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驚險

三十六把劍倒挂在天上。

白光消卻之後, 林問夏便不見了蹤影。

如今轉動的殺陣之內,三位魔修和一位仙門弟子對立而視。

饕餮帶着幸災樂禍的笑容看了眼捂着傷口的季鼎:“你的大師姐呢?把你丢在這不要你了?”

寸骨釘入了骨就很難用尋常手段拔出。作為一件極有攻擊性的法器,它的殺傷力自是沒話說。

而寸骨釘真正的恐怖之處在于, 它會讓人慢慢流逝自己體內的力量, 無論是靈氣還是魔氣。

季鼎冷冷地看了一眼饕餮。

都說魔修挑撥離間的本領很高, 今日他算是見到了。

白芨看了一眼師兄沉重的臉色, 擡頭去望天上轉動的劍:“我們要如何出去?”

雖然不知道這殺陣有什麽玄機,但總歸小心為妙。

腳下是轉動的陣法,天上是轉動的劍。自從進入陣法裏,所有人都沒有挪動一步。

喻永朝轉眸望去, 把這個問題又甩給了她:“師妹以為呢?”

白芨:“我開始懷念二師兄……”

天上的劍轉的她眼暈, 白芨索性把視線放到喻永朝身上。

師兄衣服的材質倒是不錯, 進入秘境這麽久了還沒髒。

她望了望自己的袖口。

很好, 不知道蹭上了什麽,灰撲撲的。

該不會是幻境中清硯宗的骨灰吧?

喻永朝聲音異常地平和:“可惜你的二師兄沒進來。”

“是啊。”白芨瘋狂點頭:“要是他在, 說不定我們現在已經出去了。”

喻永朝:……

這是真沒聽出來還是裝沒聽出來?

他折扇一收:“既然他沒進來,那破陣之法就交給你了。我相信你會是魔界第二個陣法天才。”

白芨:神·色·恍·惚

“大師兄。”她控訴。“我若是不禦扇, 自己徒步走出城主府都會迷路。”

讓她破陣???

不如讓她數數魔石夠不夠給她買小盒子,總好過清硯宗千年後漫天飛舞的好。

不過,魔石?

腳下的陣法有七十二個格子,他們三人分別站在三個不同的格子裏。季鼎站在離他們能有二十個格子的地方。

天上三十六把劍, 腳下七十二個格子, 很難不讓她想到猜錯格子天上的劍就會紮下來的畫面。

她們不敢移動,那用魔石探路呢?

白芨從儲物戒指裏掏出幾塊魔石,在手中注入了魔氣, 輕輕朝着遠處的格子一擲。

喻永朝視線在白芨臉上停留了一會。

奇怪。

師妹居然都不心疼的嗎?

白芨屏着氣等了半晌, 也沒見天上的劍落下來, 這才松了一口氣。

她剛把視線從天上的劍收回,就發現一直在盯着她的喻永朝。

白芨:……

白芨:明白了。

她又從儲物戒指裏拿出兩塊魔石,遞給喻永朝:“師兄你也要扔嗎?”

白芨有些心痛地看了看儲物戒指中剩餘的魔石:“我沒有多少了,師兄你省着點用。”

喻永朝瞥了一眼魔石:“別人是投石問路,你倒好,投錢問路。”

他拿起一塊魔石,往身前最近的格子處輕輕一抛:“你在擂臺下注應該得了不少錢吧。”

白芨看了看幾乎占滿半個空間的魔石袋子:“魔石也算石嘛……奇怪,師兄怎麽知道我去擂臺賭輸贏了?”

喻永朝睨了一眼她。

師妹這愛財如命的性格怎麽可能在賭場忍得住?

他太了解了。

魔石擲在格子裏,發出清脆的響聲。

饕餮看得專注:“看起來,這塊格子也是安全的……”

七十二個格子,她們四個人就占據了四個,魔石投出了兩個,這安全的幾率未免也太大了。

一旁冷眼看着她們的季鼎冷哼了一聲:“這麽畏畏縮縮的做什麽,就算踩到有危險的格子,不會躲開嗎?”

他手裏攥了一塊靈石,心念一動,學着白芨扔到了離他身邊最遠的格子處。

與之前不同的是,當靈石落在格子裏,天上的劍轉動的速度明顯加快,似乎觸發了什麽機關一般。

季鼎繃直了身子,就等着那劍落下來。

白芨等人同樣也注視那格子上方懸着的利劍。頭頂的劍泛着寒光,周圍的氣息非常古怪。

既然有季鼎幫他們試錯,剛好可以尋找破陣的方法。

就在此時,格子上方的劍動了。

那絕不是一般修士可以躲避的速度。

白芨只覺得那寒光在眼前一晃而過,下一秒,格子上方的劍徑直朝下刺入,速度比伽藍塔中的妖魔還要快。

躲開劍容易,但是躲開一個速度極快且不知何時下落的劍,并不簡單。

季鼎臉白了一瞬,卻在強撐:“不過如此,只是一把劍而已,躲開不就好了。”

饕餮身受重傷,這會眯着眼睛看他:“既然如此,就請仙君為我們探探路吧。”

她狹長的眸子眯起來看着季鼎,漫不經心地嘲諷着他:“哦——忘了仙君的腿上還帶着傷。”

白芨:從前沒發現饕餮的嘴這麽毒,還好她以鞭服人。

季鼎對饕餮的挑釁沒有做出任何回應。他身上帶着傷,靈力還在不斷流失,只想早日走出殺陣。

他擡起手,準備投出第二塊靈石。

只是這次,他選擇了身前的格子。

喻永朝看着他的動作,手指卻輕輕搭在扇骨上。

這殺陣并不簡單。

三十六劍倒是讓他想起一個在古卷上見過的禁術。陣法開啓後,唯一能夠安全脫離陣法的是第一步,從第二步開始,劍陣會逐漸增加,如若在陣法中踏步搖擺不定,最終三十六劍齊出,将陣法中的人碎屍萬段。

林問夏沒有在陣法裏,定是在他們之前出了這劍陣。只是這失傳已久的禁術怎會被玉昆宗的一介小小的女修士施放出?

如今證實他們所在的殺陣是古卷中的禁術的方法,就看季鼎這次試探的結果了。

果不其然,就在靈石落地的一瞬間,頭上的劍陣再次發生了變動。

白芨在伽藍塔打了三個月的邪魔,饕餮又在演武場上打了那麽久的擂臺賽,兩人對危險的感知自是十分靈敏。

劍陣此時的危險程度與剛才不如同日而語。

一道銀光在季鼎眼前閃過。

頭上的劍如閃電般迅捷,徑直落入他面前的格子裏。

他一身冷汗。劍與他的距離,不過短短的一尺!

“還沒完。”

白芨神色凝重,天上的劍陣依舊在旋轉。一柄劍從劍陣出脫出,随着劍陣的轉動搖搖欲墜。

饕餮失聲:“竟不是只有一把劍!第二把劍是随機下落的?”

劍陣轉動的速度越來越快。那把晃動的劍途徑過每一個人的頭上,讓在場的所有人都緊張萬分。

在場的人手裏多少有些保命的法器。

只是誰也不知道這劍的殺傷力有多大——況且,法器數量有限,而這劍陣中的劍下落的數量越來越多。如若不盡快破陣,後面只會更加艱難。

白芨轉頭看向喻永朝,卻正好與師兄的目光相遇。

“師兄為何看我?”

她的臉上也沒有破陣之法,況且頭上還懸着把劍呢。

季鼎看見曾經的師姐一口一個師兄地喚那魔修,心生煩擾:“都進了殺陣還如此懈怠,有空發呆,不如去思考怎麽離開陣法。”

“不必擔心。”喻永朝聲音平緩,完全沒有把季鼎的話聽進去。“師妹對這殺陣怎麽看?”

這是讓她分析陣法嗎?

白芨斟酌了一下用詞:“我認為,我們或許錯過了離開殺陣的最佳時機。”她擡眸看了一眼喻永朝,在看到師兄微微點了點頭後這才放心繼續往下說。

“我本來以為,踩到格子以後,頭上的劍是随機下落的。也就是說只有兩種可能,落與不落。”

而如今,她看了一眼擡着頭緊盯劍陣的季鼎。

“似乎劍陣落下的劍數在增加,而且下落的地點是随機的。如果沒在最佳時機找到離開的路線,最後等待我們的或許是個死局。”

她的聲音放的很輕,但是足夠在場的人聽清楚了。

喻永朝微微颔首。

“你說的不錯。只是這劍陣四面并無出口,不斷試錯下去,也只是白白浪費生機。”

季鼎陰冷地看了一眼喻永朝。

他對魔修萬分嫌惡,甚至可以說是恨之入骨。他巴不得這幾位魔界弟子死在殺陣裏。

只是他仍然不願接受師姐……白芨已經入了魔的事實。

就在這時,季鼎本能地感應到頭頂上方傳來寒氣。

劍陣落在了他的頭頂!

在這一瞬間,季鼎的腦子轉的飛快,他在反應過來的一瞬間就向身前的格子邁了一步,企圖躲避頭頂上掉下來的劍。

白芨屏住呼吸,凝神望着季鼎頭上的那道銀光。

所有事情幾乎在同一時刻進行。

然而因為腿上的傷,季鼎的行動終究是慢了一步。

在劍體接觸到他身體的一瞬間,季鼎周身散發着銀白的柔光,竟将那劍彈開。

季鼎驚魂未定,再一看本命劍上失去流光的劍穗,心生苦澀。

這劍穗是白芨前幾年在弟子大會上贏來的防禦法器,在他生辰的時候贈與了他。

如今卻是這劍穗救下他一命。

他因此有驚無險。

白芨并未在意季鼎的情況,她仔細觀察了劍落下時周圍的情況,心裏隐隐有了份猜測:“師兄,我知道殺陣的出口是哪裏了——”

話音未落,頭頂上的劍陣瘋狂轉動起來。

所有人臉色大變。

季鼎彈開的劍,正落在不遠處的格子裏。

若是這樣也就算了。

那劍卻在地上劃出一長條的痕跡,它竟同時觸發了好幾個格子的陣法!

第 28 章 殺陣

林問夏手持寒溪劍, 對地上的魔修并沒有半分手軟。

寒溪劍能阻止傷口愈合,況且魔修的功法本就不主治療。不用她使出殺招,光是劍氣在身上留下的傷口就足夠致命了。

她根據系統的指引, 得知此處有對自己有益的靈寶, 誰知來了此處, 看見了個落單的魔修, 手中正拿着系統為她指引的青鸾鏡。

奪了她的機緣,那麽就別怪她不客氣。

只是這魔修古怪地很,她的多數殺招都被她吞噬化解。只有寒溪劍近身時,劍氣才能對她造成傷害。

她身旁的男修走上前, 陰鸷地看着地上渾身是血的女魔修:“把東西交出來。”

手中的劍已經逼上那魔修的脖頸。

“季鼎!”林問夏急忙喚住他。殺死魔修對她來說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那魔修手中的青鸾鏡。若是青鸾鏡被她損壞, 豈不是白白浪費這些時間。

“大師姐。”季鼎有些不滿, 終究沒說什麽,只是把劍往後收了收, “交出青鸾鏡,饒你不死。”

那魔修即使敵不過兩人, 也并未生怯。她吐了一口血,直接噴在了沒來得及閃躲的季鼎身上。

面對季鼎的怒視,魔修冷笑:“我當你們仙門的弟子有多高潔,不過是一群只會偷襲的卑鄙小人。”

“你!”

林問夏阻攔住季鼎, 居高臨下地俯視着魔修:“青鸾鏡又沒寫名字, 自是無主之物。既是無主之物,引得各路弟子公平競争是常事。怎麽算是偷襲呢?”

說罷,寒溪劍尖一挑, 欲将青鸾鏡從魔修手中挑出。

這青鸾鏡, 她得定了!

青鸾鏡只有一面手掌大小, 是青綠色的銅鏡。劍尖将它挑起到空中,鏡面在光線之下泛出了奇異的顏色。林問夏細細看去,鏡面中一閃而過了數道金雷。

随後淩厲的甩鞭聲破空而出,卷走了林問夏挑空的青鸾鏡。

三人同時望去——

那女子一襲白衣,長發束起,明明是恬靜柔和的面容,眼眸中卻泛着與之相反的冷意。而與她并肩的是一位俊美的男修,同樣是一襲白衣,手執折扇,若不是在秘境之中,都會教人以為是世家的貴公子。

而三個人看到白芨卻有不同的表現。

林問夏死死地盯着白芨,失聲而出:“你竟然還活着。”

祠堂中屬于白芨的魂燈滅了,又遲遲找不到她的人,她還以為白芨早就被沉仙崖下的魔獸吞噬殆盡了。

林問夏話剛出口,就自知失言。她隐晦地用餘光看了一眼身旁的季鼎,似乎他也對白芨此刻出現在這裏而震驚。

她頓時換了一種語調:“白師妹,為什麽這麽久你都沒有回宗門?我和弟子們都找了你很久,你出了什麽事倒是和我們說一聲呀,怎麽一個人自己扛着?”

