷地傾斜着, 盛滿的梨花酒順着傾斜的方向嘩啦一聲灑了下去。

香氣撲鼻的梨花酒一滴一滴沒入腳下的泥土中,水跡洇濕了一塊地皮,直到親眼看着酒杯中最後一滴酒滴入土中, 白芨才緩緩将酒杯正過來, 朝着祝景之所在的方向一扔。

親眼看着白芨倒盡杯中酒的祝景之面色慘白, 甚至連那杯子朝他扔過來時也沒來得及反應。

杯子撞地,發出一聲沉悶的響聲。

“白芨喝過了。”

她聲音淡淡,看向地上的水跡。

上輩子的白芨那樣期盼能與祝景之一同樹下飲酒,如今真的到了這一天,祝景之遞過來了那杯酒,白芨早已自爆死在了仇恨之中。

喝過了,便不再有遺憾了。

她話音一轉:“現在可以談談你這手中的殘魂了吧?”

她來這裏是有正事在身的,并不是來同祝景之浪費時間的。伽藍塔中跑出的邪魔還未來得及抓,卻意外得到了上輩子的老朋友殘魂的蹤跡。以祝景之的性子,若是她表現得對殘魂絲毫不感興趣,那麽或許第二天殘魂就會被重新關回寒冰潭。

祝景之的背挺得筆直,他将視線從杯盞前移開,舌尖抵住那聲要脫口而出的“師妹”,正欲将手中的殘魂交予白芨。

一道劍氣破空而出,朝着白芨的方向席卷而去。

有人站在崖畔,聲音森冷:“瞧我發現了什麽?如若把你這番行為彙報給長老,你這玉昆宗未來劍尊的名號怕是不保了吧?”

劍氣落到白芨身前,她仿佛不在意一般,抽出腰間的伏鷹鞭。翠綠的光一閃而過,以一種肉眼觀測不到的速度抽回那道劍氣,似乎随意一抽打,那劍氣便被彈回那人的身際。

劍氣銳利,在白袍上割破了一道劃痕。

林問夏看着那劃痕,有些驚疑,眼神一轉,打量着面前的兩人:“玉昆師兄祝景之與叛出師門的魔修白芨做勾結……”

她面上不顯,心中卻瘋狂詢問系統:“白芨如今的修為竟然已經到了出竅?”劍氣被她輕而易舉地彈回,可見她修為之深。

系統答道:“畢竟是這個世界的女主,另有機緣提升修為也是正常。”

她掃了一眼祝景之手中的殘魂:“只要阻止殘魂被白芨得到,我就算完成任務了吧?”

“對的,宿主。”系統冰冷的聲音響起。

林問夏心中有了數,劍尖一劃,泛着冷意。

白芨見林問夏來,便知道這殘魂不能在祝景之手中被耽擱了。伏鷹鞭飛馳而出,就要将祝景之手中所束縛的殘魂卷走。

殘魂不能說話,看着不斷接近的伏鷹鞭,也一個勁地想掙脫祝景之。結果那鞭子到了祝景之身前時,林問夏連忙用劍氣對上鞭尾。

不能讓白芨得到殘魂!

見到祝景之依舊沒有反應,林問夏喘了口氣。剛剛對上白芨的鞭法,魔氣與她手中的劍氣糾纏,竟然隐隐壓了她一頭!

要知道,她有系統在手,包括系統給她的功法秘籍與天材地寶就讓她在玉昆宗內修煉進步神速,就連她師父徐白也誇贊她數次。

當初她修為在元嬰期,白芨在金丹。如今兩人都到了出竅期,白芨明顯是剛進階,為何會對她造成壓制?

這就是女主的力量嗎?即便淪為魔修重新修煉,機緣與際遇都是她的。

林問夏抿了抿唇,看向祝景之:“門內的長老們因為魔物正焦頭爛額,如今你同魔修在交易魔物?”

祝景之臉色難看:“大師姐慎言。”

他微微退步,與白芨拉開了距離。

見到祝景之有退後的意思,林問夏微微松了口氣。

畢竟這殘魂若是到了白芨的手中,她再想去搶走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

她在心中詢問系統:“這殘魂有什麽特別之處嗎?”

一個從寒冰潭中跑出的小小殘魂罷了,天織跑出去的時候系統倒是一聲未吭。看着任務下方的豐厚點數,林問夏滿意的同時也有些疑惑。

很多時候她搞不懂系統發布任務是為了什麽,好像看心情一般随意。

系統音色沒有絲毫起伏,一板一眼地回答她:“殘魂本身無特別之處。倘若它歸于女主麾下,會為女主增加一份力量。”它看着林問夏陡然陰沉下來的臉色,語氣中帶着一絲滿意,“難道你願意看見女主成長起來,阻礙你的修煉之路嗎?”

林問夏自然是不願的。

因此她沒有深究,面色不善地望着祝景之手中的殘魂。

如若祝景之有交出殘魂的想法,她就去毀了它!

這東西只有拿在自己的手中才會讓她感到心安。

畢竟祝景之這副模樣,一看就是被白芨勾了魂。

林問夏冷哼了一聲。

也不知這白芨有什麽好的,入了魔也能讓心中無塵埃的未來劍尊屢屢做出與身份不符的舉動。

就這也能配當劍尊?倒不如讓她自己取而代之。

林問夏能看出祝景之心中占據主導地位的還是宗門大義,于是繼續刺激他:“有魔修闖過玉昆山門了,倒不見你這個師兄去幫忙。”

魔修闖進了玉昆的山門?

白芨聞言神色怔然,魔界有一部分人去抓捕逃出伽藍塔的邪魔了,另一部分在魔界之中,會是誰前往了玉昆宗?

祝景之道:“長老未曾阻攔那魔修?”

他隐晦地望了一眼白芨的方向,見她依然不為所動,心裏微微嘆氣。

魔修闖入玉昆山門,也算他失了職。

白芨并未深究,見到祝景之有要離開的意思,伏鷹鞭再度從手中甩出。

人可以走,殘魂得留下。

那殘魂被祝景之束在手中,正胡亂地沖撞着。

在鞭尾觸及到殘魂的一瞬間,白芨沒有猶豫,抛出折扇。那一瞬間,自扇中泛出洶湧的魔氣,抵擋住林問夏随之而來的劍光。

白芨緩緩轉過頭:“祝景之,你這是何意?”

“是你一通傳訊叫我過來,怎麽如今又不打算履行承諾了?”

伏鷹鞭已經觸及到殘魂的身子,鞭尾轉了兩個圈繞在它的身上,白芨一揮手解了那殘魂身上的禁言術。

殘魂在伏鷹鞭中破口大罵:“紙錢晚風送,你家添新痛。”

“我想從寒冰潭內摘一朵花,獻給你們玉昆宗的親媽。而寒冰潭內沒有花,你們玉昆宗也沒有媽。”

“我好想開個地窖養蘑菇,但你好像沒有窖養。”

“就這?就這?就這?”

白芨:“……”

就不該讓殘魂張口說話的。

她一揮手,把禁言術重新施加到殘魂的身上。

林問夏見白芨已然纏住了殘魂,心裏驚怒不已,提着劍一閃身來到了祝景之身前,寒溪劍迸發出一股寒氣,三丈之內,寒冰籠罩。

絕對不能讓白芨拿走殘魂!

白芨扭頭一看,吹出一股魔氣。而後折扇輕搖,燃起魔火來。那魔氣被魔火點燃後,散發着幽冷的光,瞬間将那一層寒冰融化掉。

随後三道劍光如冰錐刺來,妄圖阻止白芨搶奪殘魂的動作。

那劍光是林問夏功法的絕學,一層劍光如飄雪,減緩對方的速度,二層劍光如冰層,凍結對方的生機,三層劍光齊出,卻是要滅魂。

林問夏的修為不足夠施展這三道劍光,是她當機立斷去與系統兌換了提升修為的東西,才得以施展而出。

絕不能讓白芨得到殘魂。

然而白芨面對這三道劍光,并未做緊張之感。折扇在手中合攏之時,自扇頭一并射出三股魔氣,與那劍光糾纏起來。

第一層劍光與魔氣撞在一起時,魔氣的速度被肉眼可見地降低了。

林問夏勾唇一笑。

出竅期又如何?她身上有系統幫忙,這一瞬間的實力已經提升到了出竅後期。

白芨一個剛剛出竅的,拿什麽跟她打!

第二層劍光與魔氣交彙之際,魔氣周圍生出冰碴,似乎要被這冰冷的劍光凍住了一般,搖搖欲墜。

正當第三道劍光越過魔氣,要與伏鷹鞭相撞之時,林問夏瞳孔微縮,足尖一點,整個人一退數丈。

而祝景之也感受到了兩股力量中的不對勁,将腰間的枕月劍祭出,擋在了自己的面前。

而後,那股魔氣帶着冰碴,在周身飛速的運轉,生生吃下了林問夏打出來的兩道劍光。

說時遲那時快,眼看着第三道劍光到了殘魂的眼前,後面的魔氣像是有了一股吸力,将那劍光生生吸退到冰碴前,魔氣遂覆上了滅魂的氣勁。

白色的冰碴與魔氣凝結成奇怪的霜花形狀,它力度似乎很大,拽着那第三道劍光就往林問夏退後的方向追去。

只聽“轟”地一聲——

魔氣同冰霜炸開,紛紛然好似下了一場大雪。

那魔氣仿佛自帶追蹤,黏着林問夏不放。魔氣裹挾着第三道劍光到了林問夏的眼前,她咬咬牙,自己超出實力施展出的力量定然接不下。

如今怕是只能依靠系統了。

林問夏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白芨趁着這個空檔,伏鷹鞭發力,将那殘魂生生地牽扯了出去。

手中的殘魂被白芨牽走,而遠處的林問夏眼看着抵擋不住自己揮出的劍光。這一刻,祝景之內心複雜地望了一眼白芨的方向,一手枕月一手碎星,兩劍齊出,劍光如飛鴻,穿過天上的冰霜,直往林問夏的方向而去。

那殘魂終于脫離了祝景之的控制,卻小看了伏鷹鞭的速度。它本十分喜悅,卻從白芨身上感到了一分格外熟悉的氣息。

只是它被施了禁言術,想張口也說不出話,只能在這裏胡亂的擺手。

白芨看它揮手的模樣,心中有一分好笑:“別着急,已經救你出來了。”

伏鷹鞭從殘魂身上放開的瞬間,殘魂被這慣性甩得一個趔趄。這一甩,它被迫栽到了白芨的面前。

那一團沒有形狀的殘魂剛觸及到白芨的瞬間,遠處傳來一股氣波,一聲巨響從天邊炸開。在那一刻,白芨的腦海中突然多了很多畫面。

遠古之初,人、妖、魔三者相處和諧,妖魔行于人間,一起修煉證道。

白芨眨了眨眼,看向面前的畫面。

下一刻,面前卻變了一番模樣。

魔族開始行于魔淵之處,不再與人修妖修來往,而妖族依舊與人修生活在一起,魔修似乎被排斥了一般。

慢慢地,人族分為兩股勢力。能夠修煉的人修開始居于山巅,開宗立派,形成了最早的宗派。而不能修煉的人類中有人自立為王,劃分疆土,這就是最早的人皇。

人皇斬掉居于人族地盤的應龍,在其屍體上建立起王城,從此長久不衰。而妖族退卻疆土之外,開始居于十萬大山。

畫面模糊了一瞬,白芨再次擡眼之時,天邊的顏色是一片紅與黃交織的顏色,不再是湛藍的天際。

除了天空中顏色與現在略有區別,畫面之中的風景與現在外界并無不同。

騰流河水倒灌人間,沖蕩着晉王城的城門,而後晉王城的上方出現了無數個詭異的圖騰陣法,那樣式竟然與她在伽藍塔中見到的詭異陣法模樣相同!

白芨心念一動,想離開晉王城去魔界看看情況,下一秒身形移動到了千裏開外,魔淵門口洩發着濃郁的魔氣,入口至魔界內竟然空無一人,徒留着衰敗的魔氣在此盤旋,而魔界之中,居然也有一處極大的圖騰陣法。

她幾乎是不可置信地望着這群陣法——

既然人間與魔界都有這處詭異的圖騰陣,那是不是說明仙門那邊也會有?

然而眼前卻模糊出一層血色,将視野範圍內的一切全部籠罩。眼前的世界在腦海中逐漸崩塌。

頭疼欲裂。

體內的力量在不斷流逝着,白芨知道自己沒力氣再去看這方世界,也不能再去睜眼看哪怕一眼。

與此同時。

眼看着第三道劍光滅魂直至眼前,林問夏手中打出數道光芒。光芒觸及魔氣的瞬間,卻被那霜寒之氣凍住了速度。

冰花在眼前炸裂,一片一片晶瑩剔透的白色冰花透着陽光,形成了耀眼的顏色,然而那冰霜雖好看,內裏透露着強勁的毀滅力。

林問夏絕望地想,完了,她怕是擋不住這一擊。

這三道劍光用了她九成的力量,哪曾想白芨并未蠢到自己抵擋住這劍光,而是用了巧勁将魔氣與這劍光融在了一起,轉頭攻向了她?

系統這是響起了聲音:“我可以幫你擋下這三道劍光。”

林問夏喜出望外:“要多少點數?”

最開始她呼喚系統時,系統并未給她回應。如今系統又出現在她的身邊,只要有它在,就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

能保下自己的命,即便要多少點數也無所謂了。

她咬着牙想,只是這次的任務着實有些虧,任務還沒完成,點數怕是要花去了雙倍。

系統緩緩道,那冰冷的聲音似乎透着幾分殺意:“不需要點數,只需要你不計一切代價去完成下一個任務。如若失敗,系統将對宿主直接抹殺。”

林問夏一面退着,躲着那劍光的追擊,一面有些猶豫。

自她來到異界綁定系統以來,系統發布任務時大多數比較溫和,就算任務失敗也無關痛癢。如若下次發布的任務是殺了魔尊魔祖這等她無法完成的任務,她豈不是要平白送了性命?

像是看出了林問夏內心的猶豫,系統緩和了一瞬,補充道:“放心,下次的任務也在你的能力範圍內,是個非常、非常簡單的小任務……”

說到最後,林問夏一瞬間感覺到那系統帶着幾分人性化的笑意。

那劍光還在锲而不舍地追蹤她。林問夏沒再猶豫:“我答應你。”

一團紫光自她的寒溪劍中迸發,林問夏甩手,一道蘊藏着之前數倍力量的劍氣疾射而出。

就在這時,祝景之提着兩把劍同時揮出了兩道劍氣。

碎星枕月本是對劍。

兩劍并肩而戰時,所激發的力量十分可怖。

劍出之時,天上的陽光似乎都黯淡了一分。兩道劍氣自身前而過,若是有人擡頭望向此時的天際,便會發現空中映出了兩道虛影。一道彎月,在太陽的左側,淡淡照映出銀色的光輝。而另一道是點點碎星,布在整個天空之上,散發着柔和的光芒,似乎在為地上之人引導方向。

祝景之立于林問夏的身後,那兩道劍氣欲替林問夏擋住那魔氣與劍光的一擊。

然而林問夏早已揮劍出手。

紫光與祝景之揮出的劍氣同那團魔氣碰撞之時,激起一股強烈的震顫感。

那道代表着滅魂的劍光吸收了祝景之揮出的劍氣,淡淡的星月映在魔氣之上,與林問夏的寒溪劍相撞。

氣波激得周圍的樹木應聲而斷,就連那巨響都驚得樹上的妖獸鳥類跌落,五髒六腑破碎而死。

處于氣波中心的林問夏與祝景之自是不用說,随着那股氣勁直接飛出幾丈之遠,摔落在地上,陷入了昏迷。

殘魂小心翼翼地從白芨的懷中移動出來。

不對勁啊,它就與這女魔修撞了個滿懷,怎麽還把人撞昏迷了呢?

它俯下身來想去查探白芨的狀況,只是看到自己的那團漆黑的魔氣穿進白芨的脖頸時,才反應過來。

它根本沒有實體!這女修暈倒了可別怪它啊!

只是畢竟是這女修将它從玉昆宗那群人手中救下來的,如若它這個時候扔下白芨獨自跑了,會不會不太好?

