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章 缺魂

此時的玉昆宗內, 氣氛凝重。

掌門去寒冰潭加固陣法,不知為何,那本應沉睡的天織突然清醒, 竟然掙脫封印跑了。

天織是上古妖獸, 由道清親自封印, 若是跑出寒冰潭, 必将釀下一番禍事。偏生那天織狡猾得很,在掌門眼皮子底下鑽了空子。

祝景之将此行經歷一一彙報給徐白,後者揮揮手表示知曉,又派他去盯着天織的動态。

林問夏回了宗門, 看衆長老與弟子亂作一團, 心下奇異:“劇情裏有記載天織獸破了封印逃出冰牢這一段嗎?”

系統冰冷的聲音響起:“有的, 宿主。”

林問夏便放下心來, 回了弟子居閉門研究新得來的功法。

掌門此時也深感疲累。

身為掌門,他要坐鎮玉昆宗, 不得輕易離開玉昆山,也就是說, 天織逃出了冰牢,他不能親自抓它回來。

而且,就算他離了玉昆宗,能不能抓回來, 也是個問題。

……

喻永朝與白芨凝神望向玉昆宗的方向, 片刻後很是默契地一起收了視線。

玉昆宗封印的妖獸跑了,輪不到他們去管。那些長老平日嚷着斬妖除魔護佑蒼生,這捉回妖獸的任務就交給他們吧。

接連到來的事情讓白芨有些疲憊。

似乎從她選擇踏入魔界的那一刻起, 很多事都與上一世不同了。前世之時伽藍塔并無異動, 而妖獸天織也被封印得好好的。

她觸及到了很多事情, 然而身陷迷霧之中,看不清方向,不得知曉答案。

白芨正沉思着,發現面前又遞來一捧栗子肉。

……還是剝好的。

她眨了眨眼,拿了一粒細細嘗着。随着她的動作,手上的絲線微微晃動。

雖然是透明的,喻永朝依然可以感覺到白芨的動作。

三下兩下栗子肉就咽了肚,白芨想着,不用禦扇還能吃着東西的感覺真好。

依稀記得當初從伽藍塔回到魔界的時候,師兄把她一個人扔在扇子上在前面催着她回去。

等到喻永朝禦扇回到魔界領土範圍內時,已經是次日一早了。

他一路趕到城主府,禦扇停在庭院內時,發現身後早已經沒了聲音,絲線也沒有任何的動作。

于是喻永朝回頭,與白芨肩頭的百靈鳥對視了一陣。

白芨睡着了。

恰逢魔祖拎着捆仙繩趕往化靈池釣魚,正撞見白芨睡在折扇上,而喻永朝正盯着他的小徒孫。

魔祖只覺得手抖了一瞬:“你給她下了睡咒?”

怎麽有人會放下防備在扇子上睡着?一定是喻永朝幹的。

自己喜歡睡覺還要逼迫別人睡覺,自己不喜歡紅鯉就要把別人池子裏的魚換成食人魚。

魔祖指指點點了片刻,替小徒孫不平了一陣,轉身去釣今天的魚。

喻永朝平靜地看着白芨的睡姿。

師妹若不走下折扇,他的武器便沒辦法收起來。只是師妹難得睡的很沉,他不願打擾。

喻永朝知道自己很少做浪費時間的事情,這一刻,不知出于什麽心态,他沒有叫醒白芨。

眼前的師妹,雖然是在睡着,不知為何,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城主府雖無人前來,在外面睡着還是會對體內的寒毒不利。

在百靈鳥呆愣的注視下,喻永朝輕輕走上前去,猶豫了片刻,手臂終究是覆上了她的腰際。

他低聲道:“師妹,回屋子裏睡。”

懷中之人并沒有回應。

喻永朝垂下眸子,白芨在他靠近之時無意識地舒展了一下眉頭,似乎很喜歡他身上的氣息。

應該是中了寒毒之後下意識地去想要貼近地心火石。

只是一想到是這個原因,他心中有些微微地不滿。于是他撤出手臂,微微後退了一小步,等着白芨的反應。

那股溫熱又好聞的氣息消失了。

白芨的眉頭又不自覺地皺起,伸手欲留住那股氣息,手腕上的絲線随着她的動作不斷晃動,傳到了喻永朝的那邊。

百靈鳥無言,看也不願意看了,咕了一聲閉目養神。

看着白芨欲挽留的動作,喻永朝這才上前一步,手臂重新放回白芨的腰際,另一只手伸到白芨的腿彎處,輕柔地一個用力,竟是将白芨抱了起來。

那熟悉的氣息包裹着白芨。

喻永朝抱得很穩,走下了扇子。他掃了一眼院子裏的房間,感知了一陣後,朝着其中一個屋子邁步走去。

只是這樣抱着走依然有搖晃的感覺。百靈鳥被晃的睡不着,而白芨睡得倒是很香。靠着地心火石如同在冬天圍着火爐烤火一般,那微微的搖晃感反而催了眠。

白芨的屋內設了禁制,可若是要叫醒她破開禁制再回去睡,這一番折騰就沒了意義。

喻永朝走到門口,輕聲道了一聲:“破。”

那禁制如水波般蕩漾開。

喻永朝找到床的位置,輕輕将白芨放了下去。看着師妹仍熟睡沒有設防的模樣,他此刻卻皺起了眉。

白芨在別人面前也是如此嗎?

驟然離了溫暖,白芨的眉頭複皺起來。

只是這次喻永朝并未上前,而是在床邊靜默了一會,順手将白芨肩頭的百靈鳥捉到手裏。

百靈鳥本來要睡着了,被他的動作吓得睡意全無,偏偏又不敢叫出聲。若是吵醒了白芨,它敢肯定,面前的人能把它烤了。

百靈鳥敢怒不敢言,安靜地呆在他的手中。

看着白芨猶如渾然不知般安靜地睡着,喻永朝終是打算離開此處。他并未對屋內多做打量,只觀測了一眼床的位置。如今想走出去之時,一眼就看到了桌上那碩大的魚缸,裏面無精打采地游着他扔過去的食人魚苗。

他難得站在那魚缸前看了一會。

魚缸之中,除了游着幾尾食人魚,還漂浮着幾枚魔果的果核。這食人魚是他親手投入化靈池的,魔祖沒釣上來魚,竟然讓她釣上了。

食人魚食肉,師妹卻扔給它魔果……

喻永朝不着痕跡地看了一眼熟睡的白芨。

該怎麽說,他的師妹并不像表現出來的那樣純善嗎?倒是有些惡趣味。

不過若是師妹真像表面上那般純善,也不會來到魔界了。

他将合攏的手掌打開,百靈鳥得了空隙,連忙飛離喻永朝,跑到桌上落腳。

傳訊的玉牌閃了閃,喻永朝踏出屋內,走到庭院,這才接了通訊。

是傅正卿傳過來的。

對面的人停頓了一會:“你回魔界了?”

喻永朝淡淡嗯了一聲道:“什麽事?”

喻陵知曉他有睡症,把魔界事務的處理權都轉交給傅正卿。後者平時自然是忙得很,從伽藍塔出來連忙回了魔界,若是無事,不會這麽急着給他傳訊。

傅正卿言簡意赅:“返魂草。”

只是仍然不見對面有急切之意,他心生奇怪:“你不是盼這藥盼了好久?”

“這麽多年也過來了,不差這一會。”

聽到喻永朝這麽回,傅正卿知道他當下是有事在忙了,只輕哂了一聲,不再多言。

玉牌上的光暗淡下去。

等到喻永朝前去藥閣,卻發現喻陵與傅正卿早已在閣中等候已久。傅正卿還握着數卷公文,見他來了,淡淡一笑。

喻陵将瓷瓶遞到他手中,表情雖嚴肅,卻也帶着一抹淡淡的喜悅。他張口道:“帶回來的返魂草我交予了藥王谷,一共制成了三粒。藥聖要去一粒,魔界留上一粒,剩下這一粒交予你。”

當今天下敢煉制返魂草的就也只有藥王谷的藥聖了。他要去一粒返魂草,也在喻陵的預料之內。

于是分到魔界手裏的藥就剩了兩粒。

喻永朝颔首,接過瓷瓶,倒出那枚棕色的丹丸,看似與尋常進補的藥丸無異。

于是他撚着這枚丹丸就準備往嘴裏送。

丹丸入口即化,彙成一股暖流,泛着微澀的苦味。用體內的魔氣将丹丸催化開,喻永朝一擡眼,就看見兩雙眼睛一同盯着他。

于是他默然,把服下藥後的感覺一一道出:“沒有什麽感覺。只覺得陳年舊傷倒是緩了不少。”

傅正卿問:“那睡症的困意呢?”

喻永朝感應了一陣,如實道出:“還是困。”

奇怪。

返魂草不是能治神魂的傷嗎?為何服用之後沒有絲毫反應?

喻陵低聲道:“去找藥聖吧。”

藥聖煉制的藥不可能出問題,如若睡症依舊治不好,那可能是喻永朝本身出了問題。

當初喻永朝逃出玉昆宗,喻陵将他撿回魔界之時,喻永朝遍體鱗傷。睡症就是從那時開始發作的,喻陵本來以為是玉昆長老将他的神魂折磨出了問題,想着返魂草或許能治。

如今藥已經煉成,卻不見喻永朝有所好轉。

喻永朝應了一聲,剛想轉身離去,腳步頓住。

他從衣袖中掏出兩個魔果,準确無比地扔給兩人,冷聲道:“走了。”

……

白芨一覺睡到了天黑。

等她醒來時,入目便發現自己回到了城主府的住所內。她依稀記得,自己睡前在師兄的折扇上。

這麽說來,是師兄帶她回來的?

白芨抿了抿唇,師兄并不在她屋內,這讓她松了口氣。雖然知道師兄是為了不吵醒自己才将她送了回來,只心中仍然有一絲奇怪的感覺。

好在師兄并不在屋內,也就避免了尴尬。

瞥見百靈鳥站在魚缸上,白芨緩了緩站起身,走到桌子旁,一只手提起百靈鳥,問道:“你可知師兄去了何處?”

百靈鳥站在魚缸邊打瞌睡,被她猛然這麽一提起,整只鳥差點栽了下去。

它啄着淩亂的鳥毛:“不知道!不知道!”

既然師兄不知去處,她突然反應過來自己已經回了魔界,也不能事事都依賴師兄。

看着魚缸裏上次丢的魔果連個果核都沒剩下,她心中訝異了一陣,又反應過來,此行離開魔界前往晉王城,又在伽藍塔中耽擱了許久的時間,這食人魚想必也是餓了許久。

只是若是吃得連個果核都不剩……應該會是愛吃的。

白芨又扔了幾個魔果進去,心想不愧是魔祖飼養的食人魚,竟然愛吃素。

看來下次再拿魔果練手時可以多喂一點。

百靈鳥站在白芨肩頭看着白芨的動作,啾了一聲。

它算看透了,這對師兄妹是真的壞。

一個給食人魚喂果子,一個将餓極了啃剩下的果核都毀了。

只有食人魚倒黴的世界達成了。

白芨轉過頭來,看着百靈鳥盯着那食人魚瞅,突然心裏有個大膽的想法:“你餓不餓?吃魚嗎?”

她記得人界有些鳥類是吃魚的,只是不知道靈鳥吃不吃魚。

它抗議地晃了晃鳥頭。

誰吃誰還不一定呢!

此時已至夜半十分。

魔界中心城燈火通明,雖然到了夜晚,魔修似乎比平時更為活躍。與之相反的是藥王谷,只有螢火點點引路。

藥童将人帶到竹屋前,雙手叩門數次後,那禁制開了。

藥童放輕聲音道:“藥聖就在裏面。”說罷行了個禮節,伫立屋外等待。

屋內傳來一陣咳嗽聲,喻永朝擡腳踏入竹屋。剛一進門,蒼老的聲音響起:“可是魔尊的弟子?”

喻永朝答:“正是。”

紗簾後伸出一雙瘦骨幹柴般的手,将那簾子撩了起來。随即藥聖探出身來,他頭發已經花白,就如同凡人一般蒼老,臉上也布滿了皺紋。

見到喻永朝,他像是已經知曉返魂草出了問題一般,開門見山:“丹藥已經服用了嗎?出現什麽症狀?”

喻永朝一一回答。

藥聖凝神看了一眼喻永朝,皺了皺眉:“魔尊可是說你神魂受損?”

“是。”他回答,手中的折扇敲了兩下,靜靜地停在掌心。

“回去吧。”藥聖淡淡道,“你并非神魂受損,而是魂魄不全。返魂草能修補受損的神魂,但卻不能再造出你丢失的魂魄。等什麽時候你的魂魄找了回來,丹藥才能發揮功效。一具身體,三魂七魄,如今有了一片空殼,再多的返魂草也無濟于事。”

……

而此時的地下演武場熱鬧異常。

盡管地上的時間已至深夜,地下卻熱鬧非凡。不少魔修三五聚集,押着注猜着比分。

擂臺上有兩位魔修在對戰,下方觀賽席上已經坐滿了人。記數的積分牌瘋狂地刷新着比分,不時有魔修的呼喝聲與鼓勵聲,倒顯得前所未有地熱鬧了起來。

白芨從城主府來到地下演武場,本來想着趁熱打鐵。既然已經能隐隐摸到出竅期的門檻,她自然是想抓住這個機會,去演武場豐富一下實戰經驗,好順利突破進階。

白芨瞧了一眼那方擂臺,看到了一襲格外熟悉的身影。那臺上的女修出手迅捷又利落,如同初見時的冷淡,不是江流又是誰。

雙方都戴着面具,江流與對面的男修打的不分上下,周圍下注的攤子也是格外火熱。觀察了會兩人的招式,白芨猶豫了一下,最終拿了一袋魔石押了對面的男修。

她與江流雖然共同進入伽藍塔,但本質上還不算特別熟。

沒人會跟錢過不去吧?

而那男修的力量與爆發感都比江流要好,雖然江流的攻擊利落,但是後期明顯有了疲軟。前期的攻勢又被男修防的死死的,等她這波攻擊打完,恐怕就是對面男修進攻的時刻了。

果不其然,男修躲過了江流的這一波攻擊,魔氣凝聚于掌心,連連朝她打出三掌。這掌法洶湧,又從三方攻擊,江流若是想躲,便只能閃身退後。

見到男修把江流逼退一步,結束了剛剛僵持的情況,臺下觀衆爆出一陣叫喝聲。

然而男修的動作還沒完。

三掌過後,江流被他限制住走位,男修又是淡淡揮出一掌。只是這一掌凝聚的魔氣更加濃郁,有着鋪天蓋地之勢,沿着直線一往無前地打去。

白芨看得聚精凝神,忽然感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回過頭來。

看着那人戴着熟悉的面具,眼中有流光閃過,扯出一抹熟稔的笑容:“來了?”

