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伽藍塔(2)

那是一座高聳入雲的建築。

漆黑的鐵塔拔地而起,自下而上,分為多段塔身。塔的外形輪廓由下至上逐層收縮,形如錐體。每一層塔身上的圖案都由不同的陣法構成。

從下往上看,甚至看不到塔剎。

白芨注意到,在每層塔檐的角下,都懸挂了一枚銅鈴。

“這是辟心鈴。”喻永朝順着白芨的視線看去。“每當你闖過一層塔,屬于那層塔身的辟心鈴就會響。每層辟心鈴響的時間不同,塔的層數越高,成功闖塔後鈴铛響的就越久。”

夜裏是有風的。

伽藍塔的辟心鈴随着風吹左右晃動着,從遠處看去就像鐘擺的擺錘在左右搖晃,但是沉寂的一點聲音也沒有。

看來這辟心鈴不會為外界所動,發出響聲的途徑只能通過闖塔。

“進去吧。”

白芨捏了捏手指,踏上了石階上的傳送陣。

呼吸間,白芨感受到周圍的場景急速地變換。再定睛看去,面前漆黑一片,大約一個練武場的面積,空空蕩蕩,什麽也沒有。

她已經來到了伽藍塔的內部。

白芨想問喻永朝接下來該怎麽做,卻發現一直在身邊的大師兄不見了。

是傳送陣把他們分開了嗎?

她的手微微握緊腰間的伏鷹鞭,神情不敢有絲毫的松懈。伽藍塔是鎮壓邪魔的地方,而她所在的一層空空蕩蕩。

這顯然有違常理。

越是平靜祥和,在這座塔內就越是詭異。白芨召出魔火,想借着光源仔細查探周圍的情況,忽然一個黑影擦着魔火閃過。

火滅了。

借着一閃而過的光源,白芨看清了伽藍塔內部的東西。

她所看到的塔內漆黑的牆,并不是塔的本身。

而是一層又一層的邪魔,緊緊地趴在牆壁上,幾乎沒留下一點空隙。一個擠着一個,密密麻麻,将四方牆上的空間全部占滿。

它們快速攀爬移動着,顯然是懼怕着什麽東西,不敢靠近。

四方的牆壁上都是爬滿的邪魔,令它們恐懼的東西到底在哪裏?

白芨屏住呼吸,魔氣已經附加在伏鷹鞭上,她試探着朝前走了一步。

黑暗之中,五感都在無限被放大。邪魔的竄爬聲、移動導致的空氣流速的變換、以及身後驟然散發出的冷意——

白芨沒有片刻猶豫,就地一滾,手裏的伏鷹鞭在頃刻間變長,擋在了她的身前。

事實證明白芨的反應很快,一股及其陰邪的力量與白芨手中的伏鷹鞭碰撞,若不是魔氣加持,伏鷹鞭恐怕早已四分五裂,更何況原先站在原處的她。

一聲輕笑在塔中響起。

白芨原先所站的位置上出現了一個巨型的黑影。昏暗之中,那黑影的身軀異常龐大,它并非人形,卻又能口吐人言:“瞧瞧伽藍塔裏又來了個什麽人物?原來是個金丹期的小姑娘。”

那女聲有一種近乎妖冶的詭異。

她開口的時候,牆上爬動的邪魔一瞬間靜止下來,仿佛不存在一樣,一點聲音也沒有。

而後那黑影又變成了嘶啞的男聲:“金丹期也敢來伽藍塔擾我休息。莫非那群老東西太閑了,真把伽藍塔當做歷練的地方。”

有稚嫩的孩童聲音響起:“吃了她,吃了她。”

黑影搖晃起來,一步一步逼近白芨。

面前的黑影想要靠近攻擊她,但她的實力顯然不是黑影的對手。白芨一面退後,一面飛速地想着辦法應對。

魔火附加在伏鷹鞭上。這次火焰沒有熄滅,憑着火光,白芨終于看清了黑影的真面目。

那是無數個邪魔的身體拼湊成的巨大怪物。

那怪物之所以能發出不同的聲音,是因為它的身前有無數個邪魔的頭顱。它的整個身軀上,都有來自不同妖獸的殘肢。背後有幾只人類的手臂在緩慢蠕動,而下半身幾乎成了一灘爛泥,腐化的沒有形狀。

這到底是什麽怪物???

喻永朝此刻在伽藍塔的塔外。

他站在上空,觀察着白芨在塔內的情況。

第一層塔是穴居魔的地盤。穴居魔身形龐大,通過吸收不同生物的力量壯大自己,并且會融合它們的身體,變為自己的一部分。

擊敗穴居魔并不算難,因為體型原因,它的移動速度并不算快。小師妹若是不算笨,就一定能邊跑邊想辦法。

畢竟只是第一層的邪魔,若是連前幾層的邪魔都解決不了,那怎麽在秘境中活下來?

因此喻永朝選擇冷眼旁觀,不打算給白芨提供任何幫助。

而這邊,白芨在一次又一次地躲避着穴居魔的攻擊。

穴居魔鎖定了白芨的位置,陰恻恻笑了一聲。它的胸前蠕動着,竟從裏面伸出數個比手臂還長的舌頭。霎時,腐爛的氣味席卷而來,每一條舌頭都滴着粘液,此起彼伏地搖晃着,似乎想把白芨卷入其中。

白芨緊貼牆壁,伏鷹鞭出,打在對角處的邪魔身上。魔氣化作倒刺附于鞭身,白芨借着巧勁,竟将那邪魔勾過來的同時把自己抛了出去。

好一招移形換位。

喻永朝低頭看着下面的戰況,心裏訝然白芨的進步之大。那日初次相見時,她對魔氣的掌控還只限于團魔球,如今竟已變得如此熟練。

穴居魔沒撲到白芨,但是那只被白芨拉扯過來的邪魔卻被它卷入了巨大的舌頭中。

這到底是什麽鬼東西!

不能一直被動防守了。白芨沉下心來,分析眼前的狀況。

穴居魔會吞噬所有生命體,而一層的塔牆之上又藏着無數的邪魔。修士們靈氣或者魔氣汲取過多不進行梳理、吸收會爆體而亡,倘若面前的穴居魔吸食過多的邪魔,會如何?

伏鷹鞭被注入魔氣,正在不斷伸長。鞭子上的倒刺密密麻麻,便是往牆上一甩,那鞭子就束縛住幾只邪魔。

每當那穴居魔向白芨移動,想吞噬她時,白芨把鞭子上的邪魔一抛。穴居魔舌頭一卷,又吞了幾個邪魔。

每吞噬一定數量的邪魔後,那具身體就會長出新的部位——有手,有腿,甚至多了一個腦袋,發出刺耳的尖叫。

“閉嘴!”

那個妖冶的女聲無法忍受新生頭顱的叫聲,伸長腦袋死死地盯着胸前的舌頭:“就知道吃,能不能先把人抓到。”

她張開嘴,露出了滿口的牙齒,惡狠狠地朝着最近的一條舌頭咬了下去。

舌頭斷在地上,噴湧出黑色的液體。剩下的舌頭一擁而上,瘋狂争搶着地上的斷舌,重新送入胸口的嘴中。

白芨見狀,加快了喂食穴居魔的速度。穴居魔天性暴食,無論那女魔怎麽呵斥,也無濟于事。

穴居魔近乎瘋狂地吞噬着白芨投喂過來的邪魔。肉眼可見,它的體積變得越來越大,更多的肢體碎片從它的身上長出,擠壓着本來就不多的空間。

“你們這群蠢貨,別再吃了。”

方才嘶啞的男聲見情況有些不對,與那女魔一同撕咬着舌頭。其餘有思考能力的頭顱也一起加入了拔舌頭的行列。

這場面實在有些滑稽。

白芨仍然沒停下投喂的動作,那穴居魔上半身的頭撕咬着身軀上的舌群,隐隐有啃穿的架勢——那怪物的上半身已經搖晃着,支撐不住自己了。

當最後一面牆的邪魔被啃噬完時,穴居魔的上半身徹底被自己啃噬掉,整個魔物被分成了兩截。

見離目的還差最後一把火,白芨決定幫幫它們。

“你想做什麽?”

穴居魔的上半身倒在地上,數十只頭顱一同朝着白芨的方向望去。那頭顱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聲音各異,卻帶着相同的表情。

伏鷹鞭重新覆上魔氣,不斷放大,像一根極粗的繩子,纏住了穴居魔的上半身。

白芨注入了身體內所有的魔氣。

那力量是金丹修士的全力一擊。

穴居魔的上半身朝着它的下半身飛去,準确無比地落在了那群不斷擺動的舌頭上。

“你這女修竟傷我至此。”頭顱瞬間發出高亢的尖叫聲,“他是不會放過你的,只要你還在塔內,一定會被他吞噬,神魂俱滅——”

頭顱的叫喊聲逐漸淹沒在舌頭窸窸窣窣的啃食中。

穴居魔的下半身并沒有思考能力。

它飛速地吞噬掉自己的上半身,然後生出更多的舌頭,體型遠遠比剛才大了一倍。

白芨在完成那一擊後就重新躲回角落裏回複體力。剛才她在伏鷹鞭的魔刺裏,包裹了一團靈氣。

現在要等的,是那團靈氣起作用。

喻永朝看到這裏,已然知曉了結局。

他踩着石階傳送進伽藍塔內,從儲物戒指裏拿出一張床來。

正在角落歇着的白芨被突然闖進來的陌生氣息下了一跳。

定睛一看才發現是消失許久的大師兄。

她心中明白大師兄不願插手她的歷練。只是看那向着喻永朝緩緩爬過來的穴居魔……

大師兄不緊不慢地掏出來一張床。

白芨:?

她悟了:大師兄臨危不亂,實乃魔中豪傑。

“三。”

喻永朝甚至從戒指中拽了個枕頭出來。

白芨:大師兄教導我們遇到事情不要慌,保持自身最佳的狀态,才是最好的應對辦法。

“二。”

白芨看着他躺在了床上。

白芨:騙不下去自己了……能不能也帶師妹一個?

“一。”

在喻永朝話音落下的那一刻,正在緩步前行的穴居魔自內而外開始腐爛,一陣白光燃燒着它腐爛的軀體,連舌頭也化在白色的火焰之中。

“恭喜師妹戰勝穴居魔,闖過一層伽藍塔。”

塔外天光漸亮。

一層塔檐處的辟心鈴瘋狂地搖晃,聲音古樸沉悶。

有靠近伽藍塔的村落接收到了辟心鈴的鈴聲。聽到鈴聲的魔修們停下了手中的事情,紛紛擡起頭來:“有人闖塔了!”

上一次闖伽藍塔的是魔尊的兩位徒弟,這一次進入伽藍塔的會是誰?