一共三個人,現在地上暈了仨。于是殘魂也蹲在地上,就等着白芨醒來。

那一波碰撞之後,樹林倒了大半,此時樹上也沒有妖獸在叫,顯得沉仙崖下寂靜無比。

啪嗒。

殘魂轉過頭,看向遠處的祝景之與林問夏兩人,以為是這兩個玉昆宗的弟子清醒了過來。

結果回過頭去,前方那兩人依舊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

“怪事……”它扭過頭,擡眼望向身旁的白芨。

該不會是這女修清醒過來了吧?

白芨的胸膛微微起伏,眼睛卻依舊緊閉着。很明顯,剛剛的聲音也不是她發出來的。

于是殘魂低下頭去,繼續思考今後的去處。

玉昆宗它自然是要躲多遠躲多遠了,如今它的去路只有魔界了。只是它如今變為了一團殘魂,魔界會不會接納它也是個問題。

啪嗒。

又一聲響聲自殘魂耳邊響起。只是不同于先前,這次的聲音似乎離他更近了一些。

殘魂擡起頭,卻發現視野範圍內出現了一雙黑色的鞋。

很顯然,剛剛的啪嗒聲正是這人踏步前來的聲音。

它剛要開口呼出聲來,一道熟悉的禁言術又加在了它的身上。擁有多年逃跑經驗的殘魂瞬感不妙,腳底一滑就想跑。

又一道術法阻攔在它面前,那團魂魄撞在上面,被束縛在陣法之中。

殘魂垂着頭,十分喪氣地想:可憐它剛剛出來,就又被人抓住了。還不知道這次抓它的人是誰。

那人又啪嗒一聲靠近了它。

陣法壓縮着殘魂所處的空間,也好在它是魂魄形态,再怎麽擠壓對它來說也造成不了什麽影響。

它擡起頭來,以自己現在的角度,最多只能看見那人的腿。

那人單手提起殘魂,聲音冰冷,吐字異常緩慢:“現在還不到你出現的時機……還是同我回去吧。”

說罷,竟是看也沒看地上那三人一眼,一轉身邁入了森林之中。

第 68 章 殘魂

金光一道一道射出, 化作鋪天蓋地的網,将那來不及逃竄的邪魔捉回。

面對那碎裂的舍利子,善空凝神望了許久, 最終雙手合十, 行了一禮, 用金蓮托着舍利子緩緩上升, 直到那伽藍塔的塔頂。

百年前的事情竟然是這般結局……

白芨猶豫了一下,伽藍塔中逃出的邪魔是應該要抓回。她回身看了一眼江流,後者亦是冷淡地看着那伽藍塔頂,不作言語。

騰流河水洶湧, 而伽藍塔空蕩蕩立于河流之上, 奔騰的河水将塔身沖撞出一陣陣嗡鳴聲。

而那沖天的黑氣沖破塔頂, 化為灰燼自上而下落下。

白芨仰頭去望, 那黑灰撲簌簌落下來,在眼前。

或許這黑灰有一片便是塔主的力量。

白芨沒去躲, 眼看着那黑灰就要落到身上,一股輕柔的氣息從她身側拂過, 意圖去拾那黑灰。

而另一股氣息帶着寒氣,生生逼退了前者,将那欲落下的黑灰挑飛。

白芨怔然側過頭去——

視線內出現了個意料之外的人。

她的大師兄周身散發着寒氣,衣角似乎也被凍得僵硬。

喻永朝展着折扇, 嘴角噙着笑容, 說出的話卻是絲毫不客氣:“把你的手從我師妹面前拿開。”

看他面色疲憊,顯然剛剛趕過來。白芨沒想到大師兄會出現在這裏,剛想張口, 卻被師兄的那一紙折扇擋住了口。

白芨:?

大師兄你倒是讓人說句話啊!

喻永朝挑着眉與顧初衍對視了半晌, 張口道:“聖女就是這般教導你的嗎?對女修動手動腳的。”

說罷, 垂眸輕掃了一下顧初衍的手,似笑非笑。

“那你呢?”顧初衍反問道,淡笑着看了一眼喻永朝握着扇子的手。那扇子欺近白芨的臉,以至于擋住了白芨的大半視線。

兩人氣氛拔劍弩張,眼看着就要吵起來,卻在同一時刻靜默下來。喻永朝道:“我是她的師兄,哪能算得上動手動腳?”

“這樣麽?”顧初衍語氣帶着淡淡的疑惑,“可白芨師妹亦是喚我一聲顧師兄。”

白芨閉眼,下一秒,顧初衍平緩的聲音果然如她所想般傳來:“你說對嗎,白芨師妹?”

……這點事有什麽值得吵的嗎?

白芨道:“大師兄是師兄,顧師兄亦是師兄。”

喻永朝看了她一眼:“照你這麽說,資歷在你之上的都能被你喚一聲師兄了。”

他師妹當真聽不出來自己話裏的意思?

她要是敢應,到時候就拽着她跑到那些長老與弟子面前,按着她挨個叫師兄。

眼看着兩人把目光都放在自己身上,白芨一咬牙:“是的,身為師妹,就應該向師兄們學習。”

喻永朝:……

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顧初衍一笑:“既然大家都是師兄,就不必搞得氣氛這麽緊張吧。只是幫師妹擋灰而已,何必這麽激動?”

喻永朝張口道:“你問過她的意願了嗎?只是擋個灰而已,明明能用法術,卻要上手?怎麽,聖女教你的東西都忘光了,偏偏要同凡人一般行事了。”

将折扇從白芨面前撤出,喻永朝執扇而立,目光森冷地看着顧初衍。後者并未退讓,與那目光對上。

“我實在不懂你的意思。”顧初衍坦然答道。

喻永朝置若罔聞般地拎着白芨的袖子走出顧初衍的視野範圍。

顧初衍看着他的動作,卻是沉思了片刻,轉而和佛子交談起來。一旁的江流抱臂冷眼看着三人的鬧劇,輕哼一聲,不作言語。

直到走到那河對岸僻靜的角落,未等喻永朝張口,白芨就搶先一步将伽藍塔內發生之事娓娓道來。

“事情就是這樣……善清坐化後留了一絲法力将舍利子打入塔主體內,然後塔主替善清守着伽藍塔。後來三界來人去封印塔主,邪陣将塔主的力量吸收走。塔主鎮不住伽藍塔,裏面的邪魔盡數逃出。”

“白芨。”

喻永朝垂眸去喚她,聲音放得很冷。

于是她停下話語去看喻永朝。

大師兄似乎剛趕回來,神色疲倦。如今一雙眸子緊緊地盯着她,似乎有一絲愠怒之意。

師兄好像并不想聽這些,于是她自己下意識地停住了話頭。

師兄的衣角上還帶着寒氣……

想了想,白芨問道:“師兄,你之前去哪裏了?”

“昆侖山。”

昆侖山??那片極寒之地不是青鸾鏡中映出的景象嗎?

白芨壓不下心中的疑惑,索性問出口來:“師兄去昆侖山那邊做什麽?”

昆侖山在晉王城以南,屬于此方地界的邊緣之處,且昆侖山地處極寒之地,很少有人在此定居。

只是師兄最近總是玩消失,讓她有些感到古怪。

“不止。”喻永朝答道。

還未等白芨問出口,他繼續答道:“還去了晉王城,古森林,最後來騰流河走了一圈。”

他似笑非笑:“結果一來就讓我看到這個。小師妹當真是給我一個極大的驚喜,怎麽,我這個師兄不夠資格教你了,還要去認千千萬萬個師兄?”

白芨自然是極力否定:“我不是,我沒有。”

只是因為自從認識顧初衍以來,對方一直在朝她釋放善意,而且顧師兄總是溫和有禮,從不逾越,因此她才願意與顧初衍接觸。

白芨內心抗拒,嘴上卻十分乖巧:“我當然是只認你一個師兄的。”

喻永朝這才面色稍緩。

他輕點折扇:“我在找一樣東西。”

見師兄沒有說的意思,白芨也沒有多問,乖巧地扮演着師妹的角色。

衣角的寒氣似乎在這時化開,衣料柔軟地垂下。

白芨便繼續分析剛剛的問題,道:“我們在青鸾鏡中看見了佛子善清與塔主兩人的畫面,正巧又對應着如今善清的舍利子嵌入了塔主的體內,這青鸾鏡定是勘破了什麽東西。”

見喻永朝露出沉思的神色,白芨暗暗松了口氣。

她掏出青鸾鏡,盯着那漆黑的鏡面看了一看,畫面上仍然什麽都沒有。而她将鏡子遞給喻永朝後,師兄卻露出了思索的神色。

白芨道:“我在鏡中看到了自己,而塔主在青鸾鏡中也映到了自己和善清,這鏡子應該是會照人的。”

只是不知道為什麽林問夏的鏡面中會閃過一層金雷。

喻永朝聞言皺了皺眉,将鏡子扣在手心:“若是不急用的話,師妹可否先将這扇子借我?”

他從藥聖口中得知自己魂魄不全後,就在各地尋找自己的丢失的魂魄。如若沒有猜錯的話,他丢失的正是天沖魄。

只是這魂魄為何會丢,又是如何丢的?

他來魔界之後開始出現睡症,在此之前一直在晉王城中居住。喻霜柳與寧蔚舟雙雙抛下他失蹤,面對玉昆宗的追殺,自己一路逃竄,沿途上至昆侖山下至騰流河他幾乎都去過。

因此想到魂魄丢失的時候,自己第一反應就是去幼年生活過的地方尋找。晉王城內一無所獲,又去周圍找了一圈,自己連對魂魄的感知都沒有一絲一毫。

白芨自然是沒有意見,思忖片刻,問道:“師兄之後還要繼續找東西嗎?”

“嗯。”喻永朝淡淡應了一聲,看向手中的青鸾鏡。

白芨試探着開口:“那我同顧師……顧初衍去捉邪魔?”

“邪魔那邊自有佛子安排玉昆的人去抓,你去做什麽?”

“師兄。”白芨提醒他,“玉昆宗關着的天織跑了。”

喻永朝靜默了一瞬,臉色不虞:“怎麽如此巧合,天織早不跑晚不跑,偏偏在這個時候跑?”

白芨心道确實巧合,上輩子沒見伽藍塔長腿跑了,這輩子倒是什麽都見到了。

喻永朝不願耽誤時間,心裏隐隐有了番猜測。

既然丢失的魂魄不在凡間,那麽極大的可能會在玉昆宗。

那青鸾鏡能照人,鏡子裏映出的自己卻成了極寒之地的冰。昆侖山上沒有感知到魂魄的氣息,那麽答案顯而易見。

玉昆宗甚至抽出了他的魂魄,而他當時竟然毫無察覺?

想到這裏,喻永朝的面色變得陰沉,片刻之後,深深地望了一眼白芨,祭出折扇消失在騰流河。

白芨還未曾同師兄道別,就見那紙折扇宛如流星劃過消失在天際。

其速度不亞于二師兄帶她來伽藍塔時之快。

而喻永朝臨走前看她那一眼,給白芨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陰影,等她再回到佛子面前時,便婉拒了顧初衍。

後者只是笑笑,并未在意。

如今這裏逃竄的邪魔有魔界其他人處理。魔界弟子的執行力很快,顧初衍負責晉王城周圍的區域,江流則是主動提出前往古森林,而其他人擔任了周圍零碎的地方。

直到手中的玉牌亮起,最初的那條陌生的通訊第二次傳來:我在沉仙崖下等你,有很重要的東西想讓你看。

依舊沒有署名。

白芨皺了皺眉。

佛子雙手合十,眼神清澈地望着她:“施主可願前去沉仙崖?”

周圍幾處地界都有人前去。如今剩餘的地方只剩下沉仙崖和魔界的區域。玉昆宗的地界上若是有邪魔逃竄,不用他們多說,長老與門內弟子自會将其抓捕。

只是沉仙崖下……

想到玉牌中陌生的訊息,這次的傳訊比上次還要急切些許。白芨點了點頭答應下來。

祝景之徘徊在沉仙崖下。

他提劍在沉仙崖下尋找白芨的畫面歷歷在目,清晰的仿佛像是昨日一般。

他拿着枕月劍,像是在自言自語:“如今我想聯系到師妹,居然只能依靠你。”

依靠一柄棄劍。

也不知道白芨有沒有看見消息,他的時間不多,只能在這裏慢慢地等着。從天黑等到天亮,白衣上的塵埃清走了一遭又一遭,終于等到了白芨。

随後他看見那熟悉的臉做出了不耐煩的表情,禦着扇子與他相隔一段很長的距離,吐字冰冷:“怎麽會是你?”

怎麽會是你……?

這一句話讓祝景之面色慘白,先前想說出口的話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緩了緩,閉着眼想叫一聲師妹,卻害怕面前的人轉身離開。

祝景之撫着劍,背挺得筆直:“你來了。”

白芨看着他手中的枕月劍:“若我知道是你,必不可能來。”

祝景之顯然知道這個道理,白芨說的話也在他預料之內。

沉仙崖畔的風吹得兩人衣袍獵獵作響,祝景之沉默了半晌,最終露出一抹笑容:“我沒敢留名字,就怕你不會來。”

白芨感到心煩。

如若這麽執着于她,為什麽上輩子祝景之頭也不回地說出那種話來?

而當她頭也不回的走掉,祝景之卻開始瘋狂挽留她,甚至做出那種本不應該出現在他身上的行為。

這算什麽?

她嘴角露出一抹諷刺的笑容。

當她走後,祝景之季鼎這幾人做出與前世截然不同的反應。

她無意與祝景之糾纏,轉身就想走。

都說玉昆宗關押的天織逃了,整個宗門上上下下忙的焦頭爛額,甚至抽不出空去伽藍塔幫忙。

如今這麽一看,這不是挺閑的嗎?都有心思找魔修來敘舊。

祝景之喚住她:“我手上應該有你感興趣的東西。”

其實他并不确定白芨會對那團殘魂感興趣,只是下意識的覺得,如若這次不留住白芨,他們将會再也沒有見面的機會了。

因此在他捉到那團殘魂之時,并沒有重新将其關入寒冰潭,只是為了創造一個與白芨相見的機會。

然而真正見到的時候,卻發現依舊無話可說。

他低下頭,從禁制中将那一團沒有形狀的殘魂抓了出來。

那殘魂剛一擡頭,感知到白芨身上的氣息,連忙朝着她的方向望去:“咦?魔教中人!快點帶我走!”

那熟悉的聲音讓白芨猛地一回頭——

白芨又驚又喜,這殘魂不是她認識的那位老朋友又是誰?

只是那剛開口的一句話就讓她感到無比地熟悉。

見白芨回頭去看它,殘魂更是鉚足了勁兒想逃離祝景之的桎梏。這被關在冰牢裏的日子它實在是受夠了!眼前的女修是它唯一逃出的機會。思及此,殘魂不再猶豫,彈珠般的話持續不斷地往外冒,也不知是求生迫切還是因為單純在冰牢裏憋了太久。

“你好,我是魔祖的親傳大弟子,如今受了小人陷害被該死的玉昆宗雜碎關在冰牢裏動彈不得。只要你能帶我出去,助我回歸魔界,我将授予你無上魔門功法,讓你成為天下第一魔修!”

祝景之:……

白芨:……

我看你像個魔教中人。

祝景之一揮手給殘魂施了個禁言術,見到這殘魂真的将白芨留了下來,也暗自松了一口氣。

他默不作聲地收了枕月劍,提着殘魂道:“我們談談吧。”

第 67 章 真像

既然那塔主還在上面被封印, 中層與下層的邪魔為何會脫離伽藍塔的控制,全部跑出去?

如今最重要的是找到塔主。

面對傅正卿的問題,顧初衍依然帶着笑回答道:“佛子不是給了通天梯?”