白芨微微點頭,輕聲說:“今晚是怎麽回事?”

地下演武場就跟過節了一樣熱鬧非凡。

饕餮看了看臺上,搖了搖頭:“今晚是積分榜第二的和第三的打,你說為什麽會熱鬧?”

本來積分榜前三的人的對決就很少見,如今這方擂臺上占了兩個。下注的人多,觀摩強者對決的魔修們更多。

魔界崇尚實力,強者對決大家自然是喜歡看。積分榜上排名前三的人時常神龍見首不見尾,如今在擂臺上打了起來,地下演武場的人幾乎爆滿。

白芨心念微動,這才去看那男修的名字。

鬼掌。

而擂臺上的兩人還在打。

江流的動作比起最初觀察時已經遲緩了許多,而鬼掌的速度依舊是不疾不徐地,猶如閑庭信步般,打出寥寥數掌。

江流後繼無力,除了防備躲閃,已經很少主動出手。

于是她冷聲道:“你贏了。”

再打下去也沒有意義,她主動下了擂臺,朝着後門走去,只留下一個背影。

……以及身後押錯人的魔修的痛哭聲。

觀賽席上又是爆發出一陣喝彩,那擂臺上的男修下了臺,并未同江流一般走出演武場,而是朝着白芨與饕餮兩人的方向走來。

那男修披着狐皮襖,內裏穿着及地的黑袍,袍間紋着暗金繡片。乍一看給人的感覺是溫潤如玉,周身的氣勢如同傅正卿一般。

白芨看他一步步朝着她們所在的方向走來,恍惚了一瞬,問向旁邊同樣呆滞的饕餮:“找你的?”

饕餮眨了下眼:“我不認識他呀……”

說話間,鬼掌已經走到她們身前。白芨對上那雙漆黑的眸子,那一瞬間發覺眸子中閃過一片紫光。他眉眼淡淡,相貌确實絲毫不遜色于她的兩位師兄,眉宇間盡是疏離的感覺,氣質卻十分溫和,有一種極為矛盾的感覺。

他在白芨身前停了下來,行了個禮:“野劍姑娘。”

看了看臺下的修士有側目看過來的跡象,鬼掌微微伸手,比了個動作:“可否借一步說話?”

面前的人帶着笑容,燈光自演武場中亮起,映得他身上的狐皮襖看起來溫暖而蓬松。如此的溫暖……白芨一瞬間想到了自己身上的白襖,鬼使神差地答應下來。

饕餮見狀雖然羨慕,但也沒有跟随過去,給白芨傳了個音:“記得幫我要份簽名。”

白芨沉默了片刻:“你是他的粉絲?”

看不出來作為粉絲的狂熱感,那為什麽還要去讓她索要簽名?

“這個啊。”饕餮話音一轉,“自然是因為簽名值錢,能在黑市賣出個價格來。”

白芨:“……”

她補充道:“逍遙基本上一年也見不到一次,神秘得很。江流為人冷傲不好接近,我也沒那個膽子去問她搭話。而現在——”

饕餮不着痕跡地看着鬼掌維持着邀請白芨的動作,摸了摸下巴:“送上門的機會,你是不知道,黑市中這三個人的同款都炒到了什麽價錢,要是能有簽名……”

她還沒說完,白芨非常幹脆利落地道了一聲:“好。”

饕餮:???

兩人一同走到了僻靜的角落。白芨難得有些緊張了起來。于是她擡眼:“你認得我?”

鬼掌沒回答,只是眼神停留在白芨腰間捆着的伏鷹鞭上,聲音清澈:“姑娘使得一手好鞭。”

白芨順着他的視線望去,默然。她的武器束在腰間,本來是為了遇到危險時迅速反應,卻沒想到成為了辨認身份的标志。

看來這演武場中确實少有人使鞭。

鬼掌善意一笑,抛出此行的目的:“不知野劍姑娘可有興趣與我在擂臺一戰?”

鬼掌要向她約戰?

她的名聲也沒有大到這種地步吧。

正愁着進階缺乏實戰,白芨心道還有這種還有這種好事,想也沒想直接應下了。她早就想與這三人切磋一番,結果對方先找上了門。

見白芨點頭,鬼掌聲音溫潤,竟是在解釋他約戰的緣由:“我很少見到使用鞭法的修士……留意到姑娘的積分漲得迅速,本想找姑娘切磋,在此等候了幾日,卻發現姑娘并不在演武場中。”

白芨那時候進了秘境,出秘境後不久轉身又踏入了伽藍塔。而她在演武場時鬼掌不知所蹤,倒是正巧互相錯開了。

想起饕餮所說的簽名,白芨心念一動,主動開了口:“這位……”

白芨說到一半卡了殼,這該怎麽稱呼?

直接稱呼鬼掌是否有些不太禮貌?

鬼掌善意一笑,聲音溫潤:“我本名顧初衍,若是論輩分,也許你該喚我一聲師兄。”

見到白芨不解的目光,他依舊看了看那伏鷹鞭:“伏鷹鞭是魔祖的武器。近日聽聞魔尊收了一個小徒弟,如果沒有猜錯的話,應該就是野劍姑娘了。”

原來又是這伏鷹鞭暴露她的身份……

看來可以考慮将它改造一下了。

顧初衍報了名字,擡眼含着笑看她。面前的人如同王城之中的貴公子一般,禮數周到,又不給人逾越之感。既然身份已經明了,知曉名字便也只是時間問題。

于是白芨也學着他那樣報了名字:“我本名為白芨。”

然而面前之人卻露出了一瞬訝異的表情:“若是我沒記錯,白芨是藥名。”

……看來魔界之人确實對植物有着天生的敏銳。

白芨點了點頭,對他之前所說的話有些疑惑:“顧師兄?”

顧初衍含着笑:“我是當今聖女的徒弟,而聖女是魔尊的師妹。”

那如此,按照輩分來說,他确實算得上白芨的師兄。

有了這層關系,白芨也微微松了一口氣,繼續了剛才想問的問題:“不知顧師兄可願跟我打個賭。”

顧初衍垂眼:“師妹請講。”

白芨本來正愁着如何去開口問顧初衍要簽名,如今他跑來約戰,她思忖片刻開了口:“如若在擂臺之上,顧師兄贏了我,可否請師兄給我簽個名?”

白芨看着面前溫潤如玉的顧初衍嘴角笑容僵了一瞬。

只是她并未說完,頂着壓力說出了後半句:“如若我贏了顧師兄,就請師兄給我簽兩個……”

顧初衍:……

第 58 章 舍利

白芨舉着鏡子的動作并沒有避過喻永朝。

他同樣看到了鏡中的畫面, 在看到那半邊披着袈裟的和尚時,表情變了變:“這是……佛子善清。”

聽到善清的名字,掐着法決的善空目眦欲裂, 手中的金光一道一道向着塔主打去。

塔主的袈裟卻自動幫他擋下了善空的攻擊, 道道金光化作了春雨, 綿綿無聲, 沒了攻擊性。

看到袈裟這般幫助塔主,善空的表情更是悲痛:“前佛子鎮守伽藍塔,你又何必這般折辱他!”

塔主披着他生前所披的袈裟,而這袈裟反倒成了邪魔的護身符。

系統在這時候開了口:“舍利子就在塔主的身體裏。”

那想要奪取這舍利子交還于佛子, 恐怕就要對這層的塔主動手了。

林問夏了然, 寒溪劍打出兩道劍氣, 在袈裟上留下了兩道劃痕, 朗聲道:“善清佛子定是被此邪魔所害,光是害了佛子還不夠, 還要羞辱佛子。”

對于林問夏打出的兩道試探的劍氣,塔主并未主動去躲閃, 任由那劍痕留在衣角上。

袈裟阻擋了同門的佛力,卻阻擋不了劍氣。

善空雙手結印,閉目道:“請諸位施主助我鎮壓此魔物。”

佛子與林問夏的攻擊對塔主而言已經稱得上挑釁冒犯,卻不見塔主出手反擊。

白芨心中雖有疑問, 聽佛子此番話語, 亦是拿出玉扇,作攻擊狀。畢竟他們前往伽藍塔的目的就是為了鎮壓邪魔,如今已經到了九十九層, 只需齊心合力對抗塔主, 就能平息伽藍塔移動的異狀。

塔主只是瞥了一眼佛子, 不做多言,揮手之間氣勁逼得在場所有人後退了數步,甚至用武器維持住自己的身形。

塔主道:“離開塔內,既往不咎。”

林問夏冷聲道:“真是嚣張。”

寒溪劍冷光一閃,頃刻之間結成了密集的劍網,有鋪天蓋地之勢,萬劍齊發,将塔主圍困在中央。

身後的仙門弟子紛紛使出殺招,有人結陣限制塔主的行動,劍修則是紛紛祭出了自己的本命劍,塔內一時劍光紛飛。

那善清用性命鎮壓下的邪魔又豈是如此容易被傷到的?

塔主只一擡手,就将那片劍光悉數彈開。別說傷到他了,就連他的發絲都沒觸及到,那片劍光就盡然消失。

于是林問夏轉過頭:“你們魔界的就在這看着嗎?”

白芨還真想就這麽在這看着。眼前的塔主實力強勁,卻沒有攻擊他們的意思,直覺告訴她,伽藍塔的移動可能不是壞事。只是這鏡中畫面過于古怪,又不得知曉伽藍塔移動的原因……

魔界這邊終于有人動了。

魔氣織成了一道細密的網,白芨側過頭去,發現是江流先出的手。江流動了,在她身側的陰護法自然也出了手。

既然長老動了手,就沒有弟子能在那劃水了。魔界衆人紛紛出手,在白芨眼裏就跟下餃子一樣,撲騰撲騰的魔氣都丢出去了。

白芨:“……”

想了想,她壓下心中怪異的感覺,右手剛要甩出伏鷹鞭,卻猛然感受到了一個牽扯的力道。

她一轉頭,發現手腕被魔氣化成的絲線束縛着,随着她的動作,将師兄的手拉了起來。

白芨啓唇:“師兄,這……”能放開她嗎?這樣打架真的很怪。

喻永朝一瞥白芨,沒有講話。他用另一只手持着折扇,牽引絲線的那只手不做影響。

可是白芨被束縛的那只手是她的慣用手。

見師兄沒有放開的意思,白芨默默換了一只手拿伏鷹鞭,只覺得甩出去的力度也不對,用起來還是十分艱難,恍然回到了在魔樹下練習摘果子那一晚,揮出去三鞭子就沒有一鞭子能打中的。

她默默地想,以後一定要練雙手持鞭。

地上陣法密集的如同掉落在滿地的魔果,一個挨着一個,意圖限制塔主的動作。

面對這滿地的陣法,塔主一撩袈裟,雙足踏上陣法,連一絲傷害都未能對他造成。魔氣與劍光抵達到他面前時,如同撞上了透明的屏障般,化為點點碎光消散。

有幾名仙門弟子見狀,喃喃道:“怪物!”

塔主皺眉:“聒噪。”

再一擡手,那幾名弟子消失在衆人眼前。

季鼎驚怒道:“你做了什麽!”

看着并肩作戰的同門瞬間就消失在自己眼前,他恐慌萬分。然而塔主十分平靜地道:“我将他們送出了伽藍塔。”

腳下的陣法散發着不同顏色的光芒,塔主目空一切,依舊平靜地道:“我說了,你們之中有我讨厭的氣息。”

佛子再度出手,一道金光照在塔主身上,卻見塔主出現了半分遲疑。仙門的弟子緊随其後,這次萬劍齊出,配合着陣法束縛着塔主,那陣法好似真的限制住了塔主一樣,這次的劍氣近了身,刮在袈裟上,一瞬間就變得破爛。

塔主的反應速度不應該這麽慢……

見到攻擊有效,又一波劍氣齊出,配合着翻湧的魔氣,眨眼之間來到了塔主身前。

佛子手執金剛伏魔杵,另一手撥動佛珠。腳下的金蓮變得巨大無比,籠罩在塔主上方。

金蓮滌蕩的是最為純淨的佛力。面對三方圍攻,塔主不急不躁,邪魔之力翻湧,正想抵抗之時,他的身後浮現一片巨大的虛影。

那虛影正含着笑看向塔主頭頂的金蓮。

佛子撚着佛珠的手停頓了一下:“善清佛子。”

白芨與喻永朝同樣認出了這片虛影的身份,只是仍然好奇為什麽善清的虛影會映在塔主身後。

善空召出的金蓮飛速旋轉,他像是感知到了什麽,臉上的表情變換了一瞬。于是那金蓮加速了旋轉,籠罩在塔主的頭頂,似乎要吸出來什麽一般。

善清的表情忽然變得很悲哀。

善空撚着佛珠,繼續加大着金蓮的轉速。塔主垂下了頭,似乎無法反抗,一動未動。

衆人被這形勢所驚,各自停下來。

白芨向喻永朝傳音道:“當今佛子的力量應遠不如善清,塔主的力量強大,怎麽會無法反抗?”

喻永朝盯着那地上的陣法,收了折扇:“你可知仙門之人有誰修習陣法?”

師兄是在懷疑陣法束縛了塔主?

可若是有這等本事,鎮壓邪魔豈不是輕松無比。

祝景之與林問夏皆修習劍術,季鼎修劍、法,而跟來的仙門其他長老名下的弟子确有修習陣法的,只是白芨從未聽過有陣法天才的名聲。

如若不是仙門之人施的術,就只有魔界這邊的弟子。二師兄修習術法……

她朝着傅正卿的方向望了一眼,見他微微搖了搖頭。

也不是二師兄所為。

等等,林問夏是不是曾經使用過殺陣?

想起詭谲的劍陣,白芨不着痕跡地瞥了一眼握着劍的林問夏。她手中似乎有些奇怪的東西,那東西應該不屬于玉昆宗,會是她嗎?

而此時金蓮從塔主體內吸附出一顆混白色的珠子,就在珠子現于空中的那一刻,塔主背後的善清虛影陡然消失。

金蓮将那珠子送入佛子的手中,善空垂眸看向掌間的舍利子,松了一口氣。

善清的舍利子原來并沒有消失,而是被這邪魔給吞了!

