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酒樓詭事(3)

白芨在屋子裏打坐修煉了一晚上。

她剛結了魔嬰不久就進入了古秘境, 根基并不算穩。在秘境之中一直緊繃着精神,留意着周圍的危險,沒有太多機會修煉。

況且又中了寒毒, 受了傷……

一晚上的打坐冥想讓她的身體感到久違的舒暢。當陽光從窗外照射到白芨臉上時, 她輕輕睜開了眼。

提起寒毒——

她的眼神落在肩頭的襖子上。

大師兄應該是因為她中了寒毒, 怕她着涼, 才去買的。

肩頭的百靈鳥還在眯着眼睛呼嚕呼嚕地睡着,白芨修煉了一個晚上,頓時覺得腹中有些饑餓感。

既然都在酒樓住下了,怎麽能不吃早飯呢!

她想到那菜譜上的青蝦粥、面片湯、奶皮酥……口水都要掉下來了。白芨盡可能放輕自己的聲音, 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悄悄開了門。

應該是沒吵醒大師兄。

白芨回過頭朝着床的方向望了一眼, 卻發現喻永朝早已坐了起來, 漆黑如墨的眸子正在盯着她,似乎想知道她要溜去哪裏。

那略帶譴責的眼神盯着她, 讓白芨頂不住壓力。

于是白芨捏了捏肩頭的百靈鳥。

大家都醒了你可不能一個人自己睡啊,早起的鳥兒有飯吃。

見到百靈鳥被她輕捏得嘎地一聲抖了抖身子, 白芨滿意地勾起了唇角。

不過大師兄有睡症,為何還會起這麽早?

思及此,白芨有些猶疑地看了一眼床鋪。

床上卻是一點躺過的痕跡也沒有,師兄似乎一直維持着坐姿, 并沒有動過分毫。

該不會, 大師兄一宿沒睡吧?

白芨有些愧疚,如果不來晉王城就不會耽誤師兄補覺,說到底還是她的錯, 總是拉着師兄一起。

“走吧。”喻永朝站起身來, 收起折扇, 率先走出了屋門。

師妹修煉了一晚上了,他也看了一晚上的扇子。

都看膩了。

白芨下樓去點了幾份自己愛吃的早膳,又給師兄叫了些甜點,扒拉着面前的菜單,還在看有沒有什麽好吃的可以點。

酒樓的夥計似乎已經回來了,在樓下用早膳的人并不少,耳邊充斥着忙碌的腳步聲、男男女女的談論聲、還有動筷聲。

直到一片淡藍色的衣角出現在白芨的視線範圍內。

“二位客官,您們的菜上齊了,祝二位用餐愉快。”

白芨猛然擡頭,這上菜的人竟然是馮決!

見到白芨擡頭,馮決也想起來了面前的姑娘是昨日撞到的人。他縮了縮脖子,有些局促地捏了捏衣角,終究是不好意思地鞠了個躬,端着托盤離開了。

喻永朝面色不變,夾了一塊熱氣騰騰的棗糕到碗中。

“師兄。”白芨壓低了聲音,“昨日衛老板不是說會趕走他麽,怎麽還會讓他回酒樓繼續幹活?”

況且周圍吃飯的人像是忘了昨天那出鬧劇一般,見到馮決也沒有多大反應,依然是邊吃邊聊天。

喻永朝等那棗糕稍微涼了點,這才送入口中,面色如常:“誰知道呢。”

白芨一面看着菜譜,一面吃着桌子上的食物,眉毛逐漸擰了起來。

她好像,發現了些不對勁的東西……

只是還沒等她說出口,就聽見隔壁桌上的人壓低了聲音,神秘地對身邊的好友說着:“聽說了麽,東街的周長柏周老板,昨天夜裏死在了床榻上。官府的人來調查,看傷口似乎是魔修幹的!”

魔修!

白芨抓住重點,眼神一淩,望向同樣頓住的喻永朝。

那人的好友啊了一聲,驚得周圍的人都去看他們。見到視線集中在他們身上,那人卻不敢再多說話,只低頭吃碗中的食物了。

白芨咬了一口粥裏的青蝦,蝦肉十分彈牙,鮮香無比,識海中卻和喻永朝傳着音:“晉王城內有魔修?”

喻永朝搖了搖頭,又察覺到白芨正埋頭吃粥,根本看不到他的動作。

“我察覺不到魔修的氣息,要麽對方的修為在你我之上,要麽——”他那筷子戳了塊奶皮酥,酥皮爆裂開的清脆聲音十分悅耳,喻永朝頓了頓,将那塊奶皮酥遞到白芨碗裏。

“只是個低等的、沒有神智的魔物。”

白芨心中震顫,剛放下筷子,就發現門口一陣喧嚣。

看來今天這早飯吃的是不會安寧了。

她并未注意到師兄夾的那塊奶皮酥,仰着頭朝着門口的方向望去。

那周公子趾高氣揚地帶着一波人闖進了衛子昂的店裏,帶着木棒、長刀,氣勢洶洶地在門口叫喊着:“把馮決給我交出來!”

周圍嘈雜的談論聲立刻安靜下來。

樓道盡頭,衛子昂從容不迫地走下樓梯,看見周公子,驚訝了一瞬。他環視了下周圍,眉頭皺了皺:“公子帶着這麽多人今日圍了我的酒樓,這是何意呀?”

衛子昂在西街能站住腳,自是有他的狠勁兒的。此刻面對周公子帶人上門鬧事,身上的氣勢一變,不怒自威。

周公子咬了咬牙,雙目發紅:“昨日馮決沖撞了我,今日家父就死于榻上,這其中就沒有半點巧合?”

衛子昂收了笑容,把手背在身後:“你又是如何斷定是馮決做的呢?這無非是個巧合罷了。”

“巧合?”周公子拔高聲音,氣的發抖,不顧小輩的身份沖着衛子昂怒吼,“家父的死法與那袋子中的碎肉一般模樣?你告訴我!天底下會有如此巧合的事情?”

周圍吃飯的看客一片嘩然,更有甚者甚至吐了出來,面色蒼白。

白芨的面色也不太好,她掃視了圈桌上的菜,不由得慶幸自己還好早上沒點葷腥的肉菜。

然後她發現了碗中的奶皮酥。

師兄什麽時候給她夾的?

百靈鳥仍然眼睛冒着綠光盯着碗裏的食物。見周圍人的視線暫時都集中在周公子和衛子昂的身上,白芨把碗中的奶皮酥用筷子夾成兩半,一半喂了百靈鳥,一半含入了嘴裏,壓下了那種詭異的惡心感。

果然甜食很好吃!

衛子昂沉下了臉色:“周公子,你可不要亂說話。先不說我們兩家占據這條街的兩頭,家大業大,仇家也多,有不少人盯着我們這兩塊肥肉呢。”

“更何況。”他話音一轉,“馮決昨日自醫館回來後就一直在我店裏休息,不少夥計可是看着呢,難不成是會了那修仙者瞬移的術法,把自己轉移到東街街口,殺了你的父親不成?”

如果說之前衛子昂的話還算客氣,如今就是徹底撕破了臉皮。周公子給他扣了這麽大的一個鍋,先不說會不會影響酒樓的生意,那可是會觸犯律法的事情,任由他在此污蔑的話,不止馮決會進去吃牢飯,就連他也會被牽連。

“好啊。”周公子怒極反笑,就連指着衛子昂的手都在抖,“那便叫你們店裏的夥計出來對峙。”

衛子昂轉過身,沖着吃飯的客人道了個歉:“不好意思各位,在下處理一些私事,給大家配個不是,今日就給各位免單了。大家先散了吧,酒樓今日不待客。”

周圍的人三三兩兩的向外走去,好在白芨吃飽了,拉着喻永朝便上樓回了房。

反正以他們的五感,就算不用術法,也能在樓上聽到下面的談話聲。

樓下似乎有夥計匆忙跑來,一陣接一陣的腳步聲響起。

白芨側過頭,輕聲問喻永朝:“可是這馮決有古怪?”

喻永朝聞言否認地搖了搖頭:“我沒在馮決身上感受到魔物的氣息。”

那便奇怪了。

不是馮決幹的,周長柏的死狀怎會與那袋碎肉相同?

難道是周公子心中有氣,周長柏出了事,他去嫁禍馮決順便打壓了一直看不順眼的衛子昂?

白芨摸了摸下巴,思索了一陣,道:“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她抽出一根手指,也在百靈鳥的下巴上蹭了蹭:“百靈鳥,你覺得呢?”

百靈鳥十分享受地眯着眼睛,喉嚨中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沒有給出任何答案。

此時酒樓內的腳步聲已經停了。

喻永朝一揮手,樓下的畫面頃刻出現在他們面前。

白芨目瞪口呆:“大師兄,你什麽時候布下的水鏡?”在酒樓下衆人面前施展陣法,就連她也沒有發現。

想着人皇頒布的禁令,白芨沒了聲音。

畢竟魔修禁止入城,她不也是進來了。如此,師兄施展了術法,只要不被發現,也沒什麽事情。

卻見那畫面之中,馮決被推到衆人面前,正在為自己極力辯解。

“你再說一遍昨晚去了哪裏,做了什麽,一字不漏地給我詳細說!”周公子憎惡地盯着他,恨不得上前踹上一腳,“我告訴你,我已經報了官,殺了我的父親還想狡辯?等着吃牢飯吧你!”