就在此時,伽藍塔一層空蕩蕩的地面上,浮現出一段奇長無比的階梯,盤旋着通向深不可測的黑霧之中。

第 8 章 伽藍塔(1)

古秘境十分危險。原始森林中,有無數上古時期大能們留下的秘境。經過時間的流逝和空間的碰撞後,多數秘境已經破碎,不斷飄蕩在森林中。

秘境碎片固然危險,但是其中的機緣也十分寶貴。碎片之中有各個大能的傳承,倘若自己符合禁制觸發的條件,那麽秘境中的天材地寶,秘籍功法,乃至修為,都會得到大幅度的提升。

返魂草便是天材地寶中榜上有名的一位,相傳返魂草入藥,可以醫死人,肉白骨,甚至連神魂的傷都能治。

因此在黑市中,返魂草的價格居于榜首,只可惜有價無市——整個修真界也找不到一顆返魂草。據可靠記載,返魂草只存在于古秘境裏。

“白芨,這幾天你去伽藍塔修煉。等你結了魔嬰,和師兄們一起去秘境。”

喻永朝和傅正卿俱是臉色一變。

伽藍塔原本不屬于魔界。

它是佛修建造度化邪魔的地方。塔身一共九十九層,每一層都關押着不同的邪魔,邪魔的危險程度自下而上逐漸提升。

大約在道清老祖飛升後,伽藍塔內的邪魔暴動,竟沖出了佛修在塔身布下的重重陣法,為禍民間。

當時的佛子善清為了彌補伽藍塔釀下的災禍,率領一衆佛修耗盡心血布下鎮魔罩,将逃出的妖魔捉回伽藍塔。而後佛子只身走入伽藍塔,在九十九層圓寂坐化,鎮守一衆邪魔。

而就在四百年前,善清的舍利子失竊。伽藍塔沒有善清坐鎮,根本鎮不住上層的邪魔。這一時期的佛子善空将伽藍塔遷移,交給魔界看守。

佛修看守伽藍塔已經許久,在這其中折損了很多有能力的弟子。邪魔為禍衆生,仙、魔、妖界自然不可袖手旁觀,于是定下一條規矩:每五百年輪流看守伽藍塔。

四百年前,輪到魔界看守伽藍塔。

而為了提升實戰能力,魔祖幹脆将伽藍塔的前三十層作為弟子們鍛煉的場所。

稱之為“爬塔。”

伽藍塔一般只進不出,因此邪魔很難從塔中逃脫。魔修們進入伽藍塔後,只有成功挑戰三十層,才會被魔祖設下的法陣傳出。

仙門向來與魔界不對付,進入古秘境,危險除卻來自于遠古的陣法和妖獸,還有與其他修士的鬥争。畢竟在秘境中,殺人奪寶是很常見的事情。

以白芨現在金丹中期的修為,進入古秘境是沒有問題的。築基以上的修為,在古秘境開啓時,都會被傳送進去。

但是秘境之中的妖物,危險程度是遠高于金丹期修士所能抵抗的水平。

傅正卿欲言又止:“師尊,我們可以保護小師妹,何必讓她去伽藍塔一遭。”

喻陵很嚴肅地搖了搖頭。

“你們能護得住她一時,可是你們覺得她會願意躲在羽翼之下嗎?秘境不是演武場,不是想認輸就可以脫離戰鬥退出的。進秘境是為了機緣傳承,你們護着她,怎麽尋找自己需要的東西?”

魔尊話糙理不糙,古秘境開啓本來就需要天時地利,下次開啓又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可能是幾百年,也可能是幾千年。

若是為了保護同門畏手畏腳不去探索機緣,那何必浪費進入秘境的名額。

“我願意去伽藍塔。”對座的白芨神色堅定。

魔修在修真界風評本就不好,進了秘境要與妖鬥,與陣法鬥,還要與人鬥。倘若僥幸戰勝了上古妖獸,背後的人也未必不會捅你一刀。

只有實力是絕對的,白芨深知這個道理。

傅正卿并沒有再阻止。

喻陵揉了揉眉心:“正卿,你去準備這次進入秘境的東西。永朝的話,随着小師妹一起去伽藍塔吧,她第一次去,看着點她。”

“古秘境不是練習場。很多時候都在面臨着生與死的抉擇,唯有提升自己的戰鬥經驗,才能減少這些抉擇。”

喻永朝輕點折扇。

聽喻陵說,小師妹入魔前是玉昆宗的人修。這次古秘境開啓,玉昆宗作為仙門大宗,進入秘境的人只多不少。

只怕這位小師妹,要遇到前師門的那群人了。一個自诩正道,斬妖除魔的門派,與入了魔叛了宗的弟子相遇,小師妹活下來的幾率會是幾成呢?

魔修的武器五花八門。

玉昆宗基本上練的都是劍法,因此趕路用禦劍飛行。而魔修禦的是自己趁手的武器。

但是當白芨看見喻永朝踏上他的扇子時,表情還是有些微妙。

也不知大師兄這扇子每次飛行過後有沒有清潔,上次他還割了果子直接吃了……

“想學?”喻永朝早就把扇子變換成足夠兩人落腳地方,見白芨遲遲沒有動,有些困惑。

他也不急,打了個哈欠,随口指點道,“就和你平時禦劍飛行一樣。只不過用的不是靈氣,你換成魔氣就好了。”

道理簡單易懂。

白芨召出扇子,使了個法術放大扇面,再踏上去注入魔氣。

玉扇驟然得了魔氣,發瘋一樣亂竄,白芨一個趔趄,差點被甩飛出去。

她趕緊蹲下來,扶住玉扇的扇骨。

這是她以前學禦劍的經驗。

之前看新入玉昆的師弟師妹們禦劍,愣愣地站在上面飛,結果靈氣沒控制好,繞着弟子居飛了三圈被甩出去。第二天身上跟進了染缸一樣,青一塊紫一塊的。

白芨回過神,改變着魔氣的大小和方向。

只不過這次看見師弟師妹飛出去三圈的人變成了喻永朝。

熟悉的睡意籠罩着他。喻永朝站在扇子上阖上眼,卻聽見一陣破碎的尖叫。

喻永朝:?

好像是自家師妹的聲音,不确定,再聽聽。

白芨握緊扇骨,玉扇已經完全處于失控狀态了。它的飛行的速度很快,白芨覺得呼吸都逐漸困難了起來。

“師兄——這扇子——怎麽停下來啊!!”

喻永朝睜開眼,看見白芨驚恐地趴在扇子上,吓得臉都白了。

他難得地多看了會。

還以為小師妹不會有什麽情緒波動呢,居然會害怕這個。

“停住。”

他淡淡地看向玉扇內作亂的魔氣,微微張口。

話音剛落,只見玉扇緩緩平穩了下來。白芨松開已經捏扇骨捏的有些發白的手,跳下了玉扇。

她不該之前抱着看戲的心态看別人練劍的,只是她一個金丹期的修士,禦器飛行還能失控,多少有些羞赧。

“先走吧,明日再練。”

白芨沒有動。

喻永朝耐心地解釋道:“今日我們必須要到達伽藍塔。伽藍塔離中心城很遠,在魔界的邊境,快上來吧。”

“大師兄……”

他聽見白芨喊住他,聲音越來越小。

白芨沒敢擡頭:“那個就是,我腿軟了。”

……

喻永朝驅使扇子靠到她面前,又扶着她上了折扇。

禦扇飛行的速度很快,但是喻永朝控制的又很平穩,一路上并沒有多少颠簸。甚至在轉彎的時候,還貼心地放慢了速度。

而鎮壓着諸多邪魔的伽藍塔,也逐漸浮現在他們眼前。

第 7 章 師兄

喻永朝是半夜被庭院中窸窸窣窣的聲音吵醒的。

喻陵前陣子給他通了個信,告訴他和傅正卿多了一個師妹。他擺擺手心想等睡醒了就去看看這位師妹是否有什麽特別之處,能讓喻陵這麽看重。

結果一覺又睡到了現在。

城主府平時無人,傅正卿常年在外處理魔界事務,喻陵又總是隔三差五往外跑。

因此能在半夜三更制造出奇怪聲響的,也只會是這位小師妹了。

他站在角落看了半晌,感覺有些微妙。

師妹為何執意于用伏鷹鞭摘果子?

庭院中這顆魔樹是喻陵種下的,對于喻陵種的一切東西,喻永朝一向避而遠之。前幾年喻陵喊他吃了個魔瓜,他面部表情失靈了三天。

師妹想吃那果子,又不肯用手摘。

作為師兄,幫師妹摘個果子不過是舉手之勞。

說不定喻陵這次終于種出來個好東西呢。

喻永朝捧着那顆最圓最大的魔果,咬了一口。

酸的。

……

小師妹這口味還真是特別。

面前的男修一身黑衣,隐匿在夜色中,又收斂了氣息,難怪白芨沒有發現。

墨發用玉冠束在腦後,魔氣散去的地方,露出一張似笑非笑的臉。一只手握着折扇的扇頭,攏起手指,輕輕點着扇骨。

另一只手,拿着被咬了一口的魔果。

她剛剛聽見這位師兄說魔果難吃了。

白芨默默地把手中的一堆魔果放下,收回了之前想要嘗嘗果子的念頭,站起身來,行了個魔界的禮節:“師兄好,我是白芨,師尊新收的徒弟。”

喻永朝微微颔首。

卻扯開一抹笑容,眼裏有光輝流轉,“只是小師妹可否知曉,我是你大師兄,還是二師兄呢?”

白芨不知道,但她可以猜。

反正是個二選一的答案。

但她還是老老實實地回答了:“聽師尊說,哪個生的好看哪個便是我的師兄。師兄這一手扇子使得這麽漂亮,人也好看,我覺得是大師兄。”

真叫她給猜對了。

本來喻永朝還有那麽些起床氣,再加上吃了連那三頭犬都不屑一顧的魔果,心中有些郁氣。

沒想到師妹嘴甜又好玩,生生消了他不滿的情緒。

被哄得心花怒放的喻永朝也沒忘了正事。他從腰間抽出一把玉質的扇子,遞給白芨。

“這扇子你先拿着,是個保命的武器。遇到致命一擊的時候能給你擋一下,只要不是分神期以上的傷害,都能擋住。”

白芨小心翼翼地接過,端詳着扇面。

玉質的折扇上纂刻了很多奇怪的圖案,白芨并不認得。她唯一能看懂的,是扇骨處刻下的三枚小字。

喻永朝。

“謝謝大師兄。”

白芨收了扇子,想起了儲物戒指裏摘的兩朵荊棘花來。一朵是暗紅的血荊,一朵是黑荊,倒是不知道喻永朝會喜歡哪朵。

送黑色吧,反正師兄穿的是黑色衣服,總不會出錯。

她從儲物戒指中掏出黑荊棘花遞給喻永朝。

“這黑荊是我來魔界後在城西的村落裏摘的,見它顏色獨特,便提前給師兄摘了一朵。只是可惜黑荊花期不長。”

雖然在戒指中,時間流速靜止,黑荊棘并不會枯萎,但一旦将它拿出來,時間流速恢複了,荊棘花照樣會随着時間的流逝衰敗、枯萎。

“這有何難?”

喻永朝輕哼一聲,右手抓來一團魔氣,注進黑荊裏。絲絲縷縷的魔氣順着根莖沒入黑荊花裏,有些失了水分的花葉竟慢慢舒展開,回到了盛開時的狀态。

魔氣竟然還能這麽使用!

短短見了大師兄一面,她修煉中的疑問茅塞頓開。

喻永朝低頭看到白芨頓悟的表情,再一看地上動都沒動一口的魔果,方知道自己是會錯了意。

“只是一個低階的法術。”他開口道,“你若是想學,便教予你。”

白芨想到了戒指裏的血荊,點點頭。

“你先在靈府中找到魔氣,然後将它釋放出來。”

這一步白芨十分熟練,她剛才用伏鷹鞭已經練過幾十次了。

喻永朝繼續引導她:“把魔氣壓縮,聚成一束,再收回靈府。”

這一步是操控魔氣,改變魔氣形狀。只要利用的好,就算手中沒有武器,魔氣也可以化成刀、劍、斧。

白芨沒試過壓縮魔氣,她試着将魔氣擠成一團——結果體內釋放的魔氣和空氣中的魔氣混為一團,成了個球形。

喻永朝看着空中魔果狀的魔球,罕見地沉默了。能把魔氣團成球形的,他還是第一次見。

他沉默了,白芨也沉默了。

喻永朝猜到了忙着種地的魔尊可能連魔氣怎麽收放都沒教給白芨。魔修和人修的修煉方式不同,怪不得她大晚上一個人在反複練習伏鷹鞭。

等到天光大亮時,喻永朝才離開庭院,擺擺手說自己去休息了。

白芨不算愚笨,喻永朝教過她幾次後她便學會了。只是她壓縮的魔氣形狀千奇百怪,最多的是球形,鋪了院子一地。

好在她成功學會了。

她撚着手中的血荊,魔氣注入以後,已經過了兩個時辰了,血荊的狀态沒有絲毫改變,永遠停留在了盛放的那一刻。

一晚上的努力總算有所收獲。

白芨最後望了一眼魔樹,打算轉身回屋子裏繼續鑽研伏鷹鞭。

大師兄臨走前把她創造出的魔球都挂到了樹上,說是怕喻陵回來看見樹上沒有果子責罰他和白芨。

但是……

她怎麽感覺有點不對勁呢?