佛子将它置于鎏金盒中,又加了幾道封印,用金蓮拖于塔頂。

塔主閉目站于陣法中央,自舍利從他體內被吸附走,他失了力氣般,半點反應也沒有。

佛子凝神看了他片刻,終究松了一口氣。

祝景之上前一步,在塔主附近加了許多束縛的封印,最後由傅正卿收尾,層層疊疊的陣法套在一起,短期內塔主定然不會踏出法陣。

如此,事情就這樣解決了?

伽藍塔移動的原因只是因為善清的舍利子被塔主吞下麽?

舍利子“失而複得”,善空松了口氣,朝着仙門與魔界之人行了一禮:“多謝諸位施主的幫助。如今雖不知伽藍塔是否與天道滅世有關,鎮壓邪魔總不會有錯處。”

是了,袈裟中所映出的畫面裏就有一副邪魔出世的畫面。如今塔主被重新封印,天道滅世的機會就渺茫了一分。

伽藍塔的頂層并未設置傳送陣法。

佛子踏着金蓮托起衆人沿着原路而返,白芨最後回頭看了一眼陣法之中似是沉睡的塔主,乘着金蓮出了伽藍塔。

仙門那邊的人經此同佛子道了別,當即就回了宗門。林問夏得了系統贈與的點數心情愉悅,又從系統商店中換了個保命的功法。

傅正卿先一步回了魔界複命,魔界的事物基本上都是他在處理;佛子則是轉身回了王城的佛宗;饕餮找白芨說了幾句話,同江流和陰護法離開了,只是臨走時含着深意地望了一眼白芨手上的絲線。

白芨:……

她看了一眼大師兄,大師兄像是絲毫感知不到一樣自然得很。

于是白芨暗示:“師兄,我們已經出了伽藍塔了。”

言外之意就是你纏在手上的絲線是不是可以解了,這樣很怪。

喻永朝望了過來:“可還想回晉王城逛一逛?”

……

她不是這個意思。

正當她欲張口之時,喻永朝将那絲線放松了幾圈,揮手間又将那絲線的顏色變得透明。

這樣還叫她怎麽拒絕?

只是如今沒了在晉王城閑逛的興致,白芨猶豫了一下:“要不然我們回魔界吧。”

一路上十分寂靜。白芨踏上了師兄的折扇,蹭了個回魔界的順風車,她玉扇破損,喻永朝答應了回魔界給她修扇。

白芨低着頭正琢磨着青鸾鏡,卻發現眼前伸過來了一串紅彤彤的東西。

白芨一怔:“糖葫蘆?”

師兄什麽時候買的?

見白芨仍是沉默,喻永朝彎下腰主動将它遞到了白芨的手中。白芨舔了一口糖衣,甜的。

她一面吃着糖葫蘆,一面緩慢地說着:“師兄,你也看到了青鸾鏡中的畫面吧?”

喻永朝剛想點頭,卻發現白芨一直低着頭擺弄着鏡子,根本看不到他的動作,于是應了一聲。

腦海中的線索如同一團紛亂的線團,而塔主映在鏡中的畫面隐隐讓白芨有了些眉目。鏡子中的金雷暫且不提,它映出了兩個人的畫面……而善清的舍利子又被塔主吞入身體之中。

鏡中依然是漆黑一片,白芨舔了舔唇角,這才發現手中的糖葫蘆只剩下了個竹簽子。

于是她向喻永朝伸手讨要第二根。

絲線因為她的動作晃了一陣,喻永朝在前面禦着扇,飛的平穩。感受到白芨伸手的動作,他并未回頭:“只有一根。”

白芨不信。

她正要開口之時,只聽見西北方向傳來一聲巨獸的低吼。

聽這聲音的來源……

是玉昆宗?

第 57 章 塔主

等到那人轉過身來, 白芨呼吸一滞。

那人肩上披着袈裟,不過與善空佛子身上的袈裟不同的是,善空的袈裟流動着金光, 猶如鱗片般閃耀, 而面前之人的袈裟只輕薄一層, 黯淡無光。

而此時, 白芨對上了他的視線,才發現這人雖着袈裟,長發如瀑,眉心處有一點紅, 色似瑪瑙般, 如紅豆大小。眉宇輕柔, 眼角還有一尾豔色, 平添了幾分妖冶。如若不是白芨看到他的喉結,都會誤以為此人是名女子了。

他赤着足, 緩步向白芨走來,停在白芨身前, 伸出一只手來,似乎在等白芨将東西交予他。

……

兩人僵持了許久,他仍然耐心地等着白芨的動作。

白芨思考了半天,也沒想到他會對自己身上什麽東西能感興趣。伏鷹鞭?玉扇?

牆上的火焰跳動着, 将眼前之人照亮。

于是白芨張口試探道:“你是誰?你想要什麽?”

那人出乎意料地好說話, 他依然伸着手,思考了會,搖了搖頭:“我記不清我原本的名字了。不過, 我住在九十九層, 你可以稱我為……塔主。”

塔主?

這裏是第九十九層?

白芨若有所思, 她先前與大家上了第九十一層通往第九十二層之間的階梯,是他将自己拉到了最頂層?

塔主像是看穿了她在想什麽一般,直言不諱:“是我把你拉到了這裏。”

“那八個一模一樣的黑色階梯……?”白芨仍有困惑。

塔主繼續為她解釋,輕笑了一聲:“它們是分別通往不同層的階梯,你所前往的确實是九十二層。”

原來是他們想多了。

這數字八單純是指第九十二層到第九十九層,而并非什麽生門死門。

回答完白芨的問題,塔主又上前走了一步。只是靠近白芨,他就能感覺到她身上攜帶着的那股強勁的力量。于是他輕輕一揮手,白芨手中的儲物戒指不受控制般地浮到半空,被塔主收攏在手心。

只是這儲物戒指的開啓需要受到本人的控制,塔主研究了一陣,終究是無法打開。他皺着眉将戒指扔回白芨的手心,淡聲道:“打開它。”

他态度淡淡,卻不容置喙。

眼前的塔主是第九十九層關押的邪魔無疑,他的實力自然是不用說,就連智慧也極近于人類。

白芨正想着自己的儲物戒指中放了什麽東西,結果戒指剛落入手中,禁制就自動觸發了。

塔主一揮手,白芨攢下的一大片魔石自動落入塔中,随之掉出的除了白芨在晉王城中買的吃食,還有那從林問夏手中奪出來的青鸾鏡。

白芨瞳孔微縮,看見那青鸾鏡被塔主握入手中,而其他一衆東西被塔主歸于儲物戒指內。

而塔主得了青鸾鏡,一手托着鏡子,另一只手欲觸碰鏡面,下一秒卻變了臉色。在火焰的跳動中,他的臉色陰沉可怖了起來,手上的青筋暴起,看樣子意圖捏碎這青鸾鏡。

喜怒無常。

白芨腦海中陡然浮出這個詞彙。

而塔主這怒意只存在了一瞬,下一秒,他的面色緩和了過來。白芨不敢貿然上前去惹這塔主,而她眼睜睜地看着,随着塔主的動作,青鸾鏡上出現了一絲裂痕。

這是多麽可怖的力量!

然而他就淡淡地看着那裂痕,忽然就失了興趣般停了下來。

塔主的這般作為,定是在青鸾鏡中看見了什麽!

憑借着自己前幾次窺探鏡中的畫面,白芨心神一動,試探着問道:“塔主在鏡子中看到了金雷嗎?”

忽而一道聲音破空而過,白芨捕捉到那東西,急忙甩鞭去接。原是塔主将那帶了裂痕的青鸾鏡丢了回來。

再一看塔主,赤着足走回了牆下。他閉着目,微微揚起頭來,随着他的動作,伽藍塔之中的邪魔氣息自下而上朝着他湧來,滌蕩了數番之後,盡數沒入了他的體內。

随着他的動作,白芨只覺得腳下的地面搖晃,塔身震顫。

原來這伽藍塔的移動,是塔主進行了操控。

只是伽藍塔之前一直坐落于魔界,相安無事四百年。如今塔主為何要操縱它來到此處地界?

對于白芨的問題,塔主點點頭又搖搖頭。他在做完這一切後如同脫了力般重新跪坐于牆下,連牆壁處的火光都黯淡了些許。

他像是才反應過來般,雙眉緊蹙,看了一眼白芨:“怎麽還不走?”

白芨心想我這要怎麽走,剛想開口去問,塔主咦了一聲,瞥了一眼塔中央:“有人來尋你了。”

而他看的位置陡然湧出一股濃郁的魔氣,瞬息之間,在魔氣中央揮出一紙折扇,它破空而出,帶着一絲銳氣,直逼塔主面前。

然塔主只是一擡手,折扇就失了力氣般墜落。塔主屈起手指做彈狀,一股氣勁裹着折扇,朝着原先所出的位置飛去。

那折扇比來時的速度還要快,隐入魔氣之時,一雙手穩穩地接過了它。

視線随之望去,那雙手握着扇子輕輕搖了搖。魔氣之中逐漸響起踏步聲,那身着白袍之人搖着折扇,從魔氣中走出。他先是擡眼看了看塔主,又轉過頭,瞥見了旁邊的白芨。

一股魔氣從他身後而出,凝聚成了絲線的形狀,繞到白芨的手腕上。

白芨:?

大師兄你是不是捆錯人了!

那魔氣化作絲線纏繞在白芨手腕上,雖然看着輕柔,但十分牢固。白芨動了一下,發現根本掙脫不開。

直到那絲線完全套牢在手上,喻永朝才走到白芨身邊,默然看了她片刻。

師妹沒有事。

明明找到了師妹,他本應該放下心來,處理眼前之事,譬如面前的邪魔,譬如與魔界之人、佛子等人會合,他卻在這裏一圈一圈不厭其煩地用魔氣纏着絲線。

師妹剛轉為魔修,若是力量不敵邪魔出了事,魔尊會擔憂。

而束在他的身邊,兩個人面對危險總比一個人來得好。

于是他為自己不合時宜的行為找到了合理的解釋,這才轉過頭去看這一層的邪魔。

白芨輕聲提示:“這是第九十九層的塔主。”

喻永朝擡眼觀察着面前的塔主,塔主同樣在觀察他,此時帶着一番欣賞的笑意:“竟然能尋來,魔界之人果然是有着一番本事。”

“你……”

喻永朝看見塔主身上披着的袈裟,剛要張口,一陣淩亂的腳步聲傳來,打斷了他即将說出口的話。

一女子陡然出現在第九十九層,見到塔中有人,驚得聲音變了調:“是你?!”

來人正是林問夏。

她看見白芨與喻永朝已經出現在這一層之中,滿是驚疑,連忙去責問系統:“你不是說中間那個階梯是最近的通路嗎?怎麽白芨提前一步來到這裏了?”

那系統沉默片刻:“我的指引并沒有錯,你已經失了青鸾鏡,白芨得了機緣先你一步來到這裏,看樣子她還沒得到舍利子,你不能再錯過這次機會了。”

林問夏打量了一下周圍,這一層空空蕩蕩,除了面前的三個人就沒有別的可以藏東西的地方了。她隐隐有些懷疑:“白芨真的沒得到舍利子嗎?”

系統道:“沒有。”

塔主見到此處又多了個人,臉色卻是沉了下來。牆上的火光明明滅滅,塔主一揮衣袖,那原本在階梯上消失的人、以及仍在階梯上的人,便都被一股腦地傳了過來。

其中就包括了佛子。

衆人被塔主轉移到九十九層,此時都是一臉戒備。

見到所有闖入伽藍塔的人都出現在了這一層,塔主輕哂一聲,一揮衣袖:“仙魔佛三家聚集在一起,前來伽藍塔,所為何事?”

塔主緩步走到善空面前,垂眸看了看他手中的金剛伏魔杵:“這一屆的佛子?”

善空一向古井無波的眸子裏出現了絲複雜的情緒,他盯着塔主身上的袈裟,嘴唇嗡動,終究是沒說出來一句話。

塔主也只是随着性子,對佛子好奇了一下,便不再去看他。他環顧了下衆人,皺眉道:“你們之中,有令我讨厭的氣息。”

塔主說的直白了當,衆人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防止他突然動手。

白芨的目光落在了佛子身上。

佛修天生克制邪魔,他會讨厭也是正常。

只是他話音剛落,塔中佛光大盛,善空轉動手中的金剛伏魔杵,先前懷中的金蓮如同漫天飛雪般朝着前方的塔主撲過去,猶如飛蛾振翅,一波一波的金光照耀了塔中的各個角落。

如若有人在塔外觀察便會發現,伽藍塔的頂層正泛着金光,那光照的透徹,從九十九層一路向下蔓延着。

塔主并未動手,反倒是佛子先出手了。

面對佛子的突然發難,塔主的反應同樣十分迅速。在金光蔓延開的一剎那,洶湧的黑氣與金光交纏在一起,古怪的是,黑氣中同樣泛着金光,把佛子進攻的金光吞噬殆盡。

佛子善空怒目而視:“你這孽障!”

九朵金蓮聞聲依次在塔主身邊炸開,就在此時,塔主身上披着的袈裟收攏了金蓮,自動為他擋住了這一擊。

奇怪的是,在袈裟包裹住金蓮的那一刻,空中那股令人心悸的佛力瞬間停止下來。

白芨手中的青鸾鏡微微發燙,似乎閃過了一道亮光。

她舉起手中的青鸾鏡,趁着佛子與塔主糾纏之際,将它照向塔主,此時漆黑的鏡面中出現了一瞬的畫面,讓白芨愣在當場。

那鏡中映出的袈裟卻不是灰撲撲的黯淡模樣,而是如同善空的袈裟,滿是金紋。鏡面再往上移動,一邊是塔主妖豔的臉,另一邊卻出現了一個和尚模樣的人。二人同披一襲袈裟,映于鏡中,被青鸾鏡破損之處割裂開來。

鏡中的畫面只持續了一剎,再之後,原本屬于塔主的那半邊鏡面上金雷滾滾,閃耀了三秒,青鸾鏡重新歸于一片漆黑。

第 56 章 階梯

于是白芨看向她的目光帶了幾分審視。

她和林問夏有仇, 就憑她推自己墜崖之前說出的那番話,白芨就斷定林問夏一定不簡單。

她選的階梯到底是随意,還是有意?還是說她知曉這階梯之上有什麽東西?