明明是擔心的語氣,卻句句把白芨往叛逃宗門上引導。

白芨松開纏繞在青鸾鏡上的伏鷹鞭,那鏡子落入手中。剛剛鏡子在空中時,白芨趁着林問夏失神才鑽了空子奪來。

只是鏡面一片漆黑,連她的面容都映射不出,着實想不通林問夏為何會争奪這個鏡子。

白芨反手就把青鸾鏡塞入儲物戒指裏。

她漫不經心地想着,只要是林問夏想要的,哪怕是個照不出人影的破鏡子她也會奪走。

那魔修并不知道其中的彎彎繞繞,在見到伏鷹鞭的那一刻起,她就認出來了眼前人的身份。趁着林問夏兩人的注意力還在白芨身上,她不動聲色地後退,拉開了一段距離。

此人正是在地下演武場上與白芨打過一架的饕餮。

演武場上大家都帶着面具,在魔界弟子集合的地方互相認不出來也正常。她之所以斷定眼前的人是野劍,全靠着那把給她留下深刻印象的伏鷹鞭。

“白芨師姐。”季鼎的眼中有着重逢的喜悅,卻被林問夏的話潑了一頭冷水。他不可置信地問:“你果真如長老們所說的那樣,叛逃出了玉昆宗?”

他警惕地看着面前的兩人。那執扇的男修雖然穿着白袍,但渾身上下都散發着危險的氣息,看不出身份來。

而白芨……師姐與他站在一起,明顯就是一路人。

似乎他們都在等着白芨的答案。

喻永朝側目看去,只看到白芨雲淡風輕的表情。

這明明是小師妹的私事,但他仍忍不住挑眉,旁若無人地詢問白芨:“你自己解決還是我來解決?”

白芨:?

不要随便地說出這麽恐怖的話啊!

白芨腦補了一下師兄殺仙門弟子如同砍了顆魔果般輕而易舉,便感覺身上一陣惡寒,讓她不由自主地搓了搓胳膊。

腦海中前世的畫面也随着師兄的話消散了個一幹二淨。

一旦遇見林問夏,她心中的毀滅欲就瘋狂增長。

白芨在這幾道目光的注視中以手覆面。

“如你所願,大師姐。”白芨咬重最後三個字,然後輕輕拿開了臉上的手。

原本光潔如玉的臉上,幾乎覆蓋了一半的魔紋,平添了幾分妖冶。

“你果然入魔了!”季鼎驚呼,手中的劍卻下意識地指在她面前。

既然她已經入魔,那旁邊的男修身份也一目了然了。

一旁的林問夏悄悄松了口氣。

本來以為白芨掉下沉仙崖死了,結果沒想到還活着,幸好她已經入了魔,不然自己解釋起來依舊很麻煩。

白芨平靜地看着曾經的師弟。

這一切和上輩子幾乎沒什麽區別。

只是上輩子自己孤身一人對抗全師門,而如今身旁有師兄和新的同門。

“所以呢?季鼎,你在遲疑什麽。”白芨輕笑,“如今我入了魔,你平時不是吵着說自己有朝一日要殺盡天下魔修嗎?”

她叫她季鼎,而不是師弟。

季鼎只覺得喉間幹澀,握着劍柄的手明明很堅定,卻始終揮砍不出這一劍。

喻永朝好以整暇地搖着扇子看戲。

季鼎只覺得一股憤怒湧上心頭:“師姐,你為什麽會突然入魔,這其中一定有隐情對不對?”

他轉頭看向喻永朝,神色憤然:“是他對不對?”

“師姐一心向道,不會平白無故入魔。定是有用心險惡的魔修暗害師姐,導致師姐入魔。”

喻永朝搖着扇子的手一頓。

他只覺得荒謬。

一個天賦極佳的仙門弟子,究竟會因為什麽放棄登天的大好仙途,半路入魔跑去魔界?

“師弟!”林問夏低呵:“你怎能對一個魔修産生同情。她已經是魔,主動叛出了玉昆宗,為何還要叫她師姐?認一個魔修做師姐?”

季鼎神色複雜,低下頭去。

林問夏看向白芨,咄咄逼人:“徐白師尊教導我們除魔正道,而你卻叛出師門,跟魔修厮混在一起。如今師父不在,我身為玉昆宗大師姐,自要履行責任。”

寒溪劍出,劍身泛着寒氣,讓白芨瞬間回想起被關在寒冰潭中的日子。

白芨失笑:“你以什麽身份來教訓我?大師姐?”

她手中的伏鷹鞭注入魔氣,整個人肆意又張揚:“如今我是魔界的弟子,你又如何自居成我的大師姐?”

林問夏的修為在元嬰後期。

她與林問夏雖然都處于元嬰期,可自金丹以後,修為壓制愈發明顯。元嬰後期和元嬰中期的差距都如同天塹。

林問夏的寒溪劍是一把不可多得的好劍,加上修為壓制,在于白芨的較量中逐漸占了上風。

劍招封住了白芨閃躲的路線。

她并未用出全部實力,此番也只是試探林問夏到底是個什麽水準。

“大師姐。”她叫得諷刺,伏鷹鞭一甩,卻被林問夏側身躲掉了。“那日沉仙崖畔,你當真問心無愧?”

伏鷹鞭打在地上,魔火燃起周圍的靈植。

林問夏繼續使着劍招,絲毫沒有手軟,她有系統加持,躲開白芨的攻擊并不困難。

“是你傷了我,我何來的愧?”

她右手持劍,左手手心下壓着三枚寸骨釘,趁着白芨閃躲劍招的空隙,手心一翻,三枚寸骨釘朝着白芨射出。

林問夏還是只會暗中搞一些把戲。

白芨輕睨着那三枚寸骨釘,左手已經按住了腰間折扇。

在伽藍塔挨了這麽久的打,這種速度射過來的暗器還不至于傷到她。

就在寸骨釘距離白芨不過數尺的範圍時,一縷魔氣牽引着寸骨釘朝着另一個方向而去。

這股熟悉的力量……

白芨挑了挑眉,這攻擊方式她是見過的。

是饕餮。

那三枚寸骨釘被她吸入口中,轉眼間周圍釋放出濃郁的魔氣。

林問夏不由得暗罵了一聲。

這寸骨釘還是她用大半積分向系統換來的,如今寸骨釘沒了,視野範圍還被影響了。就不該忽略剛剛的魔修。

季鼎同樣被籠罩在了這片魔氣範圍內。兩人都是仙門弟子,自是十分厭惡魔氣,聞到魔氣甚至有想幹嘔的感覺。

他內心糾結,并無意于兩位師姐的戰鬥,足尖一點,就想撤離出魔氣的範圍。

就在此時,變故突生。

饕餮是個睚眦必報的。玉昆的兩個仙門弟子從暗處偷襲她,奪走了她手中得到的秘寶,甚至歪曲事實,以多欺少。

她豈能讓他們全身而退?

三枚寸骨釘從她口中疾射而出,隐匿在魔氣之中。

饕餮能在魔氣中感受到季鼎,但是季鼎卻不能準确感知到她。

等季鼎感知到寸骨釘靠近的氣流時已經晚了。

他躲掉了兩枚,卻還是有一枚釘在了腿上,那種來自靈魂上的疼痛感讓他忍不住倒吸了口涼氣。

林問夏聽到聲音就知道大事不好。

她沒能傷到白芨,寸骨釘又釘入了季鼎的身上。

她在心裏瘋狂呼喚系統:“有沒有什麽辦法能讓白芨付出代價?”

最好是死在古秘境裏。

不知為何,她隐隐有一種感覺,事情并沒有朝着她期望的方向發展。

可是她掌握着劇情,又有系統幫忙,原書女主憑什麽和她搶機緣?

系統沉默了片刻,冰冷的聲音在她腦海中響起:“我這裏有一個殺陣,但是殺陣是面向全體無差別的陣法。當殺陣開啓,範圍內的所有人都在逃難免。”

看着白芨依舊毫發無損地接着她的劍招,林問夏咬了咬牙。

“那麽殺陣開啓,你會護我安全的吧?”

她沒把季鼎算進去。

只要能讓白芨死在這裏,師弟的死活已經無所謂了。

系統:“會的。你是新的女主,我不會讓你死在這裏。”

林問夏安心:“那就使用殺陣吧。”

白芨正奇怪林問夏的劍招為何越來越松懈,卻看見她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微笑。

白芨腦中警鐘大作,飛速拉開與林問夏的距離。

晚了!

鋪天蓋地的白光壓過周圍的魔氣,把所有人籠罩了進去。

第 27 章 不巧

在食腐草與白骨消散處,長出了點點碧綠。

喻永朝與傅正卿對視一眼,同時向那抹碧綠處走去。鎮山劍并未阻攔他們靠近,而是像真正的佩劍一樣靜靜躺在地上。

那是一株綠色的靈植,長相獨特,一共有九朵與根莖相同的花瓣,莖稈上并無多餘的枝葉。

于此累累白骨處出現了一朵靈植屬實反常。反常就反常在它的外表太過正常了。

而且似乎在仙門內,從未見過這樣的靈植。

白芨同樣上前觀察新長出來的靈植,靈植随着她的靠近左右搖擺着自己的花瓣,似乎對她的靠近很是興奮。

傅正卿觀察了一會,沉聲道:“有可能嗎?”

“大概率是。”喻永朝緩緩說道,“返魂草對生長環境的要求極為苛刻。喜靜,喜陰暗,又從亡魂處汲取能量,才能夠破土而出。”

白芨望着成片成片消散成熒光的白骨:“而此處與大陸版圖分割開,除非古秘境開啓,平常根本無人踏足。周圍都是成片的食腐草,幾乎很難見到陽光。”

“至于現在消散的白骨,不正是為返魂草提供力量生長?”

返魂草這麽多年都有價無市,已經近百年沒有過它的消息了。連玉昆宗的人對天地間是否有這麽個東西表示存疑,沒有人知道真正的返魂草長什麽樣子。

可問題是,就算面前這株奇怪的靈植是返魂草,要如何采摘?

傅正卿從容地蹲下身,魔氣化作鏟子,連着返魂草身下的土一起挖了出來。

雖然是正确的移植方法。

白芨猶猶豫豫,把心中的念頭壓下去。

喻永朝望着那返魂草身下的土亦是目光深沉,他的聲音很平靜:“稍微抖一抖,骨灰別刮到身上。”

空氣詭異地沉默了三秒。

傅正卿握着鏟子的手當真抖了一抖,也不知是被這生猛的詞吓得還是怕灰蹭到身上。儲物戒指中時間靜止,傅正卿是片刻也不想再把這沾了骨灰的靈植拿在手裏,直接給丢進去了。

返魂草被收于儲物戒指中。那一片碧綠消卻之後,下面有什麽東西閃着刺眼的金光。

白芨眼尖,手中的伏鷹鞭一甩,地下的東西就被鞭子勾起來了。

喻永朝不由側目:“如今你這鞭子倒是使得不錯了。這圓形的物體也能如此熟練地勾上來。”

白芨幹巴巴笑了一聲。

她可是團了那麽多次魔球啊!!要是再練不出來,這伏鷹鞭她就沒資格用了。

那金光只是閃了一瞬便停了。

喻永朝只是調侃一下白芨,但當他側目看到白芨手中的東西時表情卻變了。

白芨觀察着大師兄的表情,啓唇問道:“這東西難道有問題?”

從外表上看去,手中的圓球也只像個普通的丹丸,并無特別之處。如若說特別,那邊是出現在此處才足夠特別。

喻永朝感應了片刻,道:“這上面有妖力波動。”

若是結合剛剛一閃而過的金光,再加上妖力的波動,他倒是有一個推測。

“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這是大妖的妖丹。”

只是為何妖丹會出現在此處?

通常情況下,妖獸死亡,妖丹會随妖獸的屍體消散于天地間。除非用特殊的方法将妖丹從活着的妖獸內府中挖出保存,否則是不會得到完整的妖丹的。

喻永朝在諸朝死後就脫出了他的身體,以上帝視角看完了清硯宗覆滅的全過程。

但他還是又問了一遍:“諸芨用鎮山劍斬殺妖獸潮的時候,有沒有剖出妖獸的妖丹?”

話音剛落,三個人看着白芨掌心的那枚不起眼的丹丸的眼神都複雜起來。

白芨緩了一口氣:“你是說……清硯宗遭到妖獸潮沖擊這件事,可能有隐情?”

她在諸芨的身體中看完了斬殺妖獸的全過程。

諸芨只是不停地去揮劍阻擋妖獸進犯同門的屍骨,并沒有挖妖獸的內丹。她沒有力氣去做,也沒有時間做。

盡管鎮山劍庇護清硯宗的運勢,但它剛離開,妖獸潮就立刻滅了清硯滿門,這其中真的是巧合嗎?