白芨仔細打量着手足無措的馮決,感受了一番,卻是個普通人不假,只是身上沾着血腥氣。

周公子與周長柏有着血緣關系,馮決身上的血氣與周公子毫無瓜葛,确實沒有昨夜殺人的嫌疑。

馮決死不承認,周公子又想動手,一時間雙方都很焦灼。

白芨想起在吃飯時思索的問題,皺起了眉頭:“大師兄,我發現了一件事。”

喻永朝沒說話,但是目光卻從水鏡中移到白芨的身上。

“昨日衛子昂說,馮決拿麻袋裝的那袋子肉是供酒樓的廚子做菜用的。可是我今日點菜的時候發現,除了我點的那道蓮藕排骨湯,這酒樓幾乎就沒有第二道肉菜。”

很明顯,那袋子碎肉并不是排骨肉。

那麽碎肉又去了哪裏??

白芨與喻永朝對視一眼。

無論碎肉去了哪裏,這家酒樓都有問題!

只是喻永朝明明感應過了,這家酒樓并沒有魔物的存在。

水鏡之中,衛子昂也報了官。周公子見狀,冷哼着帶着一衆手下離開了,臨走前還放了話:“明日自有官府定奪,殺了人的終究要償命。你們一個也別想跑。”

這話直接讓衛子昂的臉色陰沉了幾個度:“慢走,不送。周公子還是盡快去給已逝之人料理後事為好。”

又一出鬧劇落了幕。

如今若真是魔物作祟,仙門那邊肯定會派人來絞殺魔物的。白芨不願意再與仙門的人見面,但卷入這酒樓事件,又不太甘心就這麽抽身而去。

她實在是有些猶豫。

“師兄。”她換了個問法,“師父那邊種地還缺人嗎?”

“何出此言?”

喻永朝揮手關了水鏡,看向糾結不已的白芨:“我已經交了半個月的房錢。”

他垂眸,從袖口中拿出了那袋銀錢,輕飄飄地扔給白芨:“半個月的上房,花了差不多半袋銀錢。這一袋銀錢的價格,等同于一袋魔石了。”

白芨:“……”

她打消了回去的念頭。

那還是多住幾晚再走吧。正好,她也調查一下,到底是什麽魔物在這裏作亂。

魔界對于低等魔物的态度也很嚴格。

仙門的人會除去作亂為禍人間的魔物。而魔界這邊雖崇尚力量,但十分理性。對于那種只會吞噬無辜生命的低等魔物,魔修亦是鄙夷或嫌棄的。

白芨想了想,還是決定從那堆碎肉入手,只是不知道那碎肉去了哪裏。

她拉着大師兄出了門,直奔那日吃瓜群衆圍堵得水洩不通的街口。

地上的血跡已經被清理過了,但是泥土中還是有所殘留的。

看着大師兄在旁邊感應血肉的位置,白芨的心中又浮現了一個疑問:“我在想,馮決為什麽要偷錢呢?”

難道是因為窮嗎?

可是他們夫妻二人被衛老板收入酒樓,掙得雖然不多,只要不大手大腳地花錢,總歸夠日常的吃穿用度吧。

從馮決衣服的破舊程度來看,要說是一年沒換過新衣服了白芨都能信。

而且偷來的錢又去往了哪裏?

沒等白芨想明白,喻永朝卻十分凝重的搖了搖頭。

就連大師兄也感應不到碎肉的位置?

只見喻永朝扯了一抹熟悉的笑容,搖了搖手中的折扇:“倒是有趣。”

魔界中修為在他之上的人不多。如若讓他感應不到,要麽是那幾人,要麽是有極為強勁的法器阻擋了他的窺視。

魔修的探查方式與仙門的人修不同。

他是通過魔氣去追溯血肉的位置變化,魔氣就像一根線一樣,走過了血肉移動的所有路線。現在那根線團成一團,被阻礙在外面。

那法器是魔界的!

魔界出了內鬼?

白芨看着喻永朝的臉色變了又變,直接朝喻陵傳了通訊,神色愈發鄭重起來。

街上的線索被掐斷,白芨一無所獲地回了酒樓。

可以肯定的是,酒樓的老板衛子昂肯定有古怪——白芨試着感應了下衛子昂身上的血氣,卻幹淨的像一張白紙。

他們這種做大生意,承包了半條街的,哪個身上沒背負着人命?

喻永朝輕笑了聲:“越幹淨,就說明越有問題。”

白芨深表認同。

不管怎麽說,飯還是要吃的。白芨又點了一桌子的菜,這次卻是連排骨湯都沒有點。店中的夥計上了一桌子的甜食,白芨見衛子昂不在,朝着夥計招了招手,往他手中放了一把銀錢:“我跟你打聽個事。”

那夥計心領神會地湊到白芨耳邊,笑的谄媚:“您問,您問。”

喻永朝喝了口茶,放下杯子時,震得桌子都抖了一抖。

百靈鳥被這動靜吓了一跳,身上的毛都炸了起來。

要命啊!白芨!你快看看你家大師兄的臉都黑成鍋底了!

“你跟店裏的馮決關系怎麽樣?他是個什麽樣的人?”

那夥計思索了陣,道:“算不上特別熟,但是他人挺好的。”沒等白芨接着問,他跟倒豆子一樣把自己所了解的全說了。

“馮決這人,幹活挺利索的,也沒什麽抱怨的話,平時還會幫我們幾個頂班。”那夥計又掃了一眼周圍,放低了聲音,“只是他偷東西,我們這群人也沒想到。要我說他也不去賭,不逛花樓,對他妻子忠貞得很,那錢都哪去了呢?”

“而且周長柏的死狀并不止一個了,上次還有個暴發戶也是這樣被切碎了。最近一年,城中确實失蹤了不少人,大都是城外來的,身份信息少,官府也就不了了之了。”

白芨見他還沒說到關鍵點,直接問了:“馮決平時有經常提着麻袋嗎?你們沒好奇打開過嗎?”

他縮了縮脖子:“确實經常看他拎着麻袋回來,問他他也不說。有一次我好奇,就趁他不在,打開了那袋子瞅了一眼……”

喻永朝突然打斷他:“袋子裏是什麽?”

那夥計表情逐漸驚恐,像是被吓住了一樣,只會不停搖頭,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看他的反應,是被下了咒術。

喻永朝正要張口接着問,白芨輕輕搖了搖頭。

緊接着,衛子昂帶着怒意的聲音響起:“你愣在這幹什麽?沒見到其他桌的客人在抱怨嗎?”

那夥計如夢初醒,端了盤子就往其他桌客人的方向去了。

衛子昂淡淡掃了一眼白芨與喻永朝,沒說什麽,一轉身又消失了。

問到一半被突然出現的衛子昂打斷,白芨和喻永朝的心情都不是很好。

可偏偏酒樓裏白天晚上都有人走動,不像仙門的人,提着任務令想查什麽便查什麽。他們遮掩着身份,又不能在人前施展術法。

大大提高了調查的難度。

回到房間,白芨下了個隔音術,急急忙忙問着喻永朝:“大師兄,你覺得誰會是那魔物?”

反正不可能是馮決。他若是魔物,做的這麽張揚,早就被抓了。

難道是衛子昂?

他身上的氣息那麽幹淨,如果說魔界的法器在他身上,那就合理了。

白芨坐在椅子上冥思苦想,想不出來個結果,喻永朝也沒有對她的猜測做出回應。

白芨有些納悶,回頭一看大師兄。

……竟然是靠在床邊睡着了。

白芨把魔物究竟是誰的問題壓在了心底,開始欣賞起大師兄的睡姿。

從上了魔舟開始一直到現在,大師兄都未曾休息過。如今難得見師兄能夠好好休息,白芨連呼吸都微微屏住了,生怕吵醒他。

喻永朝呈半躺着的姿勢,靠坐在床頭。墨色的發絲垂落在胸前,與白衣相映襯,形成強烈的對比。

而從她這個角度望去,喻永朝的雙眸緊閉,睫毛很長,随着呼吸微微地顫抖。狐貍面具被他捏在手上,放于身前。

白芨盯了盯喻永朝的手,似乎地心火石在發光?

一旦注意到地心火石的存在,白芨便覺得身上開始燥熱了起來。自從火石沒入了師兄的手掌,她幾乎都忘記了還有這麽個東西的存在。

掐指算了算,還有兩日便是寒毒發作的時間。

饕餮最終也沒跟她說寒毒應該怎麽抑制。看她的意思,寒毒發作的時候她離地心火石越近,發作時的痛苦越小。

距離近,怎麽近?難道要她抱着師兄的手?

會不會等她清醒過來時師兄一面笑着一面拿扇子把她的兩雙手給切了?

更何況,師兄現在還在睡着,都不知道兩日後能不能醒過來。

大師兄的容貌真的很好看。白芨看着喻永朝的睡姿暗暗腹诽,她師兄可能真的是魔界第一睡美人了。

白芨敢看喻永朝,可是百靈鳥不敢啊。

它啄了啄白芨襖子上蓬松的絨毛,眼觀鼻鼻觀心。

傻崽兒!裝睡都看不出來。

白芨坐着無聊,幹脆去數大師兄的睫毛有多少根。她數的專注,甚至掰着手指頭記着數。

一根、兩根、三根……

這睫毛似乎比她的都長。

七根、八根、九根……

晚上吃點什麽好呢?

想着吃的,她突然記起來了魚缸裏很久沒喂的食人魚。

十根、十一根……

她剛才數到哪了來着?

白芨重新把目光凝在喻永朝的臉上,陡然發現那雙黑眸已經睜開了,吓得差點栽倒。

她如今的修為都能化目光為殺氣了?