白芨解釋:“佛子說通天梯只能每三十層構建一次。”

手中的九瓣金蓮閃着耀眼卻不刺目的光芒, 顧初衍緩緩伸手, 金蓮朝着他的手心飄去。

純淨的佛力滋長的瞬間, 九瓣金蓮緩緩上升, 在空曠的塔中伸展開。

白芨驚呆:“可是佛子不是說……”

傅正卿搖頭道:“當時佛子怕通天梯在上層展開破壞陣法。如今伽藍塔已經出了事,事急從權。”

天梯一通直上,金色的臺階同伽藍塔那周身漆黑的顏色形成強烈的視覺反差感。

沒有上次的突發情況,佛子贈與的金蓮搭建的通天梯無比堅固。衆人邁步踏上天梯, 短短的一段路走的很是平靜。

上次封印伽藍塔的時候, 顧初衍并沒有來。只是如今看他面色自若地踏着通天梯的臺階, 白芨心中始終壓不下這分古怪之感。

她心中百轉千回, 直到二師兄聲音平靜地道了一聲:“到了。”

親自踏上九十九層的感覺與被塔主設法召過來的感覺不同。白芨轉過頭去,掃視了一下周圍跟随的魔界弟子, 發現少了幾個人,面色凝重:“二師兄, 江流和她帶着的一批弟子好像沒上來。”

他們當時急着入塔,也沒有留意所有人到底跟沒跟過來。傅正卿緩緩吸了一口氣,看向腰間玉牌:“江流說帶人在外面支援佛子,并未進入伽藍塔。”

饕餮疑惑道:“那她當時怎麽沒有說?!”

“也許是怕塔外的邪魔傷及佛子吧……放任善空一個人守在塔外, 确實不安全。”白芨打圓場道。

如今調查清楚邪魔逃脫的原因要緊, 不能讓魔界內部吵起來。

傅正卿踏步上前,靴子踩在地上的聲音被無限放大。

漆黑的牆壁上燃起幽暗的魔火,光線燃起, 塔主垂着頭躺在陣法中央, 與上次見時判若兩人。

身上的袈裟殘破不堪, 塔主虛弱地睜開眼,不見身上的妖冶感,只剩下破碎的氣息。

而初見時那光滑如瀑的長發末端宛若枯草一般,失去了順滑的光澤。他擡起眼皮,看向白芨,說話的聲音都有氣無力:“你來了。”

白芨心中訝然:塔主為何單獨與她交談?

但很快她的疑惑就被解答了。陣法中的塔主想微微側過身,結果只一動,吐出一口黑血來。黑血落在地上,化作一團陰暗的氣息,徹底與伽藍塔融為一體,消散了個幹幹淨淨。

即便如此,塔主仍然将自己支撐了起來,看着白芨的方向:“給我……鏡子。”

白芨腦海中飛速運轉:到底要不要在這麽多人面前暴露青鸾鏡。可如今只有塔主能為他們解惑,饕餮早就知道青鸾鏡,二師兄又是信得過的,只是在場中魔界其他的弟子以及顧初衍……

伽藍塔外的辟心鈴無風自動,發出刺耳的聲音。塔主半睜着眼睛,執着地看着她的方向。

不能再糾結下去了。

白芨閃身靠近陣法,從儲物戒指中拿出青鸾鏡,借着袖子的掩映,将那鏡面移到塔主的面前。

塔主身上氣息外散,伸手欲觸及那鏡中之人。

傅正卿在一旁觀察着地上的陣法,瞳孔收縮,臉色變得極其難看:“這陣法——是誰放的?”

饕餮對陣法沒有研究,聞言問道:“可是有什麽不對勁?”

傅正卿冷着聲音:“佛子的意思是讓塔主被陣法限制,封印在此處。如今地上這陣法卻是個汲取力量的禁陣。”他轉頭看向塔主,神色複雜,“如今塔主的力量,甚至不配被關在九十九層了。”

……

此時,青鸾鏡中一閃而過塔主年輕時的模樣。

他黑發披肩,一雙眼眸無悲無喜,與鏡子外的自己對視,就連眼角那抹紅都鮮豔得如同鮮血一般。

塔主喃喃開口:“你在嗎?你還在嗎?”

只是他一開口就吐出一口黑氣,模糊了鏡中之人的面容。鏡中的塔主仍然維持着平淡的表情,似乎感知不到一樣,繼續看着鏡外。

那黑氣每每散出一縷,塔主便又虛弱了一分。即便如此,他仍然開口小聲地說着話,像是同鏡中之人交談,又像是自言自語。

“到最後我還是沒有履行承諾。”

塔主看着鏡面,像是在回憶什麽,伸手欲觸碰鏡中的自己,卻因為力氣不夠始終離鏡面差一點距離。

“我真的後悔答應了你,善清。”

白芨遞着鏡子距離塔主很近,因此當塔主話音落下的那一刻,她的表情微微變了。

塔主和佛子善清看樣子有不淺的關系?!

又一縷濃郁的黑氣噴出,塔主連伸手的力氣也沒了。鏡中之人的面容緩緩扭曲,當青鸾鏡的鏡面重新歸于一片漆黑的時刻,塔主也緩緩閉上了雙眼。

伽藍塔頂端的舍利子猶如感受到了什麽一般,竟然掙脫了善空放置的盒子,朝着塔主的方向飛來。

然而塔主周身的陣法禁制被觸及,那舍利子撞在壁上,始終不得進入。

“善清啊善清,你困住了我,何嘗也不是困住了自己。”

塔主閉着眼喃喃,聲音放的很輕,幾乎是用氣音說出了這句話,然而魔界衆人精準無比地捕捉到了他說的話。

饕餮感受了下塔主的氣息,鎮定地道:“塔主只是力竭,應當無事。”

白芨看着他身上披着的袈裟,心中隐隐有了猜測:“是你一直在鎮守伽藍塔?”

塔主臉色蒼白,仰着頭躺在陣法之中,以一種近乎不可查的幅度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張嘴做了個口型:“是善清。”

是善清?

可他不是在很早之前就在伽藍塔坐化了嗎?

塔主身上披着的袈裟,嵌入體內的舍利子,初來第九十九層時看見塔主吸收邪魔之氣的情形,還有上次青鸾鏡中映出的佛修與邪魔各占半邊的畫面……

難道說——

白芨垂眸望向塔主:“舍利子在你的體內,因此伽藍塔才會安穩無事,是這樣嗎?”

翻湧的黑氣幾乎占據了陣法內的每一個角落,白芨看不清塔主的面容。而身後的傅正卿聽了白芨的判斷,連忙翻找破陣之法。

如果這麽多年一直是塔主在上層鎮守,伽藍塔才會維持正常。那伽藍塔的突然移動又是怎麽一回事?

顧初衍盯着那陣法,神色亦是十分凝重,一道紫光閃過,竟然舔舐着陣法的邊緣。

饕餮眼尖:“你這是做什麽?”

顧初衍沒有解答,只是力量持續消耗,讓他的面色有些蒼白。而半柱香的時間過去了,那陣法連絲毫的破損都沒有。

佛子善空帶着衆人設下陣法限制塔主的行動,而那汲取力量的禁陣被包圍在裏面,閃着詭異的光芒。

見中間的陣法仍紋絲不動,顧初衍這才撤去力,向衆人解釋道:“這邪陣會轉移陣中的力量。塔主轉化塔中邪魔的力量加強自身力量以及加固塔的封印,而這陣法會将塔主奪來的力量轉移走。因此塔主現如今鎮不住邪魔,而塔身的陣法封印之力被這邪陣轉移走,宛如一具空殼,邪魔自然是想來就來,想走便走。”

可是那陣法會是誰設下的?

想起林問夏手中頗為詭谲的殺陣,會是她嗎?

“既然塔主是在鎮守伽藍塔,那日善空帶人前來封印,他為何不說?”有人疑惑道。

傅正卿此時從殘卷的書海中擡起頭來:“不是不說,或許是不能說。”

地上的邪陣如同一片古老的圖騰,汲取力量的同時,還不斷向外擴散着,甚至連周圍圍繞着它的封印陣法也被這股力量壓下去三分。

“塔主盛時的力量十分強勁,既然當年的佛子犧牲了生命去鎮守他,我們沒做什麽就結束了這一切,不是十分說不通嗎?”

那可是關在第九十九層上的邪魔……

要知道,就算中下層的邪魔被放出來,也要玉昆宗以及各大仙門頭疼一陣的。

“或許是這陣法剛觸及到塔主時,他的力量就流逝了。”

白芨将青鸾鏡從塔主面前移開。

因為角度的原因,她這次并未看見鏡中的畫面。塔主為何執着于這鏡子她亦是不得而知,不過根據猜測,應當與善清關系很大。

顧初衍不動聲色地把她收起鏡子的動作看在眼裏,繼續側目去觀察着邪陣的陣法。

此時随着黑氣的彌漫,地上的圖騰已經擴充到最大。塔主在陣法中突然掙紮起身,雙手向着陣法之外的舍利子伸去。

在白芨看不到的角度,那鏡面照映着舍利子,從鏡中浮現出了佛子善清的臉,他雙手合十,眉目低垂,周身金光大盛。

下一刻,鏡面陡然歸于一片漆黑,與此同時,一片虛影浮現在衆人的面前。

饕餮被震住,轉眼卻覺得這畫面有些眼熟:“舍利子從塔主取出來的時候,佛子的虛影也曾出現過——!”

善空的虛影浮現在上方,此時他靜靜地看着被困在陣法中的塔主,金光從他身上浮現,一朵接一朵的蓮花虛影去沖撞那陣法。

塔主此時也睜開了一直緊閉的雙眼,望着善空的方向:“你來了。”

善清不語,手中掐着法決,金蓮一朵接一朵地出現。

塔主卻說:“我累了。”

“四百年了,我一直鎮守着伽藍塔,這懲罰對我而言,已經夠久了。”

見善清的虛影依舊凝視着他,塔主變了臉色:“這樣還不夠嗎?”

金光自蓮中綻放,吞噬了周圍善空與其他弟子所設下的法陣,如今那詭異的圖騰邪陣終于暴露在了空中。顧初衍與傅正卿對視一眼,一齊向那圖騰陣出了手。

紫光與魔陣齊出,套在圖騰陣上,塔主依然與善清的虛影對峙着,對魔界修士的動作沒有半分在意。

只是似乎兩人并未對陣法造成影響。魔火燃燒,發出畢波的響聲。

塔主此時像是恢複了活力一般,從地上站起,從被善清俯視轉變為與善清平視。

饕餮看那一瞬間燃起的邪魔之力,隐隐有了預感。

塔主現在應該是回光返照,耗着生命在同一片虛影交談着。

在四周一片寂靜之中,塔主開口道:“你告訴我,你口中說的‘摯友’,究竟有沒有一分是真的。”

善清的虛影用那如同看衆生中萬千之人的目光去看着塔主,面色慈和。佛子幾乎不會有強烈的情緒表達,然而看着面前與自己身份對立的邪魔,罕見地露出了一抹笑容。

佛子看見善清的虛影緩緩地點了點頭,竟也笑了:“那便好。”

他在伽藍塔中被關了太久,久到已經忘記自己是誰了。

善清剛從一層打上來時,他第一反應不是出手,而是練習與他人如何對話。

也許是因為無聊,也許是看見了少有的不怕自己的人。伽藍塔之中的邪魔被他打了個遍,有些沒有智慧的無法溝通,有智慧與思考能力的邪魔見了他卻畏畏縮縮,似乎是害怕他的力量,恭恭敬敬地稱呼他為塔主。

當一片漆黑的九十九層中出現一縷金光時,他鬼使神差地望着面前的佛修,張口說出了自己曾一個人練習過無數次的那兩個字。

于是見到邪魔用渴求的眼神望着自己,說了一聲“你好”時,善清欲度化的念頭往後移了一瞬。善清想,若是塔主有悔過之意,伽藍塔中的邪魔或許不應該落得個魂飛魄散的下場。

善清修習佛法這麽些年,雖然名號“戰佛”,卻有一顆普度衆生的心。

于是佛修與邪魔就在第九十九層聊了起來。

起初他與那邪魔交談的并不順利,邪魔像是剛剛學會說話的孩子一般,善清推測也許邪魔在伽藍塔被關的太久了,喪失了語言能力。

明明是最頂層的邪魔,觀察到現在卻沒有害人之心。

善清心想,若是他能夠洗脫罪孽轉世成人便好了。只可惜這伽藍塔關押的邪魔當是永遠沒有轉世的機會。

他暗道一聲可惜,學着人間長輩逗弄孩童的花樣,手心合攏又張開,從掌心中變出了一簇火苗。

“這是什麽?”塔主好奇地問。

善清撚着佛珠,耐心去教他:“這是火種。在人間,火寓意着光明、溫暖。你可曾覺得,你所在的這九十九層太過于陰暗了些?”

善清又照方才那樣手心開合,變出了好幾簇火苗。塔主如同得了新奇的玩具一樣,将它裝飾在牆壁上。等到溫暖的火光亮起來時,善清亦是十分滿足。

如若一開始就這樣教導他,或許他最後也不會成為罪孽深重的邪魔,被關在這九十九層塔中,永見不得天日。

他有一顆普度衆生的心,塔主雖為邪魔,卻亦是在此行列之中。

直到那一天,善清的壽限已至,盤坐在地上,連那照明用的金蓮都召不出來了。

塔主十分無措,在黑暗中也看不清善清的表情。

善清淡淡地看着他,就如同看蒼生一般,用盡最後一絲法力燃起了一簇小小的火苗。

善清張口,仰頭看着站在身前的塔主,将那火苗交予他道:“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情……”

而塔主立于佛子身側,等他張口說出之後的話語。

袈裟蒙塵,預示着佛子的壽命到了盡頭。牆上的虛影與記憶中的那人一樣,重合在了一起,一同張口,那話語震耳欲聾:“我坐化之後,希望你能替我守着伽藍塔。衆生皆孤寂,你我亦是如此,在生命的盡頭,能放下對立觀念得一摯友,我此生無憾。如今我只願伽藍塔收盡天下邪魔。”

印象中的那人張口,每個字都內藏佛音,錘在心中,令他暈眩。

數百年前的善清堅定地道:“願伽藍塔收盡天下邪魔——”

如今空中的虛影亦是重複道:“收盡天下邪魔……”

虛影說罷,善清整個人化身為一朵巨大的金蓮,不管不顧地朝着那束縛塔主的法陣撞去。

而塔主憤怒地叫了起來:“你從未問過我的意願。舍利子是你打入我的體內,如今你又不顧我的意見亂來。我不想守塔,我亦不願出陣。”

白芨望着他身上披着的袈裟,想到,他當真不願嗎?

金蓮內蘊藏着善清的最後一絲法力。盡管只有一絲,“戰佛”的力量卻仍不可小觑。金蓮飛速地前行着,似乎想将陣法之中的塔主解救出來。

饕餮怔然,感受到邪魔氣息的變化,回光返照的力量終究是散掉了:“已經晚了……”

于是白芨轉過頭。

那金蓮撞碎了地上的圖騰,在圖騰逐漸褪去的一瞬間,塔主腳下的邪魔之力也在緩慢地消散。

黑氣在一段一段瓦解,自下而上,從塔主的赤足到腰際,再到脖頸,最後到臉龐。

那抹豔色與長發化為一段段煙塵,徹底消散在塔中,只留下了一件空蕩蕩袈裟。

金蓮撞陣後亦是徹底維持不住形狀,善清的淡淡虛影也同那邪陣一同消失。

而身側傳來“啪嗒”一聲——

混白色的舍利子,碎了。

直到那代表着塔主的黑氣徹底消散在伽藍塔中,陣法中心的位置只剩下一襲袈裟,衆人久久不能回神。

那關押在九十九層的塔主竟然才是守着伽藍塔的人。

白芨下意識想給喻永朝傳聲分析:“因此那時塔主在青鸾鏡中看見善清,才會這般反應……”

結果看見身旁無人回應,這才反應過來,大師兄已經離開很久了。

傅正卿将碎掉的舍利子拾起,放入盒子中,打算出去以後交給善空。

如今這伽藍塔算是一具空殼,裏面的邪魔都跑了出去,塔主也徹底消散,就連那成了未解之謎的邪陣也沒留下。

白芨走上前去,撿起了那落在地上的袈裟。

從她見到塔主的那刻起就在想,一介邪魔,為何身披袈裟,赤足而行。

如今她得到了答案,塔主卻已經不在了。

當真是世事無常。

只是白芨不由去想,若是邪魔一開始不是邪魔,佛子也不是佛子,這一切會不會有所不同?

傅正卿面色嚴肅地道:“如今伽藍塔異動的原因算是查清,舍利我會交予佛子,而這汲取力量的邪陣需要報告給魔尊。”

他們與仙門的一行人初次來伽藍塔時才留下的法陣。如今法陣中卻出現了如此惡毒的禁陣,極有可能是這幾人中出了問題。

只是,會是誰呢?