剩下的幾顆魔果白芨也沒有浪費,全讓她扔進缸裏喂食人魚了。

食人魚吃不吃魔果她不知道,反正她是一口也不想吃。

在昨夜喻永朝出扇采魔果的時候,其實給了她很多啓發。武器是死的,人是活的,她完完全全可以通過操控魔氣來控制伏鷹鞭。

甚至可以化魔氣于伏鷹鞭上,産生密密麻麻的魔刺,造成更大面積的傷害。

看着滿樹的魔球,白芨覺得自己想的為時過早了。

現在她對魔氣的掌控還是太弱。

這日,白芨剛将伏鷹鞭法突破到第二重,卻突然接到了師尊的傳訊,讓她到大堂來一趟。

魔修似乎是沒有辟谷這一說法的,不會像玉昆宗等仙門限制弟子的飲食。白芨沿着連廊往大堂走,老遠就聞到了飯菜的香氣。

“小師妹。”喻永朝老遠就看見了白芨,喊住了她,“快過來坐。”

白芨擡眼望去發現喻永朝把她送的那朵黑荊棘花別在了腰間。這位大師兄似乎偏愛黑色,今日穿了一身黑色長袍,金線編織成八瓣蓮花繡在袖口處,平添了幾分莊肅。

而喻永朝身旁,坐着一名少年。那少年見白芨望過來,友好地朝她一笑。

那少年生了雙極為漂亮的丹鳳眼,與他對視的瞬間,仿佛靈魂都被吸了進去。

“你好,小師妹。”他有些歉意,“我是你的二師兄,傅正卿。”

白芨看他手一晃,拿出了一袋東西。

“最近要處理的事情有些多,實在是走不開,沒來得及給你買什麽禮物。想着你剛來魔界,應該缺一些身外之物。”

傅正卿的話說的委婉,但是出手十分闊綽。

白芨接過的那袋魔石,分量可不輕。

她把血荊遞給傅正卿。“這是送給二師兄的,聽說血荊有安神的功效。二師兄平時處理事務比較疲憊,把血荊帶在身邊可以解乏。”

傅正卿點點頭接過了血荊:“師妹有心了。”

今天傅正卿難得有空,就被喻陵一張通訊符召來城主府,說是有大事宣布。

結果他們師兄妹三人都到齊了,也不見喻陵出現。

白芨幹脆原地打坐,一面在靈府內修煉着魔功,一面等師尊到來。

三人之間并沒有什麽多餘的交流。

傅正卿不斷處理着傳訊的內容,眉頭緊鎖;喻永朝把玩着手裏的紙扇,閉着眼休憩。

直到一陣腳步聲傳來——

喻陵抱着個壇子風風火火地坐下,倒了三杯酒:“快嘗嘗,這是我釀了三十年的果酒,今天剛開封,給護法搶去了幾壇。”

傅正卿婉言拒絕:“師尊,我一會還有事情要處理,就不喝了。”

喻陵随即忘向傅正卿身邊的喻永朝。

喻永朝不說話。

喻陵卻看懂了自家大弟子的表情,左臉寫滿了抗拒,右臉寫着“你釀的玩意還有人喝嗎?”

他給小徒弟倒了一杯。

清澈的果酒沿着杯壁流入酒盅,白芨吸了口氣,感覺鼻腔中都充盈着這股清甜的香氣。

她并不排斥飲酒。

喻陵在一旁勸她嘗嘗味道,給自己也倒了一杯:“我剛才經過庭院,發現前些日子種的魔樹已經結了果。但我思來想去,覺得那果子十分怪異,莫不是賣我樹苗的那人欺騙了我?”

白芨正抿了口酒往下吞咽,聞言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在場唯二知道魔果成分的人甩開扇子遮住了唇角的笑意:“小師妹,這酒十分辛辣,還是慢些喝,免得嗆到自己。”

喻陵看白芨咳成這樣,也沒再敢給她續酒。他帶來的一壇子果酒,幾乎全進了他的肚子裏。

酒過三巡,魔尊倒也沒忘了正事。他神色逐漸嚴肅起來,扔下一則消息。

“古秘境要開了,就在三個月後。”

古秘境……

古秘境位于十萬大山與晉國之間的原始森林。魔宗弟子與仙門弟子都需要穿過中間橫亘的騰流河才能抵達。

上輩子古秘境開啓時,白芨正被關在寒冰潭內。等她被放出來時,林問夏她們早就分得了無數天材地寶,甚至上古靈器。

可她現在的實力,別說去奪寶了。

光是秘籍裏的妖獸就夠廢掉她半條命。

魔尊看着他的兩個大徒弟:“等到秘境開啓,我會和陰、陽兩位護法一同前去。秘境可容納人數有限,其餘弟子我會選出有自保實力的讓諸位長老帶着。機會不多,這次我們務必找到返魂草。”

第 6 章 伏鷹鞭

等白芨到達中心城時,已經是一個月後的事情了。

中心城內聚集了大大小小的攤販、酒樓和店鋪,熙熙攘攘的販賣聲不絕于耳,多了些人間的煙火氣。

喻陵給她的丹藥很是好用,在這一個月內,她的傷好了個七七八八,基礎內功也修到了第三重。

與玉昆山上的修真者不同的是,魔修并非擁有各自的府邸,多數時候就像晉城的普通人一樣,群居。

白芨很喜歡魔界的氛圍,在城主府安頓了下來。魔修武器百花齊放,白芨不想練劍,卻又不知适合自己的武器,喻陵甩給她一堆武器心法,讓她自己挑選。

魔尊對弟子确實很好。哪怕她是個人修。

城主府并非魔尊議事的地方,而是生活和修煉的住所。喻陵告訴她,大師兄喻永朝和二師兄傅正卿都住在這裏,只不過碰見他們需要運氣。草草叮囑白芨幾句話後,魔尊又出去種地了。

白芨:?

什麽說法?

既然是靠運氣,估計一時半會也碰不到師兄們。當務之急,還是修煉。

白芨攤開魔尊給她的秘籍,罕見地犯了難。

魔界的基礎內功大體是相似的,因此她完全可以按照上輩子殘魂教給她的修煉。至于武器心法,玉昆的九天劍訣是萬萬練不得的,失了本命劍,其他劍法也不适合練;拳法和掌法并不适合她,鞭法與暗器倒是不錯……

白芨在一摞秘籍中挑花了眼。

忘記在師尊走前問他了,能不能多選幾門心法,她都想學一學。

白芨在房間中整整呆了三天,這才想起來出門去尋找煉器材料。

中心城有集市,甚至有拍賣行。可問題是,這裏是魔界。她儲物戒指裏的靈石,在這裏不過是一堆沒用的石頭。

喻陵忘記給她錢了。

白芨在玉昆宗時,經常接任務斬殺魔物換取靈石。除去保養本命劍需要每個月固定開支以外,基本上沒有什麽花費靈石的需求,因此白芨攢了一筆數額不小的靈石。

可是來到魔界以後白芨瞬間變成了一個窮光蛋。

在魔界靠什麽賺錢?總不可能是擊殺魔物吧。

那屬于自家人害自家人。

難道是靠種地嗎?

最終白芨也沒走出中心城。

她心中因為靈石煩悶,在城主府內逛了起來。玉昆宗講究大道至簡,因此長老對洞府并無特殊要求,弟子居也就建造的十分簡潔。

魔界相反。

也不知道是魔界風俗習慣就是這樣,還是師尊他的品味導致的——府內裝潢大氣又奢靡,庭院連廊挂的燈都是東海鲛珠。天材地寶随手扔在一邊,玉昆女修們三萬靈石換來用來做衣裳的輕雲紗被拿來當門簾!

白芨別過頭去,快步走出這驕奢淫逸的屋宅。

再多看一眼,她都怕自己忍不住把那門上用金粉澆築的魔神神像扣下來換錢。

天色漸暗時,白芨也大概了解了城主府的布局。除了住所之外,府內有書庫、寶庫、練武場、一大塊菜地以及……面前的靈池。

魔界到處都充滿了魔幻的事情。

白芨呆住,看着面前摸着黑在靈池釣魚的紅衣魔修。

那魔修背對着她,拿着她從那本武器心法中看到的頂級魔器伏鷹鞭在釣魚。他坐在池邊的石臺上,紅衣垂入池水中,随着風吹泛開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看起來像是師尊口中所說的需要運氣才能碰見的兩位師兄之一。

只是不知道是大師兄還是二師兄……

出于謹慎,白芨喊了一聲:“師兄好。”

師兄這個稱呼總歸不會出錯。

然而面前的魔修仍然背對着她,沒有回頭。

白芨:?

她又喊了一聲。

紅衣魔修這才轉過了頭。

只一眼,白芨噔噔蹬倒退好幾步。

原因無他。

眼前的人不是兩位師兄中的任意一個。

而是當日魔界傾巢而出在玉昆山上混戰時,領頭交涉的魔祖!

魔祖的容貌十分年輕,黑發如瀑披在身後,月光映襯在一看就很貴的紅衣上,豔麗的像個妖鬼。比起一身農民裝扮的師尊來說,更像個魔界中人。

魔祖拍了拍他身旁的石臺,示意她坐下來。

白芨拘謹地上前,眼神不敢亂瞄。可這石臺就這麽大的位置,就算她再怎麽小心翼翼,也避免不了看到那碩大的魚桶。

桶裏一尾魚都沒有。

魔祖沒提及她認錯人的尴尬,白芨也老老實實低着頭沒有看那桶一眼,雙方都給對方留足了面子。

還是魔祖先憋不住,試圖打破這詭異的沉默:“我聽說,喻陵新收了個人修弟子,就是你吧。”

白芨點點頭。

魔祖其實對他的兩個徒孫非常不滿意。

一個總是試圖和他講道理,說他釣魚方式有問題,說他的伏鷹鞭上又沒有餌,怎麽可能會釣的上來魚呢?

另一個做的更絕,買了一筐食人魚,把他養的紅鯉吃的一幹二淨,試圖阻止他天天空手而歸的釣魚行為。甚至覺得他連食人魚都釣不出來,大筆一揮,把池子題名成“化靈池”,防止其他人靠近。

某種程度上來說,化靈池內全是饑腸辘辘的食人魚,倒也應了這個名字。不小心掉進去的話,還真的能被魚啃得骨頭都不剩了。

而喻陵這新收的小徒弟倒是乖巧,最起碼懂得不打擊他的娛樂愛好。

思及此,他的笑容愈發和藹:“不用這麽拘束,叫我師祖就好。來,拿着這柄魚竿。”

他把伏鷹鞭遞到白芨手裏:“來試試釣魚。年輕人要沉得住氣,釣魚就是最好的修煉方式。養成一個良好的心态對日後修煉有好處的。”

白芨的眼神中浮現出抗拒,但是面對伏鷹鞭的誘惑,她終究還是沒忍住接了過來。

在夜晚當做釣魚竿沉入滿是食人魚的池子裏釣魚,伏鷹鞭要是知道它自己有這一天,會不會後悔來到這個令它心碎的世界?