她很确定地否認了:“沒有,諸芨什麽都沒有做。”

如若是妖獸潮為了尋妖丹而來,一切就說得通了。

上古大妖的妖丹被埋在清硯宗,而妖丹對于妖獸來說是提升修為的好東西。當它們感受到妖丹的這股力量,自然會傾巢而出,踏上清硯宗。

傅正卿摩挲着儲物戒指:“只是這妖丹被放在了清硯宗,妖獸潮将清硯宗滅門,數千年後的白骨又恰巧成為了返魂草的養料,一切未免過于巧合了。”

若是巧合,那妖丹究竟是誰放入清硯宗的?

若不是巧合,又到底是誰在下這盤棋?

“無論如何,最後是我們拿到了返魂草。”喻永朝聲音淡淡。他并不關心過程,仙門是死是活與他們無關。既然拿到返魂草,就是最好的結果。

自從返魂草被摘下,這片幻境就在逐漸消弭。白骨與食腐草化作了返魂草的養料,如今這方地界上還存在的,只有一把鎮山劍了。

仙魔對立。

白芨對清硯宗的感情也止步于惋惜。

如今得了返魂草,離開了幻境,傅正卿與白芨二人分別,說是去尋找陣法的傳承。

白芨安靜地跟在喻永朝身後。

她心裏矛盾,想跟着師兄走,又怕師兄拒絕她的跟随。

只是這麽想着,白芨踩着喻永朝的腳印前行,師兄左轉她左轉,師兄右轉她右轉,師兄停下她……

撞了上去。

白芨手腳僵硬地重新拉開了距離,耳邊傳來了衣料的摩挲聲。不用她想都知道,師兄正在看她。

鼻子被撞得有些發酸。

白芨想開口說些什麽,可是話到了嘴邊就是講不出來。

她憋了一句:“師兄,好巧啊,你也走這邊?”

然後她聽見喻永朝似笑非笑的聲音響起:“不巧。”

白芨這才偷偷擡眼去看師兄的表情,被師兄那雙漂亮的眼睛盯着,讓她莫名有些心虛。

她硬着頭皮接着喻永朝的話繼續說:“嗯嗯,是不巧,我們走的方向相同唉。”

喻永朝難得揉了揉眉心:“師妹想與我同路便直說,不用如此拘謹。”

白芨這才放心地擡起頭。

師兄與她保持着一步的距離,手執折扇,正含着笑看她。

她輕咳一聲,往前邁了一步,和喻永朝并肩走着:“師兄,接下來我們要去哪裏?”

喻永朝沉默了一瞬。

說小師妹天真,但她在幻境中的表現很出色,沒有體現出半點天真來。說小師妹老練,她卻連他打算去哪都不知道,就直接跟了上來。

白芨看着喻永朝若有所思的模樣,直接安靜如雞。

不能打擾大師兄思考去處!

白芨并不知道大師兄在想她。

終于,喻永朝邁開步子,繼續朝着原方向前行:“我們向西走,能接觸到秘境的中心。”

白芨連忙跟上喻永朝的步伐:“師兄是要進入秘境中心尋找什麽機緣嗎?”

“并不是。”他頓了頓,“我的機緣已經尋得。”

白芨眨了眨眼,一面與大師兄說話,一面避開了前面擋路的石子。

她不敢踢開,萬一又進了什麽奇奇怪怪的幻境。

喻永朝看着她的動作,心道原來并沒有完全把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

但喻永朝還是說了:“我此番進入秘境,正是為了尋找返魂草。”他有些無奈,“我有睡症,需要比常人更久的睡眠。”

白芨恍然大悟。

怪不得魔祖說大師兄有起床氣,在她不知道的情況下,原來她已經不小心讓師兄早起很多次了。

想到上魔舟那幾天師兄的脾氣,白芨深深地認同了魔祖的話。

只是,既然已經尋得了自己需要的東西,為何還要往深處去?

秘境中心只會比外圍更危險。

喻永朝的臉色陡然陰沉下來,随後又重新扯起了那似笑非笑的表情。

白芨這才發覺自己在不經意間問了出聲。

喻永朝端詳着扇骨處那濃墨般顏色的扇釘,語氣帶了絲嘲諷:“只是想去看看老朋友。”

白芨最初在魔界見到大師兄時,他總是挂着這副表情。

漫不經心,又帶着一絲嘲諷,似乎萬物都入不了他的眼。

直到同師兄學扇,進入秘境之後,她才見到大師兄真正的笑容。沒有那麽張狂、不可一世,反倒讓她覺得有一絲暖意。

她知道大師兄有自己的秘密,而她也有。她此時能做的,唯有沉默。

只是這片寧靜很快就被打破了。

白芨腰間的玉牌微微發熱,等她伸手接下來時,發現周圍有一個紅點正在瘋狂閃爍。

“是有人出事了嗎?”

紅點距離他們很近,在玉牌上閃爍得非常快。距離紅點最近的只有他們兩個。

“走。”

喻永朝拉着她上了折扇,魔力加持,迅速朝着紅點所在的地方前行。看起來那位魔界的弟子在與人纏鬥,若是進了幻境,紅點會消失,就像白芨被食腐草拉近幻境那次一樣。

只是越靠近,白芨越能感受到那份熟悉的氣息。

是她兩輩子都不會忘記的人。

折扇行駛的終點,站着兩位穿着白衣的修士,而他們要找的人,正渾身是血,倒在地上。

第 26 章 機緣

而此時白芨作為看客終于從諸芨的身體裏脫出。

諸芨耗盡壽元守護同門直到死亡,妖獸潮退去,只剩下慘烈的清硯宗,以及守護在諸芨屍骨旁邊的巨大石劍。

一年又一年過去了,石劍經歷了風吹雨打,巍然不動。無論是風霜雨雪,四季變換,它都停留在清硯宗。

直至那一具具屍體腐朽成白骨,無數食腐草生長于此處,鎮山劍才潛入地底。

直到數十年後道清再次踏足此處,看見清硯宗生出無數食腐草,搖了搖頭将此方地界與版圖割裂,從此清硯成為秘境碎片漂浮在古森林之中。

再之後,便是白芨三人無意間踏足此處,被鎮山劍拉入數千年前的記憶裏。

霧氣散去。

白芨與喻永朝仍站在折扇之上,遠處一襲紅衣的傅正卿亦在凝視着石劍。

白芨轉頭看向喻永朝,心裏很是好奇:“我去藥王谷詢問過師兄的蹤跡,但是藥聖說你并未入谷求藥。”

喻永朝臉色不太好看,事實上三個人的臉色都奇差無比。畢竟被這秘境擺了一道,又都經歷了死亡的感覺,臉色好看才怪。

他言簡意赅:“毒發身亡了。”

白芨肅然起敬,師兄居然沒撐到大結局。

傅正卿踩着陣法飛到二人的身邊。

白芨同樣好奇諸卿最後的結局:“我回到清硯宗時,只找到了斷掉的本命劍,師兄最後是怎麽死的?”

好嘛,三個人死後開複盤會議了。

傅正卿神色不變:“諸卿煉制傀儡損耗精氣,妖獸潮來得突然,清硯宗的弟子根本攔不住。他一個人殺不過來,又折損了實力,生生教那群妖獸踐踏死了。”

白芨嘆了口氣。

“清硯宗的悲劇,在于諸芨的優柔寡斷,在于師兄兩人的貪欲,更在于清硯掌門留下的那段影訊。”

塵封在千年前的歷史,如今被揭露開,是如此蒼白腐朽。

喻永朝卻是沒有認同白芨的看法,走下折扇,從鎮山劍底部摸出了幾樣東西。

他定睛看了片刻,這才緩緩笑了。

白芨偷偷拽了拽傅正卿的衣袖:“大師兄這是在笑什麽?”

站在人家滅門的墓地裏笑,怪滲人的。

她的情緒還沒從幻境裏緩過來呢。

傅正卿看到了喻永朝手裏攥着的物什,并未作辯解:“有時候眼見不一定為實,更何況是道聽途說。”

那便是鼓勵她親自去查看的意思了。

她走到喻永朝身旁,去看手中的東西——掌心之中是四枚熟悉的仙宗玉牌,上面刻了字。仙宗的玉牌注入靈力後會顯現主人的信息。

這四枚玉牌既然是在鎮山劍下尋得的,那玉牌的主人身份也就了然了。

定是諸芨師門四人。

白芨在幻境中并未細看身份玉牌,如今見到喻永朝如此仔細地觀察,伸手拿了刻着諸芨的那塊。

玉牌一入手是清涼的觸感。

白芨撫摸着玉牌上刻的字。

清硯宗,諸芨。

然而就在手指觸及到玉牌背面時,白芨才發現不對勁。

背面依舊有字。

她驚詫:“這是?”

喻永朝一字一頓地念出玉牌背後的刻字:“海清河晏。”

看着白芨震驚的表情,他聲音逐漸低沉:“我與你說過諸朝毒發身亡,并不是指他去藥王谷路上毒發,而是在途中得知妖獸潮的消息,走到一半趕回去時發作了。”

喻永朝的視線轉到手中刻着諸硯的那枚玉牌:“清硯宗的名字取自于海清河晏。若是整個宗門會因一己私欲導致出這樣的結局,不知諸硯掌門會如何想。我還是認為,以天下太平為宗門名字的掌門不會教唆門內弟子争奪權力。不過仙宗的人因為貪欲滅門,也算正常。”

“而事實上諸朝即便想要掌門之位,在清硯宗遇到危機時冒着毒發身亡的危險也要趕回去。諸芨也只是渴望兩個師兄的疼愛。他們并沒有做錯什麽。”

他看向白芨:“如若我不說諸朝是因為趕回清硯而毒發身亡,你是不是以為他只是死在了尋藥的路上?”

白芨的推測與評價在瞬間就被打翻。

正如傅正卿所說,眼見的不一定為實。

然而無論真相是什麽,清硯宗早在千年前就已經覆滅了。人已經不在了,徒留一把石劍守護在此處。

幻境給她們選擇的機會很少。

白芨蹲下身,并沒有動用法術,而是用手輕掃了掃石劍底部的灰塵,心情複雜:“如若我當時選擇避開妖獸潮,看着清硯宗覆滅,是不是就沒這麽好運,安然無損地走出這幻境了?”

“也可以說是鎮山劍想看你做何選擇。”喻永朝凝視着石劍說道,“這是一把良善之劍,從她選擇了諸芨開始,就注定了後面的結局。諸芨沒有害人之意,她也是。你選擇了諸芨想選的路,鎮山劍自是不會傷害你。”

白芨垂眸,看向那遠處層層疊疊的白骨。

她曾遲疑過破陣之法,最終還是遵從了自己的本心。阿碧性情至善,不應當是這樣的結局。

白芨輕輕地撫上了劍身。

就在她雙手觸碰到劍身的一剎,巨大的石劍變換成正常的佩劍大小,落在白芨的手中。

白芨:????怎麽動了!

在這樣的氛圍下,突然動起來?

很吓人的好吧!

傅正卿頗有興致地看了那劍片刻:“師妹若是缺一把佩劍,可與鎮山劍結契。”

那劍有意于白芨,甚至想認白芨為劍主,這才變為普通佩劍大小。

白芨聽了二師兄這話,幾乎是沒有片刻的猶豫就拒絕了:“我并不想修習劍法。”

喻永朝突然出聲:“并不一定要你修習劍法。鎮山劍是千年前的古劍,已經屬于神器級別。即便你不用劍,它亦可用來防身。”

喻永朝這話說的并沒有錯。秘境中機緣勝過一切,即使不用劍,上古神器也是一種保命的法寶。

可沒想到白芨依然拒絕:“鎮山劍認的主是千年前的諸芨,并非被拉入幻境的我。阿碧對諸芨的感情才使劍守着清硯宗近千年。我并不用劍,為何要破壞這段塵封的歷史?”

“好劍配好主,千年前因為衆人對鎮山劍起了貪念才導致清硯宗慘烈的結局,若是鎮山劍再度出世,也許會釀出災禍。”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的道理她還是懂的。既然不用劍,為何要帶走阿碧?

讓她守着諸芨,守着清硯宗,或許是最好的選擇。

手中的劍沉寂下來,又緩緩向不遠處飛去,停滞在空中。

雖然拒絕了鎮山劍,但白芨似乎在觸碰它之後了解它的想法,此刻它是想引導人去往它所在之處。

白芨轉頭去看傅正卿道:“二師兄,它好像在叫你過去。”

鎮山劍停滞的下方是一片被開辟出的空地,并沒有累累白骨。傅正卿走過去時,着實有些驚喜,随後表情複雜地看向空中的鎮山劍:“沒想到,你連這個都找回來了。”

空地之上是三副熟悉的老朋友——

諸卿用心頭血煉制的紫金傀儡。

傀儡有的完好無損,有的肢體已經從身軀上斷掉。

白芨忍不住驚訝:“這傀儡分明連鎮山劍也砍不壞,怎麽會破損成這樣?”

