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入口

一行人下了魔舟。

眼前是一片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古森林。日光散去,霧氣籠罩在森林上方,更是增添了幾分神秘的氣息。

陰暗,幽深,還夾雜着一絲悲怆。

白芨很奇怪自己能感知到這樣的情緒。

只見遠處森林入口自動開辟出一條遼闊而深邃的道路,散發着森冷的寒氣。不同于以往白芨見到的任何一個秘境。

喻陵負手而立,陰陽兩位護法跟在他身後,先行一步跨進森林開辟的空間之中。

白芨觀察了許久。

那道路像是屏障一般,隔離了秘境與外界。喻陵在他們所有人的視線下踏入秘境,而在下一秒整個人卻在他們面前消失不見。

那道路并非現實世界的道路,而是秘境碎片中映射出的海市蜃樓。

不止是白芨在觀察,傅正卿和喻永朝同樣也在觀察。在見到喻陵三人徹底消失在衆人面前後,傅正卿彎了彎嘴角:“我們也進去吧。”

身後是三位長老和諸多弟子。傅正卿回過身,沖着三位長老微微點頭,便率先跨進秘境的道路中。

白芨深吸了一口氣。

“怎麽。”喻永朝聽到聲音側目:“緊張了?”

白芨搖搖頭:“只是面對未知的事物,難免有些忐忑。”

喻永朝挑眉,像是覺得新奇。

“倒是第一次見你說出這等哲學的話來,還以為你眼裏只有魔石,原是我狹隘了。”

聲音輕飄飄地,還帶着些許涼意。

白芨:大師兄真的好記仇……哦不,是好記憶力哦。

差點忘了大師兄會讀心術。

多想多錯,白芨索性邁步踏進古秘境的屏障中。

耳邊是清脆的鳥鳴聲。

正如同真正的森林一般,白芨幾乎是在踏進屏障的一瞬間,就感受到了磅礴的生命氣息,以及濃郁的靈氣,這與在秘境之外感受到的森冷全然不同。

“二師兄?”白芨試探地喊了一聲。

自從進入秘境之中,周圍的一切就太過于靜谧了。傅正卿先她一步進入秘境,但是定不會走遠。而此刻白芨面前除了一望無際的森林之外,面前空無一人。

“不用喊了,他應該沒事。”

喻永朝看了一眼手中的玉牌,神色卻凝重起來。

玉牌的中心有兩個緊挨着的紅色圓點,顯然是他與白芨的位置。而在紅點的遠處,有一個正在移動的圓點,逐漸在向他們靠攏。

他與白芨一同踏入的秘境,而傅正卿早他們幾秒進入,卻和他們所在的位置截然不同。

要麽是秘境入口有傳送陣法,能将人傳送到千裏之外。要麽則是……秘境的位置一直在變化!

白芨順着喻永朝的視線看過去,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

此地不宜久留。

既然玉牌可以共享位置,傅正卿與他們會合也是遲早的事情。傅正卿的位置正在向他們靠近,也說明了他意識到了秘境的古怪之處。

現在需要做的就是,離開秘境入口處,防止位置再一次變化,以及向傅正卿所在的位置趕去。

白芨正要祭出玉扇趕路,轉頭發現喻永朝的身影已經走出去了老遠。

喻永朝穿着白衣搖着折扇,閑庭信步,把古秘境走出了在自家後花園閑逛的氣勢。

果然大師兄在哪裏,都有一種在家的感覺。

白芨看着看着,突然産生了疑惑,她快步小跑過去,攆上了喻永朝:“師兄,秘境裏是不能禦器嗎?”

喻永朝輕笑了一聲:“能啊。”

白芨無聲地看着他,仿佛在說,那你為什麽要用走的?

手中的折扇輕輕搖晃,喻永朝看着原本漆黑的扇釘周邊泛出鮮豔的紅色,輕輕用指腹摩挲了一下。

“若是你禦扇亂撞飛到了什麽陣法裏,我是先去找他還是先去救你?”

白芨感覺自己膝蓋中了一箭。

似乎今天的大師兄……嘴格外地毒。

秘境中的古樹似乎是吸收了這濃郁的天地靈氣,生長的速度極快,枝繁葉茂,遮天蔽日。陽光穿過層層疊疊的樹葉照射下來,只提供了微弱的光源。

白芨緊跟着喻永朝的腳步,逐漸朝玉牌上的紅點靠去。

古秘境的面積很大,玉牌并不能記錄出全部弟子的位置。魔尊與陰陽護法走的路是另一條,而秘境和陣法的幹涉又把他們傳送到了很遠的地方,玉牌自然是記錄不到。

一路上僅有一些築基期的妖獸,多半是未開靈智的動植物,尚不會化形,警惕地扒着草葉看他們。

倘若此處不是上古留下來的秘境碎片,白芨恐要贊嘆一聲世外桃源了。

靈氣充裕,又少有紛争。這樣的地方若是在外界,當是各大宗門搶占的地方。

白芨觀望着四周的一草一木,突然注意到,喻永朝的腳步聲停了下來。

“師兄?”

白芨察覺到不對,心裏一沉,連忙與餘光掃了下手中的玉牌。她的紅點依舊在玉牌中央,只是其他的圓點沉寂一般消卻了。

白芨不動聲色地後退兩步,右手握住了腰間的伏鷹鞭。

面前的人緩緩轉過身。

墨發白衣之下,是一具腐爛的身體!

妖邪之物頂着喻永朝的殼子,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纏住了她,将她引誘出原本的路線。

白芨沒有絲毫猶豫,縱身翻滾,手中伏鷹鞭注入魔氣,瞬間抵擋在她的身前。

下一秒,那妖邪之物嘶吼着撲在伏鷹鞭上,臉上腐爛的肉撲簌簌掉落下來,渾濁的眼珠死死地瞪着白芨。

伏鷹鞭沒受到靈露滋養、沒經過蠶布擦拭,倒是先嘗了塊腐肉。

一擊不成,那妖物也不繼續僞裝自己,雙手抓着伏鷹鞭,以一種極為詭異的姿勢在地上攀爬。

它的力氣大的驚人。

白芨握着伏鷹鞭用內力一振,妖物卻絲毫不動。

白芨不是沒想過使用魔火——

只是在這片森林中,若是燃起魔火,定會招惹來更多妖物。

思及此,白芨控制着玉扇,直向妖物射出三支魔箭,把那妖物釘在地上。

身後有氣息拂過。

白芨猛然回身,見那白色衣袍與自己愈來愈近,連忙振鞭一揮。

那一鞭子被一紙折扇輕飄飄接了下來。

“恩?這是要殺你師兄滅口?”

眼前的人并不是地上的妖物。

白芨自知打錯了人,面對喻永朝的揶揄之意,有些郝然:“師兄是如何找到我的?我一直跟着你的腳步,誰知道突然你就變成了妖……”

眼看着喻永朝的臉黑了下來,她連忙改口:“誰知道我突然跟丢了,還把妖物錯認成了師兄。”

喻永朝面色稍霁,看了眼地上動彈不得的妖物,折扇在空中微微一點。

原先地上腐爛的妖物,在白芨的注視下緩緩變成了一株草的樣子。

“這是食腐草,汲取屍體的養分生長。你定是走路多看了它幾眼,被它拉入了自身構建的環境中。”

他話音一轉:“據說這食腐草吸引人的方式也是獨特。它能構建出內心怨恨之人的模樣吸引人入幻境。”

“我進入幻境來尋小師妹時,小師妹一鞭子揮向我,莫不是……”

喻永朝意有所指,低頭看了眼自己的白袍,又看了看地上的食腐草,最後意味深長地将視線停留在白芨的臉上。

白芨:“我不是!我沒有!”

別瞎說啊!

她最多只是在心裏小小地抱怨了一下。

大師兄一定是在诓她!

眼前的路與在食腐草幻境中的路并無不同,在食腐草變回本體的一刻起,手中玉牌的紅點就恢複了正常的顯示。代表着傅正卿位置的圓點逐漸向他們靠近,按正常趕路的速度來算,不到一炷香的時間,他們就能成功會合了。

白芨繼續和喻永朝向前走,這次她再也不敢眼神亂瞄,生怕再看到什麽不認識的花花草草,把她拉入幻境耽擱時間。

只是這次沒走出幾步,身前人的身影再次緩緩停下。

白芨:???

只是這次,喻永朝回過頭,看着手裏的玉牌,臉色陡然陰沉。

玉牌中的圓點并沒有再前進,甚至隐隐有後退的趨勢——

只有一種可能。

他們腳下的位置并不安全!

喻永朝定下心神,折扇脫手而出,自他周身十丈的範圍劃了個圓。

魔氣自扇中溢出,缭繞在四周。周圍的花草、藤蔓乃至參天的古木,都被釋放出的魔氣所籠罩。

白芨自知周圍有變故,摒着一口氣,進入了戒備狀态。

師兄這個架勢,難道是說,懷疑周圍的環境有問題?

“破。”

魔氣所覆蓋的區域逐漸坍塌,宛如彩色畫卷般從眼前撕裂開來。一股及其陰邪的氣息自下而上,與魔氣纏繞在一起。

兩人的臉色俱是一變。

虛假的森林小路之後——是成片成片的食腐草。密密麻麻,一望無際,他們一早就走進了食腐草構建的幻境之中。

此處既然有成片的食腐草,就證明了這裏曾經死過很多的人,甚至他們腳下就可能埋藏着無數的屍骨。

白芨看着漫無邊際的食腐草,一時失了言語。

“也不知二師兄是否也踏進了此處……”

最壞的情況是,他們三個人都被困在這幻境當中。

一個食腐草所編織的幻境尚能應對。

可若是成千上萬個食腐草,悄無聲息地一步一步把人引誘來此處,應當如何破局?

喻永朝手執折扇,在空中輕微搖了搖。

一股柔和的微風在這片食腐草原上吹動起來。食腐草并未被驚擾,反而舒展着各自的身姿,而在這微風之下,露出了被食腐草掩蓋的森森白骨。

在這白骨堆中,蒼涼、悲怆……有千萬悲傷的情緒從心底驟然升起,白芨感覺到眼角冰涼,用手觸碰,竟拭去一滴淚。

喻永朝也被這股情緒影響,只不過他的症狀沒有白芨的嚴重。“小心一些,這陣法有攝人心魄的功效。”

他禦扇騰空,順手把白芨拽了上來,聲音放輕:“死者為大,不要驚擾了前輩的遺骨。”

暮色漸起。

喻永朝禦扇帶着白芨往陣法的邊界行駛,卻發現無論如何也走不出這方累累枯骨構成的幻境。

白芨看向手中的玉牌。

代表着傅正卿的圓點距離他們越來越近。

白芨捧着玉牌往喻永朝面前遞了遞:“二師兄在我們身後的位置。”

這便奇怪了。

傅正卿的位置明明是在他們身前,為何此時入了陣落在他們身後?