喻永朝撐着身體坐了起來,眼下還有淡淡的烏青。

他确實很想補眠,只是師妹的目光太過于專注,目不轉睛地盯着他。

像個火苗一樣在灼燒着。

“過來。”他淡淡地開口,右手随意地往床的另一邊一指。

白芨正要拒絕說自己不困,卻驚恐的發現身體不受自己的控制,不由自主地走到床邊躺了下來。

她睜大眼睛,聽喻永朝的聲音異常地平緩:“睡覺。你的目光擾得我睡不着。”

第 38 章 酒樓詭事(2)

周圍圍觀的吃瓜群衆連忙後退了一步。

白芨如願以償地擠進了最前排, 看着地上的肉塊,沒有什麽反應。

旁邊的大娘見她怕也不怕,頓時用敬畏的目光打量着白芨:“小姑娘膽子可真大。”

白芨聞言感到奇怪:“這有什麽可怕的, 只是動物的肉塊, 又不是人的。”

百靈鳥想捂臉, 而喻永朝默默轉過了頭。

沒有常識的魔界笨蛋選手是你才對吧!!

那大娘又退後了一步, 看着她的眼神都不太對了:“你,你怎麽知道這切碎的肉是動物的,難不成你見過人的?”

白芨還真見過。

她在斬殺妖獸時,确實見過各種生物的肉塊。接了宗門任務在人界調查魔物時, 也見過被妖魔啃食過的人體。

正當她猶豫要不要說出來時, 一股冷冽的清香拂到她的面前。白芨一愣神, 那散着清香的衣袖就遮住了她的嘴, 甚至帶着她往旁邊移了移,遠離了大娘的視野範圍。

那聲音有些無奈:“這是在晉王城, 不要亂說話。”

直到看見白芨點點頭,那片衣袖才從她的面前移開。

白芨:呆滞, 大師兄居然捂她嘴了……

喻永朝帶着白芨換了個角度觀看人群中心的鬧劇,沒了身前阻擋視線的人,白芨不用翹起腳也能清楚地吃瓜了。

周公子見到袋子中的碎肉塊,也是吓了一跳。那血肉的味道十分濃烈, 鑽進鼻腔中, 身體已經先他一步反應過來,胃中的酸水順着口腔逆行,嘔地一聲就哕了出來。

穢物吐了地上那人一身。

周公子接過絲帕擦了擦嘴, 當下就要喊人報官。只是他剛招了招手, 就見街道另一邊走來了個同樣衣着華貴的男子。

人群簇擁着他, 從道路兩側排成一排,自動分開,那人便走到了周公子面前,笑意盎然。

“公子別來無恙,替我跟你父親問個好。”

周公子的眉擰在了一起。

從人群散開的那一刻起他便覺得不對,這下來看今天的事是無法解決了。

“見過衛叔叔。家父時常在我面前提及您。只是父親腿腳不便,不能親自前去拜訪,還請衛叔叔體諒。”周公子雖然話語誠懇,态度卻十分散漫,并未把面前的長輩當回事。

東街周長柏,西街衛子昂。

周公子他爹占據了整個東街的商鋪,而街道另一端就是衛子昂的店面。周長柏與衛子昂争這條街争了有十年了,結果雙方依舊分庭抗禮,分不出個上下來。

當衆說了這些話,周公子有意引導圍觀群衆的輿論情緒。他爹周長柏都腿腳不便了還來帶話,衛子昂這腿腳健全的卻從未踏過人家的門。

當下群衆的眼神就有些怪異了起來。

衛子昂見狀也不惱,只是帶着笑看了看地上那小偷:“馮決,快起來,給周公子認個錯。”

地上那小偷,也就是馮決,連忙跪在地上磕了三個頭,并承諾再也不會偷東西了,衛子昂搖搖手,讓下人帶他走了。

就這麽簡單就結束了?白芨有些懷疑地側過頭,等着師兄解釋。

喻永朝折扇一開,扇了扇擁堵得有些令人煩悶的空氣:“繼續看。”

只見衛子昂十分誠懇地說:“這馮決是我店面裏采買貨物的夥計,這麻袋裏裝的也是今日送給廚子做菜的材料……”他瞥了一眼麻袋中的碎肉,讓身後的夥計把袋子束上了。

“他和他妻子是從邊鎮來投靠親戚的,外鄉人窮苦,我就收了他倆在酒樓裏打份工。”

“原來竟是這樣……”

“衛老板可真是個大善人!”

“那今後衛老板可要管好下人吶,這手腳不幹淨,遲早店裏的東西也被偷。”

“是啊是啊,還是防着點吧。”

周圍的群衆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但大多數都是誇贊衛子昂有善心的聲音。

衛老板又提了一袋銀錢給周公子當賠償,周圍的群衆也沒被落下。他提高聲音:“往日有誰被馮決偷過銀錢的,來我這裏報個名字,等管家查清了會将這銀錢還給諸位的。”

下一秒,人群蜂擁而上,一個兩個擠着搶着去了拿着賬本的管家那裏。

那周公子見狀,知道此事已了,瞪了那管家一眼,在家仆的簇擁下離開了。

衛老板仍是笑着看那群圍着的群衆,見周公子離開了,才心情頗好地轉過身。

一個往西去,一個往東走。

只剩下地下流淌的血跡,被貪財的群衆踩了又踩,滲入泥濘的地下。

人群已散,這熱鬧也結束了。喻永朝這才回過頭來,看向白芨:“你對此事怎麽看?”

這場鬧劇被衛子昂所終結。

憑着剛剛的事件,白芨大致在心中對衛子昂有了份印象,毫不猶豫地開口:“衛老板是個善人。”

“就因為他收留窮困的夫妻、親自出來保下犯了事的下屬?”

“不止。”白芨搖了搖頭,“他還能考慮到民衆的心思,把損失的錢還給人家。甚至看到下屬的傷,沒有當衆訓斥,而是先去讓人把他撈走就醫。”

喻永朝絲毫沒掩飾自己的誇贊:“觀察的倒是挺細致。”

本來他們從酒樓中出來時,天色就已經漸暗。如今鬧事過後,一輪彎月在天上露了頭,多了幾分蕭瑟之意。

兩人沿着小路逐漸沿着酒樓的位置走去。那酒樓之上是個客棧,一份地賺雙份的錢,既然來到了晉王城,多少也要入鄉随俗,像個正常人一樣休憩。

行到小路的無人之處,喻永朝腳步漸緩。就在白芨好奇地回頭想看看師兄為什麽停下腳步時,只見喻永朝停在原地,從那寬大的衣袖中掏出來個……

女式的制衣。

從前她來晉王城時總會發現,凡人的衣袖裏似乎是個修真者的儲物戒指,總能掏出一樣又一樣的東西,她差點就買了衣服想嘗試。

結果師兄親自實錘了她的猜想。

那麽厚的一件白襖子,也能從他的袖中被掏出來。

可是她剛剛分明沒有感受到師兄袖子裏面有東西啊?

白芨眨巴眨巴眼睛,看見師兄拎着衣服的手覆了上來。

是給她穿的嗎?

喻永朝一手拽了一角,把那襖子披在了白芨的肩上,又喊她轉了個身,拽着白襖的抽繩系了個漂亮的蝴蝶結。

再一松手,那襖子就罩在了白芨身上,抵禦了夜裏寒涼的風。

那白襖一直放在喻永朝的袖中,似乎也沾了半分師兄的氣息。白芨并不排斥,反而很開心地摸了摸那白襖上軟乎乎的絨毛。

方才她是覺得有一些冷,穿上白襖子之後就好很多了。

“走吧。”

喻永朝重新邁開腳步,并肩到了白芨的身側。

白芨雖然很開心,但是同樣很疑惑:“大師兄,你什麽時候買的襖子,還能藏在袖子裏,我都沒發現。”

她瞄了眼喻永朝那依舊平坦的衣袖。

人間的衣物,真是乍看平平無奇,細想恐怖如斯。

百靈鳥啄着襖子上的毛毛,剛把頭埋進去打了個滾,便被白芨無情地抓住了。

它十分抗議地像萬千百靈鳥一樣啾了一聲。

然後被塞進了白芨的衣袖裏。

百靈鳥的體積并不算大,被白芨塞入衣袖裏,卻還能隐約看到個凸起的形狀。

喻永朝看着她的動作,折扇掩唇,帶着笑意:“那麽大的襖子,我自是沒有放在袖子裏。”

白芨:“那放在哪裏了?”

“……儲物戒指。”

可是晉王城不是不允許使用術法嗎!

面對白芨譴責的目光,喻永朝毫不在意:“只要沒人看見就沒事。我又不是憑空變出來個襖子。”

果然大師兄還是這樣,一直憑着自己的喜好做事。

就算有規則律令,也攔不住。

“那。”白芨遲疑道,“師兄,這襖子你什麽時候買的?”

她明明一直與師兄待在一起來着。

“兔子。”喻永朝看了她一會,這才提示道。

白芨伸手觸碰了下臉上的兔子面具。

原來師兄不止去換了人界的銀錢,還順便給她買了襖子……

想到她之前因為找不到師兄急的像個熱鍋上的螞蟻,白芨莫名心虛。

她也不知道那時候為什麽如此生氣,甚至還給了師兄冷臉。

好在大師兄沒有計較。

就這麽和喻永朝一步一步地逛回酒樓下,周圍的店鋪都已經燃起了燈火。因為有着燈光,這一條街道的路不至于太暗,只是路上的人比起白天依舊少了很多人。

喻永朝撩起店門前的簾子,與白芨進入了白天那家酒樓。

酒樓裏沒有多少人,只有一個夥計模樣的人在櫃臺翻着賬本。白芨與喻永朝走上前道:“麻煩開兩間上房。”

那人放下記賬的筆,有些抱歉地搖了搖頭:“不好意思,樓上只有一間房了。”

他擡起頭,又補充道:“現在酒樓客棧晚上基本都是爆滿的狀态,城中過節,前來入城的人太多了。”

白芨看他擡起頭,面色一下子變得古怪。

這人竟是衛老板衛子昂!