顧初衍站了出來:“如此,邪陣成因确實需要好好調查。”他望向白芨,“白芨師妹可同我與佛子捉回逃竄的邪魔?”

第 66 章 變故

河燈順着水流向遠處飄去, 許多河燈混在一起,也逐漸分辨不出誰與誰的。

饕餮看了眼天色,朝着白芨暧昧一笑:“走, 姐姐帶你去個好地方。”

“什麽地方?”

饕餮并未回答, 沿着小路七拐八拐走到了一處暗巷裏。顧初衍與江流跟在身後, 見狀都蹙了蹙眉。

白芨看了看那五光十色的牌匾:“我記得你好像不是很認路……”

“這不一樣。”饕餮辯解, 牽着白芨的手就要拉開那店鋪的門。

白芨:……

她好像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了。

而此時阻攔也來不及,饕餮的手覆上門的瞬間,門口浮現了兩位男修的身影。

那兩位男修的模樣極其俊美,五官好似天賜一般, 比例完美的無可挑剔, 就連身形也是經典的比例。

看着白芨一臉抗拒的表情, 饕餮解釋道:“這地方很清白的!”

白芨:“……”

許是饕餮牽扯她的動作吵醒了袖子裏的百靈鳥, 拉扯之間,它從白芨的袖子裏鑽出來, 一雙鳥眼震撼地望向發着光的招牌。

了不得,魔界竟有這般夢幻的地方。

什麽時候能開個提供給鳥類客人的店, 它百科全書·靈鳥第一時間去裏面坐坐!

随後它張開翅膀,利落地飛到了白芨的肩頭。

在袖子中待久了,它也覺得有些悶。奈何白芨很少主動放它出來,它只好給自己創造機會。

看着白芨和饕餮正在拉扯, 百靈鳥轉過頭觀察周圍的情況。陰暗的街巷中, 只有他們四人一鳥。

等等……

百靈鳥對上戴着面具的顧初衍的視線,只一眼,陡然低下頭去。

要不要這麽吓人, 它剛鑽出來就看見個青蟒在盯着它瞧?

白芨那邊的拉扯占了上風, 見實在拗不過她, 饕餮只好獨自遺憾進門,臨走前并未敢去看身後顧初衍與江流的臉色。

白芨沉默了一會兒,忽地問道:“饕餮進去這一次得花多少魔石?”

江流顯然是不會參與這種話題,抱着手中的劍站在一旁。顧初衍輕咳了一聲,答道:“大概……是她在演武場上打贏一把擂臺戰的魔石數吧。”

白芨想起自己下注後獲得的一桌子魔石,看向饕餮的背影。

原來……這也是個深藏不露的。

三個人離開暗巷,重回西街的街道。只是與顧初衍并肩走着,肩上的百靈鳥埋着頭好似睡着了般。

顧初衍側目看了看白芨肩上的百靈鳥:“師妹,你這靈鳥是從哪裏買的,看上去很是……特別。”

聞言,百靈鳥的頭埋得更低了。

白芨伸手揉了揉它的頭,回答道:“這是我在秘境撿的,見它可愛,就養了起來。”

她并沒有說出百靈鳥的特別之處。

顧初衍嘴角掀起了一抹笑容:“可惜了,本來還想問師妹能不能割愛的。”

這鳥身上波動的力量很特別,應當是有什麽古怪。

顧初衍垂眸盯着百靈鳥看了會,面具上的青蟒從左側攀爬到了右側,與那百靈鳥貼近距離,好似要躍出面具一般。

百靈鳥默不作聲地往旁邊移動了一寸。

天色已晚,如今饕餮不在,白芨也不知道如何與這兩人繼續相處。與顧初衍相處倒是容易,只是旁邊默不作聲一直跟着的江流有些讓她無所适從。

這三個人都是妥妥的好戰分子。顧初衍垂眸思考了片刻:“既然無事,有沒有興趣來‘須臾’中打一架?”

白芨是十分樂意,江流則是警惕地看了一眼,又突然放松了下來:“我都可以。”

本來三人就這麽定下了,在白芨意圖踏入須臾的那一剎,腰間的玉牌突然準時亮了起來。

如果沒記錯的話,上次玉牌傳來通訊的時候差不多也是這個時間。

銀色的流蘇垂在玉牌下方,白芨順勢抓起玉牌,看到下方那三個字的署名就知道,今晚這須臾是去不得了。

她擡頭看向上方那一行字,魔氣運筆寫的遒勁有力:“師妹,不要忘了玉扇。”

白芨:“……”

她這可憐的打工命。

顧初衍留意到白芨看向玉牌的動作,側首笑望:“可是一會兒還有事要做?”

白芨點了點頭,對自己興致沖沖答應下來又臨時變卦放鴿子的行為有些愧疚。

顧初衍善解人意地笑道:“沒事,下次再約就好。師妹先去忙吧。”他擡頭看了看天色,“需要我送你回去嗎?”

白芨又怎麽好意思麻煩顧初衍,本來今日上元節,他這個酒樓的老板應該很忙才是,被饕餮拉來逛着玩了一天,耽誤了不少時間。

于是她連忙擺擺手,朝着一旁的江流與顧初衍道了別,這才禦着折扇往城主府的方向飛去。

直到看着白芨消失在街道盡頭,顧初衍才收了視線。他嘴角一直挂着的笑收了起來,又戴着那青蟒面具,顯得有幾分肅殺之意。

江流站在對面,與他對視一眼,沒說什麽。

顧初衍擡眸:“這麽晚了,還不走?陰護法怕是會擔心得很。”

陰護法這三個字一出,江流卻是變了個表情,冷哼一聲:“你倒是逍遙自在。”

“是啊。”顧初衍答得平淡,“聖女不在,我一個人确實很自在。”

江流仿佛被他的話氣到了一般,盯着他臉上游走的青蟒看了半晌,終究一甩手,抱着那劍揚長而去。

顧初衍收回視線,挂着抹笑容,亦是消失在了西街。

自從在西街與饕餮幾人玩到一半被喻永朝一通通訊叫回來以後,這幾日就再沒有走出城主府。

一連數天,白芨都老老實實地前往喻永朝的住處修補玉扇。

而師兄像是知道她的位置一般,她每天呆在城主府,他卻不再傳來通訊;一旦自己跑出去找顧初衍,師兄卻是會在晚上準時發來通訊催促她回去修扇。

……真的是很神奇,好像師兄就在她身旁施了隐神訣般。

就在瓷瓶中的油脂被她用了大半的時候,通訊終于亮了起來。

然而卻不是喻永朝發來的。

那是一條陌生的傳訊,沒有署名,上面只寫着一句話:我在沉仙崖下等你。

通訊在她閱後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未曾發出過一樣。

會是誰給她發的通訊?甚至叫她去沉仙崖。

但是很快玉牌亮起,傳來了第二條通訊。這次是認識的人發來的:伽藍塔有異,速來騰流河。

這條通訊發着金光,署名處畫着一瓣金蓮,俨然就是佛子善空傳來的通訊。白芨心下訝然佛子是如何得知自己的聯系方式,轉瞬間第三條通訊已至。

沒等白芨反應過來,第三條通訊在她面前展開:跟随你二師兄去騰流河,伽藍塔的邪魔暴動,已經逃出去了一批。

這是魔尊發來的。

接連而來的通訊将白芨砸懵住了。

她們不是才同佛子去伽藍塔加固了封印?怎得邪魔這麽快就跑出去?

思考間,傅正卿已至城主府。見白芨在此等候,他并未多說什麽,踏着陣法就往騰流河趕去,一雙丹鳳眼裏滿是嚴肅。

白芨踏在陣法上,忽地問道:“這次只有魔界的人前去嗎?”

耳邊的風呼嘯着而過,白芨習慣了往日大師兄禦扇的速度,她知道情況緊急,站在陣法上仍感到有些暈眩。

“是的。”傅正卿看着遠處那座通體漆黑的塔,答道,“佛子說玉昆那邊封印的天織跑了,正在捉天織,騰不出空來。”

白芨覺得荒謬:“就算天織跑了,道清老祖不在,他們有那實力捉的回來?分明是個托詞!”

可他們明知道玉昆說的是托詞,如今事态緊急,也沒法去計較。

眼看着佛子的語言一步步成了真,所有人心中都提着一口氣無法放松下來。

袈裟預示,妖魔頻出為禍蒼生,金雷滌蕩劈下滅世。

如今玉昆的天織跑了,伽藍塔的邪魔也掙脫了封印,這預示的前半段已經實現了一半。

陣法以一種奇快的速度朝着騰流河前進,等那高聳入雲的伽藍塔真正出現在他們面前時,白芨才發現——

下層的辟心鈴被齊齊斬斷,整個塔身似乎破了無數個黑洞,正在向外散發着黑氣。那伽藍塔成了個空蕩蕩的殼子,內裏所關押的邪魔已經跑了個無影無蹤。

佛子閉目站在塔下的臺階上,周身散着金光。而塔中的邪魔好似并不畏懼一般,中層的邪魔正在不斷撞擊着伽藍塔。随着它們的動作,中層的辟心鈴一齊響起,發出刺耳的叮當聲。

善空閉目,面對此情此景聲音依舊沉穩:“我在伽藍塔外攔截妖魔,你們先去塔主那一層看看情況。”

說罷,他伸手托起九瓣金蓮,将其交予給傅正卿:“我已經将通天梯交予你們手中。若是遇到邪魔,金蓮亦能護你們安全。”

傅正卿點點頭,沒有耽誤時間,環視了下周圍的魔界弟子,踩着入口的傳送階梯閃身進了伽藍塔。

此行魔界的弟子不光有上一批的人,白芨還在人群中看見了顧初衍。後者笑着向她點頭致意,也踏入了傳送陣法。

傅正卿揮手抛出金蓮,那通天梯自塔內升起,金光刺目,下層與中層卻不見邪魔。

等到他們順着通天梯來到九十一層時,卻發現那八個一模一樣的階梯消失得無影無蹤。

傅正卿擰着眉,看了顧初衍一眼:“可有什麽辦法上去?”

為何伽藍塔頂層的路會被切斷?

饕餮對魔氣有着天生的敏銳。伽藍塔中邪魔的氣息外漏,而她曾經接觸過塔主,此時感知了一番,十分肯定:“塔主還在上面。”

第 65 章 青蟒

直到白芨回了城主府, 她的腦中依舊思緒紛亂。

在晉王城走了一遭她便知曉,魔界很可能有內鬼。雖然暫時沒有引發事端,只是暗中使了些動作。

如今顧初衍提醒她, 是知道了什麽嗎?

白芨壓下心中的念頭, 伸手觸碰屋子的禁制。

一般來說, 修士的住所都設有禁制, 并不會讓除自己之外的人進入。而師兄将禁制交予自己,親密的好似道侶一般……

道侶?!

她腦補了一下大師兄平日對他人的态度,搖搖頭。

當大師兄的道侶肯定很難,就他這脾氣性子和這張嘴, 能找到道侶不亞于太陽從西邊升起來。

白芨拉開門進去, 走到桌邊拿了一塊先前放置上去的糖糕, 這才着手開始修補玉扇。

扇骨處已經被師兄接上, 玉扇同之前的模樣也并無變化。她依照師兄所教的那樣注入魔氣,在扇骨處周轉了幾個來回, 面上騰地熱了起來。

百靈鳥歪着頭,看向那桌上的玉扇。

這扇子并無特別之處, 怎得白芨臉紅了?

它瞅瞅玉扇,又盯着白芨看了兩眼,得出了結論:可能不是玉扇有問題,而是白芨出現了問題。

罪魁禍首想都不用想, 除了喻永朝還能有誰?!

扇骨中的魔氣似乎還停留在裏面, 白芨立在桌前,一面用魔氣潤着扇骨,一面拿着毛筆蘸着油脂去塗畫。

似乎筆身都停留着清冽的氣息。

她定了定心神, 将玉扇修補完。

這日, 白芨正在城主府內陪着魔祖釣魚, 卻收到了饕餮的傳訊。

她展開玉牌,只見一行大字浮現在眼前。

饕餮留言:“上次你拿走的那個青鸾鏡,我見鏡子後面的花紋有些眼熟,去查了一下,似乎是和巫祖有些關聯。”

白芨一怔,回道:“巫祖?”

“巫祖與佛子有着同樣的預示能力。那鏡子背後的古圖騰與巫祖的法器紋路相同,只是她已經隕落千年,線索就在這斷了。”饕餮道。

她說完便不再提,抛出第二個問題:“今日是上元節,你要出來玩嗎?”

上元節?

見白芨停頓,饕餮輕笑一聲:“就知道你不記得。”

“來西街吧,我們幾個都在。”

說完這幾句,白芨的玉牌就暗了下去,是饕餮單方面掐掉了通訊。白芨回過頭看了一眼玉扇,心想她今日已經來打過卡了,出去和朋友玩玩也好。

等到她趕到西街時,才明白饕餮話裏的“我們”指的都是誰——

饕餮站在酒樓前向她招手,左手邊是江流,微微向她點頭致意,右手邊站的是顧初衍,見她望過來亦是含着笑與她對望。

白芨靜默了一會,走了過去,同饕餮傳音:“你這是把演武場的人都請來集會了?”

“走吧。”饕餮走上前來,拉住了她的胳膊,“人多熱鬧。”

白芨用餘光看着江流與顧初衍跟在身後,仍是覺得不可置信:“江流看起來不食人間煙火,你怎麽說動她的?”

饕餮低頭沉默地同她傳着音:“我也不知道,我就禮貌地象征性問了一下她,沒想到她居然答應出來玩了。”

“不過也好。”饕餮笑道,“每天看你只知道修煉,一點也沒有魔修的恣意。”

身後之人抱着劍,跟在她與饕餮身後,不像是逛街的,倒像是個保镖。四個人走在街上,成了頗為怪異的組合,只有饕餮興奮地左逛右逛,扒拉着街邊的小玩意。此時身後的顧初衍派上了用場,前方的兩位姑娘看好了什麽,他負責掏出魔石買下來。

白芨覺得占人家便宜不太好,連忙問道:“顧師兄,你有什麽喜歡的東西嗎?”

說完看着站在身後的江流:“江流師姐呢?有什麽想買的東西嗎?”

饕餮在她身側死亡凝視,又悄悄傳音:“他們在臺上打一場夠你種十幾年地了!不必有太大負擔,演武場前幾名的錢可多着呢。”

……什麽時候種地也能當一個衡量單位了?

不過白芨對饕餮的後半句話深以為然,她的大師兄與顧師兄一個駕着魔舟,一個開着酒樓,魔石自是不會少。

只是讓她心安理得地去接受,還是有些難。

日落月升,當最後一抹陽光沉下去,街邊的節日氛圍徹底燃起。喧鬧的人聲之中,一盞盞孔明燈自河邊升起。

而江流凝視着孔明燈很久,就連她自己都沒注意到自己渴望的視線。

白芨留意到她目光的停留,開口道:“江流師姐,我去給你買一盞孔明燈放?”

此時江流時間身上的冷意像是消散了般,只剩下了柔軟的感覺,并非臺上的那個銳利而冷酷的女修。

江流搖了搖頭,将視線從孔明燈上移了回去。

倒是顧初衍,在一旁的小攤處挑挑揀揀。白芨看着熟悉,走上前去,卻發現這是家賣面具的小攤子。

一瞬間晉王城中的記憶湧入白芨的腦海。

顧初衍拿起一副面具,正欲扣到臉上去試戴,白芨忽然鬼使神差地攔住了他。

顧初衍拿着面具的手便停了下來,望向面前的白芨:“師妹,怎麽了?”