唯有先找到傅正卿,才能走出這詭異的幻境。

扇子沿着來時路駛去。

在白芨視線範圍的盡頭,陡然出現一片深紅色的衣角。

只是還沒等她喊住傅正卿,只見一尊石劍從白骨中破空而出,伫立在此方地界,橫在兩撥人的面前。

第 18 章 魔舟

在距離秘境開啓還有三天的時候,白芨終于被師兄接走了。

只不過出乎白芨意料的是,來接她的人不是喻永朝,而是二師兄傅正卿。

傅正卿在來地下演武場時,白芨還特意往他身後瞅了瞅。

傅正卿有些無奈:“別找了,你大師兄沒來。”

“沒來?”白芨一怔。

傅正卿言簡意赅:“他還在睡覺。”

大師兄似乎過于嗜睡。

見傅正卿沒有要解釋的意思,白芨也沒多嘴去詢問,安安靜靜跟在傅正卿身後,一同禦器返回中心城。

魔界此行派出了二十名精英弟子,外加陰、陽兩位護法及三位長老。古秘境的形狀并不算規則,大致呈手掌形。仙門的人占據距離優勢,必定會從手掌處先行進入。

傅正卿領着白芨到了衆人集合的位置,喻陵正背過身,分析此行古秘境的形式。

周圍一片魔界弟子,男女都有,服裝上并無拘束,也并未是白芨心中所想的樣子。若不是通過周圍過于濃郁的魔氣來分辨,幾乎看不出他們是魔修。

果不其然,喻陵在地圖上畫了個圈:“仙門人士會從掌心處先行進入古秘境。而人皇會派世家弟子在掌根處,也就是秘境邊緣行動。世家和仙門的關系較為和諧,即使兩方相撞,也不會産生沖突。”

“而藥王谷和衆散修,則會從大拇指處進入。至于在十萬大山的妖修……”

“十萬大山?”

接話的魔修臉上戴着白色鷹嘴面具,聲音低沉,寬大的白袍幾乎遮住了全身:“那群老東西不是自稱避世了,怎麽,古秘境開啓了也要分一杯羹?”

“陽護法,慎言。”旁邊的黑袍魔修呵斥住他,此人衣着顏色和被稱作陽護法的衣着顏色是反着來的,他一身黑袍,就連臉上的面具都是黑色的。

此二人便是魔界的陰陽護法。陰陽護法在魔界地位居于各個長老之上,而在魔尊之下。每一屆的陰陽護法都效力于聖女,而這一屆的聖女不知所蹤,陰陽護法二人便隸屬于魔尊。

喻陵卻搖了搖頭:“如今修真界靈氣匮乏,各族理應為自己謀劃出路。妖族雖自稱避世不出,我們總歸是要防上一防。”

白芨擡眼看那方地圖。

古秘境的地理位置在十萬大山和晉國之間,大致形狀如同橫過來的手掌。仙門的人、散修、世家弟子會占據掌心處,十萬大山的妖族離古秘境最近,跨過山邊就是古秘境的指尖處。

喻陵道:“而我們的路線暫定為,從食指處進入,再分隊向深處探索。能不交戰盡量不要交戰,關鍵在于各自的機緣以及返魂草。”

傅正卿一揮手,每個人手中落入一枚通體漆黑的玉牌。

喻陵略一沉吟:“在玉牌中注入魔氣,進入秘境後,統一使用此玉牌聯絡。倘若遇到危險,打破玉牌,最近的人會趕到幫忙。”

白芨握住了那方玉牌,魔氣鑽進牌中,陡然亮起了一個紅點。不一會,在這紅點周圍又亮起數個密密麻麻的圓點。

這居然是個定位器。

“如今秘境開啓,機會千載難逢。望各位抓住契機,得到上古傳承。”喻陵話音一轉:“不過,沒有什麽比性命更重要。”

喻陵的話倒是實話,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古秘境的機緣再難得,也要有命去享。若是丢了性命,再大的機緣傳承又有何用?

白芨輕輕摩挲着玉牌。

此次進入秘境,目的有兩個。找返魂草是其一,個人機緣是其二。如若能找到仙魔兩道共修的心法是最好。

在玉昆藏書閣裏,她翻閱過上古大能留下的殘卷。古往今來,人修入魔後只能修煉魔界的心法,一旦使用仙宗的法術,必然會遭到反噬。

她卻是個個例。

既修成了元嬰,又能在丹府結出魔嬰,在記載中查不到任何有用的資料。

上一世因為體質根基受損,修煉進度止步于出竅期。這一世她沒被關進寒冰潭,卻隐隐感覺修煉到了瓶頸。

若是說,仙魔兩心法有所上限,永遠不可能突破飛升呢?

不止是她。

玉昆宗的掌門,大乘中期,距離渡劫期只差一步之遙。魔界的魔祖,渡劫前期,卡在飛升數千年。冥冥之中好像有什麽阻止他們突破一樣。

有人不免質疑:修真界真的有人能夠飛升嗎?

無人能夠給予他答案,就連魔祖和仙門的掌門心裏隐隐都有猜測:這修真界,怕是不會再有人飛升了。

魔界此行人數并不算少,單禦器飛行飛到古秘境是不大可能了。

白芨正疑惑衆人該如何前去古秘境時,巨大的陰影籠罩在中心城上方。

白芨擡頭望去——

頭頂是一片巨大的飛舟,呈人間擺渡的船狀。飛舟的材質似乎是魔界獨産的礦石,舟身雕刻了繁雜的花紋。舟首是魔界雙頭魔龍的龍頭,兩條龍頭相互纏繞,前爪相抵,吐出魔氣。

好生壯觀!

魔舟慢慢停靠下來,白芨這才看見舟上居然還站了一個人。男子身着白色長袍,一紙折扇挂在腰間,顏色相近卻多了分點綴之意,如雪中紅梅。視線向上看去,一頭烏黑的長發如瀑披在腦後,明明唇角帶着幾分笑意,眼眸中卻映着千年不化的寒冰。

此人正是白芨的大師兄喻永朝。

他悠悠然走下魔舟,如走出城主府庭院般。白芨眼角抽了抽,悄悄靠近傅正卿,輕聲問:“二師兄,這魔舟得多少錢?”

按大師兄這架勢來看,魔舟的所屬人多半是他沒跑了。

傅正卿道:“你還記得我之前給了你一袋魔石吧?”

白芨點點頭。

那袋魔石若是花費在吃穿用度上,可以花個七八十年。若是按她保養枕月劍的法子,至少能用五年。修士的時間概念與常人不同,五年十年也只是眨眼一瞬間。

傅正卿面不改色:“城主府多大你應該知道吧。”

白芨又點點頭。

不僅知道,還飛過呢。

她踩着玉扇花了半天時間在城主府飛了三圈,那時候她禦扇的速度已經很快了。

傅正卿一字一頓:“大概,這魔舟的價錢,能用魔石填滿城主府吧。”

白芨沉默了。

她看了看魔舟上的奢華配置,恍惚了一瞬:“我開始懷疑大師兄品格的正當性。”

喻陵是魔界的魔尊,若是靠種地致富,也情有可原。可大師兄整天一副睡不醒的樣子,很難想象是做了什麽,才能花費一城主府的魔石,買下如此奢華的魔舟……

喻永朝睨了一眼白芨。

白芨是個藏不住心裏話的,光是看她臉上的表情都能猜到此刻內心在想什麽。

無非就是驕奢淫逸之類的話。

喻永朝沒有解釋的習慣,一只手背在身後,另一只手輕撫腰間折扇,兩指一并,驟然提出折扇,折扇在空中展開,發出清脆的咔噠聲。

該說不說,大師兄的氣質不比玉昆宗仙風道骨的修士們差。他舉手投足間宛若谪仙般出塵,教誰敢信他是個魔修?

魔舟的使用消耗魔石作為魔氣的供給能源,喻陵沒有耽擱時間,安排長老和弟子們登舟。

白芨是最後一個登上魔舟的。

魔舟有條階梯放下來,踩着階梯就能登入舟內了。在經過舟身那巧奪天工的雕刻時,白芨忍不住多端詳了會兒。

舟首是龍頭構成的,舟身也沿用了魔龍的形象,刻畫的是蜿蜒多姿的龍身,鱗片如銀甲盡數覆上,爪似鷹般鋒利。

這一望便入了迷,邁着步子渾然不知撞到了身前的人。

“小師妹。”喻永朝折扇一合,輕點白芨的額頭:“走路要專心。”

白芨這才回過神來,先是微微往後退了半步,再擡眼望向喻永朝:“抱歉。”

奇怪,師兄不是同魔尊走在前邊嗎,難道是一直在等她?

喻永朝一時沒反應過來:他是什麽洪水猛獸嗎?你後退半步的動作是認真的嗎?

刻意落後幾步去等白芨自是有事相商。

白芨看了看自己退後的距離,又默默往前邁了一步,和喻永朝并排往上走。

喻永朝側身看她:“聽說你在演武場出了名?”

白芨感到奇怪:“師兄不是在城主府,怎麽知道演武場的事情?”

她的表情糾結了一瞬:難不成她的名聲已經傳到外面去了?是因為賭錢太猛了嗎?

喻永朝發現,觀察白芨的微表情着實是十分有趣。

他沒有回答白芨的問題,而是反問她:“在演武場打擂這麽久,也應該有所收獲吧。”

“當然有。”

喻永朝挑眉。

白芨實話實說:“我收獲了好多錢。”

喻永朝深吸一口氣:“除了錢,就沒有別的收獲嗎?”

他看着白芨仔細思索了一下,恍然大悟般點了點頭。

“沒有。”

喻永朝:微笑。

他為什麽會對眼中只有魔石的白芨抱有期待?

白芨看大師兄臉色不太對勁,輕咳一聲,道:“也不是沒有收獲,只是我的收獲并未出現。”

喻永朝定住看了她半晌,扇子一甩,快步走了。

此時白芨已經踏上了魔舟,喻永朝在舟身處操控魔舟,周圍三位長老正在一旁和喻陵談論事情。

白芨正糾結着去處,遠處的傅正卿朝她招了招手。

傅正卿先她一步登上魔舟,正坐在桌前飲茶,神情自若。

白芨走上前,傅正卿眼睛彎彎,遞給她一杯茶水。

杯盞中蒸汽卷着茶香袅袅上升,幾片茶葉旋在清澈的茶湯中,白芨低下頭細細地品了一口,舌尖卷過茶水入喉,味淡且清雅,幽香寂靜。

白芨并不怎麽喝茶,但也知曉傅正卿沖泡的茶是極好的。

見白芨放下了杯子,傅正卿這才開口:“你和永朝吵架了?”

還好她把茶水咽下去了,不然剛才那一口遲早會噴出來。

白芨尴尬地撫着杯子:“沒……也沒有。”

怎麽能叫吵架呢!實話實說的事情怎麽能叫吵架呢!

跟強者打才會有所進益有所收獲,可是她在地下演武場快半個月也沒碰見積分榜上排前三的那幾位,這能怪她嗎。

傅正卿笑而不語。

他方才可看到了喻永朝振袖離去的畫面,心裏料定他是被氣到了。只是不知道小師妹究竟說了什麽,會把他氣成這樣。

與喻永朝相處這麽多年了,也能摸到幾分他的行事風格。喻永朝不開心的時候,別人就會倒黴。具體例子就如魔祖池子裏逝去的紅鯉。

因此他目睹小師妹把喻永朝惹氣了卻沒挨到毒打,讓他有些新奇。

這麽一想,他望向白芨的目光就有些同情。

可能毒打還在後面吧。

渾然不知二師兄內心思考過程的白芨摸了摸自己的臉。

魔舟的行駛速度很快。

衆人踏上魔舟出發時是正午,在黃昏時白芨便聽見騰流河水流翻騰的聲音。從魔舟上往下望去,騰流河幽深晦暗,一望無際。

自古騰流河便是人界與修真界版圖分割之處,凡人登天,等同于只身踏過騰流河。古森林在晉國與十萬大山之間,同騰流河岸相接,其面積之大不亞于魔界領土。

日落西山,霧氣漸起。

地圖上神秘的古秘境,在衆人面前緩緩展開。

第 17 章 野劍

喻陵抽空回了趟城主府,沒逮到喻永朝,卻見到了處理事務的傅正卿。

“事情辦的如何了?”

他瞅着光禿禿的魔樹,愈發覺得是賣他樹苗的人給了他假貨。自他種下魔樹以來,就沒見過魔樹的果子。

無良店家,遲早得把他抓來魔界親自種樹。

傅正卿緊皺着眉頭,自他踏入庭院以來,皺緊的眉頭就沒松開過:“那些狂化的魔修一夜之間全部死亡。我查了他們生前的軌跡,并無重合。倒是在調查中發現,魔界多了不少新面孔。”

喻陵淡笑一聲:“你懷疑是仙門的人幹的?”