“你低估了妖獸潮的沖擊力。”傅正卿撿起傀儡的斷肢,端詳了片刻,“沒有損耗的是在外追捕諸芨時恰巧躲過了妖獸潮的路徑。而那些斷掉的……”

“妖獸成百上千,也許一只妖獸并不能對傀儡造成損害,可十只、百只呢?”

“諸卿即使修為在合體後期,也阻擋不了源源不斷的妖獸潮。”紫金傀儡并沒有排斥他的靠近,甚至對他過分親近,在被他觸碰的時候射出數道傀儡絲。

白芨被這突生的變故一驚,卻發現傀儡絲并沒有攻擊他的意思,反倒是把傅正卿的手與那斷肢牢牢纏住。

白芨悟了:“這傀儡是賴上二師兄了?”

賴!都可以賴!

畢竟是諸卿煉制的傀儡,感覺到熟悉的氣息從而選擇他也算正常。

傅正卿沒有拒絕,當即咬破了食指,滴血與紫金傀儡結了契。

喻永朝正看着白骨堆不知在想什麽,二師兄得了紫金傀儡,她拒絕了鎮山劍,這麽一對比,就顯得大師兄有些孤零零的。

白芨組織自己的措辭,她在想怎麽開口才能不讓大師兄感到心裏不平衡。糾結了半天,她慢吞吞地喊了聲:“大師兄……”

喻永朝沒反應。

白芨本來想上前扯扯他的袖子,卻突然想起來自己秘境之中喝醉了後幹的好事,伸出的手一下子頓住了。

她喝醉了偏偏會斷片!好不容易蒙混過去了,要是再讓大師兄想起她喝醉了幹的事豈不是很尴尬。

她又喚了一聲喻永朝。

這回大師兄倒是聽見了。

喻永朝終于舍得把眼神從白骨堆移開了,他轉頭看着面色糾結的白芨:“怎麽了?”

白芨還是說不出口,但面對喻永朝專注的眼神,她即使說不出來也得說點什麽。

她想起在晉王城看到的話本:“我是一個精通魔性的小師妹。”

喻永朝似乎在等着她繼續說。

大師兄專注的眼神太有壓迫力,偏偏這個時候白芨記不太清後面的內容了,一咬牙一閉眼,終究把後半段憋了出來:“三句話,讓大師兄聽了我……”

“兩句以上。”

喻永朝手裏的折扇咔噠一合。

師妹進了一趟秘境,腦子被諸芨影響了?

白芨沒敢看大師兄的表情,無論怎麽樣,她都沒有打擊到大師兄的信心,這很好。

就在白芨想開口緩解尴尬時,鎮山劍周圍的食腐草與白骨突然化作點點螢光消逝。以石劍為中心,不斷向外擴散,似乎整個秘境中的一切都在消融。

而就在石劍的下方,出現一片碧綠。

三人的目光被如此浩大的陣勢吸引。

就在眼睛捕獲到了那片綠色之後,白芨發現兩位師兄的目光明顯熾熱。

白芨疑惑道:“這是……什麽?”

第 25 章 幻境(6)

妖獸潮?

那是什麽?

“請等一等。”諸芨提高聲音,“請問藥聖有沒有見過來求醫的男子,他的穿着和我差不多,腹部有傷。”

“沒有。”

藥聖坦然回答,卻是又勸了勸她:“此次妖獸暴動百年難得一見,像是被什麽吸引了一般。諸芨長老還是快去避難為好。若不是你對友人的赤誠情誼,我是定然不會在這緊要關頭放你入谷的。”

諸芨嗓間幹澀:“那請問,妖獸潮暴動的方向大概是哪裏?”藥王谷設置陣法隐匿不見外人,她突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妖獸一路北去,為期大概一周。避開暴動的路徑就好了。”藥聖答道。

卻見諸芨身形搖晃了一瞬,面色蒼白如紙:“一路北去……”

清硯宗可不是在最北處!

白芨扶着阿碧出了藥王谷。

在得知妖獸潮的重點是清硯宗之後,諸芨的情緒波動達到了頂點,随之意識消失,白芨這才把身體的控制權掌控在自己手中。

她此時扶着阿碧,心情複雜。

阿碧庇護一方氣運,諸芨與她離開清硯宗,妖獸潮就馬上暴動,這并不是一句巧合就解釋得通的。

如今她有兩個選擇。

要麽毀壞可能是此方幻境陣眼的阿碧,要麽就是尋找其他方法,把鎮山劍放回清硯宗,庇護宗門的氣運。

諸芨遲遲沒有醒來,把操控權完完全全丢給了她。

于情,鎮山劍護着諸芨,庇佑一方氣運,不應被“諸芨”暗害;于理,作為此方地界的陣眼,又豈是這麽容易被摧毀的?即便她想破壞陣眼,也沒有足夠的能力。

更何況,諸卿和在他身體中的傅正卿還在清硯宗內,而中了毒的諸朝并未來藥王谷求醫,不知去處。

諸芨倒是會挑時間暈。

如今清硯宗即将受到妖獸潮的沖擊,她在回去路上也有可能命喪妖獸之口。倘若平安回去,會不會落入諸卿手中?

諸芨會用法術,但現在這個殼子裏是她白芨。

沒有人能決定另一個人的生與死。對于阿碧而言,變為劍體就如同人形态的死亡。思及此,白芨決定詢問阿碧的意見。

“你願意随我回清硯嗎?”

白芨凝視着她。面前的女子看似脆弱,實則堅韌,願意為了保護自己心中所念之人甘願變成一把冰冷的石劍。

她在心裏問諸芨,你也願意回清硯嗎。

對于諸芨的想法,她大概能猜測得八九不離十。清硯是她生長的地方,更何況她是清硯的長老,危難來襲之際,理應與宗門共進退。而且,她的師兄還在清硯,即便曾經對她出手。

答案顯而易見,諸芨并未阻止她。

而阿碧已經說不出話了。

她的體內已經石化,很難想象她究竟忍受了多大的苦楚。對于白芨的問題,她所做的回應,也只是輕輕地将自己的手搭在白芨的手上。

這便是她的答案。

你去哪,我去哪。

下一秒,巨大的石劍出現在白芨眼前——

那石劍本是冰冷的,白芨将手掌貼在劍身,竟感受到了一絲屬于人的體溫。

沒有等白芨張口,鎮山劍就知曉了她的心意。石劍匍匐于她足下,一路北去。

按照藥聖的說法,妖獸潮持續大概一周,并且一路向北,終點是清硯宗。

一路上盡是妖獸踐踏摧毀的痕跡。

白芨踩着鎮山劍,心裏滿是震撼。她還是第二次看見如此大規模的暴動,下方的森林幾乎毀了大半,林中生物也盡是屍體橫陳。

第一次是上輩子魔界和玉昆等仙宗打起來的時候。

“阿碧。”她喚了一聲身下的石劍,“你後悔嗎?”

這一聲不僅是她替諸芨問的,也是自己想問的。

精怪修成人形本就十分不易,她已經在清硯宗藏匿了或有千百年之久,就連掌門諸硯也尋覓不得她的蹤跡。如今卻為了守護一個優柔寡斷的諸芨,暴露在衆人的視野內。

甚至,變成了石劍。

她後悔嗎?

後悔因為對諸芨産生好奇,每次在桃林間偷偷看她;後悔守着天真到怯懦的她,暴露自己的劍形态;還是後悔與她同飲那壇酒,不斷化為石劍一步一步走到生命的盡頭?

鎮山劍加快了自己的速度。白芨卻沒因為這驟然的加速而晃動半分。

她知曉了,鎮山劍不悔。

那她亦不悔。

或許她所做的選擇不是最恰當的一個,但卻是最遵從本心的。

妖獸潮比她想的要來的快。

白芨提着劍一步一步踏上了清硯宗。

清硯山門外的花草、靈植,已經被獸潮沖撞踐踏得不成形狀。臺階上有血跡,就連設下的陣法都被拆得七零八落。

每一個宗門入口處都會有弟子看守。

白芨輕輕別開了眼。

曾經一塵不染的臺階上,遍布了無數妖獸的足跡,有的沾着泥濘,有的沾着血跡。它們一步一步逼近清硯宗,這一百二十四階的階梯漫長的如同登天的天梯。

入口處的情形尚且如此,那清硯宗門內呢?

師兄還在裏面。

白芨感覺自己的手在抖,邁步向前的腳在抖,整個人都在抖。分不清是諸芨的情緒還是她的,唯有手中的劍萬分沉重。

她需要發洩。

只是腿像灌了鉛般沉重,是因為清硯掌門設下的陣法嗎?——不,已經沒有陣法了。整個清硯山門的陣法已經被妖獸潮沖撞壞。

周圍妖獸啃噬的聲音窸窸窣窣。

白芨轉頭望去,那熊妖正捧着弟子的一截手臂在啃食,見白芨望過來,将那手臂一扔,朝她撲了過去。

那手臂上似乎攥着什麽東西,被熊妖猛然一砸地面,那東西脫手而出,摔在地面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一枚熟悉的雙魚玉佩出現在白芨眼前。

因着那玉佩好看,她還特意去留意過。正是那日趕來桃林通知她清硯掌門隕落的弟子。

而如今再次見到,卻已經物是人非。

熊妖并沒有給她過多回憶的時間。

在那腥臭的熊掌揮動過來之前,鎮山劍先動了。它帶着白芨的手向前刺去,那熊掌被石劍貫穿。白芨用力一挑,竟生生将熊掌斬落在地。

那位她沒問過姓名的弟子的斷臂就在不遠處,她亦是斬落了熊妖的熊掌,可這并換回不了一個鮮活的生命。

白芨想,她應該拿着鎮山劍殺上山門的。

于是她便這麽做了。

諸芨不會使劍,但她會。雖然用不了清硯的術法,但她可以用最基礎的劍招。好劍在手,即使是最基礎的劍招,殺傷力也巨大無比。

白芨頂着疲憊一路殺上了清硯宗,身後的一百二十四階臺階早已被妖獸的血染紅。當她踏上清硯山門內時,腦海間的眩暈感讓她忍不住張嘴,哇地一聲吐了出來。

真正的橫屍遍野。

無數的妖獸在清硯宗弟子的屍體上狂歡。弟子的劍有的散落在地上,有的插在妖獸的屍體裏。然而妖獸的數量實在是無窮無盡,清硯的弟子再多,也敵不過巨大的妖獸潮。

白芨在一瞬間就想到了那寄生于白骨之上的成片的食腐草。

那樣慘烈的景象終于喚醒了諸芨,白芨在那一瞬間被擠出身體。

明明是被成千上百個妖獸盯着,諸芨卻絲毫沒有慌張。她顫顫巍巍地走上前,用雙手從那堆殘肢中翻着什麽。

弟子染血的衣物、保命的法器。

宗門的玉牌、不同的儲物戒指。

她翻找的速度很快,妖獸在逐漸向她靠近,形成了一個包圍圈。阿碧劍身顫抖,将諸芨護在身後,劍氣沖天,逼得靠近的妖獸不得不退後幾步。

直到她雙手顫抖,捧着一把染了血的斷劍出來。

諸卿的本命劍很漂亮,也很銳利。她無數次用羨豔的眼神看着師兄練劍。諸卿使着本命劍在擂臺大比拿過很多次的魁首,那劍下更是斬過無數的妖魔。

諸卿亦是很喜歡自己的本命劍,曾經跟她開玩笑說:“劍在人在,劍毀人亡。”

如今,她手中的本命劍斷。

……劍主已亡。

“阿碧,阿碧。”

諸芨似瘋似癫,瘋狂想抓住什麽來證明眼前的一切是真實的,在雙手觸碰到冰冷的石劍後,流下了兩行清淚。

阿碧屬于人的溫度已經消失。

她徹底成為了鎮山劍。

清硯宗滿門只有她一人活了下來,妖獸還在踐踏着同門的屍骨,護着她的阿碧化為了冰冷的石劍。

她閉了閉眼,想起掌門師兄說過的話:“師妹,我推演了你的命格。若是你離開清硯宗,将會釀成禍事,對你非常不利。你放心,我們三個師兄都會保護好你,不會讓你出事的。”

掌門隕落、師兄二人争執、鎮山劍因為她出世、妖獸潮的來襲……

樁樁件件的事情堆積在一起,似乎釀成一切災禍的原因在于她。

諸芨看着不斷逼近的妖獸,笑的決絕:“我絕不會讓你們踐踏我清硯宗同門的遺骨。”

一人一劍,豎起了庇護的屏障。

白芨看着數不盡的妖獸被諸芨用鎮山劍斬殺。每當有妖獸靠近清硯弟子的屍體時,劍氣都會暴漲,直到被那石劍砍得灰飛煙滅。

一波又一波的妖獸上前,可諸芨一人一劍,已盡力竭。白芨與諸芨共感,知曉她體內的靈力不多了。

再這樣下去,透支的是諸芨的壽元。

可她并沒有退後。

白芨感覺連呼吸都很困難了,卻還是看見諸芨不停地揮劍,完全不在意體內流逝的靈力。靈力透支是一種窒息到瀕死的感覺,她甚至無法睜眼去看眼前的畫面,更不用去想提着劍的諸芨是什麽感覺。

諸芨整整殺了一周。

到最後,諸芨完全使不上靈力,只是憑着意念麻木地揮劍,一次又一次地把妖獸從同門的屍骨上趕走。

烏雲散去,天光大亮。

她終于守住了同門的遺骨。

第 24 章 幻境(5)

諸芨雖有佩劍,但她不是劍修。

她的佩劍與諸卿的本命劍自是無法比較,更不會有一戰之力。

諸卿的劍氣襲來,她只能狼狽地閃躲。長老服的衣袖邊被劍氣所破,留下數道劍痕,狼狽至極。

諸卿就像貓捉老鼠一樣逗弄着她。眼看着諸芨身上的傷痕添了一道又一道,諸卿逐漸失去了耐心。揮出的劍氣看似随意,每一道卻都在把諸芨往絕路上推。

是時候收網了。

數道劍氣把諸芨逼到了死角,下一秒,從空中襲來的不是劍氣——而是諸卿沾了毒的本命劍。

諸芨想象中的疼痛并未到來。

本命劍當啷一聲撞上了一塊堅硬的物體,掉落在地。

一人高的石劍擋在諸芨的身前,用劍身打落了諸卿的本命劍,石劍上落着幾片桃花瓣,劍身處遍布苔藓。

該如何形容面前的石劍?