他怎得親自在這裏算賬?

衛子昂也認出了面前這兩位氣度不凡的男女。在一衆人群之中,要麽是看熱鬧的,要麽是想趁機訛一筆錢的,只有這兩位似乎對什麽事也不關心,只是淡淡地站在旁邊看這場鬧劇。此前在西街這麽多年了,他從未見過兩位氣質如此特殊的男女,想必是從別的地方來城中過節的。

他是做生意的,觀察留意自然是要比一般人要上心,這麽多年也練出了個過目不忘的本領。

思及此,他帶着笑容解釋道:“二位不知,因着白天那場鬧劇,酒樓內的夥計們都去看望馮決了。他人挺好的,人緣也不錯。真是可惜了。”

白芨聽他話裏有淡淡的惋惜:“衛老板是要打發走馮決嗎?”

馮決的日子過得定是相當的艱難,從他洗的發白全是補丁的衣服來看就知道,他賺的錢并不多,以至于連一身新衣服都不敢去換。

衛子昂點了點頭:“是有這個打算。馮決雖然人不錯,幹活又很利落。可是畢竟偷了人的銀錢,若是不打發走他,今後哪個人還會來我的酒樓吃飯住店呢?”

白芨仔細思索了一下,确實是這個道理。

馮決自己做出的偷竊行為,後果也要由他來自己承擔。

衛子昂卻是打量了他們一番:“二位是兄妹吧?雖然我們這就剩下了一間房,但是布局足夠妥當,住兩個人完全沒有問題,還有簾幔隔斷,不用擔心隐私性。”

兄妹?

師兄妹确實也可以算成兄妹。

見屋外天色已晚,怕是也不會有更好的去處。喻永朝幹脆掏了銀錢,訂了幾晚的時間。

衛子昂領着喻永朝和白芨上了樓,又介紹了一下屋子的布局,簾幔的位置,甚至貼心地給兩人提了壺熱水,沖了杯花茶。

白芨看着屋內奢華的裝飾,感慨了下老板貼心的服務:“這就是上房的待遇麽……”

直到那屋門被關上,白芨才想起來不對勁的地方。

她似乎,好像,獨自和男修呆在一間房子裏。

盡管那個男修是她可靠的大師兄。

将百靈鳥從袖子裏放出來,白芨故作鎮定地摸了摸它一頭被擠亂了的鳥毛。

房間裏安靜得連地上掉了根針都能聽得見。

如今她坐在椅子上,抿了口茶水,看見大師兄依舊維持着剛進來站在門口的姿勢,猶豫了一下:“師兄,要不要嘗嘗衛老板沏的茶?”

身後便是屋內唯一的床了。考慮到兩人身份特殊,衛老板特意将簾幔的軌道劃在床的中間,薄紗從那床的中間将一張大床一分為二,給足了隐私性。

只是白芨一言難盡地瞅着那床,仍覺得不太對勁。

修士其實不太需要睡眠,但是大師兄需要。白芨都做好将整個床讓給喻永朝的準備了,她掏出玉扇與伏鷹鞭,開始琢磨着如何讓鞭子與扇子的攻擊方式相結合,使她的攻擊方式更上一層樓。

這下變成喻永朝一言難盡地看着白芨了。

“師妹,我們是來晉王城放松的。”

白芨把目光從伏鷹鞭上移開:“我知道啊。”她看喻永朝坐在那床上,以為是吵到他休息了,恍然大悟地把鞭子收起來,改為打坐修煉。

喻永朝:……

他師妹可真勤奮。

第 37 章 酒樓詭事(1)

白芨的心情很微妙。

師兄像是已經知道了自己的情緒變化, 她感覺自己被精準地拿捏了。

心中那股無名火頃刻之間就消散了。

可分明燃起這股火的人一臉毫不知情,又把她哄了個服服帖帖。

她握着折扇的一端,師兄握着折扇的另一端。不同于上次握着樹枝, 折扇比樹枝的長度要短很多。

更何況, 師兄還将折扇朝她的方向遞了遞。

說不出來是什麽感覺, 白芨只覺得手中的折扇的溫度似乎高了起來。

就這樣牽着折扇, 兩人不會被人群沖散。白芨克制住自己想低頭去看折扇的目光,打量起來街道周邊的攤販。

雖已幾近傍晚,城中依然十分喧鬧。人群熙來攘往,如同潮水一般。如此走在街巷裏, 倒像是個真正的凡人。

“師兄。”她看着旁邊的酒樓, 旗幟高高飄揚在飛檐之上, 似乎是當地的招牌, 奪人眼球。

白芨瞬間就想到之前吃過的蓮藕炖排骨。

她放慢了步子,連帶着抓着扇子的喻永朝也停了下來。

喻永朝心領神會:“餓了?”

修真之人辟谷之後并不會産生饑餓感, 但是也沒有什麽硬性規定不讓修真者吃飯。

偶爾的口腹之欲,還是可以滿足的。

白芨點點頭, 又搖搖頭。

她說:“只是多年沒來過晉王城,不知道如今的酒樓已經變成什麽樣子了……”

不,其實是那香味擋都擋不住,本來修真者的感知就很敏銳, 如今在陣陣香氣面前, 她是邁不動步子繼續往前走。

喻永朝失笑。

小師妹嘴硬的樣子也很可愛。

還沒等白芨邁出兩步,突然有一股力量與她相撞。白芨皺了皺眉,那股力量撞了她後卻後退了半分。

凡人的力量自是不能與修真者所比拟, 撞不動白芨是很正常的事情。

那人自己撞了個趔趄, 十分驚疑地看向白芨。面前的男女氣度不凡, 他連忙低下頭哈下腰道歉:“對不住,在下沒有看路,沖撞姑娘了。”

那男子不過中年,頭上卻已經白發早生,整個人顯得格外憔悴。藍色的長襖洗的有些發白,衣角上有補丁,還有新破的洞沒來得及補。

白芨并未把此事放在心上,搖了搖頭:“沒關系。”

男子道了謝,一拱手,又消失在人海之中。

直到看着他消失在街巷遠處,白芨才收回視線。喻永朝不動聲色地站在白芨身後,擋住了擁擠的人潮,護着她走近酒樓裏。

白芨急忙沖進去要了一份蓮藕炖排骨,然後轉過頭詢問喻永朝。

“師兄,你喜歡吃什麽菜?”

酒樓的招牌菜有很多,白芨點了兩道喜歡吃的,又添了份主食,剩下的就交給大師兄去選。

那修長如玉的手在幾道糕點的名字上點了點。

白芨擡眼看去,喻永朝指的那幾道菜基本都是甜品——水晶桂花糕、銀耳蓮子羹,還有份奶香蜜豆。

原來師兄竟然喜歡吃甜食!

她想起前些年在晉王城除魔時街邊小童吆喝販賣的報紙,來購買的人一批接一批,讀完的報紙滿天飛,走到老遠都能聽見八卦讨論的聲音。

她曾好奇撿了一片,結果開幕雷擊,把她震在了當場。

那标題是加粗的大字《那些年玉昆掌門與魔祖不得不說的二三事》、《妖族聖女竟然被按在牆上親》、《城中小偷多:本命劍被偷走,某劍修已經挂在城門上哭了三天三夜了》……

一份集八卦與時事熱點于一體的報紙差點讓白芨颠覆了自己的世界觀。

偷瞄了眼盯着碗中甜食的師兄,白芨覺得自己也有份起标題的天賦。

《震驚!那個殺萬物不眨眼的魔尊名下大弟子居然與師妹在酒樓做出這種事!》

等等,為什麽要加上她?

白芨突然猜想,如果她膽敢這麽寫,那第二天挂在城主府魔樹上的可能就不是她團的魔球了。

……而是她的頭。

此時小二已經把他們所點的菜上齊,行了個禮節:“祝二位用餐愉快。”

白芨看到他的眼角抽動了下,轉過身嘀咕:“現在的小情侶真是奇怪,沒見過牽個手都不敢非要牽着扇子的……怪哉怪哉。”

小二嘀咕的聲音很輕,但不不妨礙修真者·五感敏銳·臉皮薄·擔心大師兄突然滅口·白芨迅速抽出握着扇子的手。

她相信大師兄肯定也聽到了!

乍然從扇子上抽出手,另一端失了力,那扇子便往下垂去。

喻永朝低頭看了眼折扇,手一提,折扇便重新被握到掌心。從白芨這個角度看去,師兄眼神淡淡,不知是生氣還是沒生氣。

白芨幹巴巴笑了一聲:“師兄,快吃飯吧,菜涼了就不好吃了。”

這倒是實話。

喻永朝落了座,将那碗蓮藕排骨湯朝着白芨的方向移了移。

啊?

師兄不喜歡吃嗎?

白芨心領神會,将她面前裝着甜點的盤子同樣往喻永朝面前移了移。

喻永朝:……

沉默幾秒,白芨率先動了筷子,朝那軟糯清香的蓮藕夾去。

她心心念念了好久啊!