傅正卿沉聲道:“未必不可能。畢竟仙門的人早就看我們不順眼許久,若是找個正當的由頭,一步一步削減魔界的力量,像是他們會幹的事。”

“那就派人盯緊點吧。眼下古秘境即将開啓,唯獨這件事不能出亂子。”喻陵折過魔樹上的樹枝,“永朝還在睡?”

兩人都知道喻永朝教白芨練扇被迫早起這回事。

傅正卿啞然:“是,他早起了半個月,不睡個十天八天怕是清醒不了。”

“那你師妹呢?”

“被他丢到地下演武場打擂去了……”

此時正在對戰饕餮的白芨後背突然冷了一瞬。

既然魔火能讓饕餮的進攻速度慢了一瞬,只那一瞬,也夠白芨進行反擊。

玉扇扇面覆上魔氣,魔氣化作數道箭支,自玉扇下方如疾風射出。

來的正好!

饕餮眯起眼睛,緩緩張開面具下的嘴。眼看魔箭就要刺到她的身體,只是輕微地吸了一口氣——

那魔箭便随着她的呼吸逐漸縮小,進入她的口中。

吃了!

饕餮把魔箭吃了!

觀衆席上發出一陣喝彩。

饕餮之所以名號饕餮,正是因為她獨特的進攻方式——只要張開嘴,便可以吞食萬物,把對方的攻擊技能吞食到口中,再化為魔氣輸出。

一個用扇的魔修罷了,即使有些小聰明,也不足為懼。

“我看你細皮嫩肉的,還是早點投降吧。”饕餮緩緩吐出剛剛吸入的魔箭碎片,“免得受一些皮肉之苦。”

說到最後,已經是明晃晃的威脅之意。

白芨面對饕餮的挑釁不做理會,手中玉扇翻飛,眨眼間,又是三道魔箭疾射而出。

果然是不知好歹的新人,她饕餮平生最恨把她的話當耳旁風的人。

三道魔箭像是失控般脫離了軌跡,饕餮照舊張開嘴把魔箭吞入口中。

魔氣逐漸蔓延到四周。

饕餮吞食了魔箭,化魔箭的力量為己用,進而釋放出更濃郁的黑霧。

白芨當機立斷,玉扇喚來勁風,手握玉扇在空中劃了個半圓,勁風便徑直吹散面前的濃霧。

這還沒完。

她從腰間抽出伏鷹鞭,魔氣加持,伏鷹鞭從鞭尾燃起魔火,借助玉扇喚起的勁風,直逼饕餮面前。

饕餮避無可避,她能吞吃對方的攻擊,但無法吞下帶着攻擊的武器。

猶豫間,雙腳已然做出了選擇。

饕餮身形一閃,躲過了白芨揮向她的那一鞭,但卻因此朝旁邊退了幾步。正是這幾步,把饕餮逼到了一個極為不利的位置——她的身側,便是擂臺邊緣。

可是白芨并沒有給她調整自己站位的機會。密密麻麻的魔箭随之而來,包圍了她的四周。

饕餮自守擂之後,很少有這麽陷入被動的時候了。

她張嘴吸食掉身邊所有魔箭,在口中咀嚼成一支巨大的劍。劍從口出,只一眼,就能看出巨劍毀天滅地的沖擊力。巨劍通體漆黑,劍身纏繞着黑紫色的魔氣,那是壓縮過後的力量。

觀衆席上的魔修們更是氣也不敢喘,生怕呼吸驚動了那巨劍。

一時安靜無比。

白芨忽然笑了。

魔箭為他人做嫁衣裳?那她倒要看看饕餮有沒有這個本事用。

饕餮凝聚體內的魔氣,力量幾乎用了八成。融合吸收來的力量和自身的魔氣去鑄造一柄巨劍,打算給白芨最後一擊。她敢打賭,這一擊,對面的人絕對不可能接下來。

然而饕餮看見白芨笑着祭出了扇子,不疾不徐地擋在自己身前。

她幾乎是輕蔑地哼了一聲,切斷了魔氣的輸送,準備将口中的巨劍噴出。忽然,她眼睛一瞪,像是看見了什麽不可置信的東西一般。

再去防守已經來不及,饕餮很清楚這一劍帶來的傷害。她不再猶豫,縱身一躍,徑直跳下擂臺。

事實證明饕餮的判斷并沒有錯。

就在她跳下擂臺的那一刻,蘊含着巨大能量的魔劍轟然爆炸,激起漫天塵埃,這一擊,幾乎是砸穿了整個擂臺。

臺下的看客屏住了呼吸,饕餮主動跳下了擂臺,只要野劍還有行動能力,那麽這一局就是饕餮輸!

無數雙眼睛緊緊地盯着白芨的方向——

塵埃散去,野劍一襲白衣仍站在臺上。她手執玉扇,在塵埃後微笑。

這場比賽,白芨自是賺了個盆滿缽滿。周圍的魔修眼紅地看她裝走池中的好幾袋子魔石,卻無人敢對她出手。

與饕餮一戰後,持扇的白衣女修在地下演武場算是出了名。

而白芨也逐漸體會到了下注賺錢的快樂。

無論她排到了誰,她都會把全部魔石壓給自己,其他人不敢像他這麽賭,不過也有膽子大的跟了她,自然也是賺到了許多錢。

第一次戰勝饕餮,有人不服氣認為是僥幸,第二次戰勝其他魔修,有人嘴硬說是那魔修太弱,直到白芨把那擂臺的擂主打下來,那群下注的魔修就都壓她。

從此白芨便斷了財路。

守在這方擂臺上能有一周,野劍的名氣在演武場逐漸高了起來。不少的看客想看野劍和積分排行榜上的修士打。

“積分排行榜是什麽?”白芨皺着眉,問向身邊正在吃東西的饕餮。

“是基于勝率、場次進行的一個實力排行。”饕餮埋頭啃着魔果,伸手指了下身後的水鏡,“就在那邊,每個人的積分都會顯示在上面,是實時排行。”

她提到這個,噎了一下,怨念地盯着白芨:“你害我掉出了前十。”

自從戰勝饕餮後,白芨就被她纏住了。似乎是饕餮總想拉着她再來打上幾場,找回面子。

白芨說的直白:“在擂臺上打有錢賺,私下打費力不讨好,我不想打。”

饕餮很抓狂,來到這裏的人不是練自身戰鬥實力就是為了博得名聲,而她居然一心只想着賺錢。

直到後來看到白芨把積分排在她前面很多的魔修揍過之後,饕餮徹底息了這個念頭。

因為一直有人挑戰,積分榜上的勝率排名也是一直變化的。唯獨有三人居于榜首。

第一名是名號為“逍遙”的神秘人,他的勝率是百分之百,未嘗敗績。而第二名“鬼掌”是位男修,比起逍遙,積分差了近乎一位數,從名號來看,是個修習掌法的修士。第三名的積分和第二名差不了太多,是位女修,名喚“江流”。

遺憾的是白芨并沒有遇到榜上排行前三名的魔修。

白芨在水鏡前站了許久,久到饕餮吃完了東西,去拍白芨的肩:“你不會想和榜上的大佬打吧?”

白芨默默點了點頭。

她也不止是想要賺錢養武器……

來演武場練扇子好像才是重點來着。

“他們都很久沒來了。”

饕餮有些心癢癢,最近幾天她在擂臺上沒碰到有趣的對手。

“要不然,你和我打試試?”

那天她和白芨打過後,始終沒想明白為什麽魔劍會自爆。被引以為傲的吞食技能打下擂臺,饕餮也百思不得其解,只是礙于修士間不過問他人修煉心法的基本素養,強忍着好奇心沒有去問白芨原因。

白芨瞥了一眼下注的池子。

饕餮順着她的眼神望去,連忙道:“友誼賽!我們這是友誼賽!不在臺上打。”

在擂臺上打,她若是輸了,還是丢臉。更何況私下約賽并不具有下注性質,萬一野劍覺得賺不到錢,不跟她打,她豈不是白勸半天了。

既是友誼賽,而喻永朝把她扔在這遲遲沒有接走,想必是她還沒有達到師兄的标準。

見到白芨點頭,饕餮連忙拉過她,到場外的空地:“這地方可是我找了很久的,就等你答應和我打一場呢……等等,你怎麽就出手了。”

饕餮一個側身躲過飛出的玉扇,玉扇擦着她的腦袋飛過,帶下了一縷發絲。

那可是她留了好幾年的長發!!

玉扇不斷找角度向她進攻,饕餮最怕武器近身,連忙張開嘴,吐出濃郁的魔氣,模糊白芨的視野範圍。

在這魔氣之中,白芨的視野被降低,但是饕餮能準确感知到白芨的方位。為了防止她的玉扇将魔霧吹散,饕餮先下手為強,幾乎是在魔霧最為濃郁的時候,從口中吐出三支箭,徑直朝着白芨射去。

玉扇方才脫手,想召回扇子去擋住魔箭已經來不及了。白芨不想用伏鷹鞭,極快地思索了下阻止魔箭近身的方式。

遠距離操控玉扇燃火會誤傷自己,玉扇不在手中想扇出風吹落魔箭也不可行。若是可以操控魔箭中的魔氣,改變射箭的方向呢?

就像先前操控被饕餮吞食的魔氣爆炸一樣。

白芨凝神望去,四處霧氣重重,肉眼很難分辨魔箭的位置。白芨幹脆閉上眼睛,把注意力凝聚在聲音和體表,感知氣流的波動。

此時魔箭距離她不過三尺。

對于操縱魔氣,白芨最為熟悉的是什麽?

答案是捏團子。

在城主府的庭院上捏了一晚上的魔球,沒有人比白芨更熟練。

白芨充分發揮了她的特長,把那三支魔箭團成了一個球,再原路返還到饕餮面前。

破案了。

野劍可以操控他人的魔氣!

但她似乎并不知道這一點,不然也不會輕易暴露出來。

“不打了不打了。”饕餮舉起雙手,把魔球吞食下去。

她表面上雲淡風輕,內心實則掀起了驚濤駭浪。每個魔修體內經脈中都由魔氣纏繞,無論是施展術法還是使用武器,都會使用魔氣加持。倘若有控制他人魔氣的能力,甚至可以使他人魔氣紊亂、甚至自爆。

饕餮無意窺探野劍的隐私,本來也只想探究當時臺上的魔箭為什麽會失去她的控制。如今知曉了野劍的秘密,她連忙裝作不知道般轉移話題:“這魔球,怎麽看起來那麽像個果子……”

她還想多活幾年。

白芨:“很像嗎?沒有吧。要不然我們還是再打一架吧。”

第 16 章 擂臺

白芨有驚無險地回到了中心城。

喻永朝扔給她一本心法,讓她先看會前三頁。心法沒有名字,白芨翻開第一頁——《折扇的構成》

白芨:?

白芨不信邪,翻開第二頁。

《如何DIY你的專屬折扇》

就是說,有沒有一種可能,大師兄拿錯書了?

但白芨還是老老實實地把前三頁看了一遍。

心法的前兩頁裏介紹了折扇的構造,而第三頁正常了許多,是關于如何用魔氣與玉扇進行連接。

禦扇飛行也是這個原理。

從伽藍塔飛回中心城,這一段路程已經能夠讓白芨熟練操控玉扇了。白芨心癢,又踩着扇子朝着城主府飛了兩圈,算是把當初的面子找回來。

途中就經過了化靈池。

魔祖還是老樣子,穿了一身紅衣在臺階上一坐。白芨想着下去打個招呼,乖巧走到魔祖面前。

魔祖:“徒孫來啦!我換了個新釣魚工具,正要跟你說呢。”

白芨好奇:“您換了什麽?”