古樸的,震撼的。

像城牆上飄動的旌旗,似佛塔中古舊的鐘聲。

諸卿近乎仰慕般看着巨大的石劍,目光逐漸清明:“這是……鎮山劍。”

白芨看着憑空出現的鎮山劍,一眼就辨認出來了,它正是那日食腐草叢中的石劍!

只是這劍上的落花——

她看了一眼諸芨的頭頂。

那桃花簪子消失了。

諸卿反應過來面前的石劍正是他所要尋得的鎮山劍後,很快就布下陣法,似乎要把諸芨與石劍困在陣中。

諸芨一頭烏發散落下來,發絲随風揚起。

鎮山劍……是阿碧。

絕對不能讓阿碧落入他人手中!

身前是諸卿繪制的殺陣,身後是萬丈高的山崖。山崖之外,并不屬于清硯宗。諸芨修行了百餘年,一直聽從掌門師兄的話,從未離開過清硯。

在這一瞬間,她産生了離開的念頭。

走嗎?她問。

鎮山劍用行動證明了她的意願。

巨大的石劍匍匐在她的腳下。諸芨踏上石劍,沖破了諸卿所設下的陣法,直往斷崖下駛去。

殺陣與劍氣絲毫阻止不了現世的古劍。

諸卿憤怒的聲音離她越來越遠:“諸芨,你今日竊了宗門的鎮山劍逃走,是清硯宗的罪人……”

一切都被她抛在身後。

諸芨和阿碧在山腳下的一個村落安頓下來。

兩位姑娘仙姿佚貌、氣度不凡,說是從遠處來投奔親戚,用金銀細軟安置于此處。村落民風淳樸,很快就接納了諸芨與阿碧。

在此之前,諸芨從未離開過清硯宗,腦海中與凡人相處的知識儲備全來源于諸卿諸朝帶給她的話本子。

想起兩位清硯宗的師兄,諸芨的情緒陡然低沉下來。

阿碧自載着諸卿逃出清硯宗後便化成了人形。她擔憂地看着諸芨,不知道怎麽去安慰,只好輕輕用雙臂環住諸芨,倚靠在她的身上。

白芨此時卻陷入了僵局:她已經知曉鎮山劍乃諸芨的精怪好友阿碧,如今她既不能控制諸芨的身體,去破壞鎮山劍,也不能與二位師兄會合商讨,只能被迫在她的身體裏看劇情。

況且諸朝被三日鸠所傷,也不知大師兄會不會有事……

三日內必須破除幻境,她不敢拿師兄的安危去賭。

結果沒想到,諸芨與阿碧安頓下來的第一日就出了變故。

清硯宗的追兵很快就找到了諸芨。

當天晚上,諸芨還未休憩時,陡然聞到了空氣中的血腥味道。

阿碧察覺到不對勁,将諸芨擋在身後,開了房門。

門口倒着一位拎着菜籃子的大娘,脖子上有一道血痕。仔細看去,這血痕竟是一道極細的絲線造成的。

還好她們并沒有貿然上前——門外是無數道透明的絲線,若是出了這扇門,整個人便會四分五裂。

諸芨苦笑:“是紫金傀儡……這是宗門的禁術。想不到諸卿師兄為了追殺我,這等折損壽命的禁術也敢使。”她神色凄凄,看向門外那具了無生機的屍體。

這位大娘明明是好心來給她們送吃的,卻無故命喪于此。

諸卿為了破境登仙竟已如此心狠手辣,傷及無辜。若是她繼續留在此處,只怕整個村落都會因為她遭殃。

“不必擔心。”阿碧柔柔地看着她,伸出手撫平諸芨緊鎖的眉頭。

下一秒,鎮山劍出現在諸芨的面前,它在空中轉了兩圈,那傀儡絲盡數散落在地。

傀儡絲就如同蜘蛛網,當蛛絲被觸碰到時,蜘蛛會有所感應,前來收割獵物。在傀儡絲被斬斷之後,一人高的紫金傀儡從屋檐處緩慢爬下來。

數量竟有三只!

每一個紫金傀儡都需要大量天材地寶煉制,而最重要的是,需要在煉制過程中加入主人的心頭血。三滴心頭血對修士的損耗極大,短時間內并不能煉制出如此多的紫金傀儡。

唯一的可能是,諸卿早就開始謀劃了。

傀儡機械般朝着諸芨撲來,阿碧直接擋在了諸芨的身前,朝着距離最近的傀儡揮動着劍身,卻只給傀儡的皮劃開了一小個口子。

白芨駭然,她知曉這鎮山劍屬于極高品質的上古神劍,居然傷不到這傀儡。

諸芨亦知曉這紫金傀儡的厲害,她搖了搖頭:“阿碧,我們逃吧。”

鎮山劍載着諸芨絕塵而去,但紫金傀儡的速度也不慢,緊追着她們的同時,還一路射出數道傀儡絲,偏生尋常的劍無法斬斷這堅硬的傀儡絲,諸芨一面用法術應對的同時,鎮山劍一面助她逃亡。

每當甩掉了一波追兵,阿碧就會從劍化為人形休憩。只是每次變為人形後,都會變得比上次虛弱。

最開始阿碧還能和諸芨說說話,在逃亡之後卻只能用眼神溫柔地看着她。

諸芨無措地看着捂着腹部的阿碧,明明并未受傷,可她怎麽會痛成這樣?

“阿碧……”

諸芨上前欲觸碰她,卻被阿碧一把拽住左手,輕輕貼在了她的臉上。

阿碧的手很涼,臉也很涼,并不似尋常人的體溫。

可明明之前觸碰她的溫度是溫熱的?

“你是不是生病了?”

阿碧輕輕笑了笑,下一秒卻噴出一口黑血,似點點梅花般落在諸芨白衣上。

“怎麽會這樣?”

諸芨看着阿碧強行撐起的笑容,亂了陣腳。

白芨冷眼看着:若是阿碧出了事,作為陣眼的她死亡,這陣或許自然就能破解。如若陣眼不是鎮山劍,那麽整件事還需要從長計議。只是試錯的成本太高了,她耽擱不起。如今諸芨若要是想救阿碧,或許只有一個地方有辦法。

那便是藥王谷。

諸芨雖然慌亂,但是頭腦異常清醒。尋常的醫館怕是診治不了阿碧。她要前往藥王谷!

阿碧的意識模糊,諸芨不斷給她輸送着靈力。少女朝她搖了搖頭,用最後一絲力量把自己化成了桃花簪。

諸芨捧起簪子,腳下禦劍,飛速趕往藥王谷。

藥王谷避世不出許久,谷口設下陣法,除非得到藥聖的認可方能放行。

諸芨邊躲着傀儡的追擊,邊憑着地圖中的方位來到藥王谷,卻只看見成片成片的樹林。

谷口在哪裏?

“在下是清硯宗長老諸芨,想請藥聖幫忙診治重傷的友人。請求藥聖準我等入谷。”

諸芨一連喊了三聲,樹林內卻沒有絲毫反應。

她咬了咬牙,一撩衣袍跪下,竟磕了三個響頭:“我的友人救過我的性命,如今她病重,我來藥王谷求醫。若是藥聖能夠醫治我的友人,無論什麽酬勞我都會給。”

“酬勞倒不必。”

就在諸芨以為林中又将是一片寂靜時,天空中突然響起了蒼老的聲音。“進來吧,沿着直線走,不要四處看。”

諸芨道謝起身。

藥王谷的陣法很複雜,她像是穿梭了一個又一個長廊,最終抵達了谷內。

成片的樹林只是障眼法,藥王谷內鳥語花香,甚至開了許多不屬于這個季節開放的花。

藥聖滿頭白發,看白芨進來并沒有什麽反應。只是朝她一揮手,頭上的桃木簪子便自動向他飛去。

阿碧在途中化成人形,仍是昏迷不醒。

藥聖看了一眼她的臉色,眉頭突然皺了起來,手剛搭到脈上,臉色驟變,冷聲問:“你這朋友的症狀持續多久了?”

他頓了頓,換了一種問法:“我是指,她一共變了多少次的劍?”

諸芨感到奇怪:“您如何得知她會變成劍?”她細細思索,“大概也有十幾次了,每次變成劍的時間并不短。”

藥聖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你不知道對她而言變成劍是一種痛苦?”他側開身子,給諸芨讓了位置,手上靈氣化作刀,割開了阿碧上臂的皮肉。

諸芨還沒來得及阻止,就看見刀刃切開之處像是被什麽東西阻斷住了,并未流出血液。定睛看去,本應是血肉之軀的阿碧傷口處已經石化。

藥聖淡淡道:“她的五髒六腑已經粘連在了一起,每次化為劍體,她的石化都會嚴重一分。精怪吸收天地靈氣修成人形,本可庇護一方氣運,若是因為護着你選擇變成劍體,那她就只能做一把劍,再也變不回人形。再過不久,她将會徹底化作石劍。”

“她本是人,因你變成了劍。”

無論是諸芨還是在她身體裏看劇情的白芨都為之一振。

照藥聖的話來說,世上本無鎮山劍,難怪清硯掌門從未尋到過鎮山劍的蹤跡,因為它本是清硯山上的精怪。

是因為諸芨。

它有了想保護的人,那麽就變成了世間最鋒利的劍。

藥聖撂下這句話搖了搖頭,臨走時終是不忍,提醒了她一句:“快走吧,妖獸潮要來了。”

第 23 章 幻境(4)

掌門選拔投票那日,諸芨沒有去。

白芨光是在她身體裏看着就心急如焚:随便誰當掌門都好,最重要的是尋得線索盡快去找鎮山劍。

諸芨消極怠工,白芨着急也沒有用,她完全控制不了諸芨的行動,只能整日看着諸芨坐在樹下一個人喝酒。

白芨:随便吧,沒救了。

諸芨只會在桃林捧着酒碗醉生夢死,回憶着師兄妹三人以前的時光,她急也沒用。

諸芨閉着眼睛休憩,直到頭頂的光線被一片陰影籠罩。

她緩緩睜開眼睛,異常驚喜。

是諸朝師兄。

可諸朝與她想象中的反應不同,他面色陰沉,望着諸芨,連表面的同門情誼都維持不下去了。

諸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想開口詢問師兄發生了什麽事情,卻被他臉上的表情吓得後退了一小步,背部直接貼在了樹上,硌得她發疼。

她吃痛皺眉,卻發現諸朝仍然不做任何反應,只是淡淡地盯着她。

眼前的人明明與腦海中師兄的身影重合,卻絲毫不像她記憶裏會溫聲哄她的諸朝。

桃林之下,靜谧萬分。

諸朝一襲白衣站在諸芨面前,他身後的本命劍釋放劍氣,昭示着劍主此時的心情。而諸芨背靠桃樹,這種逼仄感讓她十分不适。可她仰頭與諸朝對視了半天,誰都沒有說出一句話。

諸朝很有壓迫感地盯了她一會,終究是一甩衣袖,轉身走出了桃林。

桃花被他揮出的氣勁落了一地。

諸芨擺脫了蜷曲的姿勢,從地上站起來,終是覺得有什麽東西像落下的花瓣般,已然無法回到樹上了。

白芨看着她連忙傳訊給門內弟子,詢問掌門競選是否生了什麽變故。

還不算傻,知道出事了。

由于被困在諸芨身邊被迫看劇情,白芨無法做出任何推動劇情的事,只能被動地等待。

因為法術維持的緣故,桃林內無論是樹上的桃花瓣,還是地上的落花,都不會枯萎。

白芨盯着地上觀察了一會,突然發現有一股微弱的氣流掀起了幾片落花。

那股氣流起初緩慢,越靠近腳下速度越快。白芨擡起頭,只見一道銀光似雪,破空而出,從遠處以一種極快的速度朝着諸芨飛來。

白芨心道不好,有人要害諸芨的性命。

眼看着那道銀光即将要穿過諸芨,自桃樹後伸出了一雙手臂,拽過諸芨把她拉到一旁,避開了這道劍光。

諸芨驚魂未定,似乎沒有反應過來,只是怔怔地看到那把熟悉的劍釘入她身後的桃樹。

白芨回頭一看——

桃樹上的劍,是諸卿的本命劍。

諸芨怔愣了有段時間,這才慌忙起身去看桃樹的情況:“阿碧!”