佛子此時并未發話, 依舊保持着閉目的狀态。

如果就連佛子也拿不定主意的話……

仙門那些人見狀已經三三兩兩選了自己想通往的階梯, 至于魔界這邊, 傅正卿組織着秩序。他側目觀察了一下衆人, 江流和陰護法一組,喻永朝顯然又站在白芨這邊。

佛子睜目,卻見衆人已成一盤散沙的趨勢,輕嘆一聲道:“誰願随我上面前的階梯?”

祝景之道:“如果沒有萬全的保障, 還是跟着佛子為妙。若是這面前的八個階梯裏只有一個是真的, 其餘都是有危險的呢?”

他這話說的不無道理。

然而林問夏執意要去自己選的那一個階梯, 此時已經踏上了第一個臺階。

于是祝景之微微提高聲音, 冷聲道:“不要忘記我們此行的目的,幫助佛子鎮壓伽藍塔才是關鍵。”

白芨:哦豁, 仙門內讧了。

林問夏不做理會,頭也不回地持着寒溪劍繼續往上走, 聲音淡淡:“那也要先上到九十九層再說。”

于是佛子再次發問:“誰願随我同行?”

這次大部分人都站了出來。伽藍塔本是佛修所建,而佛子修習的功法對邪魔而言有着天生的克制,之前的白霧已經讓人心悸,跟随佛子還能有份安全的保障。

只有林問夏一個人離了隊?

白芨盯着林問夏前往的階梯, 心中存有疑慮。她就不怕前方有什麽未知的危險嗎?

魔界這邊的人全部選擇跟随佛子。佛子依然選擇最開始出現的那個階梯, 一行人跟随着佛子踏入了黑暗之中。

而林問夏見到身後無人,揚眉笑了笑,低聲詢問系統:“善清的舍利子當真就在樓上?不是說失竊了麽?”

有着系統的加持保證, 面對前方的一片黑暗, 林問夏格外地不設防備。就在這一片寂靜之中, 系統的聲音響起:“舍利子一直存放于伽藍塔之中,宿主可以放心。”

就在林問夏踏入伽藍塔的那一刻,系統就給她發布了一個任務,找到善清失竊的舍利子,并歸還當今佛子。雖然她不理解系統的用意,但面對任務完成那豐厚的點數獎勵,幾乎都能夠讓她茍到天荒地老了。

她十分後悔當初沒能殺掉白芨,如今讓她成長了起來,現在再去害她的性命已經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自己手握系統,又掌握着大量的劇情,茍到證道成仙也只是時間問題。

只是系統選的這階梯雖然沒有危險,卻是格外漫長。

林問夏收了心思,專注于眼前。

通往上層的階梯陰暗而漫長,雖然與之前走上階梯時并無什麽區別,那種不安的直覺卻席卷在白芨的心中。

如果說伽藍塔中的邪魔想迷惑他們,選錯道路,可以設下更多的階梯數目。

只是,為什麽會是八?

白芨走在喻永朝身側,随時留意着周圍的危險。黑暗之中,除了各自燃起的靈火或者魔火,就只有佛子身上的袈裟閃着金光。

善空手執金剛伏魔杵,另一手撥動佛珠,一步一步跨上階梯,而衆人跟在他的身後。

“階梯有八個,很可能寓意着八門。”

此時白芨又邁出一步,她望着腳下,似乎見下方的階梯晃動了一瞬。她又側目去看其他人,好似未察覺般,并無反應。

于是她眨了眨眼,以為是自己精神緊繃産生了幻覺。

剛剛說話的是傅正卿,此時佛子點了點頭,順着他的話繼續往下說:“八門指的是開門、休門、生門、傷門、杜門、景門、死門、驚門。若是這八個階梯代表着八門,選錯了的話,往上的路也許會困難重重。”

“其中開、休、生三門屬吉,死、驚、傷三門屬兇,杜門、景門中平。”佛子緩慢地說着,又緩步踏上了一個臺階。

祝景之道:“若是尋了生門,那往後的路自是暢通無阻。如若尋的是死門……”

那恐怕兇多吉少了。

白芨停了下來。

只是她這一停,她身邊的兩人同時望去,腳步也停了下來。祝景之與喻永朝停了,仙門和魔界的弟子懷疑出了事亦是停下了腳步,最後大家都停了,只有佛子以及兩個小童的腳步聲依然持續着。

佛子一回頭,就看到一群人蹲在身後,不知道在看着什麽。

佛子:“……”

在一衆目光之下,白芨站了起身:“許是我想多了。”

只是這階梯動了不止一次,每當她凝神觀察時,卻又恢複了正常。

不知出于什麽心态,季鼎只覺得被衆人圍繞着的白芨很刺眼。他嗆聲:“既然是佛子選的路,相信佛子就好。階梯上又沒有邪魔,這般小心……”

季鼎話一出口,衆人轉過頭盯着他,倒是讓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只是衆人的目光緊緊地盯着他,讓他有那麽一瞬的毛骨悚然。

“季鼎。”祝景之喚了他一聲,仍看着他的方向。

此時的季鼎已經感覺到不對勁,他握緊了手中的劍,順着祝景之的視線往下移動——

他腳下的階梯處,好似動了起來。

奇怪的是他踩在上面一點感知也沒有。

一弟子驚呼:“快看腳下!”

這一句話點醒了盯着季鼎的衆人,他們收回目光,紛紛看向自己的腳下,階梯如同鬼魅般閃動着,難以捕捉。

在這一瞬間,喻永朝靠近到白芨的身邊,将她帶離了腳下虛幻之影。

而佛子從手掌間翻出一片菩提葉。菩提葉從掌心飛出,不斷放大,移動到足底,将周圍的兩個小童托了上去。

衆人見狀也各自祭出法器禦器站立,看到腳下的階梯不斷扭曲變形,心中提着一口氣。

有人面色慘白,剛聽了佛子關于八門的一番話,直接推測道:“我們是不是進了死門?”

腳下的階梯雖然在翻滾,但并未給衆人造成實質性的傷害。佛子凝視着階梯片刻,金剛伏魔杵卻并未發亮。

于是他道:“這階梯并無危險。”

佛子感知不到邪魔害人的氣息,但面對着鬼魅般的階梯,任誰也不肯重新踏上去。

此前提出質疑的季鼎更是閉口不言,半個字也不敢再說了。

祝景之看了看階梯的情況,詢問道:“不如我們就這樣禦器上去吧。”

無人對此提出異議,佛子也微微點頭,繼續朝着階梯上方前行。

只是大家都各自留意着腳下,生怕邪魔從那翻湧扭曲着的臺階裏鑽出。四下一片靜谧,白芨只覺得更加怪異,她回頭望去,卻沒發現任何異常。

只是剛收回視線,白芨卻越想越怪異,剛剛踏上階梯的人有這麽少嗎?

似乎是……少了人。

她剛要再次确定,腳下一空,連叫聲都沒來得及發出,就憑空消失在了通往上層的階梯處。

喻永朝離她極近,幾乎在白芨消失的一瞬間就變了臉色,伸手去抓白芨的衣角,只抓住了一片空氣。

他面色陰沉得恐怖:“都停下,有人消失了。”

最開始十幾個人的隊伍,走到如今只剩了個位數。

而衆人這才如夢初醒,尋找自己的同門或是好友,卻發現少了一半的人。

喻永朝垂着眸看向自己伸出的手,頭一次心生出強烈的懊悔。

該用魔氣将師妹束住的。

若是用魔氣将她與自己相連,白芨便不會在他眼前消失。

再一揚手,腳下的階梯燃起魔火,從他腳下開始,自下而上蔓延着。那魔火舔舐着變幻的階梯,有一種不死不休的架勢。

白芨去往了何處?那些消失的弟子又在哪裏?

腳下的魔火燃的旺盛,喻永朝此時冷靜了下來,主動走下了折扇,站到了階梯上。

既然不知師妹被這階梯帶到了何處,那他就站在此處等着階梯将他傳走。

火舌舔舐着喻永朝的衣角,他卻渾然不覺般站在魔火之中。

只一晃神,腳下的階梯卻已經消失不見。

白芨的玉扇安然于掌心之中,而此時腳下踏的正是伽藍塔那漆黑的地面。擡眼望去,面前是熟悉的牆,四周仍然漆黑一片。

這裏是伽藍塔的第幾層?

此處與九十一層并無太多的差別,只是沒了九十一層中那缭繞的白霧。

師兄與同門都不在身邊,似乎這一層只有自己一人。

白芨正欲燃起魔火查探周圍的情況時,窸窣的摩擦聲響起,四周的牆壁處竟然燃起了火焰。

不是魔火也不是靈火,而是人間的火焰。

在這片溫暖而柔和的火焰照出的亮光中,白芨發覺視野的盡頭有一人背對着她跪坐于蒲團之上,而在此之前,白芨并沒有發覺任何人的氣息。

那人在火光之中映出的影子打在地面上,拉的很長。從白芨這個視角望去,看不清那人是男是女,一頭長發披散開來,身上的衣袍被長發遮住,看不清制式。

白芨提起警惕,沒有貿然上前。

面前的人并非隊伍裏的任一一人,極有可能是伽藍塔中關押的邪魔。而腳下的階梯将她帶到此處,明顯就是面前之人所為。

她不着痕跡地握緊了手中的伏鷹鞭。

那人像是并未察覺到她來到此處一樣,仍然保持着跪坐的姿勢不動。牆上的火苗無風自動,晃動了一陣,而後白芨聽到了一聲輕笑。

那人站起身來,仍然背對着白芨,開門見山:“看來時間不是很夠用,我就直說了。你的身上有我非常感興趣的東西,若你将其交予我,我會放你安全離開。”

第 55 章 通路

另一團白霧之中, 露出了江流的精致面容。女子閉目鎖眉,周身死氣纏繞,與白霧将她糾纏其中。

而陰護法撲到她身前, 面具之下的眼睛神情悲痛, 看見眼前的江流死氣纏身, 失了氣勢, 有些頹然無措地站在旁邊。

這兩人……

白芨發現魔界的秘密也有很多,衆人之間的關系複雜且不說,就連上輩子引起仙門和魔界開戰的那份魔界至寶,她連聽都沒聽過。

魔界仍是一派祥和, 魔尊帶領着一衆魔修種地致富, 修煉的、釣魚的、睡覺的, 連半點魔界至寶的風聲都沒有。

也許是還未丢失。

而眼下陰護法見江流仍然沒有任何反應, 這才想到端坐中間的佛子,魔氣化爪, 頃刻間就覆蓋到了佛子的周圍,與他周身的金光僵持着。

陰護法目光陰冷, 聲音嘶啞:“救她。”

真是風水輪流轉。

上一秒白芨還在被佛子威脅,如今被威脅的反倒成了佛子。

而面對陰護法強硬的态度,佛子只是微微一揮伏魔杵,那周身的魔氣就散了。他起身踏蓮, 一路走到江流的面前, 用手只一點,那身後的金蓮自動浮到半空,環繞在江流周身, 與那死氣抗争。

陰護法看到他的動作, 這才安下心來。白芨一瞥他的衣袍, 那黑袍下的手似乎在顫抖。

這兩人的關系,實在是不太像師徒。

無論是從徐白對林問夏的态度來看還是從魔尊對喻永朝、傅正卿兩人的态度,徒弟出了事,他們都并不像陰護法反應那麽激烈。

陰護法對待江流的态度,更像是……

喻永朝朝她傳音:“更像是親人,對不對。”

白芨輕輕點頭。

兩人将目光重新放回江流的身上。

那金蓮圍繞到江流的身邊,吸收着她身上的死氣。陰護法更是死死地盯着那片死氣,不敢有一分松懈。

佛子閉目施法,在這金蓮停止移動的同時,訝異地咦了一聲。

傅正卿見狀上前,沉聲道:“可是有什麽變故?”

善空手置于胸前,佛珠勾在拇指處,朝着陰護法的方向望了一眼,這才道:“死氣即出,生者死,死者生。”

什麽意思?

白芨有些茫然,而衆人的臉上亦是出現了不解之色。

“生者死,死者生……”祝景之重複了一遍佛子的話,試着分析,“佛子的意思是,本應該死去的人活了下來,而本能夠活下來的人卻死去了嗎?”

話音剛落,濃郁的魔氣直逼佛子的身前,隐隐有壓那金光一頭的趨勢。

佛子卻微微一笑:“施主勿急。”

陰護法目光森冷,等着佛子說出下文。

幾朵金蓮在空中轉動,此刻它們吸收的死氣被盡數釋放,幽怖的氣息重現于伽藍塔內,而江流卻是舒展了眉頭。

見到江流有所好轉,陰護法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就要上前,卻生生克制住了自己的動作。

死氣之中的衆人都感到十分壓抑。喻永朝一揮袖,準确無比地擋在了白芨的面前,防止這濃郁的死氣入鼻。

而百靈鳥卻在這衣袖的範圍之外,被死氣嗆得叽叽喳喳咳了幾聲。這人好怪,明明可以施法掐訣阻攔魔氣,偏偏要用最原始的方法。

欺負鳥啦!

死氣被釋放出來的那一瞬間,見了霧氣中心的江流,瞬間洶湧而上,沿着毛孔瘋狂鑽入她的體內。

“這是何意?”陰護法的嘴唇嗡動,放輕了聲音,生怕驚擾了死氣之中的江流。

衆人亦是屏息觀察着江流的變化。

直到那死氣被吸收到五成,江流的眼睫輕顫,隐隐有要蘇醒的跡象。而死氣被吸收到七成時,她的呼吸聲逐漸急促起來,等到塔內的死氣完全消失,江流睜開了雙眼。

乍然看到這麽多人圍着她看,蘇醒後的江流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而陰護法急忙上前,似乎想查探她的傷勢,被江流不着痕跡地躲開了。

那幾朵金蓮被佛子收回。

白芨拽下了師兄擋在她面前的袖子,拿手劃了個問號在上面。

佛子不是說生者死,死者生嗎?

陰護法安然無恙,江流吸收了死氣,也沒表現出絲毫的異樣?

那這濃郁的死氣又是怎麽回事?

周圍的弟子也陸陸續續從白霧中脫出,之前的一切恍若為發生般。

陰護法見她無事,依舊沒有安下心來,更是寸步不離左右,直到江流退後一步,低頭行了個禮:“多謝師父關懷。”

佛子将所有人身上的金絲線收回,低眉斂目:“我參悟佛法百餘年,卻一次見到了兩起怪事。”

他不着痕跡地朝着白芨的方向看了一眼,最終将目光停留在江流身上,目光冰冷:“明明是已死之人,卻反而複生。身上的因果線紛亂,連我都看不清。”

陰護法目光不善地望了回去:“佛子慎言。人能平安無事便好,難道佛子很希望有人出事?”