魔祖側過身,亮出手裏的工具給白芨看。

白芨倒吸一口涼氣。

魔祖手中拿的自是那神器級別的捆仙繩。捆仙繩韌勁很大,注入魔氣彎曲成釣竿的形狀,靜靜地垂在化靈池的池水中。

化靈池中一絲水花也沒有。

白芨別開眼睛,不願看捆仙繩的慘狀,更沒有膽子看桶裏是否釣上了魚。

倒是魔祖主動問白芨:“那三條魚養的怎麽樣?我對養魚也有些研究,只是現在還沒釣到。”

拿喻陵種的魔果喂魚的白芨有些心虛:“就……還好,它們吃的挺香的。”

魔祖哦了一聲,繼續專注地盯着魚竿,不落下一絲風吹草動的痕跡。

魔祖沒趕她走,白芨也就沒敢動。她坐在池邊,腦內溫習着剛剛看過的心法。

眼看着午時要到了,魔祖的魚鈎還是安安靜靜。

白芨心裏有些為難,該如何跟魔祖開口?萬一等下魚咬鈎了,她這一張嘴把魚兒吓跑了怎麽辦?

倒是魔祖看出了她的坐立不安:“一會還有事?”

白芨乖巧回答:“是的,同師兄去學扇。”

“學扇……”魔祖哦了一聲,緊接着話音一轉:“喻永朝?”

白芨看着面色古怪的魔祖,有些疑惑:“是的,師祖,有什麽不妥嗎?”

何止是不妥!

喻永朝整個人就充滿了不可信!

他想起自己靈池中痛失生命的紅鯉,又看到面前一無所知的白芨,終究是一句話也沒說出來,擺了擺手:“沒什麽,快去吧,別耽誤時間。你師兄起床氣大着呢。”

起床氣?

白芨看了看天色,臨近午時了,師兄他還有起床氣?

魔祖依舊背對着她獨自釣魚,白芨即使滿頭疑惑,也終究沒有得到答案。

白芨沒敢耽誤時間,與魔祖分別後徑直奔向庭院等候大師兄,午時一到,喻永朝準時出現在她面前。

想起來魔祖說的話,白芨特意留意了一下大師兄的表情。

好像沒什麽變化?

喻永朝開門見山,他走到魔樹下,揚了揚下巴:“用你昨天所看的內容,把這樹上的魔果同時摘下來。”

這是要複刻他那天用扇子的場景?

可是,前三頁心法裏并沒有教扇子的實戰內容啊。

看見白芨疑惑的眼神,喻永朝了然一笑。

“誰跟你說,昨天看到的內容僅限于心法?”

玉扇翻飛,昨日扇內飛出暗箭的畫面猶在腦海,喻永朝的話如同當頭一棒,點醒了她。實戰也是所看所見所學的一部分,死守心法不懂變通,這還學什麽扇!

看着白芨的眼神逐漸變得清明,喻永朝靠在樹下淺淺打了個哈欠。

孺子可教。

不枉他犧牲了寶貴的睡覺時間去提點。

白芨一直嘗試不同方法去摘這魔果,練到了日頭西落。

喻永朝一覺睡醒,看見滿地的魔果:“如何了?”

白芨并未回答,而是手握玉扇,魔氣自扇中射出,在空中變換成箭支的形狀,徑直朝着樹上的魔果飛去。

這還沒完。

玉扇脫手而出,在空中旋轉,活生生像個翻飛的陀螺,收割着魔箭的射擊盲區。

兩者幾乎是同時進行的。

樹上的魔果幾乎同時而落,如同落雪紛飛。

做完這一切之後,玉扇緩緩沿着原路飛回,直到白芨接在手中。白芨歪頭去看喻永朝的反應,似乎在等他誇獎。

喻永朝點了點頭:“不錯。”

“今日回去看看《用扇的美學》,明日午時再來找我。”他擡頭看了看光禿禿的魔樹:“對了,你再團幾團魔球,不然喻陵回來要心疼死了。”

小師妹領悟新事物倒是挺快,就是那扇子飛的像個陀螺。

審美有待提高。

白芨有些不明所以,還是應下了。如今她對魔氣的操控已經很熟練了,再讓她去團魔球,着實是有些折磨她的心性。

人總不能獨自被折磨吧?

看着滿地的魔果,白芨有些心癢。魚缸裏的食人魚也有兩個月沒喂了,不如今天就給它們加加餐。

距離秘境開啓還有兩周的時間。

白芨學扇的速度很快,無論是理論知識的掌握還是舉一反三的能力,她就像一塊吸水的海綿一樣,努力地把喻永朝所能教的知識統統吸走。

他早起了半個月,身體也有些撐不住,于是直接把白芨丢到了地下演武場,美其名曰實戰訓練。

地下演武場是帶有賭注性質的擂臺。

白芨剛到演武場時,被負責的魔修拉過去簽了生死狀畫了押。那魔修看面前的白芨是個女修,也沒有輕視,只是再三叮囑:“進了這演武場,生死是常事。如果碰上狠茬,打不過可以認輸下臺的,命比什麽都重要。來,先把自己的名號填寫了,再把這協議簽了。”

白芨啞然,卻對魔界的管理方式并沒有什麽意見。

仙門的演武場比試從來都是點到為止。可是真正面臨危險的時候,敵人不會對你手下留情。

她簽了字,轉頭就朝着下注的地方走去。

傅正卿給了她一袋魔石,可她手中的武器保養花費并不低。白芨自身對衣裙、飾品不怎麽感興趣,但是對自己的武器如同對親女兒般,下了血本。

什麽概念。

她當初保養枕月劍,自是什麽貴用什麽,每日用靈露滋養劍鞘,擦拭佩劍都用的是靈蠶吐的蠶絲。

如今清洗伏鷹鞭用的是化靈池的池水,清理玉扇用得是淨塵術。

再不賺錢,手裏的武器就要抗議罷工了。

白芨掏出那一袋魔石,全部押了上去。

下一場是她和名號“饕餮”的魔修打。饕餮那方池子已經有了不少魔石,而她的那方空空如也。

白芨一把将那袋魔石全倒入池中。

一袋魔石零零散散地擺在池面上,和饕餮那邊的魔石對比顯得孤零零的。旁邊那魔修頗為奇怪地看着她。

“新來的?”那魔修高高瘦瘦,看着面前的白芨,有些良心不忍,“新人就敢這麽賭,真是勇氣可嘉。你看看旁邊的勝率。”

白芨順着他的視線望去,饕餮名字下方出現了一小行數字:勝39場,敗8場。

而她的名號下方,數字都是0場。對于這些沉浸在地下演武場的賭徒們,傻子都知道怎麽選。

無論如何,錢已經投了。那魔修嘆了口氣,轉身向下一個下注的池子走去了。

演武場的擂臺并沒有白芨想象中那麽血腥。鈴聲一響,裁判聲音擴散到整個演武場。

“下面有請‘饕餮’與‘野劍’上臺對決。”

白芨望了一圈,卻也沒見到裁判的蹤影,定是用了特殊方式傳播的聲音。

擂臺成圓形,場地不算寬廣,周邊并無護欄圍住。下方是上臺的臺階,臺階之外便是觀賽席了。演武場規定,投降算輸,掉下擂臺算輸,無還手之力算輸。

白芨翻身一躍,跳上臺子。

對面的是一位女修,體型勻稱,絲毫看不出“饕餮”的名號來。擂臺之上,兩人都戴着特制的面具,這是演武場的規矩,防止下了擂臺出了演武場找人尋仇。因此,魔修們都使用名號,戴着面具。

那饕餮見白芨上臺,打量了一陣,竟咧嘴笑了,頗有狂妄之意:“你倒是有趣,名喚野劍,卻并未攜帶佩劍。叫劍不用劍,真是自信。”

下方的看客立即發出一陣噓聲。

饕餮的勝率在那擺着,而另一位聽都沒聽過的野劍卻是連劍都不用,勝負已然分明了。

白芨并未理會饕餮的話,抱拳行了個禮。

當真狂妄!

饕餮收起了嘴角的笑意,目光鎖定在白芨身上。

不過是個聞所未聞的名號,三招之內,她定要把這女修擊落下臺!

饕餮張開嘴——濃郁的魔氣自她嘴裏迸發而出,鋪滿整個擂臺。在這魔氣之中,白芨的可視度被極大的降低。

就在這時,饕餮動了。

魔氣是她感知的一部分,換句話說,在魔氣中,她能感知到白芨的所有動作。她張開嘴,緩緩将釋放出的魔氣壓縮,再緩慢吸入回口中。

此時的魔氣束縛着白芨的動作。在饕餮吸回魔氣的同時,一股強大的力量牽引着白芨不斷地向魔氣移動的方向滑動。

白芨自知這魔氣有古怪不能多待,立刻召出玉扇。玉扇扇面魔氣翻湧,一簇魔火躍然而出。

火借風勢,熊熊燃起。

霎時間,整片魔氣都被魔火燃起。饕餮來不及閉嘴,那魔火順着魔氣吸進她的胃裏,痛的她立刻掐斷了魔氣與自己的聯系。

好一招草船借箭。

饕餮怒極反笑。本想快點解決戰鬥,這下她非要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修吃吃苦頭不可。

第 15 章 學扇

幾乎是到達騰流河邊界的一瞬間,細碎的金雷就劈落下來。

為了不影響白芨度雷劫,喻永朝驅扇盡可能遠離騰流河。

白芨面對天上翻滾的雷雲,心裏并不算緊張。畢竟在上輩子,在問心陣中,她已經度過雷劫了。

于是靜下心來,原地打坐,吸收着金雷帶來的力量。

喻永朝禦扇站在原處,眯着眼睛看着天上的雷雲——雷雲随着白芨的方位湧去,原先聚集在伽藍塔上方的雲層也随着雷雲的遷移逐漸散去。

看起來伽藍塔的安全可以保證了。

金雷的下落很有規律,先是針尖粗細的雷擊打在白芨身上,瞬間就被白芨所吸收,緊接着是手指粗細的雷、手腕大小的雷……最後一道雷落下時,直徑俨然有碗口大小。

吸收金雷的力量對修士來說是一種增長修為、鍛體的好辦法。最後一道金雷落下後,烏雲散去,露出隐藏在雲後許久的陽光。

結嬰了!

白芨睜開雙眼,只覺得身體比方才輕盈了不少。奇怪的是,這次結嬰,是魔嬰包裹着元嬰,魔氣在外,收放自如。

白芨看着手上的魔紋,呼吸之間,魔紋褪去,變成正常人的樣子。

其實有沒有魔紋,對她來說已經不重要了。

不用像上輩子一樣,小心翼翼、心驚膽戰地隐藏自己——她體內的魔嬰就是最好的證明。修真界近千年來無人飛升,他玉昆宗遵循的道就一定是對的嗎?

喻永朝驅扇來到白芨面前。

面前的師妹氣質沉穩了不少,想來除了進階,問心陣也有一部分功勞。他打量了一會白芨,突然問道。

“為何把魔紋藏匿起來?”

白芨默然:“不好看。”

喻永朝:……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這個理由也不是沒法接受。他對師妹的外表并沒過多關注,如今魔紋褪去,他才發覺,小師妹長得甚是好看。

白芨比他想象中的實力要強許多,距離三月之期才過去兩個月,就已經從伽藍塔出來了。

他側過身看向白芨:“回中心城嗎?”

白芨點點頭,又猶豫了半晌:“大師兄,我想學扇。”

“為何?”