身後的桃樹被諸卿的本命劍刺中,當下就維持不住身形。一襲紅衣的少女倒在了諸芨的懷裏,氣息微弱。

桃樹成精了?

只是仙門中,居然可以容納精怪嗎?

在桃樹化形成少女時,樹上的本命劍便當啷一聲掉落在地上。

諸卿自林後一步一步走來,瞥了一眼地上的兩人,語氣輕嘲:“真是命大。”

也不知是在說那少女還是在說諸芨。

諸卿微微一擡手,本命劍就感受到了劍主的召喚,自動飛到他的手裏。

他淡淡看了一眼劍身,心下有些奇怪,這劍身并未沾血。不過他并未在意,而是握着劍柄,劍尖直指諸芨。

懷中的少女昏迷不醒,最信任的師兄把劍尖對準了她。

諸芨只覺得腦中的那根弦,斷了。

她近乎麻木般站起身來,向着諸卿的方向走去。

她一步一步慢慢上前,而諸卿的劍尖卻是抖都沒抖半分。

直到走到諸卿身前,仰着頭去看他。

此刻劍尖離她不過三寸。

諸卿垂眸去看她:“你當真以為我不敢殺你?”

諸芨強行扯出了一抹笑容,仰起頭來:“師兄不會殺我。”

她身體微微前傾,去觸碰那泛着寒氣的劍尖。本命劍貼着衣袍抵住諸芨,再往前一寸便會刺破她的肌膚。

本命劍是最知曉主人的心意的。

即便諸卿不願受諸芨的威脅,也能感知到自己本命劍想要退後的情緒。

他猛然後退,将劍收回劍鞘。随後看了一眼諸芨身後的少女,冷下了臉:“這次我不會殺你,但她就不一定了。”

刺眼。

無論是地上少女鮮紅的衣裙,還是此刻攔在他劍前的諸芨,都異常的刺眼。

從前他只覺得師妹是個乖巧聽話的,只會跟在他身後,卻沒想到終究變成了可以獨當一面,擋在別人身前的人。

是他先入為主了,師妹先是清硯宗的長老,其次才是他的師妹。

因此在今日公布票數結果時,看見師妹與他們平票時,才會有一種被背叛的感覺。

他與諸朝争鬥,甚至拿出不少天材地寶以及功法給予弟子,換取更多的票數。結果到頭來諸芨卻在繼任掌門中占據一席之地。

看到諸芨把那精怪護在身後,心中的怒氣更是達到了頂點。

他冷眼環視整片桃林,提着劍轉過身:“諸芨長老最好護住了你的小精怪,下次若是再見,便不會像今日這般走運了。”

“在仙門庇護精怪的下場,你是知道的。”

桃林又恢複了往日的寧靜。

諸卿提劍走了,諸芨便三步并作兩步跑到少女面前,檢查她的傷勢。

少女此時已經從昏迷狀态中醒來,看着諸芨靠近,竟微微別過頭去。

諸芨探查着阿碧身上的傷口,見她的腹部被刺傷。她從儲物戒指中拿出一瓶丹藥,用靈力碾碎成粉末,敷在阿碧的傷口上,再用靈力淡淡護住。

少女雖別過頭去,卻一直在用餘光注視着諸芨,卻又在諸芨與她對視的瞬間移開了眼神。

她終于忍不住開口:“你……知曉我的存在?”

諸芨點了點頭,溫聲說:“一直都知曉。”她微微仰起頭,似乎在回憶些什麽:“在我築基前就見到過你,後來我經常來這片桃林,你經常在我休憩的時候出現。”

說完,她有些抱歉地看着少女:“你有名字嗎?我從未問過你的名字,但在心中一直叫你阿碧。會不會很唐突?”

阿碧搖了搖頭,有些局促:“不會的,我沒有名字,我很喜歡阿碧這個名字。”

諸芨想了想:“不會很奇怪嗎,你明明穿着紅色的衣服,卻要被叫成阿碧。”

阿碧輕輕笑了起來,整個桃林瞬間黯然失色,只剩下她一襲紅衣張揚奪目。

“就要叫阿碧,阿碧好聽。”

“那便好。要陪我喝酒嗎?”諸芨道。

她心中煩悶,弟子已經回了她的訊息。掌門競選并沒有出結果,令她意外的是,她與諸朝和諸卿平票。

她無意于掌門的競争。

阿碧拘謹地坐在石椅上,捧着酒碗小口小口地喝着。從前她只是看着諸卿師兄妹三個人喝酒,也好奇酒是什麽味道的。後來她化成樹枝偶爾能嘗到酒碗裏的酒。

只是從未和諸芨面對面飲過酒,這讓她覺得十分緊張。

兩碗酒下肚,諸芨的話也多了起來:“今天的事,謝謝你。”

阿碧柔柔地看着她,只是笑着,并沒有說些什麽。

正如同諸芨說的那樣,她們認識很久了,她也守着諸芨很久了。宗門內沒有危險,她能做的也只是為諸芨擋擋風。而如今總算能夠幫到她了。

她很開心。

只是諸芨最近的情緒很不好,阿碧知道她在為師兄的事情苦惱。

她糾結地捧着酒碗,好半會才開口:“我可以和你一直呆在一起嗎?”像是怕諸芨為難,她連忙說道,“我會變成桃木簪,不會讓人看出來自己的真身的。”

說罷,放下酒碗。

一簇桃花瓣擁着她的身體,等花瓣落下時,桌上剩下一支形狀古樸的桃木簪子,香氣淡淡。

諸芨凝神觀望了片刻,将桃木簪拿在手中。

無論是從外形還是氣息來看,都辨別不出桃木簪是精怪變成的。桃木簪質地很硬,拿在手裏略顯沉甸。

諸芨将頭上原本的木簪取下,換上阿碧化作的桃木簪。簪尾帶了三瓣桃花,增添了一絲豔色。

她決定要找兩位師兄好好談一談。

桃林是她的避世桃源,但總歸要出去面對現實。

如若兩位師兄能重修于好,自然是再好不過的。掌門之位,她不想要;鎮山劍,她亦不想得。

此時的清硯宗後山。

喻永朝冷眼看着與自己相同長相的諸朝提着劍在于諸卿交手,傅正卿亦是觀察着諸卿使用仙門功法的模樣。

後山的樹因為劍氣的釋放,被斬出了一片空地。

兩位合體期的長老動起手産生的毀滅力極大,如若不用陣法壓制,整個清硯宗的山恐怕要坍塌一半。

諸朝和諸卿并沒有因為同門的情誼而手下留情,反而招招致命。諸朝的修為略高于諸卿,幾個回合下來,諸朝逐漸占了上風。

等到諸芨趕過去時,正看見諸朝的劍氣即将打在諸卿的身上。

“不要!”

諸芨擡手,一陣清風自指尖出,将劍氣偏移了些許,幾乎是擦着諸卿的脖頸而去,打在後山的樹上。

又一棵樹轟然倒地。

而諸卿抓住這個機會,手中的劍刺入了諸朝的胸膛——他本來打算一換一,倘若諸朝的劍氣擊中他,自己手中的本命劍也能刺中諸朝。

而諸芨的出現,讓他占了上風。

諸朝白衣染血。

他無悲無喜地看了一眼諸芨,內力一震,将諸卿的本命劍震出體外。

諸卿毫不在意地一笑,虛空一抓,那本命劍便回到了他的手中。諸卿滿意地看了看劍上染紅的血跡:“我的好師兄,這劍尖上沾了三日鸩。若是再不去解毒,這掌門之位我可就笑納了。”

三日鸠。

顧名思義,三日鸠毒發作時間為三日後。此毒無色無味,發作時如烈火焚身般疼痛難忍,最後化為灰燼。唯有藥王谷中藥聖方能延緩此毒發作時機。倘若中毒之後運行內功,會加快毒發的時間。

喻永朝此時和諸朝的身體共了感,諸卿這一劍刺的他也疼了一瞬,五髒六腑也開始像有螞蟻在啃食般疼癢。

他暗罵了一聲。

若是禦劍趕到藥王谷,三日內足矣。可若是不能動用內力,三日的時間遠遠不夠。

諸朝也沒想到他會使用這種陰險的手段,捂着傷口,轉過了身,禦劍迅速離開後山。

在毒發之前趕到藥王谷,尚能有解決的辦法,因此他一刻時間也不能耽誤。

諸卿握着本命劍,直到看到諸朝消失在天際,這才轉過身看向諸芨。他揚起一貫的笑容,朝着諸芨的方向走來。

“現在輪到你了,我的好師妹。”

第 22 章 幻境(3)

對于白芨猜測的可能性,喻永朝并不是沒想過。

若是鎮山劍真的在清硯宗的山裏,恐怕真的要等到諸朝和諸卿中的一人繼任掌門之位,借助他們去找到石劍。

他們所能控制身體的時間并不長,多數時間還是在看幻境裏的劇情自然發展,清硯宗師妹三人走向不能回頭之路。

白芨打了個酒嗝,索性直接倒在地上,透過桃林去看天。

喻永朝:“我不認為這是一個長老能做出來的動作。”

好嘛,把話原封不動地還給她了。

白芨愛喝酒,但是酒品奇差。

簡單來說就是能喝,但不多。

這會酒勁上來了,便什麽都不顧了:“二師兄,我有個問題。”

傅正卿心想原來這裏還有我的事:“問吧。”

“若是在這幻境的陣法裏,諸芨三人死了,附身在他們身上的我們怎麽辦?”

白芨的問題一針見血。

傅正卿聲音淡淡:“說不好。可能會脫離幻境,也可能再也回不去,成為這廣袤無垠的食腐草的養料。”

“養料……”

白芨翻了個身,抓了一把地上的落花:“我不想當養料。”

喻永朝知道傅正卿在吓她,心裏正奇怪白芨怎麽會把這話當真,就見白芨下一秒把手中落花一揚,鋪了滿身。

喻永朝:好像是醉了。

某仙門宗派長老酒後把自己弄一身髒。

他剛要把白芨拉起來,白芨一甩手,躲了。

她瞪着喻永朝,聲音冰冷:“休想把我再抓去冰牢。”

喻永朝本來想攙扶她起來,被她躲了那一下有些愠怒。這會聽到白芨緒裏的恨意,又轉過身來直直地看着她。

白芨不甘示弱,也望回去。

喻永朝扯着嘴角,把她從地上拉起來,給她拍了拍身上的灰:“恩,不抓你,冰牢不收邋遢鬼。 ”

白芨聽了喻永朝答應的話,嘴裏嘀咕着什麽,這才就着他的力道拽着他的袖子從地上爬起來。

白芨被喻永朝扶上了椅子,喻永朝一離開,她就像沒有骨頭似的倒在桌上,身上還有沒清理下來的桃花瓣。

喻永朝看她這副醉了的模樣,心裏卻在想剛剛白芨說的話。

據他所知,玉昆宗是有一方冰牢的,關押的是為禍四方的妖魔。而這位小師妹似乎是入了魔就來到了魔淵,拜了喻陵為師,怎會與玉昆宗的冰牢有所牽扯?

況且進了這冰牢,斷然沒有能輕易出來的道理。

聽白芨話裏的意思,像是之前被關進過冰牢,因此才會有如此強烈的恨意和抵抗。

喻永朝默然。

他并未了解過白芨的過去,對他而言,多了一個師妹與平時沒什麽區別。只是偶爾會覺得麻煩。

雖然不知道她對仙門的恨意從何而來,以前發生過什麽。但如今她是魔尊的弟子,也是自己的師妹。倘若她真的受了欺負,遲早也是要一并找回來的。

白芨還在睡。

傅正卿看到喻永朝這副模樣,心下了然白芨這是觸到他心裏深處,被認可了。

他微微一笑:“不送師妹回去?”