蓮藕入口即化,軟軟糯糯,吸收了湯汁,味道極其鮮美。

不過這酒樓并不是她常去的一家,這家做的蓮藕炖排骨中加了小番茄,番茄做湯底,酸酸甜甜,中和了排骨肉的肥膩。

白芨眯起眼睛,感受着食物在口中的碰撞。

果然吃東西是讓人第二開心的事情!

第一開心的是破階。

又夾了兩塊排骨,白芨看着對面慢條斯理地吃着桂花糕的大師兄,有些猶豫。

看起來,師兄很嗜甜。

她瞅了瞅盤中的蓮藕,浸着小番茄酸甜的湯汁,看起來十分誘人。

這藕姑且……也算甜的吧?

白芨壯着膽子給師兄夾了一小塊蓮藕,輕輕放在他面前的盤中:“師兄嘗嘗這藕,挺好吃的。”

此時萬千描繪眼前這道菜的詞語湧在嘴邊。

千言萬語彙成一句——

好吃。

而喻永朝看着盤中那一小塊藕,半天沒有反應。

白芨內心忐忑:難道師兄不喜歡吃?還是有什麽忌口?就在她緊張的胡亂猜想,甚至覺得是不是這藕的長相入不了師兄的眼時,喻永朝終于動了筷子。

白芨不得感嘆,怎麽會有人連用筷子都這麽優雅。

只見喻永朝夾起那塊蓮藕,含入口中,緩慢地咀嚼了幾下,輕搭眼簾:“還可以。”

白芨松了口氣:“那師兄多吃點。”

她側過頭看了一眼在肩頭的百靈鳥。

似乎從進入晉王城以後,它就像個普通的鳥兒一樣,不再說話了。

大概是明白在人界不能随便說話,所以一直在忍着。

白芨看它黑豆般的眼睛緊緊地盯着盤中的排骨,一眨不眨,連她回過頭都沒發覺。

再盯就真的不禮貌了。

白芨擋住百靈鳥的視線,筷子戳進排骨肉裏,爆出濃郁的肉汁。她咽了口口水,拿起筷子就往嘴裏送。

這下她真的又聽到了咽口水的咕嘟聲,就在耳邊。

百靈鳥的眼睛随着那塊排骨移動着,剛才吞咽口水的聲音就是它發出來的。

太罪惡了。

可是一只正常的鳥兒是不會明目張膽地吃人類的食物的。

白芨把排骨肉送入口中,享受着肉汁在口中爆開的感覺,在百靈鳥怨念的視線中咽了下去。

……可能百科全書也會有煩惱吧。

百靈鳥輕輕蹭了一下白芨的臉頰。

罷了,吃一塊肉也沒什麽。

趁着人不多,白芨從盤中撿了塊碎肉,一只手拿着筷子夾起,貼近百靈鳥嘴邊,另一只手稍微掩了掩。

百靈鳥飛快地啄了一口筷子上的肉。

它差點熱淚盈眶,三下兩下就往嘴裏咽,生怕白芨反悔把這肉拿走。

見百靈鳥把肉塊吃了下去,白芨這才放下手,再度擡眼望去,發現大師兄的臉色有點黑。

白芨:“師兄,怎麽了?”

蓮藕不好吃?

番茄湯太酸了?

今天吃飯的日子不對?

在她幾度變換的神色中,喻永朝總算搖了搖頭。

只是師兄的目光若有若無地盯着她手中的筷子。

是這筷子不對勁?

白芨想不通,但是不影響她将那一碗排骨湯全部喝光。一碗熱湯下肚,身上的毛孔似乎全部舒張開了。她看了看面前空空如也的碗,又看了看師兄面前幾乎全空的糕點,撓了撓頭。

雖然沒怎麽看見師兄動筷子,但是吃的卻莫名其妙地快?

兩人吃完後,并沒有急着離開。他們坐的位置是酒樓的二層,身側便是欄杆,只需要側身望去,就能将下方街巷的景色盡收眼底。

不同于在高空禦器的視角。

白芨用手撐着下巴,搭在欄杆上,看着下方來來往往的人。

她其實很喜歡這種熱鬧的景象。

之前剛随着喻陵到魔界時,中心城也是如此熱鬧,和人界差不多。周邊攤販有以物易物的,還有叫賣各種靈寶靈器的,也有很多酒樓客棧。

只是魔界的吃食太過于黑暗。

如果有天,她修煉的進度真的無法再進一步的話……去地下演武場賺夠了錢,在魔界開個酒樓做菜吃也不錯。

到時候她要給兩位師兄和好友免單!

看着看着,白芨卻發現街道盡頭似乎有些不對勁。

一群人在那處圍着,似乎是起了争執。

喻永朝注意到她的視線落在外面:“要不要出去看看?”

那熙熙攘攘的人群全都集中在街道的盡頭。白芨走出來時周圍很空曠,一下子有些不太适應。

果然愛看熱鬧是人的天性,就算是修真者也不例外。

她暗自腹诽着。

“師兄。”她突然想起一件事,“你給錢了嗎?”

喻永朝搖着扇子的手一頓:“給了。”

“對哦。”白芨突然想起來,師兄是在晉王城住過一段時間的。不知道為什麽,在她眼裏,魔修都是沒有常識的修士。

刻板印象果然要不得。

看熱鬧的人群還沒散,白芨慢吞吞邁着步子往鬧事的地方走去。

等等,師兄在晉王城住過?

她有些疑惑,問了出聲:“大師兄怎麽會在晉王城呆着,魔修不是一直都住在魔界的嗎?”

白芨想到了一種可能:“難道說,師父他風流成性,屢次去人界抓人時愛上了命中注定的女子,卻因為世人的不允不能在一起,多年之後,城中偏僻的村莊裏産有一孩童與魔尊極為相似……”

她的神色逐漸驚恐。

不對啊,大師兄長的也不像魔尊啊?

可是明明他們都姓喻來着。

白芨雙眼無神,喃喃自語:“難道說,孩子不是他的……”

魔尊,慘,實慘。

他接回來養大的孩子不是他的孩子。

喻永朝的臉色逐漸變黑,手中折扇輕輕敲了下白芨的頭:“莫不是話本子看多了,一天都在想些什麽來着。”

白芨捂着頭。

她最近真是膽子大了,都敢編排大師兄了。

倘若再不注意些,化靈池中的紅鯉就是前車之鑒。

卻沒發現喻永朝跟在她身後,神色淡淡,就連那扇子也沒有搖動了。

撥開鬧市處的人群,白芨像一條泥鳅般輕輕松松地鑽了進去,很是自來熟地問向旁邊嗑瓜子的大娘:“這裏發生什麽事了嗎?”

那人群中間圍着兩個男子,一個跪在地上,似乎是在哀求着什麽,而另一個居高臨下的站在他面前,穿着紅錦華袍,就連佩囊都鑲着金色的祥雲紋路,一看就是有錢人家的貴公子。

那大娘也沒避諱,樂得分享八卦:“最近就在這片街道上出了個小偷,有不少人都是被撞了一下,回過神來才發現口袋中的銀兩沒啦。”她吐了一口瓜子皮,“這不,今天被逮了個正着,居然偷到周老板的兒子身上,正要送去報官吶。”

小偷?

還都是被撞了一下?

白芨腦海中立刻浮現了酒樓前撞了她的那人的身影。

只是那周老板的兒子背對着她,正好擋住了她望向地上那人的視線。

白芨心急,想确定地上那人的身份。

那麽問題來了,不使用術法,憑借她的身高如何才能看到地上被擋住的人?

那股清冽的氣息移動到她的身側。

她擡眼,看着師兄遞過來的手臂。

“扶着我。”喻永朝低聲說着。

白芨沒細思索,借着師兄手臂的力量翹起了雙腳。從人群中探出頭的那一刻,她看見地上那片淡藍色的衣角,心中沉了沉。

那貴公子聲音尖銳,帶着十足的厭惡,踢開了那人想要抱着他雙腿的手。

“求周公子放我一馬,我以後再也不會偷東西了,懇請公子放我一馬啊!”

那聲音苦澀而嘶啞,即使一次被踢開,又不懈地想要撲上去。

那周公子眉宇之間滿是煩躁之色,見他的手伸了過來,擡起腳就踩下去,拿着鞋尖轉着圈地反複碾壓着。

那人發出痛苦的嚎叫,卻還是在求着周公子的原諒。

“大人,小的有眼不識泰山,求大人放我一馬吧,小人真的知道錯了。”

“道歉?憑你也配?你這雙髒手偷過了多少東西,竟然還想往我身上摸?”

周公子見那手被碾出了血,嫌髒似得踢開了地上的手。緊接着,他朝着身後招了招手,就有兩位家仆呈上絲帕,半跪着給他擦那碾過人手的鞋尖。

他仔細打量着那人的裝束,心中更是厭惡。衣服上的補丁都打了幾輪了,拎個破麻袋假模假樣地往他身上撞。

等等,麻袋?

他一指地上那幾近半人高的麻袋,吩咐着家仆:“把這個給我打開,我今天就告他個人贓俱獲!”

旁邊嗑瓜子的大媽感慨:“這麽大個袋子,得裝了多少銀錢,怕不是街上的人都被他撞了個遍吧。”

被撞的白芨:……

還好她身上沒錢。

喻永朝給她的銀錢被她放回了師兄的衣袖裏。若是在她身上,興許被偷了也說不定。

白芨的腳一直維持着踮起來的姿勢,有些發酸,此刻她才反應過來,原來自己已經被師兄擎着手臂支起來很久了。

她活動了下腳腕,看着被她捏皺的衣袍,有些難耐。

她怎麽總是在抓師兄的衣袖啊?