白芨坦然:“怕死,想防身。”

喻永朝想拒絕的話頓時卡在喉嚨裏。

這個理由,她說的倒是坦蕩。喻永朝從不歧視惜命之人,反倒對小師妹多了幾分贊許。對自己的實力有準确的認知,有時候“貪生怕死”,才是魔界之人活下去的綱要。

“想學扇可以,先讓我看看你伏鷹鞭用得如何了。”

他一擡手,扇出,沒有給白芨半點準備時間。折扇騰空而出,在空中展開扇面。扇面原本是潔白的素面,魔氣萦繞,似水墨般繪制出暗箭的形狀。就在暗箭繪制在扇面上的一瞬間,自扇面下方射出三支詭劍,直奔白芨而去。

大師兄出手還真是快啊……

自從闖過伽藍塔,白芨的反應速度得到了很大的提升。

面對喻永朝的突發刁難,白芨只一呼吸間,喚出伏鷹鞭,鞭尾一甩,将驟發的三支箭攔截下來,打落在一旁。

既然大師兄先出手,她也不是不能反擊。

伏鷹鞭鞭尾一勾落在地上的暗箭,三支箭被集成一束。白芨振臂一甩,暗箭破空,沿路返回,竟朝那折扇直面而去。

倒是有點小性子。

喻永朝心裏發笑,手持扇頭,微微搖晃折扇。

只見白芨甩出的暗箭被這股風吹得七零八落,失去了方向。

而喻永朝手上的動作卻沒停,再次輕點折扇,繼續發箭。這次箭的數量足足有十個,每一支箭都朝着白芨的方向射去。

只是這樣?

白芨集中精神,控制伏鷹鞭打落前排射向她的箭。箭支散落下去,卻又被扇面持續扇出的風吹起,重新對準了白芨。

連帶着先前被打落的三支箭一起,形成了一個包圍圈。

霎時,萬箭齊發!

魔火自鞭上燃起,伏鷹鞭從面前的那支箭開始掃蕩,白芨帶着伏鷹鞭轉了個圈,直到把所有箭都束縛在一起,附以燃燒的魔火。

箭支似乎是用特殊材質制成的,魔火并不能将其熔化。

那一瞬間,白芨腦海裏閃過很多念頭,比如用魔火将箭支纏在伏鷹鞭上去攻擊喻永朝……

但是似乎大師兄喜歡跟她玩踢皮球。

那就玩踢皮球吧。

白芨将那束箭支踢給喻永朝。

因為魔火束縛的緣故,扇子的風吹不動箭支,眼看着箭支就要穿過扇子來到眼前,喻永朝一合折扇:“收。”

那束箭支,連帶着燃燒的魔火,都憑空消失。

白芨:?

我火呢!我那麽大一團火呢!

“每日午時,來庭院找我。”

許是白芨的眼神太過抗議,喻永朝揮了揮手,魔火從扇中鑽出,一溜煙地鑽進伏鷹鞭裏。

“謝謝大師兄。”

白芨脆生生地答着。

若是能同師兄學扇,無疑多了一份自保能力,她怎麽能不高興呢。

“別高興太早。”喻永朝睨了一眼白芨腰間的玉扇,“你自己飛回去。若是結了魔嬰連禦器都禦不穩,也沒有學扇的必要了。”

白芨:有被冒犯到。

她只是剛接觸魔氣禦器重心不穩,不是剛築基學禦劍的弟子啊!

眼看着大師兄禦着扇子飛向中心城的位置,白芨咬着牙踏上了玉扇。剛學禦劍時她也摔了個七葷八素的,後來摔着摔着就會飛了。

但是讓她一個會飛的人再摔,是需要莫大的勇氣的。

白芨緩慢地給玉扇注入魔氣,每次都是一粒豆子大小。玉扇這次沒有暴動,向前移動了一個手掌寬的距離。

白芨這才放下心來,繼續一個豆子一個豆子地注入,而玉扇也移動得非常平緩。

感應到扇子內魔氣變化的喻永朝難以置信地回頭。

他禦扇的速度不快,原本打算在折扇上補一覺,因此飛出的距離也并不算遠。

白芨蹲在玉扇中間,雙手緊握扇骨。而玉扇的前進速度,大概同他散步的速度差不多。

玉扇扇釘處閃了閃,傳出了喻永朝的聲音:“師妹,你若是離了扇子步行,也許在秘境開啓之前,能趕回中心城。”

白芨:……

要命。

大師兄聯絡她的方式差點把她吓得從扇子上摔下去。

第 14 章 破陣

喻永朝最終還是去仙門學了功法。

只是在入仙門時,他請求師父允許他每月下山探望父親母親。

還好師父念他天資聰穎,允了他這個請求。

在仙門和山野間兩點一線,是喻永朝的日常。每當能夠回家時,喻永朝嘴角止不住地挂起微笑。

這是世界上最快樂、最幸福的日子。

他頓時生出了,若是能一直留在這裏,那該有多好的想法。

就在他動了這個念頭的時候,那一瞬間,周身寂靜。

手掌傳來刺痛的感覺,他凝神細看,刺痛的地方正往外滲着血珠,沿着手掌緩慢往下滴落。

這是為何?

明明他也沒有受傷。

喻永朝施了個愈合的靈術,簡單為手心止了血。

今日他成功修得金丹,按照慣例,金丹期的弟子可以去宗門寶庫選一把本命劍。

宗門寶庫裏的劍器很多,有剛鍛造出來的劍,也有經歷過數任主人的兇劍,前者馴服起來較為容易,後者的使用風險很大,可能會反噬劍主。

寶庫分為四層,越往上層走,武器的品質就越高。

一層沒有喻永朝想要的劍器,但他卻在一層閣頂處看見了一把折扇。

喻永朝:?

怪事。

宗門寶庫中放的武器大多數是劍器,很少有其他武器供人選擇。

此刻一層閣頂擺了個折扇,還是個紙折扇,才是最不符合常理的地方。

喻永朝沒有猶豫,踏步上入二層。

二層比一層面積小了一些,每面牆壁上都挂着不同的劍器。

喻永朝頓下腳步,仔細觀察着牆上的劍。有些無主劍殺意淩冽,劍氣逼人。

這裏也沒有他中意的劍器。

他放棄了其他劍器,直奔二層的閣頂——

那閣頂鋪的是琉璃瓦,在長明燈的折射下,泛出稀碎的光輝。脊上是仙門靈獸,栩栩如生。閣頂下方浮着的就是本層品質最高的武器了。

喻永朝擡頭。

那把熟悉的紙折扇靜靜地浮在空氣中,扇面并未繪制圖案,為最簡單的“素面”。扇骨看不出材質,通體漆黑,雕刻了些許紋路,形制古樸。扇釘是一塊異色寶珠,似乎會改變自己的顏色。

之所以說會改變顏色,是因為他一靠近那扇子,扇釘就變得粉紅。而他轉頭望向其他劍器時,那扇釘會驟然變綠。

……

喻永朝對于理解扇釘變色原理還為時尚早。不難看出,遇見一次折扇是巧合,遇到第二次折扇的話,那就是刻意為之。

換句話說,這扇子盯上他了。

他覺得荒謬。

在仙門這麽多年來,他從未學過扇。如今好不容易要去寶庫選自己的本命劍,卻被一紙折扇纏上了。

“別再跟着我了。”

喻永朝低聲說。

能産生自主意識的武器自然可貴,可是他只想尋找自己屬意的劍。他又看了一會那折扇,扇釘處在慢慢變黑,與扇骨的顏色融為了一體。

越往上層走,就會發現上層的面積越來越小。

在第三層的武器,大多不是凡兵。有些挂在牆上的劍器,甚至是沾了血沒有清理的。蕭殺之氣撲面而來,在這等強大的劍意之下,喻永朝非但沒有後退半步,反而迎着寒涼的劍氣而上,直奔閣頂的武器。

卻還是那一把折扇。

它安安靜靜地浮在空中,扇釘沒有再變換顏色。喻永朝伸出手,那折扇自動朝他飛了過來,安安靜靜地躺在手中。

就像一柄真正的折扇一樣,沒有任何殺機,也沒有任何特殊之處。

對于喻永朝選了一柄折扇作武器這件事,師父并沒有說太多,只是略為遺憾。本命武器是與主人契合度最高的武器,劍修的本命劍說法由此而來,它能夠将主人的實力發揮最大。

喻永朝是學劍的好苗子,但他卻選了個毫不相幹的武器。

早在觸碰到折扇的一瞬間,喻永朝就想起來全部的事情了。

他正常在仙門學劍,然後等到休沐日的時候下山。

喻霜柳依舊給他端來了他最喜歡喝的桂花圓子湯,寧蔚舟則是詢問起他在仙門修習的課程功法。

一家人坐在桌子上一起吃飯、聊天,就像尋常百姓家裏一樣,其樂融融。

喻永朝摩挲着衣袍下的扇骨。

再等等吧,畢竟現在還在吃飯。

喻霜柳捧着切好的瓜果,看向屋外比着劍的兩人。

“別打了,孩子好不容易回一趟家,每次你們都在打。”

每次喻永朝回家吃過飯後,寧蔚舟總會拉着他練劍招。兩個人的劍招相似卻又不完全相同,寧蔚舟出招快、準,而喻永朝的劍法詭谲,擁有極快的速度同時,講究誘敵之術,把敵人引入劍法的“破綻”中,再一擊必殺。

寧蔚舟是壓下修為和他打的,喻永朝險勝一步。

“老了。”寧蔚舟嘆了口氣,“不打了,吃東西吧。”

只是這劍法套路,似乎不像仙門會教出來的。

喻永朝率先撚起一塊蜜瓜,汁水在口中爆開,沖走了口中的苦澀。

再等等吧,等吃完這些東西的。

喻霜柳攬過他,喂他了顆溜溜圓的葡萄。

“這是我一大早上市集買來的。”她狡黠地沖着父子倆笑着,“怎麽樣,甜不甜?”

喻永朝垂下眸。

他按着扇骨的手微微顫抖着,最終,還是拿出了扇子。

扇釘的顏色依舊是漆黑的濃墨。

“破。”

他淡淡開口。

父親母親訝異的眼神停留在他開口的那一刻。

所有畫面都在分崩離析,仙門上的山,山腳下的河,整個村莊,母親抱着瓜果的手,父親手中的劍……

一切都在破碎。

那是同很久以前一樣的漫長的夢境,他親手打破的夢境。

夢境碎片如雪花一樣紛紛揚揚灑落下去,露出這個世界本來的面貌。一切溫聲笑語不過是水中月、鏡中花。

三十層的辟心鈴驟然響起,卻要比之前的聲音大了一倍,從塔內聽,聲音沉悶,卻震耳欲聾。就在這鈴聲響起的一剎那,白芨徹底放松了下來。

他淡淡睜開雙眼,一眼就看見面前漆黑的牆壁……和面前的白芨。

就連小師妹都能比他先清醒。

這就是他不喜歡第三十層的原因。無論闖過伽藍塔多少次,問心陣都能陰到他,就算他有所防備。

見到喻永朝睜開眼睛,白芨連忙問道:“大師兄,我們如何離開?”

通過三十層後,依舊出現了盤旋而上的階梯。白芨沒有輕舉妄動,喻永朝始終沒有清醒,而且階梯之上大概率是通往三十一層的通道。

喻永朝神色恹恹,撐開折扇指了個方向。

“在那邊。”

白芨有些疑惑道:“大師兄不一同和我出去嗎?”