喻永朝輕輕搖了搖頭:“直接破陣的幾率有多大?”

“八成。”

傅正卿停頓了一下:“只是,小師妹好像很認真的樣子。”

兩人一同看向桌上醉倒的白芨。

明明是喝的很開心。

只是傅正卿不說,喻永朝也不說。

傅正卿道:“你是真的用不出法術?”

天色漸晚。

弟子居內逐漸亮起盞盞螢火,桃林卻并未暗淡下去,靈植散發着柔和的光,竟也有那麽幾分溫暖的氛圍。

喻永朝盯了好半晌白芨,看時間也差不多了,微微張口:“醒。”

傅正卿:哦。

小醜竟是他自己。

幾乎是話音剛落,伏在石桌上的白芨就睜開了眼,一看昏暗的天色,吓了一跳:“我睡着了?”

傅正卿回答道:“是的,你吵着要喝酒,還拉着大師兄不松手。”

白芨下意識看了眼空了的酒碗,瞬間清醒過來。

真是難以置信,她把一壇酒都喝光了?

然後她思索了半天,才想起來去看大師兄的袖子。

果真有褶皺。

完了。

師兄使不出淨塵的術法,這褶皺必然是她留下的。

喻永朝垂眸去看她:“你喝多了。”

白芨只好順着他的話說:“對,師兄,我喝多了,我什麽都不記得了。”

她喝多了,即便無意識做出什麽事情來,喻永朝也不會同她生氣吧,除非大師兄被她輕薄了。

白芨想了想之前醉酒後發生的事故,覺得自己還真有可能幹出這事來。

她有些心虛,偷偷去看喻永朝的表情,卻什麽也沒看出來。

喻永朝低下頭看白芨輕顫的睫毛,終是沒說什麽。

他了然白芨的小心思,但并不讨厭,只是說了一句:“下次少喝點。”

白芨連忙點頭,跟在喻永朝的身後,悄悄撫平他袖口的褶皺。

諸朝和諸卿之間的明争暗鬥愈演愈烈。

諸芨看在眼裏,她每日都等在桃林,盼着兩位師兄能前來,重修于好,哪怕只是來喝喝酒談談心。

只是這桃林除了她,空無一人。

諸芨又拆了壇酒,靠坐在桃樹下,喃喃自語。

竟是石桌石椅也不坐了。

“諸朝師兄他很好的。外出歷練得的上品丹藥,他自己不吃,都會給我和諸卿師兄。”

酒壇敞着口放在腿邊,諸芨将碗裏的酒一飲而盡。

“掌門師兄帶我們來這裏練習劍法,我不會劍法,只能看着他們兩個打。”

她晃晃悠悠地又添了一碗酒。

“從木劍開始練習,到擁有自己的本命劍,他們練了多久,我就在樹下看了多久。”

山門似有風起,吹得桃枝輕蹭諸芨臉頰。

“掌門師兄推演我的命格時說我不宜下山離開清硯,我便哪也沒去過,整日在宗門裏修煉。我年幼貪玩,總想跑出去。諸卿師兄很寵我,每次下山都會給我帶些新奇的玩意。有時是糖人,有時是話本子。”

她拉過桃枝,蘸了酒,在手心畫了幾筆。

待到水跡幹卻,消失在掌心,諸芨苦笑着搖了搖頭。

“對我而言,掌門不過是個虛名,他們都是我的師兄。”

“你說,怎麽就變成這樣了呢?”

沒有人回答諸芨的問題,就連諸朝和諸卿也無法解釋。

她靠在樹下睡着了。

桃枝繞過諸芨的肩頭,似在與她相擁。

桃枝輕顫,感受到空中漸涼的溫度,猶豫了一陣,輕輕觸碰了下諸芨的臉頰。

在确認她沒有醒之後,桃樹後悄悄走出一個人來。

那少女約莫十六七歲,面似桃花,一襲紅衣如烈火。她看見諸芨就那樣靠在樹下,眉頭不自覺地皺起,一揮衣袖,諸芨身上便多了一層薄毯。

做好這一切後,她擔憂地看了一眼諸芨,轉身向樹後走去。

第 21 章 幻境(2)

“當你們看到這段影訊時,或許我已經隕落了。”

諸硯停頓了一下,眼神看向影訊外,似乎在和他們三人對話般。

諸芨紅了眼眶。

“我有段很重要的消息要告訴你們。”掌門語速逐漸加快:“清硯宗不可一日無主。我希望你們三人中能有人擔起這個重任。還有一點,只有清硯宗的下一任掌門可以知曉的秘密,只有繼任了掌門之位,才有資格尋得清硯宗的鎮山劍,一步飛升。”

諸硯的虛影開始變得很淡:“只可惜我悟的太晚,這麽多年以來一直沒有去借助鎮山劍的力量……你們不要重複我的舊路,好好修煉,早日飛升。”

鎮山劍是什麽?

諸芨茫然地望了望兩位師兄,卻沒有一人給她解答疑惑。

留影訊上,掌門的身影慢慢消失,逐漸化為了粒粒塵埃消散在空氣中。

白芨試着轉了轉頭,發現身體又能受她控制了。

“陣眼會不會是清硯掌門所說的鎮山劍?”

喻永朝嘬了一口桌上的茶:“大概率是了。”

白芨想起來暈過去前看到的巨大石劍:“我們進入幻境時,面前有尊石劍,難不成就是要尋找的鎮山劍?”

傅正卿沒說話。

他隐隐覺得這個幻境有點不對勁,但又說不上來是哪裏不對。

看到這兩人猶猶豫豫的樣子,喻永朝冷哼一聲道:“既然是劍,管他石劍木劍,燒了便是。”

說罷,眼神一瞥,看見白芨的佩劍,心生不悅。

白芨忙把身後的佩劍摘下來扔過去。

大師兄怕不是要……焚劍坑宗啊。

喻永朝擡起手接過佩劍,直勾勾地盯了它半晌。

白芨:?

喻永朝換了只手拿劍,好半天依舊沒有任何反應。

白芨憋不住了:“大師兄,怎麽了?”

喻永朝把劍扔給白芨:“你來,把它燒了。”

白芨的嘴唇無聲地動了動。

大師兄想焚劍坑宗,又不想背負罵名,壞事還得讓她來幹。

白芨舉起右手,魔火自指尖燃……

沒燃起來。

她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三位魔修,進入了修習仙門宗法的人修身體中,根本無法使用魔修的技能。

喻永朝覺得更加晦氣了,此刻他真的很想念自己的折扇,哪怕只是簡單的用來扇扇風。

他轉念一想,既然使用不了魔修的心法,那是不是可以用仙門的內功?他記得小師妹入魔前是仙門弟子的。

于是他道:“師妹,我記得你入魔前是玉昆宗弟子。”

白芨:“是的。”

喻永朝道:“那你一定會使用仙門的功法吧。”

白芨:“會的。”

“那便好。”喻永朝瞬間和顏悅色,“這把劍能用仙法燒了嗎?”

白芨:“能的……不對啊。”

白芨苦着臉:“我修習的是玉昆宗的心法,不是清硯宗的啊。”

喻永朝無法理解道:“都是你們仙門的術法,清硯宗的就不會用?”

“這不一樣。”白芨為自己辯解,“就和佛子度化邪魔與仙門中人度化邪魔有所區別一樣,佛子是超度往生,仙宗的人是殺生。你讓我一個殺生的人去往生,我也不會念咒啊!”

傅正卿看着兩人的互動,突然心生感慨:這幻境怕不是自帶什麽降智buff,他們這樣真的能找到陣眼嗎。

喻永朝徹底打消了砸毀清硯宗的想法,不僅如此,甚至變成了手無縛雞之力的假長老。

晦氣歸晦氣,還是要找到破陣之法的。

于是三個人一同讨論鎮山劍的藏身之處。

議事堂不是商讨的地方,随時都會有清硯弟子進來。白芨心念一動,想起最初醒來時的那片桃林:“我倒是有個好去處。”

十裏桃林,灼灼似火。

白芨并未踏進桃林範圍之內,卻發現一陣熟悉的眩暈感上來,令她不受控制地走到那顆滿是劍痕的樹下。

諸芨熟練地從樹下挖出兩壇酒,拍了拍酒壇上的泥土,放置于石桌之上。

她拿起酒壇撕開封口,一股清香甘甜的酒氣撲鼻而來。

白芨:只能看不能喝的感覺好難受哦。

諸卿和諸朝坐在石凳上,兩人一直沒有說話。

直到諸芨把酒碗遞過來。

諸卿端起碗一仰頭,半滿的酒碗直接見了底。

當他放下酒碗時,一股氣流自落碗處迸發,以碗為中心,向周圍四面八方擴散開。

桃樹被這股力量所震,紛紛揚揚落下花瓣,如同那日宗門內飄揚下落的大雪。

諸朝卻是眼皮也未擡起半分:“掌門師兄隕落,如今你我三人中,我的輩分最高。清硯宗的下一任掌門應當是我。”

他輕撫落在肩頭的桃花瓣,指尖閃過一絲光芒,那桃花瓣便憑空消失,連一絲灰都不剩了。

諸卿卻輕笑。

他道:“掌門師兄留訊,能擔起重任者皆可參與掌門競選。如今清硯宗長老僅有你我三人。諸朝師兄,你憑什麽篤定,掌門之位就一定是你的?”

白芨聽到這裏,心口處微微泛疼。

這是諸芨的記憶,她能夠直接感知到諸芨內心的情緒變化。

她此時站在樹下,抱着酒壇,茫然地看着兩位師兄起了争執。

諸芨師兄妹三人經常在這片桃林飲酒。

諸朝望向諸芨身後的桃樹,臉上浮現懷念之色:“我記得那年你我二人得了本命劍時,掌門師兄就站在這裏看我們練劍。劍氣打在桃樹上,每當這時師妹便會萬分心疼。”

他眯起眼睛,擡頭看向樹頂。

“想來我們也很久沒有在此處練劍了。”

諸卿伸手沖地上的酒壇一勾,那酒壇自動落入他手中。

碗中的酒又被添了一碗。

諸卿伸手順便将諸朝面前的酒碗也添滿:“不過是些陳年往事罷了。”

“陳年往事……”諸朝細細品味這四個字,接過酒碗,一飲而盡。

諸卿輕聲道:“師兄,無論如何,我也會拿到這鎮山劍。”因此,即便是有這麽多年的同門情誼,他也不會心軟,去放棄這掌門之位。

唯有繼任掌門之位,才能尋得鎮山劍的線索。

誰會放棄這一步飛升的機會?

他不會,諸朝亦不會。

“那便公平競争吧。”諸朝站起身,透過桃林去看遠處清硯宗的山門,“宗門內弟子皆有投票的權利。下任掌門選拔,就由票數決定。”

“正有此意。”

諸卿說完,踏着本命劍離開了桃林。諸朝回頭去看樹下的諸芨,他緩步上前,似乎想伸手撫摸諸芨的頭。

卻見諸芨如夢初醒般倒退了兩三步,貼着桃樹像看陌生人一般看着他。

諸朝便縮回了手:“無事,只是你的頭上有落下的桃花瓣。”

諸芨知道自己下意識退後的動作傷到諸朝:“師兄,對不起,我沒想躲的……”

“無妨。”

諸朝淡淡搖了搖頭,背過身去,沿着來時路慢慢前行。諸芨便站在樹下,一直看着他的背影。

他走了兩步,終究是停下來一瞬。

“師妹,保重。”

諸芨輕撫着樹上的劍痕,看着諸朝的背影越走越遠。

她不明白,師兄二人竟為了一把不知所蹤的石劍,不顧多年的情誼,鬧了個不歡而散。

自桃樹林分別後,清硯宗便宣布了選拔掌門一事。

清硯長老只有三人,諸朝、諸卿還有諸芨。半個月內,宗門的弟子需要把手中的票投給長老,票數最高的将繼任清硯宗掌門。

趁着這段時間,白芨與兩位師兄找遍了宗門劍閣,都沒發現鎮山劍的蹤跡。

砸又砸不了,找又找不到。

白芨洩了氣,三個人定期到桃林小聚,讨論掌握到的信息。

她靠着諸芨的記憶,找到藏酒的地方,開了一壇。

傅正卿和喻永朝靠在石椅上,坐姿放松,态度散漫,絲毫沒有仙門宗人的氣質。

白芨糾正他們:“清硯宗的長老們是不會有如此散漫的坐姿的。”

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白芨已經和這兩人混的很熟了,也因此膽子放開了,甚至開起了玩笑。

喻永朝奪過酒壇:“那又如何,這裏也沒人來。”他兀自倒了碗酒,先是湊到鼻尖聞了一下,才皺着眉淺嘗了一口。

“難喝。”

傅正卿并未動那壇酒,而是正色道:“倘若整個宗門內都找不到鎮山劍,那就只有等諸卿和諸朝繼任掌門,得了線索,才能尋得鎮山劍。”

那便還是要走劇情。

白芨忽然靈光一閃:“鎮山劍,不會如其名,藏在山裏吧?”