在人界又不好施展術法,不然她一個淨塵決掐過去,這衣袖又整潔如新。

喻永朝亦是盯着那衣袖,不知道在想什麽,似乎對周圍的一切并沒有多大興趣,擠進來也只是為了給她做個人形支撐架的?

白芨輕輕拍了拍衣袖上的褶皺,妄圖手動把它恢複原狀——畢竟一塵不染的白袍只有左袖處滿是衣褶,怎麽看怎麽怪異。

只是還沒等她整理完,那人群中又發生了一陣驚呼!

白芨心癢,在她這個角度,不踮起腳來根本看不到裏面發生了什麽。

于是她看了一眼喻永朝,欲言又止:“大師兄……”

她還想看!

喻永朝似乎早就料到了她的反應,什麽也沒說,只是把手臂朝她的方向又遞了一遞。

左手臂又遞到她的身前,這次白芨十分熟練地将手搭上去,再次踮起腳尖朝那麻袋的位置瞥了一眼。

只一眼,她就明白了人群中為什麽響起驚呼聲。

原因無他。

那麻袋裏裝的,正是許多肉的碎塊!而肉中的血,随着麻袋被打開,流淌了一地。

第 36 章 面具

在周圍各異的目光之中, 白芨拉着喻永朝走了。

祝景之的突然出現不過是一個小插曲,她并未放在心上。

白芨禦着扇子,吹着空氣中的風, 這才覺得心中暢快, 如同那日沉仙崖下走入魔淵時的快意。

與祝景之說清了, 她像是真正活過來了般。

喻永朝不緊不慢地跟在白芨的身後。

他的這個師妹, 身上的秘密倒是有很多的樣子。他早就發現,白芨一直在壓抑着自己的情緒。

從入魔界到現在,不僅扇子轉的像個陀螺。

就連她自己也像個陀螺。

有時候他在一旁看着,都覺得累。

魔修講究的是肆意暢快, 從心所欲。而白芨這樣整天憋在心裏, 除了修煉就是修煉, 似乎心中只有個證道的目标。

魔祖他老人家都不急呢, 她這麽急做什麽?

他琢磨了一陣白芨心裏的想法,突然想起來那個被他收入囊中的殺陣。

“師妹。”喻永朝與她并行, 不經意地提起:“你剛剛和你的前師兄說的,我都聽見了。”

前師兄這個詞就很耐人尋味。

白芨看着喻永朝似笑非笑的面容, 有一種接下來的問題如果她答不好,會被大師兄踢下折扇的感覺。

救命,為什麽大師兄會給她一種這樣的感覺?

于是她立刻開口否認:“不是前師兄!那是玉昆的劍法天才,我怎麽敢沾邊的呀。”

那人對世間的情感幾近毫無感知, 眼中只有善與惡。

不過提起劍法——

喻永朝的視線輕飄飄地落在白芨的手上。

練劍的劍修, 手上都會因為握劍磨出繭子。

白芨也有。

盡管她入了魔界之後就不再學劍,但是繭子始終還在手上。

他看着不順眼,直接移開了目光。

“你說林問夏害了你……”他看着腰間那支黑荊花, 不動聲色地試探, “是怎麽回事?”

白芨沉默了半晌。

她不知道該不該告訴大師兄, 也不知道這樣荒誕的事情師兄會不會相信。前世重來的事情她定會埋在心裏,只是……

林問夏是個仙門的修士,她是如何獲取魔氣的呢?

她有些茫然:“我也不知道她為什麽要害我。”

如若她知道林問夏害她的原因,上輩子也不會有如此的執念了。

“師兄。”白芨擡眼,“你知道如何将魔氣打入其他修士的體內嗎?”

她這話已經間接表明了自己入魔的原因。

“很難。”

“魔修的魔氣,大多由自己掌控。魔氣也只是化作攻擊的一種方式。別說将它保存起來,就算普通魔氣進入人的身體,也會很快被修士體內的靈力排擠出去。”

可是為什麽林問夏能夠保存如此強勁的魔氣,甚至魔氣入體,侵占了原本靈力所占的位置?

“所以說。”喻永朝下了個定論,“你說的那個林問夏,身份并不簡單。”

最起碼不是普通的仙門的大師姐。仙門弟子厭惡魔氣,是斷然不會用這種邪門的手段。

普通修士也無法觸碰到殺陣這種禁術。

白芨微微嘆了口氣。

萬般皆是命。她自爆重來,回到的時間點卻偏偏還是被林問夏暗害之後。

可能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如若她回到了被植入魔氣前,興許會是另一種結果。

也就不會踏入魔界,拜入魔尊門下,與師兄等人相識。

禦扇飛行了一段時間,白芨總算離開了古秘境的範圍。

腳下是成片的樹林。有的樹上結了果子,色澤鮮美,看起來就很好吃的樣子。

只是看着就讓人唇齒生津。

不止是白芨留意到了,她身側的喻永朝也注意到身下的樹林。

喻永朝看了半晌樹上的果子,道:“從今天起,每日割三百個果子。”

啊??

白芨瞳孔地震,看向喻永朝。

只見師兄補充道:“一個一個割,不要投機取巧。”

……

大師兄,你蓄意報複的樣子真的很明顯。

晉王城離他們傳出去的地方并不算遠。

因為祝景之那件事,白芨被迫練了一路的扇子。經過喻永朝的一對一指導訓練後,她的用扇技術顯著提升了。

但她覺得她也像百靈鳥一樣,禿了。

白芨沒入宗門時,就和母親住在晉王城周邊的一個村鎮裏。時間過去那麽久,等白芨能夠獨自下山歷練時,早已物是人非。

想到這裏,她像個凡人一樣,踢了下腳邊的石子。

這動作在喻永朝眼裏就變成了洩憤:“……我對你最近是不是太過苛刻了?”

讓他有一種,被踢的石頭是他自己的感覺。

“沒有,師兄教我扇子,我感激還來不及。”白芨輕聲說着,把那塊石頭踢到一邊。

前面就是晉王城邊境的城門。

她看了看喻永朝的表情,有些猶豫,不知道怎麽和他開口。

晉王城的規矩比較多,不知道以大師兄的性子,會不會遵守。

“想說什麽可以說。”

這一路上都欲言又止地看了他多少次了。

“是這樣的。”白芨斟酌着詞彙,“為了保持凡人的正常生活,也為了我們不吓到他們,我們進入城內就扮成普通人吧,師兄。”

喻永朝很好說話地點了點頭。

白芨剩下那些勸誡的話便卡在喉嚨裏。

想起喻永朝說過的話,似乎他以前就來到過晉王城。

“師兄,你來過這裏嗎?”

喻永朝道:“年幼時一直住在人界,因此也了解晉王城的規則。”

晉王城的規矩由人皇與世家共同定下:修真者踏入此界,若無宗門任務,不得禦劍飛行、不得使用術法,對普通人造成恐慌。

中心城不接納魔修妖修,修士進入王城一切遵循普通人的規矩,不得插手普通人的生活。交易不用靈石,而用人界的錢幣。

白芨的神情突然變得很微妙。

她以為大師兄那桀骜的性子,必定會把那些阻攔他的人一劍……啊不,一扇子飄過去,如同切果子一樣把他們脖子抹了。

喻永朝斜睨了她一眼。

白芨縮了縮脖子,打量了一下她和師兄身上的裝束。

很好,與普通人沒什麽區別。

都是一襲白袍,倘若不施放魔氣,誰也看不出他們會是魔修。

想了想,白芨施了個術法,把兩人的臉上覆上了銀色面具。

“這是何意?”

臉上突然出現了冰涼的硬質面具,喻永朝用手觸碰,感知了下面具的形狀。

他擡眼看了看白芨臉上的面具。

那面具白底金紋,做成了個狐貍形狀,幾乎覆了半張臉,白芨那雙帶着靈氣的眸子就尤為突出。

她眼睛眨了眨,毫不掩飾自己的欣賞之色:“師兄,你戴着面具真好看。”

喻永朝微微俯首,盯着她。

白芨感覺面上有些癢。

從她這個角度看去,大師兄的臉被面具覆住,只露出臉的下半部分,他嘴角微抿着,無端顯得有些邪氣。而一頭的青絲随着他俯身的動作垂落下來,其中有幾縷随着呼吸貼近她的臉上。

這個距離實在是太近了。

他漆黑的雙眸如此專注地盯着她,讓白芨無端感到心跳的有些快。

白芨微微屏住呼吸,不着痕跡地後退了一小步。

她想了想,覺得師兄可能對她的誇贊詞不滿意,低下頭來:“當然,師兄不戴面具也好看。”

那垂落在她臉上的發絲便離開了。

直到頭上那片陰影完全撤去,白芨才擡起頭來。喻永朝已經退回到了安全距離,正神色莫測地看着她。

白芨被這樣的眼神盯得壓力好大,連忙晃醒了肩膀上的百靈鳥。

裝睡的百靈鳥不得已睜開眼。

它也頂不住這樣的壓力好嗎!

百靈鳥腹诽了一下,張開嘴,十分機械化地重複着:“真好看!真好看!”