喻永朝剛想搖頭,就想起來白芨那個搖搖晃晃的禦器技術。

恐怕等到她飛離伽藍塔,雷劫早就把陣法劈爛了。

她剛剛眼裏的擔憂不似作假。

默然在地上坐了一會,喻永朝站起身朝着身前的牆壁走去。

靠近牆壁的地面上,留着魔祖刻畫下的傳送陣。只需要站在陣法裏,催動體內魔氣,就會将陣法內的人傳送出去。

喻永朝扯過白芨的衣袖,将她帶到法陣裏。

大師兄身上的氣味很好聞。白芨不合時宜地想。

傳送陣将白芨帶到了伽藍塔外。塔外正是正午時刻,而雷雲聚集在上方,并沒有刺目的陽光照射下來。天陰暗的可怕,雷雲翻滾,金雷暗藏在陰雲裏,不時探出頭來。

看起來不出片刻,雷劫就會落下了。

雷劫不能落在伽藍塔周圍,塔外是周邊的村鎮,距離最近能最快趕到的地方只有魔界的邊境。

喻永朝祭出扇子,催動魔氣,載着他與白芨直往騰流河的方向飛去。

第 13 章 問心

這裏很好,當然很好。

師兄知曉她的心意,想和她攜手餘生;好友們在身旁,陪着她通往大道;修真界一片祥和,只要勤奮修煉,一定會證道飛升。

若是問白芨還有什麽遺憾,大概是她遺失在登仙崖下的枕月劍吧。

不知為何,這麽多年過去了,枕月劍如同消失了般,始終不能被她感應到。

祝景之一手按着佩劍,另一只手伸出來放在她面前,正等着她搭上去。

白芨有些恍惚。

師兄一身白衣,眉目間不是疏離的冷感,而是溫和又親切。就像碎星劍和枕月劍是對劍一樣,他們也該是一對。

還在等什麽?心裏的聲音一直在催促着她。為什麽不搭上師兄的手呢?留在這裏不好嗎?

是很好。

白芨苦澀地扯出一抹笑容。

湖邊的食人魚走馬燈,丢失了的永遠也找不到的枕月劍——

她都想起來了。

一切都是假的,鏡花水月罷了。

眼前的祝景之扔沖她伸着手,似乎在等她做決定。

白芨慢慢抽出身後的水月劍。

祝景之一共送了她兩把劍,一把是枕月,被她親手丢棄了。而這一把,卻要刺向他。

她記得,師兄最後對她說的一句話是,理應誅殺。

腦海裏是重複練習過無數遍的劍招。劍刺入祝景之的身體時,眼前的畫面逐漸破碎開來,露出本來的樣子。

漆黑而又熟悉的黑色牆壁出現在白芨的視野裏。

這裏是伽藍塔第三十層,剛剛的一切,不過是三十層邪魔的幻境罷了。

邪魔的本體是一團深黑色的霧氣,它并沒有什麽實質性造成傷害的能力,真正的殺機藏在它釋放出的“問心陣”裏。

白芨猜測,問心陣恐怕是能反映出人內心深處的欲望,根據欲望構建的環境。如果不能分辨察覺出來,會一輩子留在問心陣裏,然後被黑霧慢慢蠶食。

這也是問心陣的恐怖之處。

是人就會産生欲望,而利用欲望無限去将內心深處的渴求不斷放大,控制住,讓人心甘情願地淪陷,是黑霧天生的本領。

如果不是因為那詭異的食人魚走馬燈和被她親手抛棄的枕月劍,她恐怕真的會永遠留在問心陣的幻境裏。

白芨深吸口氣,将那團霧氣踹到一邊,這才想起與她一同進入三十層的喻永朝來,回過頭去——

喻永朝躺在地上,昏迷不醒。

喻永朝自踏入黑霧的那一刻,就攥緊了自己的雙手。

用力,再用力,直到指甲嵌入手掌裏,流出了溫熱的血液。這樣帶來的疼痛似乎能讓他保持着一絲清醒的理智。

年幼的喻永朝站在村落中,同村的孩子不斷地往他身上砸着石頭。

尖銳的石子劈頭蓋臉地打在他的頭上,手臂上。小小的男孩緊緊地護着自己的頭,蜷縮在了地上。

“你這個怪物。”女孩毫不掩飾自己的惡意,嗓音尖銳,“這樣的雜種就不應該存活在世界上。小虎,二狗,我們打他!”

密密麻麻的石子便如雨下,砸得喻永朝不斷悶哼。他不敢叫出聲,因為這群人會打他打得更厲害。

上次他試圖呼救,被其他幾個男孩打到站不起身來。後來他學乖了,無論他們怎麽欺負、謾罵他,喻永朝都不會還嘴,也不會因為疼痛喊出聲來。

就像現在這樣,他不對他們做出任何回應,他們自然會覺得沒有意思,沒一陣就走了。

喻永朝站起身來,拍拍身上的石子和塵土。

他展開攥着的手,手心裏是兩顆彩色包裝的奶糖。糖紙在陽光下,散發着五顏六色的光芒。今天私塾的教習先生給了他兩顆糖果,還好他把它們護住了。

回家的路不是很長。

他的家在村落盡頭的一個小房子裏。只是每次從這裏站起來再走回去,總覺得很漫長很漫長。

喻永朝握着手心的糖,用力地眨了眨眼。

“母親。”他推開屋門,“我回來了。”

他的母親喻霜柳正繡着什麽東西,滿眼的溫柔慈愛。她聽到小喻永朝的聲音,連忙放下手中的活,站起來走到他身邊。

“今天做什麽啦?”

“今天先生教我們背了書。我背的最好,所以他獎勵給我兩顆糖果。”喻永朝乖巧地答着,伸出手把糖果遞出去。

“好孩子。”

喻霜柳先是摸了摸他的頭,又看到他胳膊上的淤青,嘆了一口氣:“又是那幾個孩子欺負你的?”

“是。”他答。

“委屈你了。”喻霜柳伸手想觸碰他的傷,卻又縮了回去。

“明天起跟着你父親學功法吧,我的功法不适合你。”她有些無奈,“我們本來不希望你學這些……可是作為父母,我們希望你自己能有保護自己的能力,只是你要記得,不要欺負比你弱小的人。”

他點了點頭。

喻永朝和父親學劍法心法時,喻霜柳就在旁邊做一些解暑的糖水給他們喝。父親在教習他時很嚴厲,而休息的時候會誇贊他。

喻霜柳做的糖水甜滋滋的,圓子軟糯勁道,桂花碎灑在糖水上,香氣淡淡,一口吞下去唇齒留香。

白天去學堂學習,下午回來同父親學劍,傍晚的時候,一家人坐在一起,吃熱氣騰騰的飯菜。

再遇到那群欺負他的孩子時,他依舊沒有還手。他修習了功法,尋常的石子打在他身上不疼不癢。

“永朝。”父親問他。“你可願去仙門學劍?”

仙門資源多,對喻永朝的修煉百利而無一害。居住在山野一隅,雖然避世,但對于喻永朝來說是一種束縛。

他決定讓自己的孩子選擇。

“仙門是什麽地方?父親母親你們都會去嗎?”

“蔚舟。”喻霜柳輕輕叫住他。

寧蔚舟搖了搖頭:“仙門是一個很好的地方,靈氣充裕,裏面有很多教習的先生,教的比父親還要好。但是,我和你母親不會去仙門。”

喻永朝堅定道:“那我就不去。”

寧蔚舟嘆了口氣。

仙門的人不久前就找到了他們,在得知喻永朝的天賦以後,生出了将他帶回門派的想法。他與霜柳在這裏呆習慣了,乍然離開是不大可能的。只是希望若有一日他與霜柳不在,永朝能有保護自己的本領。

第 12 章 水月

祝景之前些日子去了一趟魔淵,憑借碎星對枕月的感應,想替白芨尋回本命劍。

他找了些許天,都在魔界入口晃了一圈,卻始終沒發現枕月劍。碎星枕月本是一對,如今卻丢失了一把劍,這讓他有些煩悶。

白芨把祝景之新送她的劍取名為“水月”,帶了枕月的半個字,又想到那夜月光如水,故起此名。

新劍用起來并不是很順手,畢竟枕月劍作為本命劍,陪伴了她那麽多年,乍然更換配劍,總要有個熟悉的過程。

而在白芨練劍時,祝景之總會來看。

有時是靠在樹下,有時是坐在臺階上。

白芨的劍舞的漂亮,就連殺招也漂亮,尤其是獨門心法九天劍訣。劍招一出,迅疾如風,劍尖如花瓣顫動,所指之處可劈斷頑石,斬開水流,甚至連熊熊烈火都能被一劍斬滅。

劍法是好劍法。

只可惜使得不是枕月劍。

“師妹。”祝景之叫住她。

白芨一身薄汗,在日光下,宛如九天神女。

他的心如同被什麽撥動了一般,有些想法不可控地從腦海中冒了出來。

若是……若是能一直與師妹一同修煉就好了。

一起證大道,一起登仙。

白芨歪着頭,道:“師兄,什麽事?”

祝景之依然出神地望着她,白芨喊了兩聲,都沒有反應。

他啞着聲音,說得晦澀:“師妹,你可願與我一同這樣下去?”

對他而言,這已經是隐晦的告白之意了。

白芨愣在當場。

她喜歡師兄嗎?

好像是喜歡的。

她會因為師兄對她的肯定開心,會因為學了新的劍招喜悅。

可是眼前的祝景之讓她感到不真實。

就像天上的月光,雖然皎潔柔和,但是本該是清冷的。月光之所以是月光,是因為它映照着所有人,不分你我,而不是會單單為一個人釋放光芒。

師兄該是指引她通往大道的人,先是大道,再是天下之人。

她慢慢退了幾步,看向眼前的人。

祝景之看到白芨後退的動作,眉頭微微皺起:“你不願與我攜手,一同修煉嗎?”

他緩步上前。

“你期盼我的出現,你期盼我為你駐足,這難道不是喜歡我嗎?”

白芨只覺得眼前的人陌生。

不該是這樣子的。

她垂下眼睫,沒有抗拒祝景之的靠近。

師兄說的是實話,她期盼着他,她仰慕着他。可若是皎潔的月亮只為她一人駐足,她會覺得愧疚。

那是本該登大道成仙的人。

“對不起,師兄,我想好好想想。”她搬出宗門,緩和祝景之的情緒,“師父和長老們說,萬事以修煉為主。掌門倡導大道無情,只有放下感情,才能得道成仙。”

她轉過身,沒有回頭,飛速跑向弟子居。

祝景之自那以後,常常來找她,但沒有說一些逾矩的話。

在修煉過程中,餘柳怕她煩悶,不時拽着她去晉王城逛街,買些新奇的小玩意。

花燈節上,白芨掌着魚形的燈,向好友坦白了師兄對她的心意。

“柳柳,我覺得,師兄可能是想同我結為道侶。”她有些茫然,盯着走馬燈上不斷變換的魚。

“可是,我覺得不該是這樣的。師兄為什麽會喜歡我呢?即使喜歡我,以他的性格,也不會說出口吧。”

餘柳頗為奇怪地看着她:“芨芨,大家喜歡你是正常的呀。你性格好,長的也漂亮,修煉速度還快,年紀輕輕就結了嬰,宗門的任務有四分之一都是你接下來的,為什麽要質疑自己的好呢?”

湖岸邊很少有人來,白芨提着燈站在湖邊。燈光旖旎,趁得水中魚兒争相躍出水面,又撲通一聲沉了下去。

餘柳提着花燈勸慰她道:“不要多想了。祝師兄修為又高,劍法又好,他日定能證道成仙。與祝師兄在一起,你的修為也會有所精益,況且,你也是喜歡祝師兄的呀,為什麽要糾結這些呢?”