佛子撚着佛珠,念了一聲阿彌陀佛。

既然無事,衆人倒是放下心來開始思考離開九十一層的方法。

這邊祝景之與仙門的弟子商讨着什麽事,而那邊陰護法似乎在探查着江流身上有無其他傷勢。白芨被佛子那一眼看得一驚,心緒紛亂,就連喻永朝何時走到她身前也不知。

他低聲道:“可是因為佛子的話思緒不寧?”

白芨在隔音罩內與佛子相處了一陣,似乎發生了些不愉快的事情。再結合佛子剛剛所說的話,喻永朝料定白芨身上發生了什麽不同尋常的事情。

只是白芨不說,他便不會問。

白芨點點頭又搖搖頭,只是被佛子堪破後心驚,但見佛子并未在他人面前說出她與滅世有所牽連,這才稍稍安心。

見白芨這般模樣,喻永朝自知她不願多言,于是轉移話題:“可對這一層的解法有了眉目?”

如今衆人都從白霧之中脫出,卻遲遲不見通往上層的階梯。他并未探過塔的上層,在場之人皆是第一次踏入九十一層,就連善空佛子也是。

“會不會是讓我們斬斷因果?”白芨想了片刻,馬上将她道出口的想法否決掉,“可是斬了因果,我們皆不會出現在此處。況且因果如何斬斷,又要從哪裏斬斷?”

……

衆人商讨無果,各自在塔內休息。

走過白霧這一遭,白芨心性又穩固了些許,隐約感到自己的修為有所松動。似乎在塔內,修為進益總是十分神速,上一次就是窺破問心陣,白芨才結了嬰。如今經過了因果線的回溯,白芨又經歷了一番在寒冰潭的修煉,感覺自己觸摸到了出竅的門檻。

只是她修為漲的似乎也太過于快了些。

白芨垂下眼去思考離開九十一層的辦法,視野裏陡然出現一抹綠意。正是這抹綠讓她凝神看去,發覺到了怪異之處。

“這是——苔藓?”

她上次觀察着地上的磚石時,并未發現它生了苔藓。而距離衆人隐入白霧又離開,過去的時間甚至不過一天,在這一天的時間之內,磚石會生出苔藓嗎?

白芨猛然擡頭看向喻永朝:“白霧之中的時間不對!”

她的修為本不應如此快地摸到出竅前期的門檻,如若白霧之中的時間流速正常,在勘破霧氣之時回到伽藍塔,如同睜眼閉眼只是一瞬,但所經歷的一切卻完完全全保留了下來。

佛子聽見白芨的驚呼,掐指感知了片刻,搖頭道:“我并未進入白霧,壽命依舊只剩下十年。”

那就說明伽藍塔的時間流速是正常的,有古怪的只是白霧。

只是修士的容貌一般不會随着時間的流逝而變化,像景恒變老是因為他的壽限已至,如若在餘下的壽命前不突破,就會衰老而死。

而其他的修士聽到白芨此番之話,皆是感知了下各自的修為,發現有所進益,勾起了唇角。

這相當于在幾日之內漲了數年甚至數十年的修為,自當是應該欣喜的。

在這之中,當屬白芨提高的修為最多。她在被關在寒冰潭內,除了修煉無事可做,等她破除白霧相當于平穩地進了一階。

白芨突然想,或許以後時常來伽藍塔是個不錯的選擇——這不就相當于睡了一覺在睡夢中修為日進千裏,還能和老朋友敘舊,甚至捅了仇人好幾刀。

然後她擡起頭,感受到身邊人的視線,啞了火。

下次背着大師兄偷偷來好了。

過了片刻,正當衆人閉目調息之時,一陣熟悉的鈴聲卻在整個塔中響起。這鈴聲時急時緩,聲音清脆,震耳欲聾。

是辟心鈴的聲音。

于是衆人起身望向身前,空蕩的九十一層中如之前般浮現了漆黑的階梯,盤旋着通往上一層。

佛子身旁的兩個小童扯着袈裟,正要同佛子踏上階梯,變故突生。

那階梯周圍緊接着出現了七個一模一樣的階梯,盤旋着通往幽深之處。

七個!

白芨艱難地轉過頭,看向喻永朝:“師兄……”

喻永朝看着面前的八個階梯,面無表情道:“沒有。”

白芨睜大眼睛,既然師兄也沒見過通往上層的階梯會出現如此之多的奇怪現象,只能說是伽藍塔的高層本身有古怪。

而本來欲上前的佛子亦是困頓不已。

面對眼前這八個一模一樣的階梯,衆人面面相觑,一時不知道該上哪個。

是大家一起走一個,還是各自走各自的?

而且,階梯之上是否有危險?

階梯未出現時,衆人都在期盼它趕快現身,好繼續通往上層。如今它倒是出現了,且出現了八個一模一樣的,衆人倒是不敢上前了。

佛子閉目不言,林問夏此時站了出來,似乎随意一指,選了八個階梯中間的那一個:“我走這個。”

第 54 章 因果

此刻陰護法魔氣外溢, 整個人渾身上下都彌漫着死氣。

佛子凝視着不斷翻湧的死氣,卻是緩緩放下了手中的金剛伏魔杵。

饕餮見狀失了聲:“佛子——!”

白芨見了佛子的動作停下,心中亦是大震。是救不回來了嗎?

伽藍塔四面漆黑, 魔氣與死氣翻騰在第九十一層中, 掩蓋住周圍燃起的靈火。

而在這一片黑暗之中, 連接在幾人身上的金絲線便成了格外亮眼的光源。

喻永朝凝神看了陰護法旁的絲線半晌, 又将視線移到了白芨攥緊的手上,低聲解釋:“佛子并未放棄,陰護法暫時無事,他身上的金絲線與江流相連, 江流那邊無事, 他不可能出事。”

然後垂下眼睫, 發現手上的線随着白芨的動作一直在抖着。

倒是稀奇了。

看來這絲線可以管佛子要來。

只是雖然陰護法暫時沒有出事, 這滿室的死氣依然讓人感到心悸。

仙門那邊清醒過來的弟子已經在施法驅散伽藍塔內的死氣了。佛子閉目,重新坐于伽藍塔的中央, 撚着佛珠,如同最開始時一般。

塔內幽怖的死氣已經散去了一半。

面對佛子如此态度, 饕餮心有疑慮,直言不諱:“佛子就絲毫不擔心護法的異常嗎?我們魔界派人過來幫忙,若是在塔中出了事情,誰能擔起這個責任?”

據她所知, 魔界的兩個護法修為可是已經到了分神後期, 差一步就邁入了合體期。如若折損在伽藍塔內,魔界自是少了一名猛将。

而白芨顯然也有這個疑問。

佛子仍閉目,只是雙手掐了個訣, 驅散了周圍沉寂的死氣, 并不多言。

而她的疑慮卻是傅正卿解答了:“即便佛子想插手也毫無辦法, 還會搖晃他的道心。佛家主因果……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九十一層的邪魔,擁有主導因果的能力。”

因果?

不是重現過去破除內心的魔障嗎?

見到白芨帶着同樣的疑惑目光望過去,這次解釋的人卻是成了在伽藍塔中央端坐着的佛子。

佛子睜開眼睛,無悲無喜地看着魔界衆人的方向。他揮動着金剛伏魔杵,繞着周身一圈散發出淡金色的光芒,比之前暗了不少。

而随着那金光的照耀,空中的白霧在衆人眼裏卻變了個形狀。

這白霧透過金光,化作了一道道細密的線,紛亂複雜,纏繞在每個人的身上,猶如蠶吐出的繭絲,将整個人圍繞了進去。而佛子彈出的金絲線,卻是透過縫隙将兩人的繭連接在了一起。

佛子側目望去:“此乃因果線。這金絲線并非随機分配的,而是我感知過各位施主身上纏繞的因果,才将兩位施主相連接。”說到這裏,善空看了一眼纏繞在白芨與喻永朝手中的金絲線,指尖一點,那線就化作點點光芒,重新彙集在他手中的佛珠裏。

而捆在白芨與喻永朝之間的金絲線驟然消失。

喻永朝不動聲色地看着白芨活動了下手腕,見她并未遠離自己的身邊這才安下心來。

白芨也并未想到絲線消失後自己可以自由行動這一層,滿心都是佛子所說的因果。

照這麽說,佛子是感知到自己與師兄在因果上有牽連才将他們牽束在了一起。

可是上一世中,白芨并未與魔界有過交集,更別提如此惹眼的大師兄。

喻永朝是那種只要見了就會令人印象深刻的類型,假如前世真的見過大師兄,白芨必定不會忘記。

佛子見衆人陷入沉思,三三兩兩都在打量着身上的金絲線,緩聲說道:“我不可随意插手他人因果。自己欠下的因果債,終究要在這裏償還。身上籠罩的霧氣越是濃郁,就說明這個人身上的因果越多。無論是他欠下別人的,還是別人欠下他的因果,都會以這種白霧的形式出現。”

白芨望着佛子周身空空如也的白霧,正要開口,那熟悉的氣息又落到她的耳側。

喻永朝聲音清冷:“佛修的修行斬斷因果,尤其是佛子。他身上沒有因果線,這白霧自然奈何不了他。”

佛子微微點頭:“正如這位施主所說。我身上不會沾染因果,能做的最大限度的事情就是用這因果線将諸位施主身上的因果相連。被因果線相連的兩人,互相影響,同時也會互相幫助,走出這片霧氣。”

而眼前陰護法的因果線與江流相連,若是想阻止這片死氣繼續蔓延,恐怕關鍵點在江流身上。

只是這兩人身上的因果……?

白芨看了一眼師兄,後者看到她的動作,了然地摩挲了下手心。沒了金絲線,感覺手中有些發空。

于是他重新撫上了自己的折扇。

喻永朝看了眼那片白霧,朝着白芨傳音:“江流是陰陽兩位護法收下的徒弟。”

白芨忍不住側目去看那女子。

能讓陰陽護法同時收了徒,抑或說她拜了兩位師父,這在修真界是非常罕見的事情。

如今陰護法完全隐沒在了白霧之中,唯有一根金絲線傳到了江流的手中。周圍的死氣依舊在持續不斷地被釋放着,甚至有一部分轉移到了江流的面前。

看來一時半會是好不了了。

而對面仙門的弟子也逐漸醒來,白霧消散之際,這次醒來的人面色複雜地望着白芨。

感覺到那股強烈的視線,白芨并未做理會,而是詢問着端坐的善空:“佛子,我有困惑。”

佛子含笑看她:“施主請講。”

白芨斟酌了下詞語,一連問了三個問題:“我想詢問,三十層的問心陣,是否也牽涉到因果?問心陣與這一層的白霧又有何異同?而金絲線纏繞住的兩人,會不會因此加深因果羁絆?”

面對白芨一連串的問題,佛子依舊含着笑去解釋:“問心陣也是因果的一部分。難道施主沒有發現,問心陣中有正有反,真實的東西提醒着你不要沉淪其中,虛假的東西構造出美好的夢境引你入眠。”

想起那不知所蹤的枕月劍,它反倒成了白芨破陣的關鍵。

而旁邊的喻永朝瞥了一眼手中的折扇,并沒有講話。

佛子觀察着白芨的表情,見她真正理解了,才去解答第二個問題:“至于這白霧,是你身上纏繞着的因果,它更偏近于真實。”佛子頓了頓,舉了個例子,“就如同凡人做夢一般,只是在這個夢裏,你可以為所欲為。你強他便弱,你弱他便強。”

白芨怔了一下,緩慢點了點頭。

佛子也并非只解答了她的疑惑。回答白芨問題的目的,是正好與在場所有的修士一并解釋了。

聽到佛子這樣說,祝景之也低着頭沉思起來。他為修仙之人,可身上的因果所構成的白霧怎得到了腰際?就連季鼎身上的因果都比他少。

而對于白芨這第三個問題,佛子眨了下眼,緩慢地說道:“是因果線選擇了你們,并不存在加深羁絆的說法。羁絆已生,只存在于有與無,何來加深這一說?”

羁絆已生……

那這麽說來,她與師兄之間果然有所牽連,只是會是這一世才開始的嗎?

而佛子回答完這三個問題,卻沒有閉眼,而是望着白芨,語氣中帶着絲好奇:“我亦是有個問題想詢問施主。”

然後佛子把視線放到魔界衆人這邊,最終在喻永朝面前停留了下來。

喻永朝與佛子對視片刻,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

佛子一揮手,金色的佛光從手心而出,豎起一道隔音的屏障,将兩人圈攏在中央。

只是在這金光之中,白芨莫名緊張了起來。待她摸到了腰際的伏鷹鞭與玉扇,這才稍稍安下了心。

佛子卻沒了先前溫和的笑意,面無表情地看着白芨:“你身上的因果線很奇怪。”

他是指在霧氣剛出時,有一半籠罩了全身,而另一半卻只伏在了腳面上的高度。

佛子對因果之事看得格外透徹,如此奇狀,他從未見過,因此斷定了白芨身上定有古怪之處。

半面因果纏身,半面毫無牽連。

白芨定了定心神,還好佛子只是會看因果線,只要她否認不知,佛子便不會将她怎麽樣。

重生之事荒唐古怪,就算牽扯到因果,也不是她能理解的東西。

于是白芨否認:“我不知曉。”

佛子閉目撥動着佛珠,繼續說道:“施主可曾記得我在伽藍塔外所預示的天道滅世?”

手中撥動的佛珠停了下來。

在這停頓的瞬間,白芨覺得古怪,憑着直覺離開了她當前所處的位置。

而下一秒,她原先所在之處金光畢露,佛珠的虛影盤旋于上,形成了個巨大的囚籠。

對于佛子的突然發難,白芨并未預料到。伏鷹鞭此刻被她拿于手中,随時防備着佛子的下一次攻擊。

佛子睜開雙眼,古井無波的眸子中此刻隐隐浮現出殺氣:“你身上沾染的因果,與天道滅世有關。”

白芨心生駭然,這佛子居然能猜到她前世與天道滅世有所關聯。

而佛子一擊之後卻沒了下文,隔音的屏障被他彈指間撤去,那含着殺氣的眼睛亦是緩緩閉合,朝着白芨行了一禮:“驚擾施主了。”

看着善空又回到塔中央盤坐,白芨有些不解,拽着伏鷹鞭走回了魔界衆人的身邊。

喻永朝一直注意着白芨那邊的狀況,見她無事,也放下了心來。他正欲開口詢問,卻見白霧中的那團死氣一瞬間達到了頂點。

與此同時,陰護法身上的白霧散去。

陰護法卻失了往日的鎮定,在脫出白霧的一瞬間,就往旁邊那人撲去:“流兒!”