白芨開始後悔剛剛攔住顧初衍的舉動。她靈機一動,走到攤子前,随手拿了個青蟒面具,遞給顧初衍:“顧師兄,我覺得這個青蟒圖案的面具就很适合你。”

人來人往之際,周身的喧鬧在一瞬間歸于寂靜。

顧初衍擡起眼眸,看見面前的女子握着面具,似乎有些局促地朝着他的方向遞着,孔明燈從她的身後一盞又一盞地升起,映在眼中有一種別樣的美感。

于是他緩緩放下先前手中挑選的狐貍面具,垂下眸接過白芨遞給他的青蟒面具,緩緩笑了。

那青蟒盤匝在面具之上,鱗片閃着波光,妖霧朦朦,隐于其中,氣勢沖天而起。

顧初衍凝神看了片刻,沒有糾結。面具扣在臉上,繪制的青蟒仿佛活過來了般,騰着雲霧,在面具上緩慢地移動着。

那老板贊嘆:“姑娘真是好眼光。不是我吹,這青蟒面具可是全魔界獨一件的,用的是特殊的水墨繪制而成,你看,它還會動呢。”

顧初衍轉過頭來,方便讓白芨看到面具上的圖案。青蟒沿着面具的邊界爬行,移動到眼周時,那青蟒周身竟然閃過了一道紫光。

白芨見那狐貍面具被拿了下來,而自己随手一拿的面具顧初衍又很喜歡,連忙付了魔石,如此皆大歡喜。

顧初衍撫着面具,微微一笑:“多謝師妹。這個面具很合适。”

白芨這才仔細打量起來。

本以為顧初衍那溫潤的氣質會壓不住青蟒的兇戾之氣,沒想到兩者相融的很平和。

她稱贊了幾句:“顧師兄喜歡就好。”

其實還是微微有些心虛的。出自私心,不知怎麽,她看到顧初衍拿着那狐貍面具時,覺得微微的不适。

因此她才會那麽着急去拿了別的面具替換掉那面狐貍。

白芨心想,還是大師兄戴在臉上合适一些。顧師兄性子那樣溫和,屬實與狐貍不太相似。

饕餮正在另一個攤位上吃着東西,也沒有留意白芨與顧初衍之間的互動。江流抱着劍冷冷地站在一旁,顧初衍甫一擡頭,與她的目光對視。

一個冷若冰霜,一個如沐春風。

見到顧初衍臉上的面具,江流看了好半晌,随即低下頭去,避開了他的目光。

顧初衍淡淡收回視線,轉眸望去:“師妹贈與我面具,我該回些師妹什麽才是。”

白芨連忙擺手,卻見顧初衍停在一個攤位前,拾起了一段流蘇,朝着白芨的方向伸出了手。

這流蘇……

白芨望向顧初衍腰間的“須臾”,瞬間反映了過來。

須臾上別的流蘇是金絲線,而顧初衍手中拾起的流蘇是銀線。他一伸手,白芨與他對視的瞬間,好像被什麽蠱惑了一般,主動摘下了腰間的玉牌遞去。

那玉牌離開手中,她才回過神。

銀色的絲線已經綁在了玉牌上,随着顧初衍的動作,流蘇下垂,微微搖晃,與他腰間的須臾相應。

顧初衍滿意地勾唇,将那玉牌還予白芨道:“師妹贈我一物,我還師妹一物,如此算是扯平了。”

白芨心想,怎麽能算扯平呢?分明是顧初衍先給她與饕餮付的錢,她本來想買面具還給顧初衍,卻未曾想他又贈與自己一物。

只是看着顧初衍笑着的模樣,拒絕的話已經到了嘴邊,卻始終說不出口。

出來過節的魔修有很多,恍然有與喻永朝在晉王城行于街上的感覺了。

白芨想,她應該買下那面狐貍面具的。

盞盞燈光從河畔升起。

湖中飄着寫着許了願的河燈,天上的孔明燈逐漸攀升,成為點點星光,直至再也看不見。

饕餮抱着好幾盞河燈回來,不由分說地往白芨懷裏塞了一個。随後顧初衍主動問她要了一盞,輪到江流時,對方冷淡的搖了搖頭。

饕餮被拒絕也沒什麽反應,反而很開心:“那我就許兩個願望了。”

白芨側目看她:“你為什麽不拿一盞河燈許三個願望,兩盞就是六個?”

“那我為什麽不一盞許六個?”饕餮反問。

“有道理。”白芨看着河燈,“可是說出來了還會靈嗎?”

饕餮:“你怎麽就說出來了?”

三個人寫着放在河燈內的許願箋。白芨望着面前的許願箋許久,魔氣化作筆,在上面寫了兩行小字。

……

饕餮望着白芨放下的河燈,心生好奇:“你寫了什麽?”

“說出來就不靈了。”白芨望着漂浮在湖中的燈,像是怕驚擾了什麽,輕聲回答着。

燈火明滅間,白芨望着親手放下的河燈,腦海中卻浮現了師兄的臉。

明明師兄并不在此處,為何她望着美景的那一刻,想起的卻是他?

第 64 章 須臾

遺憾的是白芨并不知道顧初衍所說的“西街那個酒樓”在哪裏。

她出了城主府, 便像個無頭蒼蠅一樣亂轉。

于是白芨拿出玉牌,朝着她在魔界唯一認識的好友饕餮傳着訊:“饕餮,你知道西街的酒樓在哪裏嗎?”

她發完也沒見回話, 便在城主府上方禦扇轉悠着。

城主府坐落在中心城的正中央, 以城主府為中心, 延伸出東南西北四條街道。顧初衍所說的酒樓就在西街, 可問題是……

哪邊是西啊?

她倒是可以選擇将四條路都探一遍,只是現在已經到了下午。如若她挨個找去,估計天已經黑了。

等到饕餮回訊,也過了段時間。她解釋的不長, 字裏行間都是震驚:“不是吧?你跟一個路癡問路?”

不過上次在古秘境中, 饕餮也走出去了, 最起碼比她自己靠譜。

一番探讨下去, 饕餮最終給白芨指了個路:“你看見天上的太陽沒?”

白芨回道:“看到了。”

“太陽東升西落。你追着太陽的方向往那邊走,估計就是西街了。”饕餮說道。

白芨思忖片刻, 覺得饕餮這個方法真是妙得很。然而下一秒,她想到了什麽, 把儲物戒指中的鳥兒掏了出來。

被迫塞進空間動彈不得·被遺忘許久·毫無存在感的修真界百科全書·靈鳥怨念地盯着白芨,啾啾了兩聲。

白芨拎着百靈鳥,搓了搓鳥頭,找回了手感, 輕聲問:“你知道西街酒樓的方向嗎?”

她都忘了随手塞進去的百科全書了。

百靈鳥氣鼓鼓地盯着她, 翅膀朝着太陽落下去的方向指了指。

白芨嘆了一聲,利落地禦扇朝着西街的方向飛去。

直到那筆直高挺的酒樓出現在白芨的視野裏,她忍不住咂舌:為什麽魔界的師兄一個比一個看起來有錢。喻永朝的魔舟自是不用說, 顧初衍這酒樓開的一家獨大, 若是衛子昂能開酒樓開出這架勢, 又何苦走偏路豢養魔物。

看來整個地下演武場,窮的只有她自己。

酒樓的裝潢十分奢華大氣,甫一進門,沒等白芨去向酒樓的夥計通報自己要找顧初衍,就見那人從樓梯上走了下來。

“顧師兄……?”

她忍不住擡眼。

今日顧師兄換了件鵝黃色的衣裳,肩上披着皿貂皮,腰側挂着魔界的玉牌,流蘇都是金絲線。舉手投足之間,當真是溫潤如玉的翩翩公子。

顧初衍見了白芨,點點頭,先是問白芨可有忌口,得到了答案後,這才喚夥計上了幾道招牌菜。

引着白芨落了座,顧初衍笑望着她:“沒想到師妹這麽快就來了,我還以為要一陣子,看起來逍遙對師妹看管的很嚴格。”

白芨低下頭,有些赧然。

那日師兄與顧師兄在演武場差點吵起來,如今趁着大師兄不在,跑去找顧師兄切磋,她心裏也沒什麽底。

白芨輕咳一聲:“我這次來,是想找顧師兄切磋的。”

顧初衍含笑點點頭,感受了下她的修為:“原來師妹已經到了出竅期。”

他意有所指:“怪不得從那日與師妹擂臺一戰之後,再去地下演武場時,圍堵我的人都翻了個倍,各個求着我打幾掌。我還為此苦惱了好一陣呢。”

白芨聞言更是愧疚,老老實實道了個歉:“我也不知道會給顧師兄帶來困擾,實在是對不住。”

卻不想顧初衍端了杯茶止住了她的話:“來嘗嘗,這是我前陣子剛采下的茶葉。”

白芨品了一口,她着實不懂茶,但對這清香回甘的茶水很是喜愛。咕嘟咕嘟喝了一口又一口,不一會茶碗就見了底。

等一碗喝完,白芨這才反應過來:“顧師兄親自采的茶嗎?”

顧初衍點點頭。

白芨有些恍惚:“顧師兄也種地麽?”

一個溫潤如玉的公子揮着鋤頭去種地采茶,她實在是想不出來這種畫面。而後者頗為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在魔界,不是人人都要種地的麽?”

白芨心道并不是,她就沒種地,自己天天修煉,魔祖天天釣魚,大師兄天天睡覺。

而魔尊帶頭種地,其他魔修也染上了喜歡種地的風氣。

說話間,夥計已經将菜上齊了。白芨平日自己一個人習慣了,乍然和別的修士一起吃飯,總有些別扭感。

“嘗嘗吧。”顧初衍溫聲勸着,“這些都是酒樓的招牌,很好吃的。等吃完我們再去切磋也不遲。”

白芨挖了一勺蛋羹,蛋羹入口即化,異常嫩滑,不見絲毫腥氣。她毫不吝啬自己的贊詞:“這也太好吃了吧!”

顧初衍淡淡一笑:“若是喜歡吃,師妹可以經常來。”

白芨嘴上答應着,心裏頗為惋惜。她也就趁着大師兄不在才偷偷跑出來,結果答應了這差事每天還要回城主府打卡,連個跑出去玩的機會都沒。

……

只是吃過飯之後,白芨迫不及待地問道:“顧師兄,我們可以去打一場了嗎?”

顧初衍面上無奈:“怎得剛吃完就要打打殺殺的?”

“不是還要趕路去演武場嗎?”

顧初衍提醒:“如果我現在去演武場,恐怕要圍得水洩不通了……”

白芨啊了一聲,問道:“那我們去哪裏打?”

只見顧初衍垂眸,手拂過腰間的玉牌,輕輕将它摘了下來。

白芨不由側目:“這不是通訊的玉牌麽?”

顧初衍手中的玉牌通體漆黑,與她手中的玉牌無異。見她好奇地望過去,顧初衍開口解釋:“這枚玉牌是我特別定制的。裏面有一方空間,名為“須臾”,被我打造成了習武場。平時無事的時候,我亦會進入裏面修煉。”

還有這種東西!

白芨雙眼一亮:“那麽它的價格是……?”

顧初衍搖了搖頭:“只此一塊。”見白芨面上惋惜,他又補充道,“不過我可以将玉牌借給師妹。”

兩人進了玉牌的空間,白芨環顧了下四周,發現“須臾”內的面積很大,說是一個習武場的大小,實則不止。她擡眼望向顧初衍:“請師兄出手。”

“仍是三掌?”

白芨點點頭:“我試着去接。”

顧初衍揮手打出一掌,白芨吸了口氣,擡起伏鷹鞭去接。

只是這次接的分外輕松,甚至沒有使出三成的力,她就接下了顧初衍的第一掌。

白芨猶疑了一陣:“顧師兄,你沒放水吧?”

“切磋怎可放水?”一向帶着笑意的臉上蹙起了眉,顧初衍緩慢道,“元嬰期與出竅期的差距相當于凡人與修真者之間的差距。如今你到了出竅期,各個方面都有所提升,接下這一掌并不算難。”

白芨聽到這話便放下心來。

她前來找顧初衍正是想磨練下自己,如今又跟着喻永朝練了數個月的扇法,如若再抗不下顧初衍的三掌,倒顯得她學藝不精了。

思考間,顧初衍已經打來第二掌。第二掌的力度顯然比第一掌強了一倍不止,白芨在腦海中飛速計算着應對的辦法,最終還是選擇了伏鷹鞭。與上次被動防守不同的是,她選擇了主動出擊。

伏鷹鞭一瞬間燃起魔火,映得她雙眸中泛着火光,雙手持鞭再用力一揮,風助火長,燃起的氣流向前猛烈地撲去,與那掌風相對的一剎那,掀起一陣氣波,自兩人所站之處擴散開。

而白芨雙腳依然踩在地上,動也未曾動一下。

顧初衍擡眸贊嘆:“有進步。”

他啓唇輕聲念道:“第三掌——”

這是在演武場擂臺上未打出的一掌。

右手揮掌的一瞬間,“須臾”中好似被靜止了一般,掌風破空而出的剎那,白芨動了。

腰間的折扇被祭出,白芨催動扇面張開,扇面瞬間擴大了十倍不止,遮住了天上的光線。她垂下眼眸,魔火魔箭魔氣從扇中齊出,護在自己周圍的同時,沿着側面向顧初衍席卷而去。

掌風與術法的碰撞就在一瞬間。

那一刻——天崩地裂,連“須臾”這個小世界都有不穩的跡象。

氣波蕩漾開之時,白芨微微後退了一小步,擡起眼:“我接下你的三掌了。”

從元嬰到出竅,從第二掌認輸到完完整整接下了顧初衍的三掌,白芨不過短短數月,進步卻如此之大。

顧初衍壓下眼底的訝然之色,唇角掀起一抹笑容:“再來!”

“須臾”這方小世界中并未有天色的變化,白芨只是和顧初衍有來有回地打着只覺得心中酣暢淋漓。直到玉牌一陣震動,白芨才停了下來。

是喻永朝給她留的訊息。

“記得修扇。”

短短一句話,猶如一場大雨把白芨澆了個透心涼。她想起答應師兄的話,猶豫了會,問向顧初衍:“現在是什麽時候了?”

顧初衍答道:“已經是第二日戌時了。”

糟了!

再在這裏打下去,估計來不及修扇了。

看着白芨有些慌亂的神色,顧初衍沒有猶豫,收了“須臾”,兩人重新出現在酒樓,旁邊的幾個夥計見到兩人憑空出現在面前,皆是吓了一跳。

白芨朝着顧初衍揮揮手:“多謝顧師兄陪我練習,我下次得了空再來。”

顧初衍亦是笑着說道:“歡迎師妹常來找我切磋。”

白芨點點頭,走出酒樓,祭出扇子便想飛回中心城。若是再耽擱下去,恐怕真的要失了約。

只是在擦肩而過之際,白芨聽見顧初衍落下一句聲音極輕的話:“小心身邊人。”

身邊人?

白芨只覺得沸騰的血液驟然冷了下來,像是結了冰。

顧師兄的意思,是讓她小心喻永朝嗎?

可是大師兄讓她不要與顧師兄走得太近。

她究竟該相信誰的話?

第 63 章 徐徐圖之

幽暗的地道中, 一抹火光陡然亮起。

一男一女站在地道之中,相對而立,火光将兩人的影子打在牆壁上, 別有一番詭異的感覺。

那男子并未脅迫女子, 甚至離她有一定距離。女子仍然警覺地望着他, 不着痕跡地後退一步。

男聲淡淡開口:“新來的?以前沒見過你。”

牆上女子的影子倒退了一步, 冷聲道:“你想怎樣?”

“回去吧。”男聲嘆了口氣,“這麽多年了,你們還是不放棄嗎?伽藍塔的事情,是你動的手吧?”

女子停下了後退的動作:“你不要多管閑事。”

“什麽時候來的?”

見到男子沒有傷害她的意思, 女子放下心來, 嘴角勾起一抹與面上不符的笑容:“……我一直都在。你不也是如此?”