“就是這樣。”

魔祖在一旁進行語言指導。“手要拿穩魚竿,然後放平心态,心平氣和地等魚上鈎就好。很多人釣魚都是耐不住寂寞的性子,總是在動來動去。這一動,魚不就跑了嗎。”

伏鷹鞭動了起來。

白芨立刻無辜地看向魔祖,表示不是自己動的手。

魔祖鑽研了那麽多年的釣魚技術,即使自己沒親自釣上去過,但也看過別人上魚。

白芨在他的指揮下拉動伏鷹鞭,然後猛地一甩——

三條食人魚準确無比地被投入了魚桶裏。

那三條魚一條咬着另一條的尾巴,一起被掄出了水面。

魔祖失魂落魄地看着那上了貨的魚桶。

“師祖。”白芨把伏鷹鞭遞給他,安慰道:“明天您也會釣到的。”

魔祖擺了擺手:“你收着吧,就當我送你的見面禮了。還有,把這三條魚也拿走。”

釣了十幾年的魚也沒上鈎一條。別人一甩鈎就上了三條。

也許徒孫說得對,伏鷹鞭根本不适合釣魚。

白芨找了個透明的魚缸把這三條食人魚養了起來。

房間內沒有生物,總少了幾分靈動感。雖然是不太美觀的食人魚,但也能在白芨修習心法之餘,給她帶來一絲放松。

魔祖将伏鷹鞭贈與她,正好省了她一筆材料錢。若是自己煉制,光是天材地寶就要搜集好久。

伏鷹鞭可以按照意念伸縮鞭體的長度。作為一個近戰武器,它的功能不可謂不全。

用于進攻,伏鷹鞭硬如磐石,附以魔火後,更是能融化術法;用于防守,伏鷹鞭靈活易動,眨眼間就能抵擋住刀劍的劈砍。

白芨更偏向于用伏鷹鞭偷襲。若是在交戰中聲東擊西,伸長鞭體去抽打遠處的人,也許會有奇效。

照着魔尊給她的書研究了一會鞭法後,白芨手癢,更想通過實戰試試這伏鷹鞭。

正巧回來的時候看到庭院中有顆結了魔果的樹,就拿它試試手吧。

每到晚上的時候,淡淡的魔氣總會浮現在空中,阻礙視野。白天的時候因着有日照,魔氣并不會聚集。

白芨站的與樹并不近,她主要想嘗試遠距離能否操控伏鷹鞭将魔果卷過來拿到她的手上。

換句話說,她在練習熟練度。

一把好的武器,不一定是榜上有名的天才地寶鍛造成的神器,而是看武器與自己的熟練度。

再好的武器沒有得當的使用方法,都和廢銅爛鐵差不多。

白芨估算着距離。

魔樹長的粗壯,枝繁葉茂。以她甩出鞭子到樹上最近的那顆魔果的距離,伏鷹鞭要伸長四倍不止。

在卷到魔果的瞬間,還要收縮回來。

魔尊給她的伏鷹鞭法第一重,正是控制伏鷹鞭長度的一篇心法。

魔氣加于鞭上,白芨驟然甩鞭。若是魔祖在此處,定會發現白芨甩鞭的手法與她釣魚的手法如出一轍。

白芨出鞭的速度極快。

在空中,伏鷹鞭如同盤曲的蛇一樣,有了自主意識。它不斷地生長伸長,眼看就要觸碰到那最近的魔果,卻失了力氣,向地上垂去。

力度不夠。

伏鷹鞭收回到原來的長度。白芨重複之前的動作,甩鞭出鞭,只是這次附加在鞭子上的魔氣多了一倍。

這次伏鷹鞭順利觸碰到了魔樹,只不過因為角度的偏差,鞭尾打到了旁邊的一個小魔果。沒等鞭尾纏繞住果子,果子直接被外溢的魔氣抽得爛掉。

這等不受控制的魔器,讓白芨難得懷念起了她在沉仙崖下随手折斷的樹枝。

她又改變了發力角度,附着在伏鷹鞭上的魔氣量,甚至換掉了自己的慣用手,只可惜要麽伏鷹鞭打空,要麽根本觸碰不到目标魔果。練了兩個時辰,那魔樹的葉子都快被她打禿了。

白芨重重地嘆了口氣。

她握着伏鷹鞭,坐在臺階上發呆。

撕拉——

是有什麽東西破空而出的聲音。

白芨循着聲音看去。只見月光之下,一把折扇疾飛而來。折扇經過魔樹,扇面旋轉着收割了一顆又一顆魔果。魔果幾乎是同時墜落,這時折扇軌跡一歪,精準無比地接到了每個果實。

而後,盛裝着魔果的折扇徑直飛到了她的懷裏。

白芨望着折扇,心中卻想的是:只憑一把折扇,是如何承接了幾枚分量不輕的魔果的?只有魔氣附加其身能達到這種效果;而折扇朝她飛來落入她懷中,扇面的魔氣定是在一瞬間褪去,否則必然會傷及到她。

她只顧着每次調整魔氣的輸送量,卻沒想到在途中也可以改變魔氣大小。

白芨将折扇上的魔果仔細摘下,那折扇突然将扇面一合,扇骨從她手中挑出一顆果子,直向魔氣最濃郁的地方抛去。

折扇重新舞開扇面,盤旋着緊随其後。

有人站在魔氣後。

那人正逐漸朝她走來,她甚至聽到了折扇咔的一聲被合上的聲音。

一種戰栗感頓時遍布白芨的全身,伏鷹鞭感受到白芨情緒的變化,鞭尾也以十分微小的幅度抖動着。

她看見那人在魔氣中一步兩步地靠近她,然後突然呸了一聲。

“這是什麽果子,生的這麽難吃。”

第 5 章 棄劍

從沉仙崖上墜下來沒死已經是個奇跡了。

白芨的五髒六腑仿佛移了位,腹間的劍傷血流如注。勉強用靈氣護住傷口,這才支撐自己坐起來調息。

她對頭頂的這片天空太熟悉了。

在她自爆後,不知道是什麽原因,時間回溯到了她被林問夏推下沉仙崖那一刻。

而那日她靈力散去,憑着最原始的揮劍的本能,斬殺魔物,登上玉昆山,被關入冰牢四百年。

想起上輩子,白芨覺得那光團有一點說的不錯。玉昆宗就是一群道貌岸然的僞君子。

大道三千,殊途同歸。又是誰能規定修士的正邪之分?披着人皮的修士,未必是個好的;而未開靈智的魔物,又怎能判斷是個壞的?

她出神地看着手上的魔紋,心中卻沒有半點猶豫。

這玉昆宗,不回也罷!

靠着上輩子殘魂授予她的魔修內功,通過魔淵進入魔界不是大問題。

問題在于枕月劍。

那日桃林中祝景之将枕月劍還給她的時候,她才發現自己已經無法驅使本命劍枕月了。

碎星劍自恃清高,想必在玉昆寶庫中與之日夜相伴的枕月劍也養成了一樣的性格。她同時修煉玉昆內功與魔功,枕月劍豈能分別不出兩者的區別?

枕月劍寧可化作沒用的廢鐵,也不肯再認回劍主供其驅使。

白芨只好封存枕月劍,将其束之高閣。

而現在白芨知道她上輩子撿回枕月劍的地點,甚至能憑借劍主與本命劍之間感應的能力知曉它的位置。

枕月劍離她不遠,就在隔了一條河的樹林裏。

她甚至能感受到本命劍的悲鳴——那是感知劍主即将抛棄它時的顫抖。

白芨想,有什麽好悲鳴的。仙魔本身不同路,這樣正直清高的劍,還是更适合祝景之。

于是她折了頭上的一段手臂長的樹枝,轉過身,緩緩向散發着魔氣的魔淵走去。

白芨面色自若地走進人修避之不及的魔淵瘴氣裏。

魔淵是通往魔界的樞紐,可是越往深走白芨越心驚——魔界的地界,遠不止長老們口中傳言的山崖縫隙一隅、騰流暗河地底!

因身上帶着傷,白芨一路走走停停,不斷在腦海裏描繪着着魔界真正的版圖。

除了入口處有很濃的瘴氣之外,餘下的路與外界并無區別,該有的花草樹木一樣不差。

再逐漸往裏走去,路上偶爾能看見一些低階魔物,抱着植物的果實在啃食,見了陌生人也不躲,俨然一副未開靈智的模樣。

淡淡的瘴氣混合着魔氣,催化着植物不斷結出果實落在地面上。魔物吃了一顆又一顆,直到撐得肚子圓滾滾的,才鑽進草叢消失不見。

這畫面倒是與玉昆山上貪食靈果的靈獸極為相似。

因為受着傷暫時無法禦劍,大大拖延了白芨的進度。

粗略地估計了一下,自沉仙崖為界,她至少走出了兩個玉昆山的地界,也就相當于人皇統治的晉國。以騰流河為界,走出一個晉國的距離才依稀看見魔界的村鎮,估計等她走到魔界的中心城,從騰流河望過去,對面就是妖修的十萬大山。

她草草地在心中定下了一個評估。

地廣人稀。

經過了一個又一個村鎮,魔紋纏身的少女,不時以樹枝拄地,稍作歇息,萬分嬌弱。

——至少在旁的魔修是這麽認為的。

走了這麽多天,也快到了魔修的內城,因此路上見得幾個魔修并不奇怪。

只不過人修模樣、魔氣纏身的白芨,格外的引起了他們的注意。

白芨在離內城還有一個城鎮的地方被攔了下來。

那是一片農田,她甚至看到了一個中年的魔修真在田間薅着雜草。

白芨:?

魔修也要種地?

她收回望向那邊的視線,擡頭打量着攔在她面前的魔修。

那魔修生的很是魁梧……不知怎的,她想起晉國酒樓裏的廚子,膀大腰圓,做的蓮藕排骨湯也很是鮮美。

早已辟谷多年的白芨荒誕地感覺到了自己的肚子抗議地叫了一聲。

魔修的武器五花八門,只要是趁手的,能用的,皆為他們所用。眼前的魔修就拎着一把割草用的鐮刀,面色不善地阻止了白芨的去路。

魔修毫不客氣道:“這位姑娘,可否與在下比試一二。”

那魔修坦坦蕩蕩,絲毫沒有覺得體型差距有什麽欺負人的,哪怕他面前的是一個嬌小的女修。在魔界沒有憐香惜玉的說法,上一個他憐香惜玉的對象,把他打進醫館住了半個月。

他早就聽到消息,說魔淵處鑽進來個入了魔的人修。産生心魔導致魔化入魔的人修并不罕見,甚至魔界有很多魔修都是人修入魔轉化來的。

但是他們就是看不起人修。

那魔修看見白芨拿着樹枝挽了個劍花,嘴角抽搐了一瞬,随後沉聲道:“你的本命劍呢?”

拿着一桠樹枝當武器,多多少少有些瞧不起他了。

白芨搖了搖頭:“這就是我的劍。”

魔修也沒再說什麽,只是報上了自己的名號。

“在下闕博,請賜教。”

“白芨。”

闕博點點頭,以鐮刀為斧,橫劈豎砍,出招迅、捷、猛,毫無套路與章法,講究一個随心所欲,将力發揮到了極致。

白芨負傷在身,并未通過蠻力與闕博周旋,而是利用樹枝的柔韌與巧勁,躲過闕博的揮砍後,以退為進,樹枝纏上了鐮刀的刀柄,試圖影響鐮刀揮擊的方向。

到底是身上有傷,阻礙不了如此來勢洶洶的進攻。白芨調動身體裏的魔氣,将其纏繞在樹枝上,加固樹枝的韌度,防止在與鐮刀的交戰中扛不住力度斷掉。

前世殘魂授予她魔門內功,是修煉魔氣最基礎的篇章。關于術法、武器招數,白芨一無所知,只能不斷精湛自己的基礎內功。

修煉了四百年的內功,基礎的牢固度可想而知。

在此基礎上,白芨按照自己的想法熟練操控身體裏的魔氣。魔氣外散,覆住樹枝,擋住了闕博的又一擊。

“恩?有點意思。”

他輕哼一聲,又接連揮砍了數次,“不過是剛轉成的魔修,基礎內功運用的挺不錯嘛。”

随機左手燃起魔火,拂過鐮刀的刀身。漆黑的鐮刀經過魔火的加持後,通體黑紅,再待揮擊時,其力度遠大了兩倍不止。

白芨被打的連連敗退,卻是一點進攻的機會都沒有。腰腹間的傷口随着她的動作産生撕裂般的疼痛感。

金丹中期的修為,委實還是低了點。

她抹了抹因透支魔氣嘴角流出的血,幹脆利落地認了輸:“你贏了。”

闕博正打的痛快,驟然聽到面前的少女認了輸,愣了有那麽一瞬。他是個憋不住氣的,鐮刀一甩就釘在了旁邊的樹裏,巨大的力量沖擊着樹冠,落葉紛紛揚揚撲了他和白芨一頭。

這人修就是矯情!