喻永朝和傅正卿同時看她。

白芨這才想起來,他們幾個都無法使用仙門的術法。

即使鎮山劍藏在山裏,他們也沒法挖穿清硯宗,把它找出來。

傅正卿輕聲說:“現如今,鎮山劍是此幻境陣法的陣眼也只是推測。最壞的可能是,陣眼是清硯宗內的一花一草,乃至樹上的桃花瓣。”

陣眼毫無頭緒,功力完全喪失。

兩位出竅期的魔修心裏都壓着一股火無法發洩。

也并不是沒有強行破陣的方法,只是損耗極大。

喻永朝不動聲色地與傅正卿對視一眼,心中有了數。

白芨如願以償地給自己倒了碗酒,眯着眼睛去看那片桃林:“這師兄妹三人的感情也真是好,真是可惜了,因為一把劍鬧成這樣。”

“這有什麽可惜的?”

喻永朝冷哼:“仙門的人不都是這樣,明明有一己私欲,卻總是裝着無欲無求的模樣,一副老好人的樣子。”

他一指白芨身後的桃樹:“你看這樹上的劍痕便知劍主的情緒,哪一道不是藏了野心與後手的。”

那顆巨大的桃樹,自下而上布滿了劍痕,有深有淺,出自兩人之手。表面上看不出什麽,只是若是細看,去感受劍痕中的劍意便可知,兩人相争的情緒已經藏在內裏很久了。

白芨長嘆一聲。

“諸芨一直在騙自己。”

她哪裏會看不出劍痕中的劍意?分明是遮住了眼睛不願去多想。或許她知道遲早有一天師兄二人會相争,也在試圖修補挽回兩人心中的隔閡。可事實總是不盡如人意,有時刻意地彌補只會讓兩人漸行漸遠。

白芨回過神來,突然好奇:“大師兄竟然還精通劍法?這劍痕間的劍意都能看懂。”

上輩子她練劍,對劍法自然是有所了解。可師兄明明是個修扇的,怎也能精通劍術?

喻永朝端起酒碗便往白芨嘴裏塞。

白芨正說着話,冷不防被酒水灌了一嘴,差點嗆到。

不讓問就不讓問!堵她嘴是做什麽!

第 20 章 幻境(1)

白芨再次睜開眼時,發現自己身處一片桃林之中。

她緩慢站起身,下意識地拍了拍身上的落葉。四下望去,桃林灼灼,像是永遠不會衰敗的焰火。

而她方才似乎倒在石桌上。桌上有三壇酒,香氣清柔,幽雅純淨,直往她鼻子裏鑽,勾得她心癢。

白芨拿起一壇,在手裏掂了掂。

空的。

她又不死心地把壇子倒過來。

竟是一滴酒也沒剩下。

腦袋中還有一些暈眩感,白芨又重新坐回石椅上理了理狀況。

她方才和大師兄在一起,從手中的玉牌得知傅正卿就在不遠處。

然後呢?

她看見了一把巨大的石劍,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緊接着那石劍顫動,從白骨中破土而出。

再然後她因為石劍的力量暈了過去。

那她的兩位師兄呢?是不是也在這裏?

酒有三壇,但此刻周圍卻只有她一人。

這是一處生活氣息非常濃的地方。

桃林似乎永遠不會衰敗一般,如同燃燒的火焰般盛開着,顯然是有人刻意去用法術維持着這片桃林的開放。

在距離石桌最近的一棵桃樹下,白芨發現了幾道劍痕。

那幾道劍痕并不出自同一人之手。

劍痕有深有淺,力度不同。一道遒勁有力,另一道銳利刺目。自白芨手臂處一直到樹冠處,皆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劍痕,且越是處于高處,那劍痕的威力就越是孱弱。

有人在這裏練劍,且練了很多年。

桃林的盡頭有一處水潭,水潭清澈透亮,泛着青色的波紋。有時柔和的風卷裹着幾片桃花瓣落在水面上,蕩漾出一圈又一圈漣漪。

白芨走上前,去看水中倒影。

她的面容并沒有一絲變化,依舊是她築基時的樣貌。一把檀木簪束起滿頭青絲,簪尾系了一小段紅色束帶。而身上的服飾卻不是她進入秘境時的那身,依舊是白袍,但款式繁雜了不少,束腰帶之上是用銀絲線勾勒的祥雲。

像是宗門款式。

白芨靜靜地站在水潭邊,直到有個聲音呼喚她。

耳邊是玉佩相撞的清脆聲,顯然是那人急着趕來:“諸芨長老,不好了,掌門隕落了。”

那弟子氣喘籲籲,白芨一瞥,果然看見那弟子腰間纏繞着雙魚佩,是以發出清脆的聲音。

不過……

諸芨長老?掌門?

白芨想再消化一下所得到的信息,卻發現自己的身體不受控制地禦劍飛出了桃林,直奔後山。

此時的她就如同靈魂出竅般,完全失去了對身體的掌控權,只能靜靜地看着“諸芨”焦急地趕到掌門洞府。

桃林離掌門洞府有一定距離。

白芨站在劍上,腳下是熟悉的觸感。身側的風呼嘯着往後奔去,幾乎有一瞬間,讓她感覺回到了玉昆宗禦劍的時刻。

腦中暈眩的感覺也因為這股急促的冷風清醒了不少,“諸芨”邁步走下佩劍,眼睛紅着來到洞府之外。

洞府前并不止她一人。

在她面前的,是兩位同樣穿着白袍的男子,發絲高高束起,背過身去,看不到面容。

諸芨上前一步,聲音顫抖:“師兄……”

那兩位白衣男子同時轉過身來。

白芨不可置信:眼前的兩人,正是喻永朝和傅正卿!

既然他們三人都在這古怪的宗門裏,一定是與當初在食腐草中出現的巨大石劍有關。

三人彼此對視,眼中都有流光閃過。

諸芨上前一步:“掌門師兄他真的……”

她沒有說完,眼角卻已經泛紅,後半句話直接哽在喉中。

傅正卿搖了搖頭:“師妹,節哀順變。掌門的魂燈都已經……滅了。”

喻永朝喊住了他:“諸卿,我們把掌門的洞府打開吧。”

“總歸,不能讓師兄一個人隕落在洞府。”

掌門洞府的禁制一般只允許本人出入,在掌門這次閉關之前,卻叫來了他們師兄妹三人,更改了出入禁制。

他年歲已高,在大乘中期幾百年之久,仍然毫無進益。如今壽元将盡,只能強制閉關沖階。

喻永朝重複着掌門當時對他們三個說過的話:“若是我進階失敗……便麻煩你們一同接管清硯宗。洞府的禁制我已經更改,若是真到我出事那一天,你們師兄妹三人合力便可開啓洞府。人生不過不到短短百年,而我們修士擁有漫長的生命,我已然知足。”

一時寂靜無聲。

最終,諸卿走上洞府前,伸手觸碰了那方禁制。

随後是諸朝和諸芨。

三個人的手一同觸摸着那方冰冷的洞府,禁制如同水波一樣蕩漾開。

映入眼簾的,一人一桌一床,書籍散落了一地,清硯掌門在蒲團上維持着打坐的姿勢,卻已經了無生機。

“掌門師兄!”

諸芨想要撲上去,卻被諸朝拉住了。諸卿別過頭去,去拾那地上散落的書籍。

清硯掌門一生為清硯宗操勞,開宗立教,廣收弟子,一心向道。

如今卻在這蒲團上,結束了漫長的一生。

諸朝強忍着情緒:“我們把師兄帶到後山,葬了吧。”

清硯宗掌門下葬的那天,山門內跪倒了一片弟子。漫天的飛雪如同鳥羽紛紛下落,織出一片囚網。

白芨與兩位師兄皆換下長老服,同清硯弟子穿着素白的弟子服,站在祭壇旁。

“如今我們要怎麽做?”她向喻永朝傳音。

自從踏出掌門洞府,三人皆奪回了身體的控制權。如今已經能确定,他們一同落入了大片食腐草構成的幻境,只是對于如何破除幻境離開,暫未有絲毫頭緒。

喻永朝卻是轉頭問向傅正卿:“能破嗎?”

恩?破什麽?

白芨眨了眨眼,看向二師兄。

喻永朝看了一眼白芨,耐心道:“破陣,你二師兄是陣法天才,如果就連他也破不了這幻境,我們三個魔修只能在仙宗呆到天荒地老了。”

說到最後,隐隐有了幾分咬牙切齒的味道。

“讓一個魔修困在仙門長老的身體裏,怎麽想都怎麽覺得……”

白芨接下喻永朝沒說完的話:“刺激?”

這下她同時收獲了兩道不友善的視線。

仿佛在說:這刺激給你要不要啊。

白芨心道我早嘗試過了這等刺激,上輩子在玉昆宗眼皮子底下修魔的時候已經體會過了。

白芨再次試探道:“晦氣?”

這下對了。

喻永朝就是覺得晦氣。

傅正卿搖了搖頭:“如此大面積的陣法,除非要找到陣眼,否則我無法勘破。更何況……”

他苦笑一聲。

“我當初看見一株食腐草時,已然覺得不對勁。再想後退時,卻已經落入了陣法之中。”

現如今他們三人都被困在這裏,還随時都可能失去對身體的控制權,尋找陣眼倒也成了難事。

“一草一木皆可作為陣眼。”傅正卿撚着祭壇旁的落葉,“枯葉也可,蝴蝶亦可。無論是活物還是死物,都能作為陣法的中心。”

白芨抓住了重點:“那找到了陣眼要如何破陣?”

傅正卿道:“只需要把陣眼破壞即可。”

白芨突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只見沉默了片刻的喻永朝冷笑:“那就好,我去把這勞什子青煙白煙宗砸了。”

白芨忍不住提醒:“大師兄,這是清硯宗,而且……”

她傳音還沒說完,突然又失去了控制身體的能力。

白芨只能用眼神傳達:看吧,而且我們也控制不了自己。

師兄妹三人在祭壇處為清硯掌門祈福,臺階下方跪倒了一片弟子。

正在此時,有人頂着風雪而來。

來人一襲白衣,仙風道骨,并未禦劍飛行,而是緩緩踏出一百二十四階臺階登上清硯。

清硯的階梯原是選拔弟子用的,為清硯掌門所設,目的就是為了選拔出有毅力的弟子。如今掌門人已不在,空留下一片施了禁制的臺階。來人放棄禦劍選擇徒步登上山門,可謂禮節十足。

諸朝上前一步行了個禮:“您來了。”

諸芨與諸卿同樣上前一步,朝着來人低着頭行了個仙門的禮節。

那人聲音低沉,語氣不算清冷:“我是你們掌門的至交好友。諸硯他……隕落前,向我傳了一副留影訊,叫我之後交給你們。”

說罷,一揮衣袖,一團光球便落至諸朝手上。

“節哀順變。”

諸芨這才擡起頭,望向來者。

他身形纖長,穿着極其樸素的白色衣袍,眉目卻給白芨一種極為熟悉的感覺。大雪紛飛,他的周身卻絲毫不受風雪所侵襲,舉手投足間,都帶着儒雅的感覺。

此人修為極高。

三人目送那人沿着來時路走下山門,逐漸消失在清硯宗。

諸芨抿了抿幹澀的唇角:“我們去議事堂吧。”

諸卿和諸朝微微點頭,頂着落雪一同朝着議事堂的方向走去。

這場大雪一直不曾停下。

清硯宗所處的地界,從未下過如此大的雪。一宗之主隕落,作為同門的三人心裏皆是萬分沉重。一路上靜谧無聲,只有長靴踏雪細碎的聲音。

諸芨緩緩開口打破這寂靜的氛圍:“掌門師兄為何不直接傳訊予我們?我們連見他最後一面的機會都沒有。”

是了。

白芨也十分不解。既然是同門,為何要傳訊給外人,再來轉交于他們?

諸朝垂眸輕輕撣掉身上的落雪。

“道清掌門與師兄私交甚好,想來師兄向他傳訊也在情理之中。不直接傳訊于我們,怕是不想讓我們徒添傷心吧。”

諸朝說完,邁步跨進議事堂,拿起紫砂壺倒了杯茶。

道清掌門!

諸朝的話如同當頭一棒,點醒了白芨的記憶。為何她會覺得那人眉目眼熟,似曾相識?在玉昆宗掌門堂的牆壁上,挂的就是道清老祖的畫像。

傳遞留影訊的人正是年輕時的道清!這方幻境還原的正是千年前的仙門宗派嗎?

白芨壓下心頭的疑問,繼續在一旁觀看。

諸卿擡起手,兩指并攏,向那留影訊的光團輸送靈力。

在空中,浮現了熟悉的一人一桌一床,清硯宗掌門諸硯正端坐于蒲團之上,眉目慈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