第 53 章 呼吸

白芨低頭不願面對事實, 而喻永朝卻恍若不知般逐漸靠近她。

那陌生又熟悉的氣息貼近她時,白芨只覺得腦子裏一片空白。

怎麽辦?師兄知道了會不會下個禁言術讓她這輩子別想開口說話。

但她轉念一想,師兄還把小白給殺了, 她慌個什麽勁。

于是白芨擡起眼來——

正好與喻永朝望着她的視線對了個正着。

喻永朝也沒再逼她, 沉默了些許, 扯着手中的金絲線, 往白芨的手腕上纏了一圈又一圈。

白芨:……?

大師兄這是在做什麽?

那絲線散發着金光,一圈一圈繞在手上,倒像極了凡間女子裝飾用的手鏈。白芨并不讨厭漂亮的佩飾,只是覺得師兄這種行為有些怪異。

他拿着兩人相連的金絲線, 纏上她的手腕, 就像是——

就像是要套牢她一般。

這麽一想就更加怪異了, 白芨連忙把心中的念頭壓下去, 去瞅那手上的絲線。

既然是佛子尋得方法讓身處霧氣之中的大家互相幫助脫離白霧,那是不是說明佛子知曉這層邪魔的招數?

只是周圍的修士仍然陷入白霧之中, 掙脫不出。

喻永朝看着自家師妹又一副走了神的模樣,默不作聲, 緊了緊手中的金絲線。

白芨驟然吃痛,手腕處被金絲線勒出了一道紅痕,頓時不滿地擡起頭來。

這一望,就望入了喻永朝的眼裏。

“在想什麽?”他輕聲道。

見師兄詢問正事, 白芨也沒藏着掖着, 思忖了片刻道:“我在想這第九十一層的邪魔用的是什麽招數……如今看來,和三十層的問心陣極為相似。”

她猶豫了一陣,又說:“可如今看來, 說是相似, 也有些許不同, 雖然都是過去的事情,卻有正有反。”

白芨指的正是問心陣中所發生的的事與現實相反,而白霧之中自己好似回到了過去。

就連那殘魂都像極了之前的那一只。

這幻陣之中真的能做到如此真實嗎?

只是細想,白芨就覺得毛骨悚然。

她忍不住擡眼去看喻永朝,希望大師兄能給自己答案,或是同自己一樣去分析兩個陣法的關聯之處。

只是沒想到,喻永朝微微嘆了口氣。

他狀似疑惑地問:“師妹,那你在白霧之中發生了什麽?”

“也沒什麽,就是過去的一些事情……”

等等!

白芨反應過來,師兄正在套她的話。

看着白芨戒備的模樣,喻永朝摩挲着手中的金絲線,将白芨又朝着他的方向拉過去了一點。

此時兩人的距離近得已經可以互相感受到對方的呼吸。

白芨被絲線拽着,不敢擡起頭。

此時她的視線正好落在喻永朝的脖頸處,倘若她擡起頭,定會與師兄的下颌相撞。如此相近的距離,着實有些難以放開。

喻永朝垂着眸看着縮在他懷中一動不動的白芨。

說是縮在懷中也沒有錯,兩人的距離那麽近,從他人的角度看去,白芨就像是被喻永朝圈在了懷裏。

傅正卿在一旁調息修煉,聽到旁邊的動靜擡眼望過去,見到兩人如此親密,驚訝了一瞬。

喻永朝不動聲色地擋住了傅正卿的視線。

于是傅正卿笑着轉過了頭,閉目繼續調息。

“芨芨草。”師兄的聲音就在耳邊,震得她微微發癢。然而還沒等她應聲,她聽見布料的微微摩挲聲。

是喻永朝低下了頭。

兩人的白袍相觸之時,耳邊的呼吸聲越來越近。師兄的發絲微涼,落在她的肩上、脖頸上、衣袍上。

白色和黑色交映,形成強烈的視覺沖擊。

那呼吸聲就在耳邊,師兄的聲音明明放的很輕,吐出的每一個字卻被無限放大。

喻永朝貼近白芨的耳邊,輕聲道:“下次也讓我看看你。”

白芨憑着直覺感到了此刻的師兄很危險,可是自己的手腕被金絲線束縛着,連後退一步都難。她只是有想退後的意念,将手微微撤離一點,那捆着的絲線就将她勒的生疼。

只是明明師兄手腕上也纏着金絲線,卻不見他有一絲吃痛的表情,就連呼吸聲也沒有紊亂一瞬。

看什麽?

白芨恍惚地想,師兄身上的味道可真好聞。不過要是離得不這麽近就好了……

“芨芨草。”喻永朝沒有撤開距離,看她半天也沒有反應,就知道她根本沒反應過來。一句話被他說得缱绻而勾人,與他清冷的聲音形成了強烈的反差感,“我想看你。”

我想看你……的記憶?

白芨眼睛微微睜大,這才反應出喻永朝話裏的意思。

只是這話說得實在撩人,叫她險些誤會了師兄。

微涼的發絲已經被她的體溫焐熱,此刻從她身上滑動時,猶如一片極輕的鳥羽落在身上。

只是那發尾的發絲依舊微涼,再次拂過脖頸時,不由得激起一身戰栗。

喻永朝已經從她耳邊撤離。

望着白芨有些瑟縮的樣子,他安靜地看着她的動作。

還好,并沒有後退離開。

不再與喻永朝呼吸相交,白芨這才松了一口氣。又怕自己不作回答惹惱了師兄,白芨猶豫了一陣,終究是答應了:“那就下次吧,若是再來伽藍塔的話。”

下次來伽藍塔就不知道是什麽時候了。更何況佛子又不會一直呆在伽藍塔中,哪裏來的金絲線讓師兄入她的夢呢?

她自己為聰明,算盤打得響,還穩住了師兄的情緒。

殊不知她微微勾起的唇角映入了喻永朝的眼裏。

白芨被金絲線束着,也沒動。周圍有消散的白霧,弟子從霧氣中清醒過來時,大多陷入了沉思,有的則是朝着已清醒的同門走去,探讨着白霧的古怪。

佛子仍閉目端坐于塔中心,手中的佛珠閃着金光,與那白霧之中纏繞着修士的金絲線交相輝映。

白芨想了想,同喻永朝傳音:“師兄,在白霧之中的畫面都是真實發生過的嗎?”

譬如師兄被人類出賣,再譬如被剜靈根。

其實這個問題已經屬于窺探喻永朝的隐私了。

喻永朝沉默了瞬,開了口:“是。不過後來……都是假的。”

白芨自然懂得他的停頓,假的當然是指後來被改變的劇情。

正如她在白霧之中報了那一劍之仇,折斷了自己選的枕月劍。

而師兄那被改變的劇情,恐怕是在之後,她附身白鳥破除陣法以及魔尊帶他離去。

看到白芨不斷變換的表情,喻永朝輕笑了一聲:“想知道當時發生了什麽嗎?”

沒等她開口,喻永朝把玩着手中的扇子。随着他的動作,金絲線扯得白芨疼了一瞬。

“我被婆婆的一碗湯送進了玉昆宗。醒來時靈根已經被挖了。”他說得輕描淡寫,“等我費了半條命逃出來時,幾乎整個人都是一種半死不活的狀态了。”

“我自知玉昆山不能待,徒步走到了魔淵,這才遇到了魔尊。他把我撿了回去,我就同他一起修魔了。”

他十分平靜地說着之後本應發生的事情,仿佛口中那經歷了一切的人并不是自己。

白芨聽得心頭發顫:原來師兄竟然是自己逃出玉昆宗的。在白霧之中她破了法陣,加上喻永朝有之後修煉的記憶,逃脫玉昆宗自然不算困難。

可若是當時呢——

那時的少年什麽也不會,一個人跌跌撞撞躲着玉昆弟子的追殺,被關到戒律堂受刑,功力盡失。

會是受了多少罪,添了多少傷,才從那裏逃出來的?

況且玉昆宗的那群長老既然是捉了他到宗門,自然會想辦法屏蔽掉喻陵對喻永朝的感應。

她破壞掉的陣法着實是僥幸。

“師兄……”白芨猶豫着不該說什麽,只覺得眼睛發酸。他沒做錯什麽,只是因為背負着這樣的血脈就應該被趕盡殺絕嗎?

喻永朝側目,見端坐着的佛子睜眼向他們的方向投來視線,微微一笑。

随後折扇打開,恢複往日散漫的性子道:“我們是一類人。”

看着白芨仍然不解的神色,喻永朝斂眉,提示道:“冰牢。”

白芨恍然大悟。

她就說為什麽從某一天開始,師兄對她的态度有了些轉變,像是更親近了一些。只是冰牢這件事……喻永朝從何得知的?

師兄身上的秘密已經在她眼前被抖了個幹幹淨淨。而她身上的秘密只能緘默在心裏。

喻永朝還在等她開口。

直到白芨發覺袖中有個毛絨絨的生物發出了咕叽一聲,她才發覺,百靈鳥被她卷在袖子中,已經許久沒有放出來了。

百靈鳥身上的羽毛亂七八糟的,不知道是自己在袖子裏蹭得還是白芨揉搓成這樣的。此時它鑽出袖子,看着兩個人一起盯着它,吓得打到一半的哈欠都憋了回去。

……剛睡醒,什麽事?

白芨出神地看着百靈鳥亂七八糟的羽毛,頓時想到了被師兄捉在手中一頓揉搓的自己。

還給她起名為小白。

百靈鳥蹦跶着跳上了白芨的肩頭,背對着喻永朝。

它看出他眼中的不悅了。

該不會是它一覺睡醒又擾了他什麽好事吧?

只是并未等到白芨再次張口,一股極為詭異的氣息席卷了各個角落。

白芨猛然轉過頭去——

此時第九十一層的伽藍塔內,卻彌漫着一股強烈的死氣。

那氣息極為猛烈,在一瞬間裹挾住塔內的每個角落,魔氣與死氣夾雜在一起,隐隐有把那白霧壓下去的趨勢。

端坐在塔中的佛子善空猛然睜眼,手中的金剛伏魔杵散發着耀眼的金光,意圖照散那死氣聚集的源頭。

魔界有人出了事!

而這散發着死氣源頭的,正是那黑袍與魔氣融為一體、在古秘境中幫了白芨與喻永朝的陰護法!

第 52 章 金絲線

白芨在天上看着, 有些說不出的悵然。

她并不覺得師兄此時可怕,反而覺得有些同病相憐。

如若師兄真的是被父母所抛棄,獨自一人躲避玉昆宗的追殺, 最後在人間輾轉流落, 好不容易相信一個人, 卻被轉身出賣, 挖掉修煉多年的靈根……

在這樣的情況下,他還會去相信任何人嗎?

只是疑點依舊很多,大師兄的父母到底去了哪裏,在這之前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 白芨并不能得知。

不過看起來, 大師兄身上的霧氣雖然彌漫到全身, 但并非是那種沉淪在霧氣之中的心态。

至少他掙脫了鎖鏈, 主動踏了出去。

可是這是她附身在靈鳥身上幫助破了陣。

喻永朝仍在桃樹下休憩,而白芨此時也能感受到一種極為強大的魔氣從魔淵所在的方向一路席卷而來。

看樣子是魔尊找上門來了。

白芨看着師兄沉睡中恬靜的面容, 心思雜亂。他們帶着記憶回到了霧氣中的過去,并且這次有自己幫助師兄。

可若是當時呢?

師兄當時被父母抛棄, 一個人東躲西藏,被人類出賣,被玉昆宗的長老挖靈根動刑,最後是怎麽跑出去的?

想必一定付出了極大的帶價……

心中百轉千回, 到嘴裏也只是化作了一聲嘆息。嘆息過後, 白芨開始慶幸。

大師兄竟然把靈鳥殺了,那就是果然沒有認出來她的意思吧?

一想到這些,心中的郁結微微散了散。只是那種瀕死的窒息感仍讓白芨覺得嗓間發癢。

此時白芨覺得自己的情緒分成了兩半:一半生着氣, 覺得師兄居然沒認出來她還把她殺了;另一半暗自慶幸, 只要沒認出來就不會猜到她附身在女孩和靈鳥身上。

畢竟師兄殺鳥不眨眼, 連一只靈鳥窺探到他的隐私都要被他滅口,更別提目睹了他被羞辱的悲慘過去的白芨會是什麽下場。

紅衣如火般從山巅的盡頭而來。

白芨側目望去,喻陵擡手之間,一股極為強大的氣勁從衣袖而出,席卷而來的魔氣被擋在護山大陣上,餘震仍擊得桃樹落下了成片的樹葉。

極為狂妄的聲音響徹了玉昆宗:“幾個老不死的東西,滾出來。”

白芨的笑意僵在嘴角。

她側目望去,此時的喻陵面容極為年輕,也沒有成天穿着農民的裝束,紅衣熱烈又張揚,再一看做派,怎一個狂字了得!

原來早年還沒沉迷種地的魔尊竟然是這副模樣……

喻陵一揮手,護山大陣又是一個震顫。他閉目感應了一瞬,手中魔氣如繩般出,直勾向桃林中休憩的喻永朝。

魔繩輕柔地将喻永朝束住,感知到身上同源的力量,喻永朝亦是攥緊了繩子,等魔繩将他帶離玉昆宗。

最後再看一眼樹下的死鳥,鳥羽中似乎有一條金色的絲線閃過。喻永朝心裏訝異,正要仔細觀察,下一秒卻被魔繩的力量牽引出了玉昆。

待徐白等長老感知到喻陵的方向時,喻永朝早已被喻陵救出。

景恒沉下臉來:“魔尊不請自來,當我玉昆的掌門長老都死了?”

喻陵背着手站在半空中,輕蔑一笑:“活了這麽久,早該死了。”

景恒又驚又怒,自知力量不敵魔尊不好出手。而掌門又在閉關沖階,洞府設了禁制,旁人不得進出。

眼下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喻永朝被魔尊擄走。

徐白看着天上的魔尊,緩緩說道:“魔尊遠道而來,就是為了擄走我玉昆的弟子的?連半分交代都沒有,怕是會影響我們仙門與魔界的關系。”

狗屁的關系!