白芨倒是無所謂對方如何看她,立刻原地打坐調息體內紛亂的魔氣。答應闕博的比試對她來說并非全無好處,盡管容易牽扯到身上的傷口,但也能夠促進身體的魔氣與靈氣融合。

現在的白芨空有上輩子的理論基礎,并無漫長的時間探索修煉,将魔氣完全地融合。

因此白芨答應了與闕博的對戰,她想在實戰中磨合身體與魔氣的契合度。

“你小子又發什麽神經!”

聲音的來源是田間的那名中年魔修,他一臉心疼地看着被鐮刀釘入的樹,恨鐵不成鋼地罵着樹下的闕博:“這樹我從種下到現在已經一百一十年了!你這一鐮刀過去把它砍壞了怎麽辦!”

他撸起袖子把那鐮刀拔下來扔回闕博的手裏。

“沒看這姑娘身上還有着傷麽?你以為誰都像你一樣莽!”

她身上還有傷?

粗心的闕博這才留意到白芨腰腹間的傷口。

白芨身上負傷,正閉目調息。玉昆宗的道袍也染了深淺不同的鮮血,一路上定是斬了不少意圖攻擊她的魔物。背後只背了劍鞘,不見本命劍的蹤跡,想來是迫不得已才以樹枝為劍,抗下他的數次攻擊。

至于身上的劍傷,一看就出自玉昆宗之手。

“他奶奶的。”闕博罵罵咧咧,“這群玉昆宗的僞君子,有事的時候一口一個好道友,入了魔就踹一邊。小人。”

他對玉昆宗可沒什麽好印象。

“白芨妹子,別嫌我說話粗俗。”中年男修看了一眼闕博,他反應過來了,到底是個女修,哪聽過這等粗鄙的話。他撓了撓頭,也不知道說些什麽好,抱着鐮刀紅了臉,蹲一邊割雜草去了。

中年男修也就地坐了下來,與白芨搭話:“你的功法是誰教的?在此之前明明沒見過你,但你卻修習了魔界的內功。”

白芨答得含糊:“一個前輩,看我魔紋纏身,機緣巧合之下教了我。”

男修沒戳破她的小心思,反正是最基礎的內功,誰教的對他影響不大。他開門見山:“我同你有緣,今日我閑來無事蔔了一卦,卦象顯示我與西南方位的一名女修有師徒緣。怎麽樣,願不願意做我的徒弟?”

他講的太直接,白芨怔愣了一瞬。

魔界的魔修都是這麽喜歡開門見山的嗎?

她組織了一下措辭:“我是被玉昆的修士暗害,在體內種了魔氣。如今我并不想回玉昆宗,他們只認人,不認魔。我原先已有師門……”

白芨報了身份,想同他交換信息。

喻陵只覺得卦象給他算來的未來徒弟并不愚笨。

“我名喻陵,是此方地界的魔尊。”他停頓了一下,如願以償地看到了面前的未來徒弟瞪圓的眼珠,惡趣味得到了滿足。

魔尊。

一個戴着草帽幹農活的魔尊。

一個心疼自己種的樹被鐮刀劃傷的魔尊。

“至于你已有的師門,我相信你可以自己解決。如今我們互相知曉了身份,是否選擇拜我為師的權利在你。”

面前的喻陵和善地笑着。誰能想象得到,這個容貌與外形都在一衆魔修中絲毫不起眼的男子,會是魔界的魔尊呢?

答應拜他為師确實是一種好的去處。白芨當機立斷答應下來,切斷魂燈與自己的聯系,朝着喻陵的方向跪了下去,磕了三個響頭。

小徒弟又聰慧又機敏,喻陵自是非常喜愛。在交給她幾枚傷藥後,喻陵有些為難道:“現在暫時還不打算回中心城。”

白芨看了看他一身種地的打扮表示理解:“沒關系,我正好想看一下當地的民俗和風土人情。”

兩人一拍即合,接着一路步行前往周邊的村鎮。

喻陵一路上向她科普了不少魔界的歷史,包括奇聞轶事。白芨聽着他的描述,包括一路上的所見所聞,對魔界的印象也有改觀。

“對了。”喻陵想起什麽似得,轉頭看向在池邊掬水的白芨。

平時通過施展法決就可以清潔自身,白芨掬這一捧水顯然不是用于清潔。

她捧着水走到河對岸的樹下,松開手,讓那水浸潤地上的泥土。

她腳下的那片土地種的是魔界特有的荊棘花,花莖葉都帶刺,然而開出的花苞卻異常美麗。顏色不單一,有紅有紫,甚至有變種黑荊棘。花開之時,異香撲鼻。

“師門裏加上你一共就三個人。你大師兄和你二師兄。等你回到中心城就能見到了。”

白芨應了一聲,專注地看着眼前的花朵。

魔界的植物不同于外面的靈植與凡間的花草。它的生長周期很快,尤其是得到催化時——澆水、施肥、輸送魔氣都可以促進植物的生長。

她澆過水的荊棘花在她眼前開了幾簇。

白芨小心地避過荊棘花的刺,折過兩朵,收緊儲物戒指中。

這兩朵花一朵是罕見的黑荊棘,一朵是千裏挑一的血荊,品相都非常好。在盛開之時被折進儲物戒指裏,保留了最好看的模樣。

那就作為大師兄和二師兄的見面禮吧。

此刻的玉昆宗議事堂卻十分肅穆。

按照林問夏的說法,白芨在任務途中驟生心魔,出劍打傷她後,不小心跌入沉仙崖,畏罪潛逃。

林問夏的肩骨見了傷,怕是要修養很長一段時間了。

況且她身上被劍氣所傷的傷口,确實是枕月劍劃出來的。

祝景之沉着臉,并不願意相信林問夏說的話。

林問夏在徐白的靈池療了幾天的傷,甫一現身,就被祝景之堵門了。

“我師妹人呢?”

林問夏只得把編好的說辭再次複述一遍:“白芨師妹她在任務途中,突然拔劍朝我刺來。我對師妹毫無防備,肩骨處這才中了一劍。等我反應過來後,招架住師妹的進攻。我看見師妹臉上爬滿了魔紋,大概是入了魔。因為受了傷,揮劍速度不及師妹,才被師妹傷成這樣。”

她眼角泛着淚花:“我在躲避師妹劍法的時候,看見師妹似乎在與心魔掙紮,然後她就掉到沉仙崖下去了。”

祝景之的眉毛越皺越緊。

在沒有親眼見到白芨入魔魔化之前,他誰也不信。

徐白看着林問夏身上的傷,一拍案堂,震得千年的靈木碎裂了數個口子。

他的弟子入了魔,這簡直是他徐白的恥辱。

也是玉昆宗的恥辱。

“玉昆宗向來有肅清宗門的傳統。倘若白芨真的入了魔,我自會念在師徒一場的情分上留她個全屍。”

“師父。白芨還沒有聯系上。不能只相信一面之詞吧。”祝景之打斷他。

“能把同門傷成這樣,不是入了魔還能是什麽?”

徐白面色陰翳。

議事堂便靜默下來。

而這種靜默一直持續到祠堂那邊的弟子傳來消息——

白芨的魂燈滅了。

弟子的魂燈熄滅一共分為兩種情況。

一種是弟子切斷與宗門的聯系,相當于自斷宗門情分,叛逃宗門;而另一種,是弟子的生命走到了盡頭。

祝景之再也冷靜不下來,不顧戒律堂的律令,禦劍直往沉仙崖飛去。

他怎麽也不敢相信是第二種情況。

這麽多天過去了,白芨掉下了沉仙崖,卻無一人去尋找她。倘若她真的遭到了不測……沉仙崖下那麽多魔物,師妹該多疼啊。

他有些後悔,為什麽因為一個不确定的消息任由師妹一個人在充滿魔物的崖底。就算産生了心魔,還有轉機,可是師妹若是死了。

若是死了。

祝景之睫毛輕顫,不願去想這個念頭。

他在沉仙崖底不眠不休地斬殺魔物,搜尋白芨的蹤跡。每每斬殺一個魔物,他都産生一種恐懼感。萬一下一個魔物的口中,就是白芨七零八落的屍體呢?

靈力不要錢地向外探尋白芨的蹤跡,到最後揮劍仿佛也只是本能。好在他終于尋到了白芨的氣息。

等到他顫抖着走到那氣息的附近時——

卻只找到了白芨沾了血的本命劍。

第 4 章 自爆

這是白芨被關在寒冰潭裏的第四百年。

起初,殘魂為了計算她修煉的時間一周畫下正字的一筆,後來變成一個月畫下一筆,再後來變為一年畫一筆……

等到徐白再來加固封印的時候,殘魂數了數地上畫滿的八十個正字,幾乎占了他所有能活動的範圍。

已經四百年的時間過去了,被關在寒冰潭裏的白芨終于被人想起來了。也許并不是想來看白芨的狀況如何,只是來投放妖魔,加固封印的。

殘魂撕裂了自己的一小部分,化成了束帶模樣,靜靜地飄落在地上。

徐白先是加固了天織的封印,又仔細檢查了冰窟旁大大小小的妖魔是否還在原處,這才騰空而下,落在白芨面前。

他一愣。

面前的少女依舊保持着築基時的年齡,一身白衣,坐在石堆上打坐。寒冰潭內的寒風吹來也不見她皺眉。而白芨的臉上魔紋盡褪,不見絲毫魔氣。

“你,跟我出來。”

徐白解了白芨的活動禁制,并未解除施展法術的禁制。白芨睜開眼睛,乖巧地行了個禮:“師父好。”

然後不卑不亢地向徐白所在的位置走去。

她看見殘魂分裂出來的細小束帶,心裏訝然這殘魂竟如此大膽。随後經過了封印殘魂的陣法,走到了徐白的面前。

此時的徐白皺着眉思索:這等被心魔操控的弟子在寒冰潭數百年竟能真的抑制住魔化,若是寒冰潭有如此功效,那修真界說不定有救了。

全然沒注意到在白芨經過陣法的一瞬間,那細小的束帶順着白芨踏過來的腳纏上了鞋底,被寬大的衣袍遮住了。

白芨在經過陣法時也捏了一把汗,見殘魂覆着她成功躲出陣法時才微不可查地出了一口氣。

待到白芨走到他面前,徐白瞬間釋放出身上的威壓。而白芨面對這突發的刁難,靈氣盤旋成一股,對抗保護着她。

半晌,徐白見白芨身上并沒有魔紋暴起,滿意地一笑,收回威壓道:“不錯,居然已經元嬰後期了。看來這段時間你并未疏于修煉。”

“出來吧,帶你見掌門和長老們。”

白芨垂下頭:“是。”

她擡起腳跟了上去。

距離上次進入議事堂也過了百年之久。

白芨被從寒冰潭放出來那日,掌門親自探查了她的靈府與經脈,确認了體內并無魔氣,這才解除了她身上的法術禁制。

那日她攔住林問夏,當着所有人的面給她道了歉:“是我不對。當時一時被心魔怔住了心智,傷了大師姐,請大師姐原諒。”

她誠誠懇懇地道歉。

而面前的林問夏即使再不甘心,也無法說出什麽來,咬着牙原諒了她。

長老們表面上神色肅然地坐在一旁,實則在不斷傳音:“那寒冰潭竟然真的能抑制魔氣生長,乃至清除魔氣!”