湖中的魚又是一個躍起,卻見走馬燈上的魚張開大嘴,一個吞噬,那湖中魚便消失了,甚至沒有激起一點水花。

白芨揉了揉眼,望向手中的走馬燈。

走馬燈在她眼前不斷變換着各種魚的圖案,剛剛那兇神惡煞吞食湖中小魚的食人魚仿佛是她的錯覺。

餘柳在她耳邊說的話她一個字也沒聽見。

“好啦,逛也逛完了,我們回玉昆吧。”餘柳不由分說地扯過她,将兩人手中的花燈放在湖邊,禦劍離開晉王城。

白芨回去後在洞府閉關了三十年。

不知是她心性有所突破,她竟然在短時間內進階到了出竅期。雷劫漫天,盤旋在白芨的洞府上,就等一個落下來的時機。

祝景之上個月才閉關出來。這些日子裏他并未閑着,而是又去了一趟魔界,和邊鎮的魔修打了一架,可依然沒有得到枕月劍的消息。

算算日子師妹也快出關了,他額外尋了些對修為有所進益的靈器,準備送給師妹。

結果師妹比他想的還要努力。

手腕粗的金雷不斷自雷雲落下,白芨踏空而出,只身迎上金雷。

玉昆有陣法庇護渡雷劫的弟子,因此削弱過的金雷打在白芨身上,并不算疼。有着陣法和靈氣護體,再可怖的金雷打在身上也像撓癢癢般,毫無痛感。

金雷下落持續了半天之久。

雷雲散開之際,白芨施了個淨塵術,足尖一點,緩緩下落。

“恭喜師妹成功進階出竅期。”祝景之含笑看着白芨。

白芨的衣擺被金雷劈得破損,但是身上并沒有受到實質性的傷害祝景之暗自松了口氣,把早已準備好的溫山玉遞給師妹。

“如今師妹剛剛破境,這塊溫山玉有助于穩固修為,帶在身邊對你有好處。”

白芨接過溫山玉,發現上面早已貼心地系好紅繩,方便她束在腰間。“謝謝師兄,我很喜歡。”

只是她環顧四周,發現好友和師弟并不在,不禁有些疑惑。

祝景之仿佛知道白芨心中所想,笑着道:“昨日掌門飛升,玉昆宗正舉辦典禮,迎接八方來客。大家這兩天都在為此而忙,抽不出空。而我實在是不願意錯過師妹破境進階,就逃了過來。”

掌門飛升了???

不是說已經很久沒有修真者可以飛升了嗎?

白芨覺得腦子一跳一跳的,竟出聲把內心所想問了出來。

祝景之奇怪地看着她,甚至手掌靠近她的額頭:“莫不是師妹被雷劈昏了頭,修真界一直有人飛升呀,前些日子魔祖還證了魔道成魔神呢。大喜的日子可不能亂說話。”

白芨沒說話。

自從跌下登仙崖,她的狀态确實不算好。她壓下心頭的疑惑,随師兄走出洞府。

宗門張燈結彩,布置的仿佛晉王城過年一般熱鬧。她的師父徐白作為新任掌門,正在準備繼任大典。

魔界和妖界都獻出了賀禮,慶祝玉昆掌門證道飛升。

一切看起來都如此地美好。

眼前是霧氣蒙蒙的一片,她聽見祝景之清冷中帶着少許的溫柔:“師妹,留在這裏好嗎?”

第 11 章 鏡花

每隔數天,村落中的魔修便會聽見辟心鈴響起,辟心鈴響的時間越來越長,證明闖塔的人層數也越來越高。

伽藍塔第二十九層。

白芨和這層的邪魔糾纏了整整十天。越是接近上層,邪魔的實力越強,而且也就越具智慧。

在成功戰勝了二十九層的邪魔後,白芨感覺金丹的瓶頸松動了。

上輩子她結嬰時被關在寒冰潭,因此雷劫遲遲未落,等她突破出竅期時,雷劫滾滾而來,比尋常突破時兇猛了一倍。

還好玉昆弟子有法寶護身,雷劫并未給她造成實質性的傷害,只是肉身的受傷在所難免。

如今在魔界的伽藍塔結嬰,雷雲并未被阻撓,聚集在伽藍塔上空,隐隐有要劈下的趨勢。

白芨閉目盤坐在地上,調息着自己的體內靈氣、魔氣,為結嬰做準備。

喻永朝一直呆在一層休憩,感覺到天上雷雲翻滾,這才睜開了眼。

短短兩個月,小師妹竟然突破數階,甚至快要結嬰了。

他先是感知了師妹的位置,驚訝了一下,随後臉色一變,連忙起身。

這裏是伽藍塔,若是雷劫劈到塔身……

後果不堪設想。

伽藍塔的法陣由佛修繪制,關鍵陣法更是由佛子善清布下。後來善清圓寂,其他仙門的修士和魔界的修士加了固。可是天道的雷劫兇猛,誰能确定雷劫會不會破壞伽藍塔的法陣呢?

“師妹,停下。”

白芨正在調理體內暴動的魔氣,聽到熟悉的聲音睜開了眼。

面前的大師兄神色罕見地嚴肅,言簡意赅“壓制修為,先闖三十層,離開伽藍塔。你要結嬰了,雷劫不能劈在伽藍塔。”

通往上層的階梯浮現在他們面前,白芨強忍着自己魔氣的竄動,站起身來。

她的背上有一條很深的傷口,從肩頸處一直劃到右腰。血從衣裳間不斷滲出,被束帶纏住做了個簡單的處理。

“罷了,我同你一起上去。”

他本來不願進入三十層,可白芨的狀态實在是不夠好。

終是覺得白芨身後的血跡礙眼,折扇并攏,輕輕在空中一點。

“止。”

身後流淌的血液漸漸凝固,甚至傷口處的疼痛也減輕了不少。喻永朝跟在白芨身後,始終與她保持着距離。

“多謝大師兄。”白芨深知師兄對她的幫助極大,擁有良好的狀态闖上層的塔和帶着滿身傷闖塔的遭遇可謂天差地別。她不敢多耽誤時間,并未回頭,只是加快了腳步。

只是她踏上三十層地面的那一剎,整個人一瞬間僵住了。

面前并不是如前幾層伽藍塔般,一進入便是漆黑的場景。

這畫面她太熟悉了。

一種自血液裏沸騰的感覺,燃燒着她的整個靈府和識海。

喻永朝在她身後,見她沒有往裏走,并不覺得意外。他踏上最後一階臺階,雙手避開了白芨身後的傷口,輕輕一推,直到看見白芨從他面前消失。

耳邊是嘈雜的聲音,擾得他皺緊了眉。

若不是師妹突然破階,他也不願意來三十層。

眼前是一片漆黑,還夾雜着無數的謾罵聲。喻永朝握緊折扇,整理了下剛睡醒淩亂的衣擺,這才踏上三十層的地面。

白芨感覺自己被人推了一下,随後掉下了登仙崖。

奇怪的是,從那麽高的高度摔下來,身上居然一點傷也沒有。

天色逐漸昏暗下來,傍晚正是邪魔作祟的時刻。白芨摸摸身後的劍鞘,本命劍可能是在與她掉下來時遺失了。

得盡快回到玉昆宗才是。

不知為何,明明是逢魔之刻,登仙崖下應該會有很多魔物。可是轉了兩圈,也沒遇到一只魔物,運氣好的離譜。

當務之急還是要先找到枕月劍,禦劍回到玉昆宗。

身後是滿是瘴氣與魔氣的魔淵,白芨沒有多看一眼,朝着遠離魔淵的地方走去。

師父和長老說,污濁之氣影響修煉。

要盡量遠離。

夜露寒涼。

白芨靠在樹下,再次嘗試感應自己的本命劍位置,枕月就像憑空消失了一般,始終感應不到。

今夜的月亮很圓。

在沒入仙門之前,母親常抱着她一起看月亮。後來測出了劍道天賦,斬了塵緣,去玉昆學劍,再也沒有見過母親,也沒有仔細看過這柔情似水的月亮。

母親總說,成了仙就好了。

可是仙人不喜歡七情六欲,也不懂去看這溫柔的月亮。

在玉昆宗,總是在修煉和接任務。這是白芨少有的能放松自己的時間,她格外珍惜。

白芨靠在樹下閉着眼。

祝景之趕到登仙崖下的時候,看到的就是白芨在月光下休憩的樣子。

師妹已經很久沒有這麽放松過了。

他慢慢放輕腳步,沒敢去驚擾白芨。白芨的睫毛很長,微微顫動着,像一對振翅的蝴蝶。

在得知林問夏嫉妒師妹把她推下登仙崖的消息時,他心急如焚,禦劍趕到了登仙崖下。

還好師妹沒事。

祝景之安下心來,也學着白芨的樣子,輕靠在樹上。

按理說,盡快地同師妹回仙門才是最要緊的。鬼使神差地,他陪着師妹一起靠在樹上。

就好像有什麽東西失而複得了一樣。

他也慢慢閉上了眼。

其實白芨早在祝景之靠過來的時候就醒了。她本就沒有睡着,又一向警惕,在聽到輕微的動靜時就回過神來。

那氣息她非常熟悉。

是師兄的。

白芨沒有動,也不敢動。師兄這樣和她單獨相處的時候其實很少,多數時候是看她練劍。師兄的劍法很好,有時也會來指導她,她格外珍惜這樣的機會。

不單單是學到了劍法,更是因為是見到了師兄內心欣喜。

她私心想,要不就繼續裝睡吧,這樣還能多和師兄呆一會。若是醒了,師兄一定會把她帶回宗門,然後離開的。

兩個人各自懷着心思,一同靠在樹上。

也不知是什麽時刻,白芨真的睡着了,直到第二天刺目的陽光升起,這才睜開眼。

祝景之正含笑看着她。

“師兄。”她慌忙起身,施了個清潔術清潔自身。“是要回宗門嗎?對不起,耽擱師兄的時間了。”

“無妨。”祝景之淡淡開口。

白芨摸了摸頭發,确認沒有翹起來什麽可疑的東西,這才松出一口氣。

“對了師兄……我的本命劍丢了。”她有些苦惱,“可能是從崖上墜了下來,與我分開了。這附近我找遍了,也始終感應不到它。也許它落入魔淵,進入魔界了。”

祝景之點了點頭,感覺有些奇怪。本命劍與主人的感應是始終存在的,既然感應不到,就一定是出了什麽情況,也許真的落入魔淵了。

只是看着她孤零零的劍鞘,總覺得有些別扭。

“我這幾天先替你尋把劍用,過些日子我去魔淵幫你找找枕月。”他從身後抽出碎星,靈氣加持,率先踏上本命劍。

“上來吧,我們先回宗門。”

禦劍飛行的速度,到達玉昆宗不過一盞茶的時間。白芨站在祝景之身後,從空中俯瞰着登仙崖下。

這是她第一次站上碎星劍。

看着山崖下的武器,以及崖邊險峻的高度,不知怎的,腦海裏冒出一個念頭:若是徒步從崖底行走到玉昆宗,卻要花費整整三天三夜。

她被自己奇怪的念頭驚到了,甩了甩腦袋。

一定是最近太過放松,竟有空去想這些奇怪的東西。

祝景之一直留意着身後的白芨。

他禦劍禦的平穩,怕師妹不舒服。碎星劍上也就三尺的距離,他和師妹靠得很近。身後的人歪頭去看空中飛過的鳥兒,兩人衣料的摩擦聲在他耳邊無限放大。

他只得加快速度,一路向戒律堂趕去。

祝景之帶着白芨踏入戒律堂時,林問夏正在挨鞭刑。

殘害同門在玉昆宗的律法中,是放在前三頁的大罪之一。

玉昆律法記載:殘害同門者,受三十鞭刑,廢玉昆心法,逐出師門,終生不得修煉。

師父和長老們都在,冷眼看着林問夏受刑。

“林問夏,你可知罪?”