而那男子嘆了一聲, 聲音逐漸遠去:“告訴你們家主子, 小心玩火自焚。”

閃躍的火光映得兩人影子逐漸扭曲,下一秒, 兩人仿佛沒出現過一般,牆上的影子化作一股煙氣消散, 與此同時,地道中的火光熄滅。

……

喻永朝約了白芨去老地方學扇。

樹上的魔果割下了一茬又一茬,白芨依照慣例收集起來打算去喂食人魚。

大師兄給了她折扇的功法,又拽着她練了一陣, 白芨又摸出了些許門路。只是她按捺不住內心的好奇, 歇息之時盯着喻永朝的扇子瞧。

喻永朝見師妹止不住地往他腰側的折扇看,微微轉過身,不動聲色地擋住了她的視線。

白芨一向心細又聰慧, 如若暴露太多, 這扇釘的表達肯定會被她猜出來。

還為時過早。

自從她喚顧初衍師兄時, 他的心中升起了一股難以描述出來的情緒。

似乎是聽白芨喊自己喊得多了,便不能容忍她再去喊他人。

不光是她去喊顧初衍師兄,偶爾見她去喊傅正卿時,心裏也會有一些不舒服的感覺。

思來想去,他在地下演武場講的那番話約摸着是沒被白芨聽到,便再想重複一遍。

下次若是再當着他面喊顧初衍師兄……

喻永朝垂下眼,看着白芨手中的折扇。

既然旁人看不出玉扇與折扇的關系,那就将她手中的玉扇換成折扇。這樣任誰一看,都能知曉。

“師妹。”他盯着白芨的眼睛,一字一頓,“不要跟顧初衍走得太近。”

見到喻永朝認真的模樣,白芨略微有些遺憾。

顧初衍那兩掌把她打進階了。如今她也到了出竅期,本想再同顧師兄去打一架,探索一下出竅期的打法,沒想到喻永朝直接提前預判了她,把她的路都堵死了。

喻永朝平靜地說道:“好好修習扇法。我這邊有點事,過兩天再回來找你。”

……?

白芨的眼睛又微微亮起。

師兄不在,那她可以偷摸去找顧初衍打架。

只要不被師兄發現就好。

看着白芨變換的表情,喻永朝心裏微動。看懂別人內心想法對他來說并不難,更別說白芨把什麽事情都寫在臉上。

只有遇到玉昆宗的那幫人時,他才會看不透她臉上的表情。

他不忍去戳破她的想法,私底下暗自去找顧初衍切磋是師妹的自由。只要不被他看到就好。

按資歷與輩分來說,魔界确實有很多人能被她稱作一聲師兄。往常見她叫旁人師兄時,自己也并未産生別樣的情緒。

只是這次變了。

喻永朝懷疑自己最近是不是因為沒睡好覺才會導致心裏産生些許煩躁的情緒。

這不同于幼年時期自己喜愛的玩偶、糖果被同村的孩子搶走的感受。他對外物沒什麽在意,最多是有一絲不舍,權衡利弊之後會選擇放棄。

可白芨不同。

喻永朝垂下眼:“同旁人接觸時,多留意。魔界之人也并非你看到的那樣純善。”

他囑咐着白芨,後者點點頭,也不知放沒放在心上。

他自己就是個例子。

喻永朝在白芨面前保持着一個好師兄的形象,但是背地裏對旁人是何态度,白芨不得而知。

顧初衍那家夥也是一樣。

喻永朝靜默了一瞬,掀起唇角露出了一抹笑容。

旁人只看到了鬼掌在積分榜上與他分數差距差了一位,以為是實力不如他。可只有他知道,自己與顧初衍站在擂臺之上時,那顧初衍藏着實力,剛過了幾招不是認輸就是故意跌落下臺。

他繼續說道:“折扇的心法我已經交予了你。等我回來之前,至少要練到第三層。”

白芨點點頭,她有玉扇的基礎,學起來折扇便又異曲同工之處,第三層對她來說不算困難。

喻永朝又道:“你的玉扇,我正在修補。只是我這幾日出門,那玉扇不得移動,只能放在屋內。扇骨處要每日刷一次油,同時還需要用魔氣滋潤。”

師兄的目光如炬,白芨別過頭,不太知曉他此番用意:“那……?”

畢竟是為了她修補玉扇,大師兄既然沒空的話,這種零碎的活理應由她接手。

喻永朝說完就沉默了下來,于是白芨試探着問:“那我可以來幫忙嗎?”

白芨調整了下自己靠坐的姿勢。她在魔樹下歇息了許久,背有些不舒服,索性站起身來。從她這個角度來看,師兄靠在樹下,不同于往日強勢的形象,竟然顯出了幾分蕭瑟的孤寂感。

喻永朝輕點頭:“好。”

師兄答應下來便又陷入了沉默。只是師兄的屋子定是設了禁制,見他沒有開口的意思,白芨捏了捏衣角。

這話問出口有些格外的暧昧,白芨硬着頭皮說道:“那師兄能否設置一個能讓我通行的禁制。”

見到喻永朝的視線朝她看來,白芨有些無措,補充了後半句話。

“……我好每天去修補扇子。”

喻永朝站起身來,長發垂下,随着他的動作晃動着,擋住了白芨的視線。他勾起了唇角,等再轉過身時恢複成原來的表情。

“那就請師妹随我去修改禁制吧。”喻永朝答的平淡。

兩人并行,沿着長廊走着。魔界的季節變換的很快,植物生長的更是随心所欲,甚至有在冬天開花的。

一長廊的紫藤垂下來,散着淡淡的香氣。

喻永朝的住處就在長廊盡頭。他有睡症,喜靜,住的也偏。

淡淡的花香湧入鼻腔,白芨終是沒忍住,拿魔氣割了一枝下來,挂在窗邊。

喻永朝踏上那道屏障禁制,手指輕點,側目正看到師妹拿着紫藤裝飾着自己的窗子。

他本來想喚師妹,看見她的動作卻生生停了口。

直到白芨裝飾完窗框回過頭來,看見師兄盯着她瞧了不知多久,心中赧然。

喻永朝搭下眼簾:“朝這裏注入魔氣吧。禁制認了你的魔氣,以後來就不會被阻斷在門外了。”

随着魔氣的湧入,禁制如水波般蕩漾開來。

白芨踏入屋子,一眼就看到桌上的玉扇。扇骨處斷掉的地方已經被拼接好了,桌上除了玉扇并沒有其他東西。床鋪也空空蕩蕩,好似沒有住人一樣。

她想了想,從儲物戒指中掏了掏,拿出幾塊糖糕,一股腦地擺在桌面上,如此看上去就不那麽空曠了。

看見白芨的動作,喻永朝也并未阻攔。他走上前,去觸碰那玉扇,低聲道:“像這樣,觸及到扇骨,不用注入太多魔氣,讓它在裏面潤幾個來回就好。”

白芨仔細看着他的動作,點點頭。

喻永朝将扇子朝着她的手掌遞過去:“試試看?”

玉扇入手是微涼的感覺,白芨回想起剛剛師兄的動作,學着他的模樣,用手指輕點扇骨。魔氣注入進去,在扇骨中游走,給白芨帶來了一絲奇妙的感覺。

但很快,她面色一僵。

原因無他——

師兄的魔氣還留在扇骨中并未撤去,此刻她的魔氣注入進去,與師兄留下的魔氣糾纏,不分彼此。

那魔氣也算是體內力量的一部分,有着自己的感知。如今兩種魔氣交融在一起,她想要抽出自己的魔氣,卻被另一方糾纏,讓她逃脫不出。

這股魔氣霸道又強勢,掠奪着扇骨處的地盤,與她的魔氣分毫不讓,甚至想将她的魔氣融合擴充成自己的力量。

白芨忍不住擡眼去看師兄,後者垂着頭,叫她看不清表情。

而師兄好似沒有察覺到一般,将手中的瓷瓶遞給白芨:“這是要塗在玉扇上的油脂。”

兩股魔氣仍在不斷地糾纏着,白芨沉下心來,将注意力放到師兄手中的瓷瓶上。見他拿出一根毛筆,蘸了蘸瓷瓶中的油脂往那玉扇上塗。

白芨正要仔細觀察,卻發現喻永朝握着筆的手臂擋住了玉扇,也因此擋住了她的視線。正當她想開口之時,卻見喻永朝已經放下了筆。

“學會了麽?”喻永朝問道。

白芨:“沒……”

她剛想說自己沒看見,請師兄再演示一遍,就發覺手中被塞了那支師兄握過的毛筆。

下一秒,一道清冽的氣息充盈在她的身旁。

她隐約感知到師兄的手從她身後繞了過來,握住了那支毛筆。而此刻師兄離她很近,那個距離,似乎只需要一扭頭,她就能撞到師兄的臉。

白芨屏住呼吸,感受到喻永朝的長發滑落在她的耳側。而自己的右手随着師兄握筆的動作不受控制地移動。

每個動作如同放大了一般,她明明沒有在看,注意力卻不由自主地跑到了手上。毛筆從瓷瓶中蘸了油脂,又緩緩朝着玉扇的方向移動。

扇骨中的魔氣還在不斷交纏着,而此刻自己與師兄的距離如同那魔氣般近。右手在玉扇上畫了一筆又一筆,什麽下筆的角度、力度都被白芨抛在腦後,胸腔中的心跳重重地響起,嗡鳴在耳旁,似乎要擋住那避無可避的呼吸聲。

喻永朝垂眸看着身前的白芨,他緩緩撤開握着毛筆的手。而白芨驟然失了力,手與毛筆就要往下面栽。

這時,他沒做絲毫猶豫,右手臂攔在了下方,拖住了白芨的手與毛筆。

白芨這才驚覺師兄已經做完了示範,而她腦海中一片空白,根本沒注意到要領。

那清冽的氣息從她身後撤去,扇骨處交纏的魔氣也逐漸安靜了下來。

喻永朝垂下眼,後退了一步,發絲從白芨肩頭滑下去的那一剎,也帶走了些許溫度。

師兄示範了兩次她都沒有看進去,白芨有些慌神,生怕喻永朝問第二次,結果白芨怕什麽便來什麽。

喻永朝重複着剛才的話,輕聲道:“學會了麽?”

白芨生怕師兄去示範第三次,回憶了一下剛剛師兄牽引着她塗畫的力度,胡亂地點了點頭。

“那便好。”喻永朝搭下眼簾,看着曾落在白芨身上的發絲,淡淡笑道,“等我回來。”

禁制重新蕩漾開來。

喻永朝離開了,屋內只剩下白芨一人。

她腦海中回想着師兄方才的動作,心生煩悶,想原地打坐,靜默了一會兒卻發現始終靜不下心,便索性眼不見心不煩。

找顧師兄切磋去!

第 62 章 出竅

金雷已經翻滾在天邊, 白芨踏在山頭,迎風而立,卻見喻永朝站在她隔壁的山頭, 正側目去看着她。

于是白芨開口傳音:“師兄……你?”

她阻攔的話還未說完, 天邊湧出更濃郁的雷雲, 聲勢浩大是她的幾倍不止。

兩人相距很遠, 喻永朝同樣傳訊給她:“我亦是要破境了。”

破境?

白芨擡頭看了眼師兄頭頂上的雷雲,師兄破的是什麽境?

平日也未見師兄修煉,怎得如今突然要破境了?

喻永朝低聲說:“我壓着修為在出竅後期很久了。”

玉昆的幾個長老,多數的修為都在分神期。而如今師兄渡了這個雷劫, 也要邁步分神的行列了。

白芨心念一動, 遂想到玉昆那群長老的年紀, 有些不确定地開口:“師兄, 你今年多大了……”

……

永遠不要問一個修士的真實年齡。

喻永朝罕見地沉默了一瞬,不知道如何回答。天邊的金雷已經有打下來的跡象了, 細碎的金雷從天頂劈下,将那山頭的植物打為灰燼。

從針尖粗的雷下落到手腕粗細也沒用多長的時間。

喻永朝一面扛着金雷, 一面反問白芨:“那師妹今年多大了?”

白芨掰着手指頭數了數。

自從她築基之後,容貌停留在剛築基的時候,就沒有刻意地去記過自己的年齡了。如今她突發奇想去問師兄的年齡,被師兄反問, 有些恍然。

她今年多少歲了來着?

掰一根手指按十年來算的話……

十歲、二十歲、三十歲……

白芨掰到第十三根手指的時候, 金雷打在她身上,疼痛持續了一陣子,讓她下意識攥緊了雙手。當白芨再想接着數的時候, 看着兩個拳頭, 也陷入了沉思。

她剛剛數到哪了?

金雷一陣接一陣, 有密不透風之勢,甚至打斷了她計算年齡的思路。如此,她也沒多餘的力氣去望向師兄那邊的情況,只是聽着雷聲,就覺得喻永朝那邊的雷劫無比恐怖。

白芨索性盤坐下來,等那金雷打到她身上,她再将魔氣與靈力在體內游走數個周天,吸收金雷的力量。

等最後那道金雷劈下,白芨驚覺這雷已經到了碗口大小。

正想着喻永朝那邊的雷會是如何形狀,一股熱氣自周圍升起,燃得白芨有些燥熱。

于是她轉目望去——

喻永朝先前所在的山頭上一片火光。她感受到的熱氣正是從那山上傳來的。而師兄站在山上,火光舔舐着他的衣角,看上去分外寂寥。

仔細去看,天上劈下來的金雷中帶着雷火,一道一道地往他的身上打着。而師兄在火光之中巋然不動,似乎這金雷與火并未給他造成痛楚。

直到那股熟悉的力量充盈在白芨體內時,頭頂的金雷也劈的差不多了。陰雲散去,破嬰出竅。

出竅期的力量比元嬰期多了十倍不止。

白芨深知,自從築基以後,每次破境,所獲的力量與先前都如同一道天塹隔開了距離。

而現在只要她微微一動心念,魔氣如刀般削平了隔壁的一座山頭。

火光之中的喻永朝傳話過來:“師妹,你在做什麽?”

白芨回答道:“我在試試出竅前期的力量有多恐怖……”

喻永朝瞥了一眼她削掉的山頭,頗有那麽絲一言難盡:“你剛剛割下來的山頭,魔尊幾個月前往上面撒了些種子。”

“……”

那恐怖的應該是喻陵了。

白芨裝作無事般把那削掉的山頭又移了回去。

她感受了陣體內的魔氣,擡眼看向師兄那邊,傳音道:“天下竟還有這種好事……”

喻永朝:?

白芨不等他作回答,繼續喃喃自語:“我在演武場打了三天擂都沒觸碰到出竅期的門檻,顧師兄兩掌就給我打出竅了。”

妙啊,她還想再挨兩掌。

說不定挨着挨着就挨到分神期了呢?

喻永朝:……

後來的某一天,當顧初衍再次進入地下演武場時,蜂擁而上的魔修幾乎把他淹沒。嘴裏還紛紛叫嚷着:“請打我一掌!就一掌!”

“先打我!我先來的!”

“能不能別插隊啊,有點素質好不好。”

顧初衍:……?

白芨同喻永朝回了城主府。

魔尊近日似乎很忙,喻永朝将她送回城主府也不見了蹤影。

白芨修煉之餘亦是覺得無聊,平日裏不是同饕餮傳音就是陪着魔祖釣魚。

化靈池的食人魚已經被她釣了三桶,魔祖的釣魚技術卻絲毫不見起色。今天白芨沒有動手,坐在池邊看着魔祖拿捆仙繩釣。

魔祖正昏昏欲睡之際,聽到徒孫有些猶豫地問道:“師祖……您養的這食人魚它是不是吃素啊?”

徒孫的話有點紮心。

這魚并不是他養的,只是釣不上來,怎能如此。

魔祖握着繩子一端的手抖了一抖,池中的食人魚被他的動作一驚,跑了,徒留下一層層的水花。

魔祖惋惜了一下,穩住手繼續甩着繩:“食人魚怎會吃素?”

白芨噢了一聲,解釋道:“前些日子我離開魔界時,摘了點魔果喂它們。結果等我回來時發現,別說魔果了,就連個果核都沒了。師祖,你說這食人魚是不是愛吃素?”

魔祖看着化靈池,內心如同池水般沒有絲毫波動:“有沒有一種可能,它是被逼的。”

白芨聽完沉默了一瞬。

她想到了什麽似的開了口:“師祖,魔界有什麽很有名的東西失竊了嗎?”

她仍是放心不下前世引起仙魔交戰的導火索。據那光團所說,正是因為魔界有東西被玉昆所得,魔界交涉無果,這才導致仙門與魔界打起來。

善空預言天道将要滅世……

如果按前世她所掌握的信息來看,或許是因為仙魔之戰導致天道滅世。自己上輩子本身就不想活了,滅世與否對她而言無所謂。可是這輩子她拜入新的師門,魔界的人對她很好,再讓她眼睜睜看着所有人達成全滅的結局,她做不到。

可還有個奇怪的點是,為什麽上一世佛子沒能預言?自她重生拜入魔宗之後,一切的變化似乎太大了點。

魔祖頗為奇怪地望了她一眼:“誰能偷的了魔界的東西?”