“這樣一來,那些入魔的修士豈不是可以恢複神智了?”

“難說啊……”

掌門聽着長老們的議論,心裏重重嘆了口氣:“都回各自的洞府修煉吧。我不希望下次再看見誰生了心魔。”

“是。”

白芨從議事堂出來時,只感覺心裏是前所未有的平靜。

沒有刺骨的寒氣,一擡頭盡是日月星辰。

議事堂的位置在玉昆宗的前山,白芨返回弟子居需要繞過教學堂,經過靈泉和後山的一片桃林。

桃林的面積很大,開辟出來的場所可供玉昆的弟子在其中練劍。在經過桃林時,她掐了個火訣,看見手上沒有出現魔紋這才安下心來。

只是剛要返回弟子居時,被人攔住了。

來人背後背着一把長劍,手中也拎了一把長劍。月光打在他的身上,投現出的影子斑斑綽綽,像是拎着一把出鞘的劍,提劍來殺她似的。

她聽見那人喚她:“師妹。”

她恨祝景之嗎?

他有他的大道,他的正義。是宗門,是天下人,是一切光鮮亮麗的東西,最後才是她。

他不喜歡污濁。

白芨停下腳步,一如之前一樣望向他:“師兄。”

祝景之看向白芨。

四百年未見,她仿佛還是當初的那個小師妹,就連笑起來時嘴角的弧度也一模一樣。內心忽然被什麽觸動了一般,他抿了抿唇,把手上的東西遞了過去:“你的劍。”

被關在寒冰潭的白芨自然是不會被允許攜帶佩劍。因此她的劍就到了祝景之手裏。

祝景之厭惡劍上的血氣,接過來時就把它放在了一邊。

而這四百年間他不斷修煉,出任務接任務,除了一個又一個魔物。也是在這樣一個皎潔如水的月色裏,他突然很想看白芨練劍。

白芨的劍,名喚枕月。枕月與他的本命劍碎星本是對劍,一同束在玉昆寶庫裏。

白芨結丹那日,頗為苦惱地來找他:“寶庫裏有那麽多劍,師兄,我該如何選自己的本命佩劍呢?”

祝景之摩挲着手中的碎星,忽然就有了那麽一點私心。

“不如你試試拿取‘枕月’吧。”他望向白芨,“枕月劍比較溫和,但也是一把好劍,與師妹甚是般配。”

白芨眼神飄到他手中的碎星劍上,臉卻騰地紅了起來。

白芨接過了祝景之遞過來的劍:“多謝師兄。”

她看着手中的枕月。她的劍在崖下與魔物厮殺沾染的血如今已經光潔如新。

祝景之給她擦了劍,而且還把劍養的很好。

是因為愧疚嗎?

她把手中的枕月收了鞘,朝着祝景之行了個禮,打算離開桃林。

祝景之卻喚住了白芨:“師妹。”

白芨站住腳步等他。

他張口似乎想尋找一些話題,譬如這四百年你過的怎麽樣,寒冰潭冷不冷,身上的魔氣真的褪去了嗎,亦或是……你是不是怨恨我。

可是當他看見白芨回過頭,站在樹下含着笑看向他時,卻一句話也問不出口了。

祝景之搖了搖頭:“無事,好好休息。”

他看着白芨朝着弟子居的方向走去,離他越來越遠,心裏突然升起一個念頭:師妹不會再同他練劍了。

時光如梭,修真者更甚。短短數十年如同彈指一揮間。

那日白芨返回弟子居想查看殘魂,卻發現鞋底的殘魂不翼而飛;在洞府閉關數次後,白芨的修為也突破到了出竅後期。

如今白芨已經成為長老們最青睐的弟子之一,修煉之餘,還兼職演武場教官、戒律堂管事。

只是同門弟子無一敢與她走近。

祝景之平時很忙,一直在閉關和下山除魔之間來回切換。師弟因為她傷了大師姐林問夏一事耿耿于懷,不再與她相見。

這樣更好。

白芨望向伏在手心的小小光團:“你說明日魔修就回來攻打玉昆山?”

“千真萬确。”

那光團張口卻吐出人言,聲調奇怪:“玉昆宗裏封印了魔界丢失的至寶。從幾年前就開始傳出的消息,現在世家乃至人皇都知道這個消息。玉昆宗自是矢口否認,魔界的人交涉了很久無果……”

“魔祖思考了這麽久,終于決定要攻打玉昆山了。”

那光團有些激動:“玉昆宗裏盡是一些道貌岸然的僞君子。霸占修真界的靈氣這麽久了,如今又偷了魔界至寶,其野心昭然若揭。”

白芨懶洋洋地啊了一聲,有些好奇:“可我在玉昆宗并沒接收到魔界要打過來的消息。”事實上大家該修煉的修煉,該閉關的閉關,簡直一派祥和。

“就是要打他一個措手不及啊!更何況玉昆山有道清老祖留下來的護山大陣,魔祖又不傻,明擺着告訴你明天要打過來,你把護山大陣的劍氣打開,我到時候把魔修都送來尋死?”

白芨懶得聽那光團的絮叨,手掌一合,光團便沒了聲音暗淡下來。

光團是她前幾年接了任務下山斬殺妖魔時撿到的。它掌握了很多她不知道的信息,盡管有些信息是它刻意去放出來的,甚至有利用她的心思,不難看出,這小東西是要挑撥仙門和魔界的關系。

但那又如何。

玉昆宗不分是非黑白,把她關在寒冰潭四百年。

盡管她活着出來了——四百年的寒氣入體,早已損傷了她的根基。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修為根本無法再向前進一步了。

她抛着手中的光球。

僞裝成正常人也數百年了,她終于等到了能報複的機會。

既然這樣,那大家都別想好過。

尤其是林問夏。

魔門大開那天,遮天蔽日的魔籠罩在玉昆山的天際。

掌門與徐白等一衆長老率先迎戰。

魔祖冷着臉望向玉昆掌門:“交出來吧。你不是我的對手。若是道清那小賊還在,或許可以一戰。”

掌門搖了搖頭:“我玉昆并未奪取你魔界至寶。”

徐白道:“休得污蔑道清老祖!魔就是魔,張口便颠倒是非黑白。魔界至寶分明就是無中生有,只為此行開戰找了一個借口罷了。”

有弟子憤然出劍擊落魔物,魔修見狀一揮衣袍,那弟子身上多了三道流着血的爪痕。眼看着下方的人修與魔修交戰在一起,魔祖長嘆口氣。

“将屬于魔族的東西歸還,本座自會帶兵撤退回魔淵,不再進犯。”

白芨與各弟子守着護山大陣,觀望着玉昆山外的情形。

在靠近山脈的地方,玉昆弟子同魔修交戰在一起,而魔祖與掌門等人卻轉移到了分隔修真者與人類地界的騰流河處。

從玉昆山望去,越過騰流河出是人皇統治的地界,在與人界邊鎮與妖修所在的十萬大山之間,橫亘了一片古森林,內有無數上古秘境。

魔祖與玉昆掌門從騰流河交戰到古森林,天邊被撕裂成兩個顏色,一面至暗,一面至亮。極強的法力牽引了天道金雷,翻滾在雲層之中,若隐若現。

護山大陣外魔修占了上風,祠堂供奉的魂燈滅了一盞又一盞。祝景之帶着一隊弟子支援外面的長老。

白芨看向旁邊為護山大陣輸送法力的林問夏,揚起右手,冰冷的魔火卷起火舌,舔舐着法陣的邊緣。

林問夏大驚失色:“你居然是魔!”

“是啊。”

白芨看那跳動的魔火,近乎瘋狂地燃燒着護山大陣的一角,漫不經心地笑起來。

還在玉昆宗的弟子見狀立即拔劍将白芨圍了起來。

還有一部分弟子試圖撲滅魔火修補護山大陣,但是尋常的方法根本無法阻止魔火的燃燒。陣法的一角已經被燃掉,與此同時,始終将玉昆山包裹在內的護山大陣破開了一個角落。陣外的魔氣混合着血腥味,不斷向玉昆宗逼近。

面對着數十把出鞘的利劍,白芨并沒有動作。

她看着因為恐懼顫抖的林問夏,毫不在意地笑了聲,身上的魔紋在一個呼吸間顯現。魔紋一點一點生長,從淺入深,在白芨手臂上浮現,最終爬到了臉上。

“就因為你說我是所謂的女主,你将魔氣植入我的體內,僞造成我因驟生心魔出劍傷你的情況。你把我推入崖下,我靈力散去,一點一點爬着去尋我的劍,斬了三百五十四個魔物,才得以回到玉昆宗。結果呢?因為你的污蔑,因為你的陷害,所有人都不信我,不信一個清醒的‘魔’。”

面前的白芨俨然情緒不對勁。林問夏瘋狂呼叫系統,想尋求幫助,但是系統就如同消失了一般,沒有給林問夏半點回應。

早在白芨從寒冰潭中出來時,劇情就已經偏離。

因此林問夏在這之後都是避着白芨走的。

她有資源,有人脈,在修真界混的不比白芨差。大多數時間都是躲在幕後給白芨找麻煩,系統偶爾不痛不癢給她布置點任務,她換取了大量的天材地寶和資源,比起剛穿書時想置白芨于死地的念頭熄滅了不少。

誰能料到白芨自入魔之後力量更強大,隐藏了魔氣在裝正常的人修!

“那就一起毀滅吧。”

白芨輕飄飄地說完最後一句話,調動身上所有魔氣與靈氣。兩股力量在她靈府急速交纏碰撞。在林問夏恐懼的神色裏,她拉着在場的所有人自爆了。

出竅後期的修士自爆,威力不可小觑。

白芨拖着林問夏自爆而死。

祠堂的魂燈滅了一片,護山大陣也因為魔火的消失終止了被蠶食的命運。只是破開的陣法處依舊有魔修源源不斷地湧入,和宗門內的弟子交戰。

上一秒,白芨還在拖着林問夏自爆同歸于盡;與此同時,天邊的天道金雷滾滾落下,天雷所到之處,所有人、妖、魔、花、草、樹全部化為齑粉。

而下一秒,沉仙崖底的白芨睜開了眼睛。

第 3 章 寒冰潭

作為一個小世界,寒冰潭內不光有靈氣,甚至有流動的風。雖然無日月,但總歸能感受到時間的流逝。

只可惜這靈氣是為了維持陣法的正常運轉輸送進來的,而流動的風并不是什麽好事情。在寒冰潭內,風傳過來的刺骨的寒氣侵入着小世界內的每一個生物的本體與靈池。

只是站在原地一會,白芨就感受到自己的靈池如同在被無數細密的針紮,低溫還在不停消耗自己體內的靈氣。

為了避免靈力與體力的雙重損耗,白芨找個了避風的山腳處打坐。按照徐白和掌門的說法,她已然入魔,但并未喪失理智。而且她在玉昆山修煉這麽久,并未滋生過心魔。唯一的可能是,林問夏在害她的時候對她動了手腳。

徐白給她下的禁制是限制她的活動區域,以及對靈力的操控。禁制于身,使她不得靠近被封印的妖魔,更不能動用發力去破壞封印的法陣。

白芨試着調息自己運行內門心法,靈氣流走在全身幾個周天,這才稍稍抵禦住刺骨的寒氣。她心念一動,手指微微攏住,試着掐了一個最簡單的取火訣。

微弱的火光從手心升起,不到三秒鐘,又顫顫巍巍地滅掉。

這火訣是因為寒冰潭的禁制問題失敗的還是因為她體內的魔氣失敗的?