“知罪?知什麽罪!我就是嫉妒她修為漲得快,資質比我好,還能得到所有人喜歡。”林問夏滿頭因為疼痛産生的冷汗,披散着頭發,惡狠狠地瞪着白芨,宛如一個厲鬼。

“不知悔改。”徐白冷哼,沖着施刑的弟子擺擺手,“既然這樣,就生生挖了她的金丹吧。殘害同門的人,留在修真界也是個禍害。”

衆人沒有留在戒律堂,白芨也和師兄一起準備離開。就在踏出戒律堂的門時,身後的林問夏又挨了一鞭子,刺耳地尖叫。

“白芨,我是不會放過你的。”

“真是聒噪。”小師弟彈指施了個法術,身後的林問夏瞬間被噤聲,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

“師姐,沒事吧。”他關切地拉住白芨的衣袖,憤然不平:“怎麽會有這麽惡毒的人,還好師姐沒有事,不然我非替天行道殺了她不可!”

“我沒事。只是有點累。”她想照往常那樣拍拍師弟的頭,但是不知為什麽,手伸到一半了,卻只拍了拍師弟的肩。

“我先回去了。”

師父為了安撫她的情緒,送了她很多防身的靈器。師兄又給她尋了一把好劍,據說是他在演武場守擂贏來的佩劍。

日子過得平淡如水。

第 10 章 伽藍塔(3)

穴居魔化成了一攤黑色的液體,徹底沒了動靜。

“做的不錯。”喻永朝贊許道,“一層的穴居魔是整個伽藍塔最簡單的邪魔,你的方法倒是不錯,它的肉身十分抗揍,就算你砍掉它的肢體,它都可以再生。”

“打不過能迂回動腦,我倒是不用再擔心了。”

喻永朝一手支起,撐着腦袋側卧在他帶來的床上,青絲淡淡垂下,當真是一副美人休憩圖,

大師兄在伽藍塔內未免太随意了些。

簡直就像在城主府一樣。

經過一段時間的休整,體內的魔氣也恢複了些許。其實方才的一戰她打的并不好,只是投機取巧了些。

實力最弱的一層邪魔,她對抗的尚且有些吃力。

那後幾層要怎麽闖?

目前手裏有一把伏鷹鞭,還有師兄給的玉扇。像穴居魔這種無法從近處攻擊的邪魔,伏鷹鞭非常受限制。

倘若師兄能夠教她用扇就好了。

不過在這之前,她得把伏鷹鞭用得熟練,多而不精不可取。

白芨望向喻永朝,喻永朝眯着眼睛似乎已經陷入了沉睡。她走到周圍角落,留了幾簇魔火,溫暖的光源讓一層看起來不是很陰暗,這才踏入盤旋着的奇怪階梯,通往第二層。

階梯數目并不算長,只是在黑霧之中顯得深不可測。踏上第二層的地面時,那階梯在白芨的眼前逐漸消失了。

伽藍塔,只能往上爬,不能走回頭路。

二層依舊昏暗,比一層的視野稍微好了那麽一點。

白芨打起十二分注意,警惕地勘查着四周。自從她踏入第二層,就感覺周圍靜谧的可怕。

除了她的腳步聲,周圍沒有一絲一毫的聲音。

修士的五感非常好。

按理說,只要是活着的生物,就會有氣息。白芨自進入這裏以來,就沒有感受到任何擁有生命特征的氣息。

“奇怪。”白芨頓住腳步,她在邊走邊探索二層的地界。

不對!

腳下的觸感不對!

白芨飛速後退,心念一動,數個魔火同時浮在半空中,驅散了眼前的黑暗。

她剛剛腳踩到的地方,大概是四、五具骷髅碎片。骷髅碎的很嚴重,有些甚至磨成了粉,難怪她踩了那麽久沒有發覺。

但是自她進入二層,好像沒有踏過不平整的地方。

一種極其荒謬的念頭自白芨腦海浮現——

整個二層的地上,該不會都是骷髅碎片吧?

她的猜想是正确的。

白芨将魔火的範圍擴大,這才展現了二層的全貌。二層的整個地面都被骷髅的碎片覆蓋掉了。縫隙裏填充着骨粉,地面鋪的平平整整。

而在這層骨粉堆積的地面上,零零散散堆積着幾具不同生物的遺骸,有妖的,有魔的,也有人的。

白芨動了動嘴唇,有點想罵第二層的邪魔。

她在修真界努力修煉想茍活一條命證道成仙,你在伽藍塔擺爛收集遺骸當大藝術家?

若是一不留神中了圈套,她也得成為這千萬枯骨中的一具吧?

她可不願當這位邪魔的藝術作品之一。

魔火哔啵作響,二層的怪物也始終不出來。而她只有三個月的時間,不能只耗在二層。

“喜歡收藏藝術品?”

空中飄浮的數個魔火同時一分為二,白芨右手向下一壓,魔火們朝着下方的骷髅碎片沖去。

不同于凡間的火焰,魔火的燃燒能力更強。頃刻之間,魔火吞噬了地上的骷髅骨架,幾團火焰同時燃燒,直把那骨架燒成了粉末。

白芨覺得,自己也應該有點藝術細胞。

魔火被她排列成不同的形狀,等火焰吞噬掉上層的骨片,白芨又重新排列了個形狀繼續燒。

這樣燒刻效率還是不高。

白芨又召出一團魔火,雙管齊下,在房間的角落裏到處刻字。

眼看着自己的家都要被燒的差不多了,骷髅王終于動了。

地上的骨頭碎片和燒下來的灰、粉不斷攢動,一點一點爬高,形成了一個巨大的骷髅。而二層的地面也随着骷髅的出現,恢複了原狀,露出了正常的地皮。

白芨犯起一陣惡寒。

她剛剛竟然就踩在二層的邪魔身上!

巨大的骷髅沒有給白芨反應時間,枯骨并成爪,劃過一陣勁風,直向白芨襲來。

骷髅看似脆弱,實際力大無窮。白芨閃身躲過一擊。勁風打在牆上,留下一掌寬的爪痕。

若是被它打到一下,肯定會見了骨。

白芨心裏揶揄,這骷髅也沒有眼睛,到底是怎麽判斷她的位置的?

巨大的骨架以一種奇快的速度移動,白芨閃躲之餘,也嘗試用伏鷹鞭去進攻,試圖打散它的骨架。

伏鷹鞭纏繞在骷髅王的爪子上,魔火一燃,生生熔下了骷髅的一個指節。

成功了?

骷髅王陰恻恻一笑。

被白芨的魔火熔下的無名指節,落在了地上。在白芨的目光下,指節慢慢溶解、重組,竟變成了一個小骷髅。

即便是一個指節熔下來的骷髅,也有半個白芨那麽大——別忘了,整個二層地面,都是骷髅王的本體。

這種能無限再生的能力,讓白芨怎麽打???

白芨在骷髅王這僵持了兩天之久。

在這兩天裏,她不斷嘗試使用不同的方法,想拆解骷髅王的骨架,或是想要用魔火燃掉分裂出來的小骷髅,但是都失敗了。

分裂出來的骷髅大軍越來越多,即便用伏鷹鞭一次又一次地打散前排進攻的骷髅,後方的骷髅也馬上替補到前排的位置。而被打散成灰的骷髅,很快又能重新凝聚恢複成先前的模樣。

斬不盡、殺不絕。

在骷髅大軍進攻的同時,骷髅王也沒有閑下來。它的指骨已經被白芨拆光了,但還有手臂、腿骨。勁風掃過來,白芨依舊躲的很艱難。

有什麽辦法,可以同時讓骷髅軍不再陷入再生,好讓她靠近骷髅王的嗎?

她在庭院中練習使用伏鷹鞭的那一晚,大師兄曾用一柄折扇近乎同一時間割下樹上所有魔果,再承接住。倘若她效仿師兄的方式,同時斬了所有骷髅的一部分,不再讓骷髅融合重組,會不會可行?

只是不知,骷髅軍的弱點在哪裏。

沒有辦法,只能靠她自己慢慢試驗了。

伏鷹鞭自右手破空而出,斬斷離她最近的骷髅軍的腰身。小骷髅被攔腰斬斷,一分為二。白芨繼續鞭打着靠近她的骷髅軍,分出心神留意着小骷髅的變化。

被攔腰斬斷的骷髅分解成粉末,貼在地面上。大概過了幾息,那地面上的粉末逐漸凝聚,又變成了骷髅的模樣,沖着白芨進攻。

看樣子這個方法不行。

白芨這次把目标鎖定在了骷髅的頭部。

伏鷹鞭附以魔火,照着前排骷髅的脖頸處斬斷。魔氣幻化成尖刺,把那斬斷的頭骨帶離到遠處。被分割下來的無頭骨架散落在地面上,短時間內并沒有再生。

頭骨是關鍵!

白芨不再猶豫,手裏出鞭的速度更快,大批大批的骷髅軍倒在了伏鷹鞭下,而骷髅王似乎知曉了白芨的意圖,竟然将身體主動分解。

巨大的骷髅倒了下去,化成骨片與粉末。

在這片粉末中,分辨出骷髅王的頭骨并将其帶離出骷髅王的身體,難如登天。

這是一個有思考能力的亡者。

既然有思考能力,那就可以溝通。

骷髅的複原能力顯然是靠它身上最關鍵的頭骨。離了頭骨,連最基本的分解也辦不到,被她斬斷頭骨的骷髅軍就是個例子。

“我不想浪費時間。”白芨看着地面那堆骨片,知道骷髅王能聽得懂她的話,否則不會在她燃燒骨粉的時候就現身攻擊她。

“放我上去,不然你的這堆‘藝術品’,再也無法變成任何形狀。”

白芨當着它的面,把最近的頭骨收到儲物戒指裏。

這已經是明目張膽的威脅了。

地上的骷髅王沒有反應。

白芨重新燃起魔火,燃燒着那具被她拿走頭骨的骨架。不過片刻,那具骨架就已經化成齑粉。

白芨盯着骷髅王的反應:“再這麽耗下去,也只是時間問題。你若是聰明,就知道你的那群骷髅軍遲早會被我燒成灰,無法複原。”

正當魔火要向下一具沒有頭骨的骷髅骨架燃去時,粉末堆中伸出了一具臂骨,它的方向指向了白芨的身後。

白芨回過頭。

在她身後的空地處,驟然出現了與一層相同的階梯,盤旋着通向第三層。

二層的辟心鈴無風自動,鈴聲的持續時間比之前長了一倍有餘。已經在二層耽誤太久了,白芨見樓梯出現,也沒有休整,踏步便往上走去。結果剛邁出兩步,就被拽住了衣擺。

那是個小骷髅的手,它一只手拽着白芨的衣服,另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頭骨。

看樣子是想要回她剛剛收進戒指裏的骷髅頭。

正常的骷髅軍是沒有展現出這種智慧的,它們只會不斷地進攻、複原。

只有骷髅王是有思考能力的。

面前的小骷髅,也許就是骷髅王的本體。

白芨不動聲色地扯出衣擺,沒有輕舉妄動。

這裏是關押着邪魔的伽藍塔,每一層都是為禍四方的邪魔。她把骷髅王的家都拆了,還把小骷髅燒成了灰。若是她把頭骨還給它,誰知道這邪魔會不會改變主意瞬間出手。

她從儲物戒指中拿出頭骨,用伏鷹鞭捆了個結結實實。與此同時,她繼續向着階梯高處走去。

小骷髅仰着頭,一動不動地盯着白芨。

被空蕩蕩的骷髅盯久了,總有一種滲人的感覺。距離第三層的地面只差兩層階梯了,白芨松開鞭子上的頭骨。

頭骨墜落的那一剎那,變故突生。

還在地上的小骷髅頃刻間變得巨大無比,伸出手臂,五指并成爪,朝着白芨的方向抓去。

和骷髅王也糾纏了整整兩天,白芨的敏捷度已經有了質的提高。在爪子抓向她的一瞬間,白芨成功踏上第三層的地面。

樓梯與骷髅伸出的爪子在同一時間消失,而真正的危險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