白芨震撼地擡起頭來。

是啊,誰能偷的了魔界的東西?魔界有魔祖與魔尊坐鎮,玉昆的弟子若是來魔界當即就會被發現,更別提接近魔界存放秘寶的地方。

猶豫再三,白芨還是說了:“魔祖,我與師兄們前往伽藍塔時,佛子預言說天道很可能會滅世。”

“你二師兄回來時就說過了。”魔祖擺擺手,看向池中,“天道不會輕易滅世,除非這個小世界裏發生了嚴重的、不可逆轉的東西。不過這些都不是你們該操心的。”

他哼了一聲,掀開眼皮朝着天邊的某個方向瞅着:“自會有人着急。”

這一聲輕哼,話裏的意思指的正是玉昆宗。

紅衣的魔祖興致缺缺,似乎天道真的滅世也無關緊要。他半躺在化靈池邊,一手牽着繩子,一手撐着頭,見到白芨仍然憂心忡忡的模樣,不大高興:“天塌下來有你師祖師尊頂着呢,輪不到你們小輩着急。”

“更何況……”他聲音陡然低沉下去,“天道就算不滅世,人總會有生老病死。如今修真界無人能飛升,到最後結局都一樣。”

白芨瞪大雙眼:“師祖你不要這麽悲觀啊!”

怎得魔界之人不是種地就是厭世,一點野心都沒有。

魔祖擺擺手,俨然是不希望再說下去的意思了。

白芨閉着眼安靜地坐在池邊修煉,還未到一個時辰,就聽見魔祖翻身起來的聲音。

腳步聲逐漸靠近化靈池畔,随後是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弟子見過師祖。”

魔氣剛在體內運轉一周半,白芨聽見喻永朝的聲音,睜開了眼。原本躺着釣魚的魔祖已經站了起來,頗為戒備地瞧着師兄看。

見魔祖如臨大敵般護着化靈池裏的食人魚,白芨與師兄同時沉寂下來。

魔祖道:“怎得不去睡覺?”跑來他的魚池莫不是又憋了什麽壞吧?

“睡醒了。”喻永朝答道,看到了魔祖身後的白芨,微微笑了一下,握着手中的扇子,在空中輕點了一下。

——不遠處樹上的魔果便噼裏啪啦地沿着軌跡自動往化靈池裏蹦去,猶如餃子下鍋一般。

魔祖不可置信地轉過頭看那一池子的魚:“你怎麽能讓食人魚吃果子?”

遂想到白芨剛剛問的問題。

破案了,跟這個一肚子壞水的師兄學的。

喻永朝沒說話,側目去看一旁的白芨:“去練扇麽?我新寫了一篇扇法,正好你剛出竅,這篇扇法對你提升很大。”

白芨雙眼一亮:“多謝大師兄!”

魔祖:……

眼看着兩個人欲離開此處,魔祖眼尖地發覺自家小徒孫腰側挂的扇子與喻永朝手中搖着的扇子有那麽幾分相似。

魔祖哽咽,有些一言難盡地喊住白芨:“小徒孫……你這扇子?”

喻永朝含着笑看着白芨手中的同款扇子,等着她開口。

“你說這個?”白芨拿下腰間的折扇,頗為愛惜地輕輕展開,“是大師兄給我的。”

看喻永朝望着小徒孫的眼神,而自己的小徒孫渾然不知的模樣,魔祖心好累,擺了擺手,繼續回去釣魚。

早就勸過徒孫離這一肚子壞水的老狐貍遠點,現在倒好,果真被盯上了吧?

化靈池裏的食人魚争先恐後地撲上水面去叼那魔果吃,魔祖看了半天,很想不顧禮節啐一口。

老狐貍!折扇都要用情侶的!

第 61 章 折扇

白芨見到喻永朝來, 本來心生喜悅,想跟他講自己與那第二的鬼掌打了個平局,卻發現師兄此刻的情緒有些不對。

再一聽喻永朝那嘲弄的語氣……

白芨打算默默地往饕餮那移一移, 結果還沒踏出第二步, 身前就被一紙折扇攔住了。

他道:“師妹。”

白芨不敢再動, 也不敢去看喻永朝的表情。

顧初衍此時擡起眼簾, 溫聲笑望:“白芨師妹的扇法原來是同你學的,難怪我看出了幾分相似。”

白芨只覺得周圍的空氣都冷了一瞬,驟降冰點。

饕餮狐疑地看了看顧初衍,又看了看喻永朝。

聽鬼掌熟稔的語氣……這倆人認識?

喻永朝譏诮一笑:“我師妹自是同我學的扇。不然這普天之下, 還有哪個人的扇法能配得上她?”

他說的狂妄, 眼底如冰, 分毫不讓地望着顧初衍。

而後者淡淡一笑道:“也是。”

他又望向白芨:“師妹若是想來酒樓, 報我的名號就好。”

“你叫誰師妹?”

顧初衍轉過頭看白芨,答案顯而易見:“這有什麽問題嗎?”

于是兩道視線同時落在白芨身上。

喻永朝輕睨白芨, 挑眉道:“就幾日不見,你另找了個師兄?”

大師兄是不是誤會了什麽……

白芨想了想, 開口解釋:“顧師兄是聖女的徒弟,若是按輩分來說,我也确實該喚他一聲師兄的。”

逼仄的角落裏,四個人站成了個方形。饕餮獨守在一角, 看着附近的人站成了個三角形, 心中有些微妙。她在一旁垂着頭不敢說話——這是她可以聽的嗎!!!

見白芨辯解,喻永朝定定看了她半晌,好似被氣到了一般, 沒再講話。

而此時顧初衍似乎看不出幾人之間的暗潮湧動, 溫和地朝着白芨點了點頭:“既然如此, 那我便先行一步了。”

他攏了攏身上的狐皮襖,臨走前擡眼朝着喻永朝一笑:“改日再向‘逍遙’讨教。”

一旁的白芨與饕餮聽到這個詞俱是一怔。

……逍遙?

黑色的衣角從眼前一晃而過,随着折扇破空的聲音響起。饕餮還沒來得及細看,那紙折扇已經到了顧初衍的衣角前。

随即那雙如玉般的手擋在身前,玉扇揮出的那股氣勁被攔住,失了方向。玉扇自原路返回,被喻永朝接下,拿在手中,搖了一搖。而衣角卻也被氣勁劃出了一道口子,顯得格外突兀。

饕餮這才反應過來——她就說這股格外熟悉的感覺從哪裏來。原來眼前白芨的師兄,正是地下演武場積分排行第一的逍遙?!

顧初衍見衣角被劃破,也沒惱,掀開眼簾看了喻永朝一眼:“這是何意?”

喻永朝收了扇,虛虛地做了個禮,是連饕餮在一旁看着都覺得敷衍的程度:“只是不小心罷了,還請鬼掌不要見怪。”

“不小心麽……”顧初衍重複了一遍喻永朝說的話,臉上的表情不變。然,下一秒他化掌為刃,直接把那片劃破了的衣角割了下來。

黑色的布料輕飄飄地落在地上。

饕餮不自覺地縮了下脖子,仿佛那片落下的衣角是人頭一樣,輕飄飄就落了地。

“我沒有在擂臺之下與人打架的習慣。如果逍遙兄執意要與我打,明日我們去臺上打。”顧初衍側過頭看了一眼白芨,笑意更深,“當然,顧某也很期待有在擂臺之下與人切磋的一天。白芨師妹,我在酒樓等你。”

最後一句話明顯是單獨對白芨說的,只是當着喻永朝的面說出來,卻格外有深意。他并沒有等白芨回應,只是說完之後擡腳就朝着演武場大門的出口走去。

饕餮發誓她聽到了咔噠一聲的握拳聲。

喻永朝看着顧初衍,面上風輕雲淡:“不送。”

……

白芨還沉浸在積分榜上排第一的那個逍遙是自家師兄的事實中沒緩出來。

她就說為什麽,師兄明明不在演武場卻能知道自己的動向,包括自己起的奇奇怪怪的名號,以及下注賭錢。

饕餮在顧初衍離開之時就向白芨使了個眼色溜走了。

于是狹小的角落內只剩下白芨與喻永朝兩人。

平日她習慣了大師兄沉默,也知道平時他沉默之時懶得開口。只是今日他沉默得屬實有些讓她不适應。她問師兄要不要回城主府,師兄默然;她問師兄要不要繼續賭魔石,師兄還是默然;直到她問師兄要不要去吃點什麽,師兄總算不再沉默,而是一聲輕哼。

喻永朝看着她:“莫不是要去顧初衍的酒樓給我添堵?”

他說的直白,側目去瞧着她的模樣。

白芨垂着眸,眼簾搭下來,像極了飛累了歇息的蝴蝶。他不知今日的怒火到底從何而來,顧初衍确實能稱得上白芨的師兄。只是真當白芨叫出口,左一聲師兄右一聲師兄地去叫顧初衍時,他心中無端升起了些許怒意,以至于失控出手。

“……罷了。”喻永朝揉了揉眉心,見白芨不動,耐心向她解釋,“喻陵的師兄妹有幾個,按照他這麽算,你的師兄怕是數也數不過來了。今日稱這個師兄,明日道那個師兄,魔界估計有一半弟子都成了你的師兄。”

見白芨仍是不動,喻永朝朝她的方向又邁了一步,思來想去,手從儲物空間中掏了兩個栗子出來,垂下眼耐心地剝着。

空氣中那股栗子獨有的甜糯氣息擴散開來。

金黃色的栗子肉置于掌心之上。喻永朝将手心的栗子肉伸向白芨身前,卻仍不見白芨有任何動作。

本以為白芨生了氣,卻發現她周身魔氣流轉,成了不斷吸收轉動的旋渦。

——這是頓悟破階的預兆。

頓悟破階是好事,只是喻永朝卻有那麽一絲難以言喻的感覺。如若此時師妹到了頓悟的狀态,那必然沒聽見他之前說的那一長串話。

他沒有打擾白芨頓悟,一揮手在身外施了個禁制,隔絕了周圍嘈雜的聲音。

那旋渦在飛速地轉動着,持續了大半個時辰才停了下來。

白芨一擡眼,就看見喻永朝靠在牆壁上閉着眼,不知是睡着了還是在休憩。

甫一伸手,她就感覺到自己體內的魔氣被拓寬了一倍有餘。而此時白芨只要扛過雷劫,就能踏到出竅前期的門檻了。

雷劫既然可以被暫時壓制,亦是可以被提前催動。

師兄依舊靠在牆邊,白芨想了一會,準備自己出去找個僻靜的地方渡雷劫。

只是她剛踏出禁制,就聽見一道慵懶的聲音響起:“……去哪兒?”

似乎是還沒睡醒的困倦。

白芨老老實實地回答:“去渡雷劫。”

喻永朝擡眼,眯着眸子看了一陣,似乎才反應過來。聽見白芨回答,他默然:“為何不叫我?”

白芨道:“我看大師兄還在睡覺……怕吵醒師兄,所以沒敢叫。”

聽見師妹如此回答,喻永朝撐起身子,揮手撤去禁制:“走吧。”

走?

師兄看起來并未全然清醒,甚至有些疲憊。

見白芨猶豫的模樣,喻永朝從容地開口道:“你認得路?”

……

這一句話就讓白芨沒了異議。

說起來,只有她跟師兄走過幾次的路,她才會認得。多數時候甚至不會刻意去記路線,因為喻永朝總會同她一起去做事。

這樣一想,她便覺得自己還是過于依賴師兄了些。

兩人走出地下演武場,喻永朝祭出折扇喚白芨上來。

白芨摸了摸自己的玉扇,發現那扇骨幾乎斷了一半,有些悵然。既然有師兄禦扇,她索性低着頭去看那手中的玉扇,也沒了張口搭話的興致。

她同這玉扇的感情還是有些深的。

重新修煉心法,又從金丹一路突破,馬上進階到出竅期。她走了與前世截然不同的路線,陪在她身邊的也不是枕月劍。

入了魔的自己,便不能再回仙門了。破損的玉扇,即便修補了,也恢複不到原來的樣子。

是她上輩子醒悟的太遲,僞裝自己那麽多年,給自己選了個被束縛的結局。

白芨怔愣之間,卻發現一雙手伸來,将她手中的玉扇抽走,複放上了一紙折扇。

她擡頭,看見師兄靜默地伫在自己身前。

折扇依舊是素白的扇面,繪制了複雜的紋路,似妖似魔,細看扇釘處卻沒有那般會變色的鮮豔。

這不是師兄的折扇。

喻永朝低着頭,見她觀察着手中的折扇,心底有一種奇異的感覺:“這紙扇是我最近做的……玉扇擋過一次傷害,已經不能再用了。”

原來大師兄消失的那幾天,竟是為她做了折扇去麽?

“我按照自己武器的制式複刻了一款出來……也比玉扇輕巧,想着你也許會喜歡。扇中存了我幾分的力量,若是你遇到了危險,我也能第一時間知曉。”

一時間白芨手中的折扇像是有了溫度。她将折扇收起,緩了片刻,望着喻永朝的雙眼,鄭重地說:“謝謝師兄。”

腳下的折扇朝着城郊的方向駛去。

喻永朝看着白芨收下折扇,勾起了唇角,将手中奪來的玉扇收了起來。正當他想開口繼續說方才在演武場中未說完的話時,卻聽見白芨驚訝地咦了一聲。

喻永朝側目望去——

白芨坐在扇子上,像是發現了什麽新奇的東西一般,指着腳下那扇釘,不确定地道:“奇怪,我剛剛是眼花了麽?師兄,你這扇釘好像變粉了。”

喻永朝:……

他涼涼看了腳下的折扇一眼,後者的扇釘處又重新變得一片漆黑。

而經過此番打岔,兩人也抵達了那荒山。

白芨見狀,放心地激開了周身的魔氣,足尖一點,就撤離了玉扇,轉而向着空曠的山頭處落去。

本應晴空萬裏的天上,此刻翻湧着濃厚的烏雲。

雷劫,終究是來了。

第 60 章 平局

白芨與顧初衍的比試定在三天後。

顧初衍臨走前帶着笑意望了她一陣, 讓白芨莫名有些郝然。

這幾天內她也沒回城主府,幹脆一邊在擂臺打着擂押着錢,一邊同饕餮聊着天。

聽白芨講述自己如何與鬼掌訂下的單方面霸王賭注, 饕餮一面稱奇, 一面卻遲疑地說道:“可是若是你贏了積分榜上排行第二的鬼掌, 或許值錢的應該是你的簽名了。”

白芨看了她一眼, 嘆道:“我怎麽沒想到。”

饕餮:“……那我要十個簽名不過分吧。”

“物以稀為貴。”白芨盯着手中的伏鷹鞭,回答着饕餮的話。伏鷹鞭已經被她換了個顏色與形态,像是翠綠的竹子一般,不再是通體漆黑的模樣。倘若下次再有人憑着鞭子認人, 也不會發覺這是魔祖的伏鷹鞭。

“看看。”她甩了下鞭子, 鞭尾打在地上, 發出噼啪的響聲, “這竹鞭怎麽樣?”

那竹鞭子雖然換了個模樣,可使出來依舊是伏鷹鞭的威力, 只是殼子有所不同而已。饕餮望了一眼:“形狀是變了,可是明眼人一看就能知曉這是伏鷹鞭的招式……”

掩耳盜鈴·白芨:“……”

她想起來什麽似的, 朝着饕餮打聽:“對了,你有和鬼掌打過嗎?”

除了這次,白芨在此之前并未看過鬼掌在擂臺上比試。如今她已經接了戰帖,多了解對方的招式也是對對手的尊重。

她想贏。

與強者的對決讓她血液沸騰, 整個人像是有了活着的目标。上輩子她的修為卡在了出竅後期, 這輩子她選了截然不同的路線,心性也有所改變,自己的命運會不會與之前不同?

見到白芨的神色逐漸認真起來, 饕餮也沒有藏着掖着, 同好友講着自己知道的內容:“我并未和鬼掌打過, 只是聽說他曾經一掌把積分榜上前十的一個魔修打下擂臺,只一掌。”

只一掌!

那該是多麽恐怖的修為。

“之後我也偶爾見過鬼掌守擂,他大部分時間使用掌法,一般在三招之內解決對面。像這次和江流僵持了這麽久,一個是因為實力相當,另一個也許是因為他無聊吧。”

白芨盯着那積分榜,忽地問道:“你有沒有見過他與逍遙打?”