她默念咒術,手指再次并攏,這次連火光都沒有出現。

再試,再失敗,直到她體內運轉的靈氣都消耗了個七七八八才停止。

“嗤——”

旁邊毫不客氣地傳來了一聲笑:“在這寒冰潭還妄想使用法術?未免也太天真了些。倘若真能使用術法,也不看看我們這些老東西為什麽關在這裏這麽久也出不去?”

是誰??

白芨順着聲音望去,心裏卻在想着這寒冰潭也不怎麽樣,關了這麽多年的妖魔依舊這麽活躍,連新來了個她都知道。

她十丈之內有個殘魂在飄着,沒有形狀,也不知是個妖物還是魔物。白芨斟酌了下,道:“這位前輩,請問一下在這寒冰潭可否修行內功功法?”

這聲前輩叫的那殘魂有些愉悅,他沒忍住拖着自己轉了個圈:“那要看你修行的是什麽功法了。像我們這些邪魔修習的功法,一經這禁制判斷就會被陣法的金雷劈的趴在地上爬都爬不起來……恩?”

他轉過身來打量着白芨,聲音有些不可置信,“你竟是個人修?人修怎會被關在這裏?”

如果他有實體的話,一定是在踱步轉圈走來走去。

“我就說他們修仙門派都那麽虛僞吧,一個小小的金丹女修都關來這裏。她修的還是玉昆的內門心法,奇了怪了。”

“是吧老二?”

空蕩蕩的寒冰潭回響着殘魂嘀嘀咕咕的聲音。

“真是太可憐喽,太可憐喽。”

白芨心想,被玉昆那群長老殺的只剩個殘魂,連個形狀都沒有,也要關進這冰牢,也沒比她好多少。

“真是吵死了。”

角落裏肩骨被鎖鏈貫穿的魔修擡起頭,不耐煩地哼了一聲。他這一擡頭,浸着冰水的鐵鏈就嘩啦啦地響動。

那魔修掀開眼皮朝着白芨的方向看了一眼道:“這女修入了魔,你看她臉上的魔紋就知道了。這麽大點的小事也值得吵。”

說罷,他垂下頭去,保留了最大的體力休憩着。

“真當他修真界就有這玉昆宗一個心法修煉。”那殘魂似乎想靠近白芨看個究竟,甫一靠近白芨的方向,就被陣法邊緣處的金雷晃的縮了回去。

“別修那玉昆的垃圾心法了,來跟我們修魔吧。”

殘魂看見金雷熄了近距離授課的念頭,“你說到時候修了魔,在人群中一亮魔紋,吓得他們四散奔逃的畫面多愉悅啊!到時候有相中的男修女修把魔紋一收,露出自己好看的小臉,不得迷倒一片啊!”

白芨抓住他話裏的重點,細細思索了一番:“魔紋可以自由收放嗎?”

“那當然能。”那殘魂非常自豪地挺了挺胸,“魔修也有愛美的,自然可以控制魔紋的生長。不過那都是大魔了,最起碼也要修出魔嬰了。你們見過臉上有魔紋的基本上都是些沒結魔嬰的魔修,也就是人類修士的元嬰期。”

倘若魔紋可以自由收放,那她就能離開這冰牢了。

白芨細細思索。

“有新人?”

“真罕見,殘魂,在你之後三百多年也有人來了?”

無數的聲音從寒冰潭上方響起,白芨這才擡頭看去,四方的冰牆上竟暗藏玄機。每個牆面都有密密麻麻的洞窟狀的容身之處。外面封着法陣,裏面是各種妖物。只不過它們連活動的機會都沒有,終日被束縛在小小的冰窟內,動彈不得。

看起來是比面前的殘魂更加危險的存在。

那冰窟上的聲音重重疊疊地:“小姑娘,你可知道你面前的殘魂為何被關起來?”

隔壁魅魔也吃吃笑了一聲,聲音透過冰窟朦朦胧胧地:“你猜猜他為何被關在這裏呢?”

随後無數聲音響起:“為何呢?”

“為何呢?”

“為何呢?”

那魅魔聲音上揚:“他可是屠光了人間的一整個村子哦,就被掌門撕碎本體抓起來關押在這裏了。”

“你跟着他修魔,不怕自己也成那麽一個怪物嗎?到時候玉昆宗更不會放你出去,說不定直接殺了你哦。”

被關在寒冰潭裏的妖魔每一個身上都背負着殺孽。雖然面前的殘魄背着一個村子的人命,可冰窟上的魅魔與其他妖魔只會更危險。面對魅魔的蠱惑她不做理會,竟朝殘魂行了個禮求他授予魔修入門心法。

殘魂傳了一套最基礎的魔修心法給白芨,還是有些啧啧稱奇:“你的身體裏的靈氣與魔氣居然可以共存,這種同時修習人修心法和魔修心法沒有爆體身亡的,我還是第一次見……”

于是白芨在丹府參照着心法從最基礎的調息開始修習。

起初兩股力量在體內撕扯,争奪身體的占有權。魔氣沿着經脈走了幾個周天後,盤匝在經脈上。靈氣本就是這具身體的土著,更是不逞多讓,交錯在魔氣沒有落腳的地方,甚至包裹住了魔氣。如此一來,本應包裹經脈的是靈氣,現如今多了一分魔氣,經脈被擴寬了一倍。

白芨控制着靈氣将經脈上的魔氣全部包裹住,等到做完這些時,她驚喜地睜開眼。

“前輩,我已經金丹後期了。”

只差一點,她馬上就要破丹成嬰了!她已經卡在金丹中期五年了,乍一突破,滿心的歡喜。但是一想到玉昆宗和林問夏,她心中的喜悅蕩然無存。

掌門是大乘前期,徐白的修為在分神後期。就連林問夏,也早已結了嬰。憑她的修為要如何去反抗?她只能加緊修煉的速度,先早日出了這寒冰潭。

那殘魂搖了搖頭:“你可知過去了幾日?”

白芨試探道:“三日?四日?”

梳理經脈确實很費時間,而且是魔氣和靈氣纏繞在一起的經脈。

“錯了,是三個月。”

那殘魂看看地上的正字,想道:“若你結嬰,會是魔嬰還是人修的元嬰呢?”

殘魂的疑問并沒有持續太久,白芨日日修煉玉昆心法與魔修的入門心法。她有嘗試過繼續練徐白傳授她的九天劍訣,但是不知是何緣故她依舊停留在第四重,毫無進展。因此白芨只能繼續修習內功,不斷加固基礎。

于是在被關在寒冰潭的第七十年,白芨破丹結嬰了。與常人不同的是,原本的金丹一分為二,其中一部分與靈氣融合成了金色的嬰,而魔氣鑽入另一半金丹逐漸凝成了暗色的魔嬰。金嬰包裹着魔嬰,倘若被人探查,絲毫不顯異狀。而只有白芨知道,兩者都在白芨的體內,當她使用魔修心法的時候,魔嬰會浮現出來,帶動身上經脈上的魔氣供白芨驅使。

而她表面上還是修習的玉昆心法,旁人若是一探丹田處的靈府,只會看到她結的金燦燦的嬰。

旁邊的殘魂給她潑冷水:“七十年才破丹結嬰,我可用不了那麽久。”

白芨有些好奇:“那您用了多少年結的嬰?”

殘魂抱着腦袋想了會,沒想起來:“我記不得了。我有記憶那會只看見自己的殼子被你們玉昆掌門拍了個稀碎,離當場灰飛煙滅就差那麽一點了。那老東西連一絲魂魄都不放過,就把我抓到這裏來了。”

“至于屠村?”他又仔細想了會,“如果那村子裏都是像玉昆宗這麽虛僞不讨喜的人,大概可能是我幹的吧。”

反正他也想不起來了,罪都給他安了,糾結是不是他做的還重要嗎?

白芨聽着殘魂的抱怨,沉默了些許,突然想起來控制魔紋這件事。

殘魂沒有實體,想給白芨演示也無能為力。

“……”

白芨無語了陣,老老實實自己探索如何隐去魔紋。

她擡起手,撩起衣袖,觀察游走在身上的魔紋。

魔紋密密匝匝如同樹根,順着靈脈緩慢地移動着。白芨看着這雙手不由得出了神:因為祝景之的一句話,她最愛惜自己的這雙手。即使每天揮劍幾百次,她也分外地呵護着自己的手。

那時候她時常在想,若是來年梨花開了,師兄還是靠在梨樹下看她練劍,她一定會忍不住用這雙手拂下師兄衣肩上的落花,釀出一壇香氣撲鼻的梨花酒,贈與師兄喝。

可惜世事無常。

白芨将靈府中的魔嬰徹底隐去,經脈上的魔氣也順勢收回,待全部魔氣收入魔嬰後,重新釋放出靈氣。

游走在手上的魔紋隐隐退去。

看起來這招是好用。

唯一不确定的是,當她使用術法時,魔紋會不會再次浮現。可在這寒冰潭內,無法施行法術确認魔紋的狀态。

沒辦法,只能等出去再說了。

白芨站在寒冰潭底,望着這方冰牢的“天”,無聲地勾了勾唇。林問夏遲早會付出代價,倘若她能夠從這囚籠出去……

第 2 章 沉仙崖

傳聞修真界靈氣充裕時,許多大能在斷崖處抗雷劫踏破天罡飛升成仙。斷崖高千丈,直通玉昆山。而崖後深千尺,幽暗不可估。

一條通大道,一條入魔淵。

然數千年前自道清老祖踏天罡飛升之後,修仙界再無一人飛升。此後千年無數大能悉數相繼隕落于崖畔,竟無一人證道成仙。

登仙崖由此淪為沉仙崖,成為修仙界、人界、妖界最為避之不及的地方。

魔界除外。

作為以魔入道的門派來說,并不屑于所謂登仙沉仙之分——天道只認證強者,管他修的什麽道!

魔界本就對修仙界的條條框框的規矩嗤之以鼻。

是人就會有三魂七魄七情六欲,既要約束性情,又不能産生情、欲,憋的久了豈不生出心魔?有了心魔堕入魔道又打着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名號誅殺之。

此刻白芨躺在崖下,她的血幾乎染紅了半身的衣裙。周圍的瘴氣不斷侵蝕着腹部的傷口,縱有微弱的靈力護着,也無濟于事。

可是誰在證道成仙之前,不是一個人呢?

仙道無情,可修無情道的老祖們有一人飛升了嗎?

白芨費了大力氣擡起自己的手,眯着眼睛打量了片刻。那手背上已經隐隐浮現出魔紋,淡青色,盤匝成可怖的圖案。

白芨無聲笑了起來。

世間竟還有如此奇事得以讓她重選一次人生。

從崖底望向天空,天空被分為兩半顏色;一半是那玉昆山濃郁的靈氣将崖畔染的青,一半是身後魔淵散發出透着紫黑色的魔氣。

上輩子她帶着一身傷,修為倒退靈力消散爬上了玉昆山。仙魔交界之處,邪物繁多。她揮着劍斬落了數不清的邪魔,身上添了一道又一道的新傷,總算從崖底回到了玉昆山。

結果等來的是什麽?