誰不知道修真界中仙門與魔界是一直處在對立的狀态,平時不拼個你死我活都是稀奇的事情。

“這位長老。”喻陵沒認出他的身份,想了半天還是叫住了他。

而徐白仰着頭等魔尊繼續講話。

喻陵深吸一口氣,這才道:“你可真不要臉。”

……

白芨若是此時有實體狀态,恐怕已經笑得在地上打着滾。再一看喻永朝,顯然也是含着笑容的模樣;而周圍的那群長老,尤其是徐白,面色鐵青,氣的手都在發抖。

偏生不能主動挑起事端。

到了魔尊的那個修為,若是打起來,必然是場驚天動地的戰鬥。

喻陵以一種你們腦子都沒問題吧的目光看向幾位長老,扯過喻永朝渾身是血的衣角,道:“你們傷我魔界弟子還沒給我一個理由,反倒追究起來我的責任了。修仙把腦子修傻了還是是非不分了,就算你們與寧蔚舟有仇有怨,總不能牽扯到孩子身上吧。”

“況且……玉昆弟子?”

喻陵勾起一抹極為諷刺的笑,他一探喻永朝的內府,裏面空空如也,半分靈根也無。

“你們把他的靈根挖了,怎麽好意思說他是你玉昆弟子的?”

喻陵俯下身來,将自己調節成與喻永朝相同的高度,平視着,聲音緩慢地說:“想報仇嗎?”

而喻永朝并未說話,目光放遠,直接凝視着遠處的護山大陣。

怎麽不想呢?

只是今天使用言靈次數過多,身體中的力量已經到了幾近透支的地步。

他緩緩開口——

“融化。”

那堅不可摧的護山大陣融出了一人可出入的通道,并且緩慢擴張着。然而試圖修補陣法的長老終究是遲了一步。

管他之後會怎麽樣!現在喻陵只想出心中的那口悶氣。

霜柳的孩子本來天賦異禀,無論是否修魔,從他體內的天靈根就能知道這孩子将來肯定有大造化。

可這一切都被玉昆宗給毀了!

霜柳不願意孩子修魔遭受非議,學了他玉昆宗的心法,可又如何?

他體內沒有半分魔氣的時候,玉昆宗這群老不死的卻生生剜了他的靈根,将他折磨至此。

喻陵仰天長笑,渾身上下魔氣翻湧。

他紅着眼睛,低下頭輕聲問:“這群人中哪個剜了你的靈根,又是哪個對你下了手?”

喻永朝一一指認,言靈之術仍不斷地侵蝕着護山大陣的陣法,從只通過一人的口子變大了數倍。

法術燃燒到最後,透支的是生命。

可心中總有口氣咽不下去。

魔氣如海嘯般鋪天蓋地而來,從那護山大陣破開的口子洶湧地撞入進去。有幾個修為較低來不及反應的長老被魔氣纏住,無論怎樣都甩不開。

喻陵的修為雖高,但此番亦是使用了魔界的禁術。

他将魔氣的一端移交到了喻永朝的手中。

“來,抓着這團魔氣,我教你如何去剜掉別人的靈根。”

魔氣如絲線般在手中跳躍飛舞。

喻永朝操縱着手中的魔氣,如同在雕刻一件工藝品。長老的慘叫就在耳邊響起,近在咫尺。

喻永朝張口:“靜默。”

聲音便沉寂下來。

那靈根帶着血被魔氣化作的絲線剜了出來,遞到了喻永朝的身前。他默然看了那靈根許久,微微擡起腳,朝着地上的靈根碾了下去。

當地上的靈根破碎成無數片飛屑時,熟悉的白霧又出現在白芨的眼前。

霧氣隆起又散去,眼前的畫面破碎開來。

然而喻永朝沒有動,仍然帶着笑看着面前的長老、玉昆宗、乃至整個世界。

直到看見了漂浮在空中的白芨。

伽藍塔第九十一層。

佛子善空依然盤坐在塔內的正中央,周圍的霧氣不斷湧入複又消散。

白芨睜開眼睛,這次身前并沒有白霧,她緩了緩自己的狀态,感覺靈魂重新回歸到自己的身體裏,這才去查探周圍的情況。

——果然還是人類的身體舒服。

百靈鳥啄了啄她衣服上的絨毛,白芨臉色一黑,想起自己在霧氣之中當小白的日子。

周圍有幾個修士清醒過來了,而大部分修士仍然處于霧氣之中,不僅是魔界的弟子,連仙門的弟子也處于霧中,其中就包括祝景之。

白芨神色複雜地看了一眼被白霧籠罩到腰際的祝景之,心下卻奇異,一心只知道修煉的人原來也會受困于過去麽?

不過她很快就将視線略過了他。

原因無他,她聽見了折扇打開的聲音。

只是她賭氣似得不去看那人,而是轉過頭繼續看着魔界的弟子。仍處于白霧之中的是陰護法和江流,而他們的手中都纏繞着佛子助與的金色絲線;傅正卿卻早已醒來,含着笑與她對視;饕餮身上的霧氣也到了腰際,此番正在閉目與過去抗争。

只是她依然不解這白霧的運作方式,轉過頭想詢問佛子,卻發現佛子脫力一般閉目休息。

餘下的金色絲線異常閃亮。

佛子大概是在幫助纏着絲線的人。白芨收回了想詢問的念頭,這才把視線放到喻永朝的身上。

她的大師兄此時,正低着頭玩着手中的金絲線,并沒有去看她……

白芨微微松了口氣,說不清是什麽感受。

只是喻永朝玩着金絲線也就罷了,偏偏那金線與她的手腕相連,此時喻永朝的任何動作都能通過絲線傳遞到她的手腕上,輕飄飄地,勾得她心煩意亂。

在金絲線晃動到第三十次時,白芨終于忍不住了,另一只手按住手腕處的絲線,讓它不再亂晃。

佛子給的金絲線是讓大家互相幫忙的,不是讓大師兄在這裏拿絲線彈琴玩的!!

只是這一按,絲線的另一端就有了反應。

喻永朝順着絲線望去,正巧與氣憤的白芨對視了個正着。

……大師兄的眸子真的很好看。

白芨心想,就像那王宮之中的寶石一樣,稀有、昂貴,閃耀着耀眼的光澤。

從他的眼睛裏,甚至能倒映出她的影子。

兩個人就這麽對視了許久,直到白芨有些忍不住想移開頭時,喻永朝拽了拽那手中的絲線。

白芨的注意力便被他重新拉了回去。

順着金絲線望去,師兄手裏執着折扇,白芨便多觀察了幾眼。

這折扇的模樣,确實和那婆婆家的扇子制式相同。

唯一有區別的就是,大師兄手上的折扇,扇釘處似乎會變色?

白芨觀察得入了微,卻聽見大師兄低聲叫了一句什麽,她張口嗯了一聲。

手腕處的金絲線一緊。

“小白。”

白芨痛苦閉眼,這才發現自己答應了什麽,真的是下意識地就應了一聲。

大師兄叫的是那鳥兒的名字,她卻直接答應了。

白芨低着頭不願去看他,喻永朝耐着性子,不斷地縷着金絲線,白芨迫于力道,不斷地被喻永朝拽着向前。

喻永朝依舊低聲叫着:“小白?”

“芨芨草?”

此時白芨被迫移動向前一步。

“白芨。”

此時白芨距離喻永朝不過兩拳的距離。

“囡囡。”

……

白芨絕望低頭,完了,全完了。

師兄知道她看過他的過往了。

第 51 章 救

此話一出, 滿室寂靜。

徐白的話猶如刀子般戳進喻永朝的心窩裏,父母抛棄孩子獨自逃走……

景恒恍然大悟般,拍着手笑了笑:“那當真是修真界的一大笑話了。”

此時白芨附身的靈鳥也忍不住抖了抖身子。她在此前并不知曉大師兄的身世, 如今聽徐白這麽推測, 竟覺得有幾分合理。

倘若父母還在晉王城中, 定不會看到自己的孩子東躲西藏, 被仙門抓住折辱,以至于被生生從內府剜掉靈根。

可是直覺告訴她,會給師兄起名祝他開心快樂的父母不會抛下孩子遠走高飛。

“是啊。”喻永朝坦然點頭,雙眸中翻滾着濃郁的墨色, “他們抛下我獨自走了, 不然以你們那廢物的探查能力, 怎麽會拖到現在才找到我呢?”

“你——!”

景恒忍不住拍案而起, 揮手間又是三道水柱,自上而下沖刷着少年。

血水不斷順着鐵鏈流淌下來, 形成了淺淺的水坑。

“雜種果然就是雜種,一點教養都沒有。看起來寧蔚舟并沒把你教的很好。”徐白上下打量着喻永朝, 朝着桌上的靈根一張手,那靈根如同被線牽引般落入他的手中。

手中的天靈根散發着柔和的光芒。

徐白凝神去看那手中沒有絲毫雜質的光團,心生諷刺。就連玉昆宗新入門中弟子最傑出的那位祝景之,也不過是風雷雙靈根, 仔細窺去依然會有少許雜質。

這雜質越多, 修煉之路越不順暢。

這千年難得一見的修煉天才竟然出現在了一個仙門叛徒與魔修結合成的雜種身上,當真是可惜了。

他冷銳地盯着手中那光團半晌,手掌微微發力, 生生将那光團捏了個粉碎。

景恒看到他的動作, 心中微微有些可惜。

那可是天靈根!

若是能施展禁術, 這天靈根保存起來,都可以給先天靈根不好的修士換了靈根。

他深知先天靈根對修真者的重要性——好的靈根能夠提高修煉速度,它決定了一個修士的上限。

面前的喻永朝,小小年紀修為就已經達到築基後期,都馬上要結金丹了。可見這天靈根的妙處,若是勤以修煉,這修為簡直一日千裏。

如今那天靈根被徐白捏碎在手中,他自然是十分惋惜。不過也只限于惋惜。

如若讓面前的小雜種奪回了靈根,恐怕會造成難以挽回的後果。

——不如這麽徹底毀了。

看着自己的靈根被長老們從內府中挖出來,複被摧毀成了塵埃,喻永朝依舊是挂着笑容,仿佛事不關己的樣子。

而那個扮紅臉的長老此時亦是沉下聲音:“你當真不知寧蔚舟二人的去處?”

喻永朝頭也不擡,望着窗外,看那跳着腳蹦跶的鳥兒。

——鳥嘴都快貼到玻璃上了。

怎得一只鳥兒不渴望遼闊無比的天空,反而擠破了頭想進這戒律堂。

而他自己想出去卻被捆在這裏,如同案板上的魚肉,動彈不得,任人宰割。

他嘴角扯起一抹笑,這一笑卻牽動了身上的傷口,疼的他眼角沁出一滴淚。

又是一道水柱從頭潑下。

喻永朝眯起眼睛,任由水柱沖刷着自己,情緒十分地平和。

他知道掙紮沒用,因此分外享受這般痛處。

最開始他反抗過、質問過、怨恨過,可是玉昆宗的那幫老東西不信他,侮辱他,依舊在不斷逼問着寧蔚舟和喻霜柳的下落。

徐白盛氣淩人地望着他,聲音冷漠:“既然他不肯說……那便一直關着他吧。”

“你,還有你。”他一點周圍低着頭握着鞭子的弟子,“知道該怎麽做吧。”

周圍圍着的長老陸陸續續散去,徐白施施然離開之前,指尖蘸着茶水,在喻永朝周圍劃了個陣法,防止他跑了。

只是一個全身負傷,被剜了靈根的人,又能跑到哪裏去呢?

白芨看着面前的玻璃,用腦袋盯着窗戶框,試圖将自己擠進去。

這戒律堂的門口有陣法禁制,如果觸碰了,設下陣法的主人會感知到。盡管她現在是一只鳥的樣子,但若是在大能面前,未必看不出她的身份來。

所以只能小心謹慎地鑽窗戶了。

戒律堂內的鞭子聲一陣陣響起。白芨沒敢擡頭,只是加快了鑽玻璃的進度。

倒是喻永朝一直去盯着那窗角處有靈性的小東西。鞭子此刻打在他的身上,像是感受不到痛處一般,直到那兩個弟子打累了出去歇息,戒律堂便徹底安靜下來。

只有身上的血滴入地下水坑中的滴答聲。

喻永朝饒有興致地看着那白色的靈鳥把自己頭上的毛擠得亂七八糟,終于将那窗戶擠出來了一個小縫隙,這才得以鑽了出來。

白芨試探了一下窗戶到桌子上陣法的距離,裝作不經意地飛到了那茶水畫的陣法上,用腳把它踩了個稀巴爛。

可她忘記了一個靈鳥試圖鑽窗戶的行為本身就十分可疑了。

陣法被破壞,連戒律堂內無形的威壓都淡了三分。

白芨蹦蹦跶跶把桌上的陣法蹭得一團糟,這才歪過頭來看着被鎖鏈捆住的大師兄。

結果和大師兄的視線對了個正着。

一人一鳥進行詭異的對視,最後還是白芨先忍不住,低下鳥頭,去躲避大師兄那窺探的視線。

“小白,過來。”

白芨低頭去用鳥嘴梳理身前的鳥羽,乍然聽到大師兄出聲,忍不住擡起頭來。

小白?

這是在叫她嗎?

只是這屋裏除了一人一鳥,再無第三者。

看面前的白色靈鳥轉頭左顧右看,喻永朝嘴角的笑意更深,想拍拍自己,讓它落在身上。沒想到牽動了身上的鐵鏈,疼的他咳了幾下。

白芨見師兄這樣,不敢再猶豫,撲動着翅膀盡可能輕地落在遠離鐵鏈的胳膊上,仰着頭去打量他。

大師兄身上有很多傷口,有的是陳年舊傷,留了疤痕,似乎留下了很久。而新的傷口,譬如貫穿了肩膀的鐵鏈,應該是玉昆宗這群長老們後弄的。

“小白。”

喻永朝又叫了她一聲,随即用着唯一一只能動的手撫摸着她背上的鳥羽,當手指移動到她的雙翅處時,多停留了一會。

師兄的手在觸碰她的鳥羽……

自翅羽處傳來一種奇特的感覺,似是酥麻感,還有些發癢,并不是難受的感覺。只是當師兄揉着她鳥羽的手撤離開的時候,心中有一種落空的感覺。

會不會她怒搓百靈鳥鳥頭的時候,小百靈就是這種感受?

白芨好奇地想着。

不過白芨是一動也不敢動,一是怕自己亂撲棱會牽扯到師兄身上的傷口,二是怕自己表現得與正常鳥兒不同,引起師兄懷疑。

她可不想破除白霧之後被師兄認出來自己是附身到女孩身上羞辱師兄指使師兄做事的人啊!