有了百靈鳥,白芨心裏的底氣也足了一些,她瞄了一眼喻永朝的臉色,繼續補充道:“師兄長得如此好看,在晉王城中都是數一數二的面貌,若不加以掩飾,我們的身份很容易就會被識破。”

這戴面具遮掩容貌的情節還是她從在人界出任務時,在酒樓說書人那聽來的。

白芨總算找到地方學以致用了。

喻永朝卻摩挲着面具,沒有講話。

他能感受到,自己臉上的面具和師妹的似乎是相同的款式。

也不知師妹是有意的還是無意的。

他們的氣質本就不似常人,如若戴上面具,只會在人群中更加引人注目,但她似乎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不過這面具……是很好看。

白芨誇贊他容貌的話尤為悅耳。

折扇在手中開開合合,喻永朝看着逐漸變粉的扇釘,終究忍住了打擊她的話。

她玩的開心就好。

今日進入內城的人很多,白芨與喻永朝擠在人群中,幾乎是寸步難行。

不止喻永朝的臉黑了,白芨的臉色也不是很好。

從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畢竟習慣了禦器飛行的綠色通道,誰會樂意人擠人啊?

只是人群之中并不是只有他們兩個戴面具。

白芨心下奇怪:“如今人界很流行這種款式嗎?”

周圍的男女都戴着各式各樣的面具,甚至連七八歲的孩童,臉上也覆着青面獠牙的面具,咯咯笑着。

喻永朝向她解釋道:“據說初任人皇登基時,曾斬了此方地界的妖獸應龍,又奪了氣運,庇護王城久盛不衰。後來人皇的後代就把這一天設為‘打鬼節’,紀念初任人皇做出的貢獻。就這麽一代一代傳下來,打鬼節中,男女老少都會戴着各種妖獸的面具,用以慶祝。”

“可是明明是斬了妖獸,為什麽要叫成‘打鬼’?”

“人最信任鬼神之物,也最懼鬼神之物。人皇統治的手段,其中之一就是樹威。”

見白芨仍有些懵懂,喻永朝一合折扇。

“罷了,這些并不重要。你只需要知道,人皇非長生不老之身,既然不能修仙,卻能憑借短暫的壽命統治一方,生生不息,自然是有他的道理。”

人界的晝夜交替似乎比較快。

只是從城門口被擠入城中,月亮就已經探出了頭。華燈初上,城中的人不減反增。白芨随着人群的流動而移動,幾乎是被擠着前行。

這就是人界的節日嗎。

……恐怖如斯。

比伽藍塔中的邪魔都恐怖。

道路兩側不光有店鋪,還有許多攤販。白芨目光掃過去,被其中一個攤販吸引住目光。

這攤位支了個木架子,上面挂着各式各樣的面具。那面具上不光有兇惡的妖獸,還有一些可愛的動物。

但明顯妖獸的銷量比較好,架子上的小動物面具剩的比較多。

那攤位的老板看見有人走過來,連忙招呼着:“姑娘,要買點什麽?我看你手上拿的這個兔子面具就很适合你。”

白芨看了看手上的兔子,又看了看架子上的蝴蝶面具,一時有些拿不定主意。

她有些苦惱,輕聲想詢問身邊的人:“師兄,你看哪個面具比較适合我?”

沒有聲音。

她以為是周圍的人太多,喻永朝沒聽見,就又喊了一聲。

結果依舊沒聽到師兄的回應。

白芨放下手中的面具,慌忙地轉過頭去——

街上人來人往,無數帶着面具的男子從她身邊經過,有的亦是穿着一襲白袍,帶着狐貍面具,甚至有的手中拿着一紙折扇,披散着長發,好奇地看着伫立在人群之中的她。

只是人海之中,哪裏還有喻永朝的身影?

喻永朝自進入古秘境這一路就未曾跟她分開過,乍然不見師兄的身影,白芨心生慌亂,甚至想不顧晉王城的律令禦扇尋找師兄。

白芨輕輕按着自己的心口,發現心跳的速度微微有些快。

她已經很久沒有這麽慌亂過了。

明明是她提的主意要兩人戴着面具進入王城,可是現在白芨心生懊悔。

若是不戴面具就好了。

這樣也不至于找不到大師兄。

就在白芨自暴自棄想動用法術禦扇尋找師兄時,人群之中,又是一個戴着狐貍面具的白衣男子,逆着人群而行,頗為奇怪地看着在人群之中一動不動的她。

然後那人走到她的面前,站定。

白芨聽見熟悉的聲音響起:“師妹。”

她的聲音有些抖,卻異常地平靜:“大師兄,剛剛你去哪裏了?”

喻永朝看着白芨的神色,從衣袖裏掏出一袋錢幣,輕輕放在白芨的手中。

“既然來了晉王城過節,總要買些什麽。”他看着白芨怔愣的神色,放低了聲音:“先前看你總是在望着周邊的攤位,想着女修逛街時總會買些什麽,就去黑市置換了點銀錢。”

身後攤販的老板以為白芨不打算買面具了,正準備把那兔子面具重新挂回夾子上。

喻永朝看了看白芨的表情,抓了一把銀錢給那老板:“麻煩把那只兔子給我。”

白芨自他解釋完便低着頭沒有再說話。

喻永朝接了面具,道了聲謝,看着手中的面具,輕笑了聲。

白芨:?

她焦急地找了半天,就是為了聽大師兄笑的嗎???

她擡起眼瞪着師兄。

喻永朝見到白芨擡頭,立刻把手中的兔子面具往她臉上一扣。

熟悉的氣息輕拂在白芨面前。

在很早之前,白芨就覺得大師兄身上的氣息很好聞,那是一種清冽的味道,像是冬季的雪。

人群之中,很多人與師兄相像,卻沒有一人給她那種熟悉的氣息。

“眼睛紅紅的,”喻永朝仔細打量着她,“倒真像個兔子了。”

見白芨仍然一動不動,喻永朝收了那抹笑容。

“樹枝。”他道。

白芨沒動。

喻永朝握住扇頭,将折扇的另一端放入白芨的手中,低聲道:“下次我再離開時,會與你說。”

手中的折扇被緩緩握住。

喻永朝看了一眼逐漸翻滾着粉色的扇釘,又把折扇往白芨那邊移了移:“抓穩了。”

“不會再讓你找不到的。”

第 35 章 對號入座

就在那片樹林之後, 一位魔修周身是血,靠坐在樹下,呼吸微弱。

而另一位修士雙手化作利爪, 攥着一團血肉, 目光如狼, 死死地盯着他。

林中微弱的風漸起。

那修士與魔修對峙着, 過了半晌,十分猖獗地說着:“要麽把東西交出來,要麽就死在這。”

見樹下的魔修依舊沒有動靜,他示威般地把那手中的肉塊一扔, 拿腳碾了兩下。

而白芨與喻永朝悄然接近了那修士。

在看清楚那受傷的魔修的面容時, 白芨有些震驚。

喻永朝側目望去:“熟人?”

他并沒有用傳音與白芨講話, 林中只有一個修士, 看起來修為不高。

喻永朝的突然發聲也讓他與白芨徹底暴露在那修士面前。修士轉過身來看向他們兩人,目露兇光。

在看清楚那修士的模樣後, 喻永朝凝視着他,道:“妖修?”

此人雖是人修模樣, 雙手卻是動物般的利爪,體型碩壯。再加上身後下垂的長尾……

這是位狼妖。

那狼妖十分警覺,來來回回打量着白芨與喻永朝,最後稍微後退了一步:“此獵物是我先看上的, 怎麽, 閣下是要橫刀奪愛嗎?”

狼妖具有着最為敏銳的直覺,他能感覺出,對面兩人的實力在他之上。他亦是不打算硬碰硬。

喻永朝沒理會他, 反倒是感興趣盯着那狼尾巴:“化形不全……還是個幼崽?也是, 剛結了嬰, 化形都不熟練。是在十萬大山裏呆久了,怎麽融入在普通人中都不知道了嗎?”

他這話說的着實諷刺。

妖修避世已久,久居十萬大山而不出。在此之前,妖族一度十分繁榮昌盛,活躍于人界、仙門,乃至魔界。後來似乎是妖族內部出現了矛盾,活躍在外的妖修與其他修士起了争端,妖族族長下令封鎖十萬大山,不再外出。

那狼妖目光驚疑,卻是又後退了一步。

妖族避世這件事幾乎整個修真界都知曉,令他退後的原因是,面前這個修士竟然能一語道破他的修為!

只有在他修為之上,才能如此透徹地看穿他的修為。

到嘴的肉就這麽飛了,狼妖嗚咽一聲,化了狼型轉頭就往森林裏鑽去。

喻永朝的目光一直追随着狼妖,直到看見他徹底消失在樹林裏,才淡淡收回了眼。

白芨立刻朝着樹下的魔修跑去。

那人身形魁梧,微微垂着頭,像是意識模糊了。手邊的武器掉落在地,看形狀竟是個鐮刀。

“闕博?”

白芨輕聲喊着那人,猶豫着要不要查探他身上的傷口。

喻永朝走上前,掀起闕博的衣袍看了一眼,又退回白芨身邊:“他身上并沒有嚴重的傷口。”

白芨怔然:“那這血……”

許是其他妖獸落下的。

白芨想了想,怕魔修的心法排斥靈氣,并沒有用靈氣護住他的傷口,而是從儲物戒指裏掏出瓶丹藥,朝着闕博的嘴裏喂去。

反正丹藥是從景恒手裏訛來的,不用白不用。

服下丹藥後不久,闕博悠悠轉醒,看到身邊多了兩個人,一時沒反應過來。

“闕大哥,怎麽樣了?”