那位親手一劍刺穿她腹部的大師姐林問夏,虛弱地躺在師父療傷用的靈池畔含着眼淚說,不怪師妹。

而他的師父徐白,竟是問也沒問,驟然向她發難。

分神期的威壓十分可怖,徐白護住了衆人,唯獨白芨暴露在外,被這股力量沖擊直接跪倒在地,噴出一口血來。

等再次擡起頭,魔紋已然布滿了全臉。

“魔物”、“怪物”、“殺了她”……

分不清是誰與誰的聲音,有至交好友的,也有不太熟悉的。

那一聲“我不是”被徹底淹沒在嘈雜聲之中。

師父揮手一甩,震開為她假意求情的林問夏,望着白芨的眼神已如在看一個死人:“我徐白,從不收一個魔物做弟子。我玉昆山,也養不出這麽一個魔。”

白芨垂着頭,被威壓震懾的她動彈不得。她轉動着全身上下唯一能動的眼睛。

玉昆宗的弟子總是身着白色長袍,看起來威嚴又莊肅。長袍幾乎覆蓋到腳踝,此刻她的眼睛能看到的全身上下唯一暴露着的地方只有一雙手。

徐白聲音響徹了議事堂:“此魔不除,玉昆如何向天下世人交代?莫非要被人斥責包藏禍患,玉昆宗與魔勾結,那每次歷練口口聲聲喊的除魔正道豈不是成了個玩笑!”

議事堂周圍落座了許多長老和弟子。他們的目光如針一樣密密匝匝落在跪着的白芨身上。

“祝景之,你說,該怎麽處置。”

徐白望向端坐在身旁的大弟子。只見祝景之起身撫了撫腰間的劍,不疾不徐地說道:“理應誅殺。”

理應誅殺。

憑他這個角度,站起身來看向下方的白芨輕而易舉。白芨跪着縮成了一團,看不清臉上的表情。

按在劍上的手頓了頓。他剛想開口,卻望見白芨的手。

昔日那雪白如玉的手上布滿了魔紋,猶如樹根一樣條條盤匝在皮膚上,在一身白袍的凸顯下愈發刺目。

可說到底她已經不是以前的白芨了。

面前的人已然入了魔。

于是祝景之厭惡地別過頭去,握緊了劍柄重新落了座。

白芨閉了閉眼。

林問夏陷害她,師父不信她,同門排斥她。

可是最令她惶恐的是,師兄厭惡她。

其實不用她擡頭看,腦海深處就能浮現出祝景之的身姿。師兄總是優雅的、利落的、一塵不染的。

他眼中容不得半點髒污,于是白芨不敢去擡頭,也無法去擡頭。

師兄看她練劍的時候總是誇她勤奮刻苦。她整日揮劍練劍,師兄抱着壇梨花釀靠在樹上搖頭嘆氣。

她擡起頭,望向眉目含笑的師兄。

白芨:“我這樣練劍可有什麽不妥?”

“并無不妥,只是辛苦師妹的手了。”

她順着師兄的目光望過去,握着劍柄的手被磨出了薄薄一層繭子。

而如今,她看着魔紋遍布的手。

白芨不用去想,也能知道自己的臉上也會爬滿這樣可怖的圖案。

“事已至此,你還有什麽要說的嗎?”

座上的人只看到了她生了魔紋入了魔,卻不曾想為什麽她明明入了魔也要回這玉昆山來自投羅網。

她和大師姐外出接任務除低等魔物時,正和魔物交戰時被林問夏從旁處刺了一劍。

白芨未曾對同門設過防,因此那一劍刺過來的時候她幾乎是不可置信地問:“為什麽?”

林問夏的劍喚寒溪,此劍傷人之後會阻礙療傷愈合。即使白芨用靈力護住了傷口,那血依舊止不住地往外流。

“誰讓你是女主呢。”林問夏臉上忽然浮現了笑容,她一步一步向白芨走來。手中握着的寒溪劍劃着最基本的劍招,逼得白芨拖着重傷的身體提劍反抗。

林問夏竟也不躲,任由白芨的劍氣傷着自己。

她一步步把白芨逼到懸崖邊。

然後,一掌朝她的傷口擊去。

看着白芨跌落在沉仙崖,林問夏心情頗好地用法術淨了淨寒溪劍上的血。

“這下白芨不死也得半殘了,更何況……”

她有些意味不明地揚了揚唇,“即使她能從沉仙崖回來,也不會好受的。”

做完這一切,林問夏皺眉看了看身上被白芨打出的幾道劍傷,從地上撿起了白芨掉落的佩劍,用力朝自己的左肩刺去,再轉身把劍扔下了山崖。

空中的系統隐隐浮現,在山崖上探查了一眼,緊跟着林問夏而去。

白芨感受身上的威壓一松。

她慢慢地擡起了頭,朝着議事堂緩慢地看了一圈,然後又垂下頭去。

有人信她嗎?信一個魔的話。

“弟子無話可說。”

在望過所有人的一瞬間,她清楚地記住了每個人臉上的表情。

好友餘柳站在離她坐遠的位置沒有看她;同窗弟子臉上是不可置信和惶恐的表情。而師兄正摩挲着劍,臉上一貫的笑容都沉寂下來。

至于師父和長老們,周身散發着殺意。

“好一個無話可說。”徐白怒極,正當他要拔劍清理門戶時,卻發現自己的手被無形的力量制止住了。

他面色複雜地望向上座的人:“掌門。這是何意?”

玉昆掌門修為已至大乘中期,因此格外看中因果之事,他搖了搖頭:“說到底,她也是你帶出來的弟子。既然還有正常人的思維,何必增添殺孽。而且你們看這女娃娃身上的魔紋并沒有進一步地生長。”

既是掌門開口,勸阻他這件事,徐白也産生了幾分思量。如今修真界無人證道,他又徒添因果,日後萬一釀成心魔……

“可她傷人了。”徐白開口,望向身後的林問夏,“問夏身上的傷都是她造成的。既然能無差別傷人,與魔物何異?”

白芨靜靜地跪着聽他們議論着自己的生死去留。

林問夏虛弱地咳了兩聲,神色凄楚地搖了搖頭:“我相信師妹不是故意傷我的,這件事一定另有隐情。”

“大師姐,你何必對一個傷害同門的人産生同情!”

那聲音憤憤然:“你身上有十幾處為劍氣所傷,肩胛處更是見了骨,這還不是故意傷你?分明是要置大師姐于死地!入了魔的弟子不配當我們的同門!”

是嗎,原來師弟也是這麽想的。

林問夏望向徐白:“師父,弟子有個提議……”她握着拳,湊到嘴角咳了咳,等掌門和其他長老的視線轉移到她身上,才繼續道,“聽聞玉昆山內有一處寒冰潭,有着抑制魔氣的作用。師妹若是去了寒冰潭,定會抑制住魔紋生長,恢複理智。”

“師妹只是被心魔一時怔住了自我,并非成為了殘害同門的魔物,希望師父與長老們給師妹一個改過的機會。”

寒冰潭。

說的倒是好聽。

說是寒冰潭,不如說是個冰牢更為貼切。那是玉昆宗的禁地,在道清老祖飛升前,曾收服無數作祟四方的大妖與魔物,将其封禁在玉昆宗地下寒冰潭。

寒冰潭內無日月無四季變換,終日為寒氣籠罩。即使是為禍四方的妖物,被束縛在寒潭之內也用不出任何術法,只能終日寒氣入體受此折磨。

關在寒冰潭,只會比死更痛苦。

徐白道:“我對此無異議,那掌門和諸位長老怎麽看呢?”

對于林問夏這種略微委婉的建議,長老們紛紛點頭,卻有了解寒冰潭的人遲疑道:“可這對于一個金丹期的女修來說是否太嚴厲了些,入了寒冰潭,可是……”那人搖了搖頭,臉上帶着惋惜之色。

林問夏道:“只是暫時用寒冰潭的寒氣抑制白師妹體內的魔氣,待到魔紋退去,師父自會放白師妹出來。”

“也好。”

掌門略一思索,同意了這個提議。

只是在座的人都知道,進了這寒冰潭,哪有能輕易出去的道理?自古只聽過人能夠魔化淪為魔修,沒見過哪個魔修能轉為人修的。更何況寒氣鎮壓的是上古大妖和各種實力強勁的妖魔,一個金丹修士進去,能活下來的幾率近乎為零。

寒冰潭的空間是道清老祖改擴的一個小世界,位于玉昆宗地底的一隅。寒冰潭四面皆是纂刻了複雜法陣禁制的冰牆。

而其中關押的是各種為禍四方的妖魔,有道清老祖鎮壓封印的天織,也有掌門以及各個長老投放進來的魔獸。

妖魔們盤踞在各自的地盤,也不能算是盤踞,而是被束縛在法陣裏動彈不得。有些法力稍弱的魔修,被寒冰鎖鏈貫穿着肩骨,泡在池水裏昏迷不醒。就連在課堂上書本裏辨識過的天織,也緊閉雙眼伏在地上長眠。

寒冰潭裏非常冷,是那種刺骨地冷,寒氣無孔不入——順着衣角、順着皮膚、順着毛孔不斷地刺入她的靈脈,與她體內的靈氣互相攫取地盤。

“什麽時候等你恢複了理智,承認了錯誤,再将你從寒冰潭放出來。”徐白冷眼望着她,親手在她的身邊加了幾道法術禁锢,又加固了進出寒冰潭的禁制,才施施然離開。

“在此之前,你就在這好好反省吧。”

第 1 章 作品相關

《仙門小師妹叛入魔宗後》作者:竭沢

【文案】

上輩子作惡多端,這輩子當魔女天天加班。

白芨被門中大師姐暗害,墜崖後修為倒退。等她費盡千辛萬苦回到門派辯解時,師父見她身上魔紋打算當場誅殺。

師兄目光冰冷,厭惡地別過頭去不再看她一眼。

昔日好友和她劃清界限,連平時最黏她的師弟也出聲指責。

所有同門都在聲讨她誅殺她——而那位大師姐,更是好心好意地祈求師父把她關在冰牢數百年。

百年後她魔紋盡數褪去,性情愈發溫順,修為也成了弟子中的佼佼者。

魔界打來那天,她把護山大陣開了。

在拖着大師姐自爆同歸于盡後,白芨發現命運又回到了原點。

裝正常人實在太累了。

白芨看着前後兩條路,腳步一轉就去了魔淵。

魔界的人實在有些奇怪。

魔祖老人家愛穿紅衣,平時最常幹的事是在化靈池釣食人魚;

魔尊倒是正常點,隔三差五抓個人回來又放了人走;

大師兄整日睡覺,修為倒是從未落下;

而魔界衆人除了修煉最愛幹的事竟然是種地??

白芨:你們可是魔界啊!為什麽一副歲月靜好熱愛和平的樣子?

當前師兄碰見了現師兄,白芨表示有點難辦。

“師妹,我知道你怨宗門,可你劍道天賦極高,為什麽要放棄練劍?”

現師兄攬過白芨,甩開扇子掩住上揚的唇角:“芨芨草,你知道村頭二狗是怎麽死的嗎”

白芨問:“怎麽死的?”

“他管的太多了。”

眼看着前師兄欲拔劍,現師兄幽幽落下一句。

“還對號入座。”

後來的某一天,喻永朝用折扇挑起白芨的下巴,眼裏是一片化不開的濃墨:“你同我學扇,同我修煉,什麽都是我教出來的,你卻喚他師兄,也喚我師兄。”

“芨芨草,你可知我們魔修,喜歡什麽都是要搶的。”

天道滅世之前,世界生靈塗炭。有人帶來災禍,亦有人帶來希望。

-你是生機,亦是我的世間。

【女主成長流,非大爽文】

☆1V1,HE

☆我流修真,私設如山

☆修真等級劃分:煉氣-築基-金丹-元嬰-出竅-分神-合體-大乘-渡劫

☆排雷:伏筆最後揭曉,刀子在男二番外

內容标簽: 仙俠修真 重生 甜文 東方玄幻

搜索關鍵字:主角:白芨 ┃ 配角:喻永朝,顧初衍 ┃ 其它:看看預收

一句話簡介:和黑切黑師兄he了

立意:大道三千,殊途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