白芨自己平時不會閑着無聊去觀測屋外的鳥兒是怎麽活動的。目前的行為也只是源自于平時自己對百靈鳥的觀察。

百靈鳥,她的鳥類之師!

喻永朝好以整暇地看着面前白色的鳥兒,一邊撫摸,一邊含着笑說道:“小白……你的名字讓我想起了一個人,剛巧,你們名字裏都有‘白’字。”

白芨的腦子裏瘋狂響起警報。

師兄這是認出她來了麽?

不過她心中腹诽,這靈鳥原本也不叫小白,這都是師兄自己起的名字罷了。

她也無法開口說話辯解,畢竟一開口就是咕咕咕的聲音。

感受到手中鳥類微微顫抖,喻永朝撫摸着鳥羽的手緊了緊。白芨只覺得師兄的力度大得驚人,一點也不似身負重傷之人的力氣。

他話語悠長:“不過……還是多虧了你,不然我逃出這裏,還是要花費一番力氣的。”

恩???

白芨猛然擡起自己的鳥頭。

喻永朝垂眸看向身上的鎖鏈,無聲地做了個口型。

這個口型白芨曾見過師兄用過數次——

“破。”

在白芨微微睜大的眼睛中,喻永朝身上的鎖鏈應聲而斷。

她心中震顫。

推測果然是真的!

大師兄從前還會借着折扇遮掩。如今折扇并不在手,他卻也能施展這法術。

而清冷的聲音再次響起。

“愈。”

而随着這聲話落,肩胛處被鐵鏈貫穿的血洞正在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緩慢愈合,而漸流不止的血也逐漸止住。

在白芨震驚的目光中,喻永朝俯下身來,用手指提住她的兩只翅膀,以一種悠然自得的樣子揣着她走出了戒律堂。

原來師兄習得的術法竟是言靈!

白芨一瞬間就回想起來了為什麽師兄總是很少出手,用扇子加以掩飾,甚至在古秘境中遇到景恒時,他那欲言又止又異常反常的殺意。

竟是言靈之術!

只是出了這戒律堂,喻永朝的身體仍處于虛弱狀态。他沒作猶豫,一個閃身輕門熟路地跑到了玉昆宗的桃林。

喻永朝知道,用不了多久,喻陵就會感受到自己的力量從而找上他。

但他現在只想安靜地休息一會。

熟悉的困意撲面而來,喻永朝拎着手中白色的靈鳥,眼裏笑意淺淺。

該怎麽處置它好呢……

即使它無意或有意幫他破壞了徐白布下的陣法,但他仍不願留下這只或愚笨或聰慧的鳥兒。

白芨見他這副表情,連忙用鳥頭輕輕蹭着喻永朝的手指。

跟百靈鳥學的。

黑豆般的鳥眼中倒影着喻永朝似笑非笑的面容。

桃林中有風起,裹着花瓣,将花香裹挾到了喻永朝身上。

在白鳥驚恐的掙紮中,喻永朝逐漸捏緊了手中的鳥兒,垂下眸輕聲說道:“不要怪我……要怪就怪在你救了我。”

五髒六腑被擠壓着的感覺讓白芨無法呼吸,明明附身在靈鳥的身上,卻與這鳥感同身受,此刻渾身上下也疼得要命。

倏地,白芨感覺到捏着她的力量有一刻的放松。

她最後只來得及看到喻永朝臉上悲憫的表情——

緊接着,一股巨大的力量包裹住她,疼痛在一瞬間達到了巅峰,直接将白芨擠出了靈鳥的身體。

白芨飄蕩在天上,還沒等她罵出口,就發現喻永朝把那靈鳥的屍體與袖中的糖紙一起放在桃樹之下。

“……你救得,還是太遲了些。”

第 50 章 仇恨

霧氣漸起, 逐漸覆蓋到屋內的每個角落。

而屋子中的幾人猶如渾然不知一般,任由那白霧撲面,卻毫無反應。

喻永朝端起面前的碗, 垂眸去看那碗中的湯。

婆婆還在一旁催促他:“多喝點湯吧, 外面天寒地凍的。”

這湯裏有東西?

婆婆越是催促, 白芨心中就越是肯定這蔬菜湯裏有古怪。女孩好奇地眨巴眨巴眼睛, 似乎是等待喻永朝去喝湯。

而白芨在心中瘋狂祈禱,希望大師兄不要聽婆婆的話,喝下碗中的湯。

三雙眼睛齊齊地盯着喻永朝手中的碗。

于是喻永朝輕輕放下碗,那碗中的湯随着他的動作灑出來了一點。只見他聲音平緩, 顯現出這個年齡不該有的成熟感:“婆婆, 我能不喝嗎?”

白芨心底一顫。

喻永朝現在的語氣和神情, 倒像是現在的大師兄更多些。

只是她不明白, 大師兄明明是清醒的,為何不去破除白霧離開這裏。

他究竟在等什麽?

而面對喻永朝此時拒絕的态度, 婆婆一反常态,強硬地奪過他手中的碗, 拿起勺子便往他嘴裏灌。

一面灌,一面流着淚:“你就喝了吧……孩子,喝了吧。”

女孩呆坐在那裏,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喻永朝別過頭, 去躲那勺湯。

看着面前婆婆崩潰着流淚的樣子, 他緩慢地眨了下眼,聲音漠然:“婆婆,為什麽?”

白芨思忖, 從這裏開始可能和過去真實發生的事情不相同。

至少之前大師兄可能沒問出這句為什麽, 就喝下了這碗下了東西的蔬菜湯。

婆婆卻退到白芨面前, 閉目流着淚,把她圈到了自己的懷裏。

于是喻永朝就明白了。

他端起碗,将碗中的湯一飲而盡:“結束吧。”

白色的霧氣逐漸顯現複又散去。

白芨心中大震,婆婆在湯中下了東西,而大師兄明知道湯裏有東西還是選擇喝了。

那接下來呢?

思緒逐漸從身體裏飄出,白芨飄到空中,以一種上帝視角去看接下來發生的事情。

婆婆将囡囡抱在懷裏,而喝了蔬菜湯的喻永朝很快就倒在了桌子上。而此時,屋外的木門嘎吱一聲被打開了。

來人頂着風雪,推開了門,傲慢地望向屋內的一老一幼:“多謝您的配合。”

那人雙目泛着森冷的光,掃了一眼桌上昏睡不醒的喻永朝,揮了揮手:“帶走吧。”

身後兩位穿着白袍的弟子上前,一左一右架着喻永朝離開了屋子。

白芨浮在空中,看向屋內那人——

此人正是景恒長老!

景恒将視線重新移回屋內的兩個凡人身上,一甩袖子,在桌子上放上了兩袋靈石:“拿去吧。”

他居高臨下地瞅着那婆婆:“你做的很好。此魔物我們尋找了很久,沒想到就在眼皮子底下,逃到了山腳處來了。魔物害人,你做的好,這些也是你應得的,夠這孩子與你一輩子衣食無憂了。”

婆婆顫抖着手:“謝謝道長,謝謝道長。要不是道長,恐怕我們祖孫倆還一直被蒙在鼓裏,等哪天被這魔物害了也不可知啊……”

原是這樣!

既然師兄是躲來此處的話,先前追殺師兄的,也是景恒長老?

是景恒自己的意思,還是玉昆宗的意思?

揣着疑惑,白芨看着漫天的霧氣将村子籠罩在內,而自己也隐入了霧氣之中。

再次穿過熟悉的霧氣通道,這次展現在白芨眼前的是一片分外熟悉的景象。

從高處望下去,身下是一片靈草靈植,只是這高度……

她這次又附身在了什麽身上?

如果說幾次霧氣的出現與消散是其中一個轉折點,那麽現在應該到了師兄的第二個轉折。

只是師兄為何會與玉昆宗扯上關系?

玉昆宗戒律堂內。

少年肩胛處貫穿着鐵鏈,血水從鏈條處往外淌着,染紅了原本破舊的衣服。他閉目皺眉,靠在牆邊。

景恒以及一衆長老圍在少年的身邊,神色鄭重地商讨着什麽。

縱使白芨性子好,看到此情此景也忍不住罵了句髒話。

昔日無所不能的大師兄被玉昆宗這幫長老捆在戒律堂,甚至用了刑。當她看見身負重傷、臉色蒼白的喻永朝時,心裏升起了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結果一開口……

“咕咕咕,咕咕。”

白芨臉色一黑,她這是附身在了玉昆宗的靈鳥身上?

她試着揮動翅膀,将自己轉移到離師兄更近的地方。而這次自己的身體似乎是可控的,并不像在女孩身體裏無法控制自己。

從人變成鳥,熟悉飛行是個漫長而複雜的過程。

在白芨數十次從樹上栽倒揮不起來翅膀的那一刻起,她想到了剛學禦扇時漫天亂竄的自己。

等她終于學會平穩地落到戒律堂外的窗沿上時,戒律堂內的少年早已睜開了雙眼。

喻永朝感受到自己的肩胛傳來的陣痛,并未作出任何反應。

只是肩胛處的疼還不夠,內府處的疼痛才是最要命的。

于是他睜開眼。

面前的景恒以及他的一衆老朋友穿着玉昆宗的白袍,顯得仙風道骨、氣度不凡。他們高居臨下,用一種極為熟悉的目光審判着他的“罪過”。

于是他扯開一抹笑:“老東西們。”

萬萬沒想到他還有能再見到他們的一天。

雖然這些年心性變了些,刺骨的仇恨可不是能随着時間就流逝和湮滅掉的。

從他沒有抵抗地喝下婆婆遞來的那碗湯那刻起,到再睜開眼睛看到那些熟悉的人,喻永朝知道,他被人類出賣了。

內府處傳來鑽心的疼痛感。

而此時,玉昆宗的長老們打量着眼前的少年。人魔雜種,居然修煉了玉昆的心法,面對長輩還出言不遜。

一介雜種,哪裏來的狂妄的本錢。

徐白冷眼看着喻永朝,冷冷地一揮手:“你可叫我們好找。”

他追尋到那叛徒的蹤跡,等趕到村子時卻讓那叛徒跑了。好在他還留下個小雜種。只是這雜種到底是随了他,跟個泥鳅一般,很是會躲藏,怎麽抓也抓不住。

好在最後在山腳下的村落找到了。

徐白在心裏輕哼了一聲。身為雜種還想要融入人群,還是太年輕,只需要吓一吓什麽都不懂的凡人,三言兩語間就能将他供出來。

而此時随着徐白揮出手的動作,三道水柱從他身前揮出,徑直打到喻永朝的身上。

水柱撲了他滿身,從頭到腳。發絲被打濕,不斷地往下滴着水珠,而肩胛處的鐵鏈沾了水,一滴一滴滲入骨肉之中。至于身上的衣服,已經全部濕透,在這刺骨的寒風中格外冰人。

玉昆宗的長老們有靈氣護體。

而他被鎖鏈貫穿,使不出任何力量,內府處被生剜的疼痛一陣陣向他襲來,額上的汗珠與水跡混合在一起。

景恒瞥了一眼桌上挖出來的靈根,心生了一瞬的羨豔,這雜種的修為進步如此神速,這麽小的年紀就已經築了基,靈根還是極為獨特的天靈根,假以時日定會是個修煉的天才。

只可惜這麽好的靈根生在了個雜種的身上。

他心中嗤笑,将怨氣撒在了喻永朝身上,又一揮手,一道水珠朝着喻永朝飛去,潑了個滿身涼。

而喻永朝被接連潑了兩次水,卻仍是毫不在意地一笑。

在窗外的白芨看見師兄露出這抹笑容,更加确定了面前的少年是自己現在的大師兄。

只是她仍焦急地轉着圈圈。

喻陵呢!你門下大弟子已經被玉昆這群老東西們欺負成這樣了!如今你人呢!

……不會還在種地吧?

“現在可以說了吧,寧蔚舟和喻霜柳去了哪裏?”

景恒揚起手,目光銳利地盯着負傷垂着頭的少年。

雖然現在他們都很想清理門戶,讓這個晦氣的雜種消失于修真界,但在此之前,問出寧蔚舟和喻霜柳的去向才是重中之重。

若不是因為要審訊,恐怕在晉王城的一個照面,面前的這個雜種就已經消失在天地間了。

仙門弟子與魔修結合誕下的雜種,不應存活于世。

玉昆宗的一衆長老此時正等着喻永朝回話,哪曾想,話沒聽到,卻聽到了一聲輕笑。

那本垂着頭的少年擡起頭,臉上帶着譏諷的笑容:“我說了的話你們會放了我嗎?”

他态度散漫,似乎對他而言說出父母的去處如同無關緊要。

旁邊的一個長老充當起來唱紅臉的角色,和藹地朝着喻永朝笑了笑:“當然,只要你說出寧蔚舟和喻霜柳現在在哪裏,我們便不再拘着你了。”

他們幾個心下都有數。

随便立誓若是做不到自會産生心魔,而長老敢答應的這麽肯定的原因是,不會再拘着你了,是因為那時候已經不會存活于世了。

看着這幾人依舊在等着自己的答案,喻永朝覺得很沒勁,轉眼看向窗外,随口說着:“我也不知道他們在哪裏。”

窗外有只白色的靈鳥在蹦蹦跶跶,歪着頭好奇地盯着屋裏。

喻永朝低下頭掃了一眼貫穿着自己的鐵鏈,笑意彌漫。

等了半天答案的景恒聽到喻永朝沒能說出他們想要的答案,竟生生捏碎了手中的茶杯,碎片散了一地。

他壓着聲音,一個呼吸之間就瞬移到了喻永朝面前,滿目怒火:“你竟然耍我??”

景恒的手已經掐上了喻永朝的脖子,似乎只要一用力,那脆弱的脖頸就會被輕而易舉的扭斷。

“景長老,息怒。”徐白冷眼看着一切,品了口茶,勸阻道。

只是還沒問出那叛徒的下落。景恒壓着心中的怒氣,掐着脖子的手用力又放松。

“再給你點時間好好想想。”景恒厭惡地盯着眼前的少年,給自己施了個淨塵術。

人魔雜種,髒得很。

徐白放下手中的茶水,朗聲道:“他們既然能在晉王城中藏了你這麽多年,自然是有幾分本事。而如今——”

他言辭犀利,望着喻永朝漆黑的雙眸,輕蔑地一笑:“該不會是抛棄你,消失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