“逍遙?”饕餮也是一愣,看着那相差了一位數的積分,“他們肯定是打過的,不過我沒見過。逍遙該是好久都沒來了吧。”

白芨露出一言難盡的表情:“那你打算押誰?”

她指的自然是自己與鬼掌的擂臺戰。

饕餮沉默了會,才道:“你很強。”

對于剛入演武場不久的新人來說,白芨在短期之內就摸得到了前十的線,實力自然是不用說。

可那前幾位都是身經百戰的,非要饕餮選一個的話,饕餮大概率是押鬼掌那邊的。

白芨已經料到饕餮會選誰,卻見饕餮停頓片刻,話音一轉:“我押你。”

白芨正要開口,卻聽見饕餮聲音沉穩:“大多數人都會選擇押鬼掌,我反其道而行之,你要是贏了,我可能賺的盆滿缽滿。”

白芨不知該擺出什麽表情:“……賭狗真是,恐怖如斯。”

她鞭法如今已習得第四重,而大多的武器功法為九重,距離鞭法大成還有一半的距離。

鬼掌修習掌法,掌法若是打出威力,只有近身才能達到最大化。而她使鞭與扇,遠程比較占優勢。如若被鬼掌近身,打起來會很難受。

饕餮拍了拍她的肩:“能否讓我一夜暴富,就全靠你了。”

卻說另一邊。

自寒冰潭跑出了天織後,玉昆掌門與一衆長老将封印加固了裏三層外三層。徐白派了手下的弟子尋那天織的蹤跡,如今祝景之終于傳來訊息。

徐白接了一看,只覺得眉心一跳:“這天織竟是去了十萬大山?”

祝景之道:“是的。”

天織沒在人間惹出亂子是好事,它本就是十萬大山中的妖獸,如今妖族封山不出,妖獸歸順妖族,他們玉昆也不好将其捉回。

只是這個節骨眼上着實有些怪異。

祝景之緩緩道:“弟子有件事需要彙報,事關重大,請師父立即通知掌門。”他擡眼,凝視着伽藍塔的方向,“佛子預言,天道或許将要滅世。”

……

白芨尚不知仙門那邊的反應,到了與鬼掌約戰的那日,卻莫名緊張了起來。

臨上擂臺之前,她環顧了下四周。饕餮注意着她的動作,好奇道:“你在找誰?”

鬼掌已經在擂臺上等着了,她找的人還有誰?

白芨又凝着手中的玉牌,不知道該不該聯系喻永朝。

今日來看的人并不比那日鬼掌與江流對決時少。她記得,師兄肯定是有渠道得知地下演武場的消息,就憑他知道自己在演武場的名號來說,今日她與鬼掌對決,大師兄應該是能知曉的。

只是不知為何,喻永朝沒有來,甚至沒給她傳一通訊息。

想起師兄的睡症,白芨輕輕垂下了眼。

——許是睡着了。

畢竟這麽多天沒見得師兄休息,回來以後肯定很疲乏。就連她自己都在師兄的折扇上不自覺地睡着,更何況一直未曾歇息的師兄。

白芨壓下心中的念頭,此時聽見擂臺上方響起熟悉的播報聲:“下面有請‘鬼掌’與‘野劍’上臺對決。”

顧初衍已經在臺上,白芨朝他望去,那人在燈光下含着笑容望着她。似乎每次見顧初衍時,他都是帶着笑容的。

白芨收了情緒走上擂臺,同每次對決開始一樣抱着拳行了禮:“請多指教。”

顧初衍同樣回禮,瞥見白芨手中染得翠綠的伏鷹鞭,知曉是自己那番話讓它改了外形,靜默了一瞬。

而白芨在他怔愣的功夫,擡眼看臺下,饕餮站在人群中向她招手,比了個無聲的口型:“全押你了。”

白芨突然就覺得自己的肩頭沉重了幾分。明知道贏的幾率不大,她仍然押了自己。

哪個賭狗沒個一夜暴富的夢想——

伏鷹鞭自手中甩出,借着這個力道,白芨猛然後退出一段距離。她上臺時與顧初衍站在擂臺中央,如今這麽一退,瞬間拉開了數丈的距離。

顧初衍見她動了,仍然不疾不徐地站在擂臺中央,竟然沒有逼近距離。

白芨雖然奇怪他為何不近身,但顧初衍沒拉近距離對她來說是好事。她将伏鷹鞭施了三成力,低喝一聲,朝着顧初衍的方向揮去。

翠綠的伏鷹鞭有如手腕粗細,靈活的貼着地面而去,那氣勁震得地面上的灰塵向兩側散開。随着鞭尾的前行,魔氣化作尖刺從鞭體處逐漸伸長,如同不斷生長的藤蔓,直朝顧初衍的位置包圍而去。

卻見顧初衍仍然毫無反應地站在擂臺中央,待到那數條“藤蔓”逼近身前時,淡淡舉起右掌,只輕輕一揮,那化作數條藤蔓的魔氣就這樣消散了。

就連伏鷹鞭本體也不能避免,被這掌風逼退了好一段距離。

三成力試探的攻擊,被一掌化解。

臺下圍觀的魔修頓時發出一聲喝彩。

饕餮與白芨打過,自然知道她那三成力的深度,看她的鞭力被輕而易舉地化解,不禁喃喃道:“這就是第二的實力嗎……”

第二尚且如此,那與之相差一位數積分的第一呢?

饕餮緩慢轉過頭去看那積分牌,逍遙的名字穩穩地挂在上面,分數甩下面的人幾百裏。下方的魔修們又是一陣叫喝,饕餮剛想回過頭去,眼角的餘光卻掃到了個熟悉的人。

那人戴着白色面具,面具的制式與演武場所有人戴的面具樣式相同,只是坐在那裏搖着扇子,淡淡地看着擂臺上的情勢。

他感受到饕餮的視線,竟轉過頭來朝她微微颔首。

饕餮于是明白了,此人是白芨的師兄。只是這好像在哪裏見過的熟悉感并不來自于上次在秘境中見時之感。既然想不出來,饕餮将目光重新放回臺上。

這次出手攻擊的是顧初衍。他仍未近身,掌心向上,引出一道魔氣,随後翻手打出,那股魔氣以一種極為詭谲的速度前行,瞬息之間就到了白芨眼前。

實在是太快了。

快到白芨來不及收鞭将這股魔氣攔下。

腦海中湧起幾種應對方案,白芨果斷選擇祭出玉扇。玉扇扇骨破損了幾根,白芨看到才發覺師兄還未将扇體修補好。沒來得及繼續想下去,玉扇翻飛的瞬間,将那股席卷來的魔氣吹得四散。

而在顧初衍看到玉扇的那一刻,嘴角一直挂着的笑意微微淡了淡。

這玉扇……

只聽見嗖地一聲,從玉扇中射出數道魔箭。白芨抓住了顧初衍怔愣的機會,玉扇與伏鷹鞭齊上,兩面夾擊。用魔箭封住顧初衍的躲避路線,伏鷹鞭也在轉瞬之間改變長度,鞭尾裹着魔火,席卷到他眼前。

饕餮看着忍不住微微瞪大雙眼,腦海中将自己代入對面的位置,思考若是自己在對面該如何應對。

下方觀賽的魔修一時間寂靜下來,都在屏住呼吸看着鬼掌該如何應對。

而饕餮算着距離,竟然發現白芨選的角度甚是精妙,這一擊她定會避無可避。

只看鬼掌該如何應對了。

而在這鋪天蓋地的魔箭之中,白芨只見顧初衍的身影一閃,那魔箭像是被放慢了動作。身影閃過,空中的數支魔箭陡然消失。

下一秒,顧初衍的身影浮現,此時他所在的位置不再是擂臺的中央,離白芨也只有兩臂的距離。

看清楚眼前人的位置後,白芨瞳孔微縮。顧初衍微微一笑,展開手掌,那玉扇中射出的魔箭已然被他盡數攔下。

他聲音放的很輕,稱贊道:“你的扇法修得很好。”

臺下的人并聽不見顧初衍對白芨說了什麽,饕餮看到鬼掌似乎在和白芨交談,有些好奇。

結果饕餮發現好奇的似乎并不止自己。

喻永朝收了扇子。

從他這個角度看去,顧初衍離她師妹的距離有些過近了。他低頭去撫摸着折扇的扇骨,入手是一片涼意,他盯着那扇釘處看了一會,發現漆黑的扇釘中浮現出一絲墨綠的色彩。

顧初衍不着痕跡地往臺下望了一眼,笑意更甚,甚至又朝着白芨邁了一步,依然用只有他們兩人能聽到的音量說道:“我答應了師妹的賭約,不知師妹是否同意與我再打個賭。”

見眼前人并沒有出手之意,白芨也停了下來:“師兄要與我打什麽賭?”

顧初衍道:“就賭師妹能不能接下我三掌。如今我的修為已至出竅,而師妹似乎還停留在元嬰期。如此比試,确實有些失了公平。”

見到兩人沒有出手仍在講話,下方的魔修也紛紛議論起來。

“這是怎麽了?”

“為什麽不打了?”

“該不會是鬼掌看到面前的女修起了憐惜之情吧?”

此話一出,周圍寂靜了些許。随即一道聲音反駁道:“怎麽可能,我也是女修啊,上次和他打,他一掌把我扇到臺下了。”

衆人朝她看去,說話的那女修正是積分榜上排名前十的那位魔修。饕餮想起那日還在與白芨談論此事,這位魔修今日就來現身說法了,不由得扶了扶臉上的面具。

兩人亦是能聽見下方魔修的議論聲。白芨問道:“如若接下了師兄的三掌當如何?接不下又當如何?”

“師妹若是接下了我的三掌,我自會認輸。”顧初衍停頓了一下,說出那後半句來,“到時候會給師妹簽兩份名。”

白芨心道如若她贏了說不定也會去給饕餮賣簽名。

“如若三掌未全部接下,就算我贏。”

等白芨點了頭後,顧初衍輕瞥一眼臺下,與那道目光對上後坦然一笑,又退回到擂臺的中央。

他緩緩擡起手掌。

顧初衍輕聲道:“第一掌——”

那一掌的氣勁潮鳴電掣,白芨的眼睛捕捉到掌風之時,氣勁已至。觀賽席上最後端的魔修都能感覺到衣角被掌風掀起,偏生擂臺之上的白芨動也未曾動一下。

魔氣裹着伏鷹鞭,在她身前豎起了一面厚厚的盾。白芨調動了身體內一半的魔氣去抵擋這一掌,在掌風與那魔氣交融的一瞬間,伏鷹鞭被生生打退數尺,在擂臺上留下一片極深的印記,激起了漫天的煙塵。

煙塵散去,衆人發現,白芨竟然接下了那一掌。

不過那印記拉的很長,足足兩丈有餘,白芨也因此被這股氣勁沖撞到擂臺的邊緣。

白芨看得出來,顧初衍揮這一掌,最多也就用了三分力,而她卻用了将近一半的力量去抵擋。

顧初衍再次擡起手:“第二掌——”

臺下那與鬼掌交手過的女修發出了一陣驚呼。

“鬼掌還真就沒有手下留情。”她望着那一掌喃喃道,“這掌法力度與那次打我差不多,只是那次他打的突然,我并未防備……”

底下的魔修聽了她這話,更是凝着神去看白芨的動作。

第二掌明顯比第一掌的力度更大。

白芨不敢輕視,用盡全身的力量将魔氣注入伏鷹鞭。她此刻站在擂臺的邊緣,若是還像抵擋第一掌一樣,那麽這第二掌會直接将她帶下擂臺。

腦海裏突然湧現一個大膽的想法。

白芨祭出玉扇,足尖踩在扇面上,以一種奇快的速度不退反進,伏鷹鞭抵在身前朝着顧初衍揮出的掌風迎了過去。

在場的所有人都摒着一口氣,想看這一掌究竟能不能被白芨接下來。

只聽砰地一聲巨響,魔氣混合着煙塵模糊了所有人的視線。擂臺中央經此響聲後瞬間歸于寂靜。

饕餮提着一口氣,喻永朝垂着眼,捏緊了手中的折扇,複松開。

那煙塵正在緩緩散開。

顧初衍仍然筆直地站在擂臺中央。

饕餮尋着白芨,那煙塵散去,只看見地上跪着個模糊的人影——

又靜默了幾分鐘,塵埃散去。

白芨單膝跪地,雙手握着伏鷹鞭支撐着身體,甚至搖晃了一下。

她已幾近力竭。

接下這一掌,她耗盡了全身的力量。無論是魔氣還是體內運轉的靈力,都已經處于枯竭的狀态。餘光能看到玉扇的扇骨又斷了一根。

白芨心裏苦笑,拄着伏鷹鞭的手有些抖。

她知道自己确實接不下第三掌了。

跪在地上認輸實在是不夠體面。白芨努力支撐自己站起身,小腿抖得要命,渾身也疼得厲害。她直起身來,身體脫力般晃了晃,眼看着即将栽倒——

一雙手扶着白芨的手臂,讓她的身形穩了穩。随後那手放開,見她沒有栽倒的跡象後退到了安全距離。

是顧初衍扶住了她。

白芨對顧初衍十分欽佩。他雖然與自己定了三掌的賭約,每一掌都盡了力,沒有絲毫放水的跡象。

她亦是盡了力去抵擋顧初衍揮來的掌風。如今雖然脫了力,內心卻感到十分地舒暢。

于是白芨開口:“我認……”

只是她并未說完,就被顧初衍搶了先:“我請求平局。”

下方的魔修一陣嘩然:演武場上只存在過勝與負,倒是從未見過有人請求平局,并且還是明顯占優勢的那人提出。

如今鬼掌開口要求平局,那裁判聲音停頓,不帶絲毫起伏地問道:“确定要請求平局?”

顧初衍道:“确定。”

饕餮咂咂舌,這和她預想的一點都不一樣。随即她反應過來——若是鬼掌與白芨平局,那下注的人該怎麽算?

底下的魔修們顯然還沒想到這個問題,他們好似看到了什麽新奇的玩意般視線來來回回朝着擂臺上的兩人掃過。

随後裁判的聲音響起:“恭喜‘鬼掌’與‘野劍’達成平局”

……

白芨與顧初衍同時走下了擂臺。

因為知曉下臺後會有很多人圍過來,顧初衍特地引着白芨前往了人少的角落。

白芨心裏隐隐有個想法,看着身側之人,沉默了片刻終究是張了口:“顧師兄,我懷疑你是不是因為不想簽名所以才請求平局……”

顧初衍側目,訝然:“這都被你發現了?”

随後他歉意一笑:“見到白芨師妹實力确實很強,我這好戰的心思就起了。出手沒有輕重,還請師妹見諒。”

白芨搖了搖頭。

誰會不喜歡與強者對抗呢?更何況是個尊重對手實力強勁的強者。

饕餮見白芨下了擂臺,知曉人少的路線,循着路就走了過去。她惦記那下注的魔石,更惦記着鬼掌的簽名。此刻走到白芨身邊用眼神暗示了番,得到白芨否定的搖頭,不由得有些沮喪。

顧初衍見饕餮來找白芨,含着笑緩聲說:“我并不常來演武場。若是師妹想尋我切磋,可以去中心城西街的酒樓找我,我就住在那裏。”

白芨點了點頭,卻是一怔:“酒樓?”

“是的。”顧初衍垂眼,“我在西街開了家酒樓。如若師妹不嫌棄,可以常來吃飯。”

白芨眼睛一亮,以後若是自己想吃東西了,就不必跑去晉王城了。她答應下來:“那等我無事就去找顧師兄吃飯。”

只是白芨話音剛落,就發現對面的饕餮眼角抽了抽。她有些莫名地問道:“怎麽了?”

——那是折扇收起的咔噠聲。

腳步聲逐漸逼近,随即在白芨身側停下。

一道帶着涼意的聲音響在她的耳側,那股清冽的氣息席卷在她的鼻尖:“我怎麽不知道,喻陵又新收了個徒弟?”

對面的饕餮表情糾結,像是在說,我已經提醒過你了。

白芨轉過頭望去,看見面前的男子戴着面具,一手握着折扇,另一只手垂在身側,正神色莫測地盯着她。

喻永朝又逼近一步,站于白芨身側,目光冰冷地看着顧初衍。

“鬼掌真是好興致,竟然開始亂認師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