他下意識握了下手中的鐮刀,撐起身體:“我沒事。”

闕博轉頭看見兩位魔修,這才放松了下來。他站起身來,拿袖子蹭了蹭嘴角的血跡。

再擡起眼,看着白芨,想張口說些什麽,卻局促地站在原地。

“多謝這位……”

白芨一看就知道怎麽回事了,在他沉默之前報上了自己的名字:“白芨。”

“多謝白芨妹子。”

然後闕博補充道:“我在這邊撿了幾塊樹枝,沒想到被妖修偷襲了。還好你們來得及時……”

闕博伸手,幾棵淡青色發着柔光的樹枝浮現于他掌心。

白芨從沒見過如此奇特的樹枝,正欲上前觸摸,卻被喻永朝拉住了衣角。

喻永朝沖她搖搖頭,白芨也察覺到不妥,收回了動作。

闕博有些尴尬道:“沒關系的,你們救了我一命,這些樹枝若是小妹不嫌棄,便都拿去吧。”

“可以嗎?”白芨問道。

喻永朝松開了白芨的衣角。樹枝在陽光下折射出夢幻般的顏色,白芨伸手拿了一枝,樹枝到手心是微涼的觸感。

“師兄要一枝嗎?還挺特別的。”白芨回頭去看喻永朝,在他否定地搖頭後,遺憾地将手中的樹枝收起。

三人一路繼續向南前行,一路上也遇到幾只試圖進攻的妖獸。喻永朝沒插手,白芨使着伏鷹鞭擊退了一只又一只。

闕博嘆道:“妹子,你這鞭子用的真熟練,想必是練了很久吧!”

“是很久。”白芨點點頭,甩了個法術,處理着伏鷹鞭上的髒污,“沒想到闕大哥也進了古秘境。”

“是啊。”闕博嘆了口氣,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我可是比了三天從魔修中被選出來的。”

實在是對他的種地濾鏡太深,看到他出現在這裏,白芨甚至有些意外。

白芨看了他半晌:“沒事就好。”

秘境的出口處是一片濃濃的霧氣,如同來時所見到籠罩森林上方的寒霧一般。白芨突然想起來進入秘境時,傅正卿早她幾秒踏入秘境入口,卻被傳送了老遠。

白芨欲言又止,瞅了瞅身側的喻永朝:“師兄,我們出去的時候也會被随機傳送嗎?”

傳送到入口還好,要是傳送到其他位置,比如晉王城的入口或者十萬大山面前,她回不回得去魔界還是個重要的問題。

喻永朝還真沒想過這個問題。

進秘境的時候,他和白芨幾乎是同時邁入的,也因此傳到了一起。

他擡眼就看見白芨盯着她發亮的眼神。

“樹枝給我。”

白芨沒聽懂:“什麽?師兄也想要樹枝嗎?”

白芨都做好了厚着臉皮再去管闕博要一枝的準備了,下一秒喻永朝喚住了她。

喻永朝揉了揉眉心,道:“我是說,你手中的樹枝,給我。”

白芨乖乖地把那樹枝遞了過去。

喻永朝将那樹枝的一端用兩指夾住,感受到另一端的力量即将撤去,他垂下眸:“別動。”

白芨被師兄喊住,本來想松手,聞言抓着那樹枝的另一端,不敢再動。

現在兩人同時牽着一段樹枝,靜默地站在原地。

白芨恍惚了一下,莫名覺得氛圍有些奇怪。轉念一想,若是兩人牽在一起,同時邁出秘境,就不會因為傳送分開了。

大師兄真是聰明。

“走吧。”

喻永朝率先擡腳,牽着那樹枝邁入霧氣之中。

不同于之前跟在大師兄身後,白芨心中升起了一種很微妙的感覺。握着樹枝的手,甚至覺得那一端也有些微微發熱。那樹枝随着師兄的動作,給了她一個向前的力道,讓白芨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一同進入了出口的傳送陣。

再次看到外界熟悉的陽光時,白芨微微松了一口氣。百靈鳥在她肩上打盹,已經睡了一天的覺了,師兄與她牽着樹枝一同走出,而闕博不見蹤影,估計被傳送到了其他地方。

古秘境中的溫度比外界要低,顯得十分陰冷。因為中了寒毒,白芨還是更喜歡溫度高的地方。

結果剛踏出去一擡眼,就發現有幾道目光在盯着她與喻永朝。

在他們打量着白芨的同時,白芨也在觀察着他們。

周圍是四五個衣着氣度不凡的人修,有的穿着王公貴族款式的織物,有的穿着宗門的衣袍。他們雖然在一同打量她,卻各自保持着距離。看樣子是世家弟子與其他宗門的修士,出秘境是時候被傳送在了一起,因此并未松懈,始終保持着警惕。

畢竟秘境中可以殺人奪寶,秘境外依舊可以。

白芨不願多留,剛想拽一拽樹枝,卻陡然發現樹枝的另一端早已沒了牽制的力量。她側目望去,原來喻永朝自出秘境後就松開了手。

于是她便開口:“師兄,我們走吧。”

喻永朝沒動。

他站在白芨身側,感受到一股視線一直在身後盯着他們,盡管那視線并無足夠的惡意。

喻永朝未回頭,那視線在他身上停留了一會,便轉頭望向白芨。

恰巧這時白芨也回過頭來,與那視線的主人撞了個正着。

看着白芨一瞬間冷下來的表情,喻永朝便猜出了個大概。于是他邁開步子,側過身擋住了那視線,折扇一開:“走吧。”

他頓了頓:“距離喻陵約定的時間還早,有什麽想去的地方嗎?”

眼前的人被喻永朝不經意地擋住,白芨轉回了身,思考了一會,才道:“沒關系嗎?”

師妹未免太過乖巧了。

他無奈:“喻陵不會責罰于你,況且東西被你二師兄帶回去了,我們急着回去幫他種地嗎?”

白芨轉念一想,也是,反正好不容易出來一次,是該去轉一轉放松放松。

于是她問:“師兄,我們現在在哪裏?”

剛從傳送陣法出來,喻永朝掃了一下周圍的環境,基本确定了這是晉王城的邊緣:“如果沒判斷錯,我們在古森林的左下角,再往西走,就到晉王城了。”

白芨幽幽嘆了口氣:“師兄,你沒關系嗎?”

她指的自然是喻永朝的睡症。雖然修士不怎麽需要睡眠,但自從進了秘境,也沒怎麽看見喻永朝補眠。

鑒于上次看到師兄在伽藍塔睡覺的勝景,白芨深刻地覺得在與自己同行的一路,師兄犧牲了太多的寶貴睡眠。

畢竟他儲物戒指裏還随身帶了個床。

“無妨,我也許久沒有回過晉王城了。”

白芨收起樹枝,正要拿出玉扇與喻永朝離開,那道清冷的聲音叫住了她。

“師妹。”

那人喊過一聲,便靜默下去,似乎在等她回應。

白芨沒有回頭,而是對喻永朝說:“大師兄,我們走吧。”

見白芨沒有反應,那聲音的主人終于按捺不住,一道白色的身影攔在了白芨的面前,再次去喊:“師妹。”

白芨歪了歪頭,對身側的喻永朝問道:“大師兄,我記得師父門下就我們三個弟子吧,難道我記錯了?”

喻永朝眯眸甚至沉思了一下:“我不記得魔尊收了別的弟子。”

“那便好。”聽完喻永朝的答案,白芨舒了口氣。

祝景之聽着白芨與喻永朝旁若無人地談了起來,原本平靜的臉色終是一變。

他并不在意那些含沙射影的話,而是對白芨無視他的态度惱怒。

周圍的世家弟子已經投來了好奇的目光。祝景之沒忍住上前一步,逼近了白芨:“師妹。”

白芨臉上的笑容淡了下去。

她看向祝景之:“玉昆宗未來的劍尊,找我可是有什麽事?”

祝景之神色隐忍:“你一定要對我如此生分嗎?”

白芨不再去看祝景之,垂下了頭。她的手依然光潔無暇,可她自己知道,只要她心念一動,這如玉的手上頃刻之間就會布滿魔紋。

她自己都知道,自從自己掉入沉仙崖的那一刻起,一切都已經回不去了。

偏生祝景之不明白這個道理。

祝景之見白芨沒有反駁,以為她的态度有所軟化,便放緩了語氣道:“我雖然不知道那日究竟發生了什麽,可我在沉仙崖底整整去尋了你一個月。”

“是。”她輕笑,“尋了我,然後呢?”

“什麽?”祝景之沒聽懂。

“你知道入魔的弟子回到玉昆宗是什麽下場嗎,祝景之?”她輕輕撫摸着腰間挂着的伏鷹鞭,抛了個問題給他。

仙門的弟子入了魔……

不是被關禁,就是被處決。

看見祝景之怔愣的神色,白芨忽然覺得很沒勁。

“也罷,未來劍尊兩耳不聞窗外事,想必也考慮不到那麽多。我話就說到這了,希望我們以後橋歸橋,路歸路。”

白芨想了個詞:“最好是,山水不相逢。”

祝景之腦中一片空白。

他只想帶師妹回去,卻未曾想過回去之後會是怎樣的待遇。如今這麽一說,師妹若是回了玉昆宗,師父興許會……殺了她?

他聲音沙啞,不複清冷:“可是有人害了師妹?說與我聽。”

這倒是與上輩子截然相反的反應。

“說與你聽,你會信嗎?”

“我會。”祝景之幾乎是想都沒想,脫口而出。

“是林問夏陷害我,将魔氣引入我的體內。”白芨唇畔挂着笑容,仿佛無關自己一樣,随意地說出了口。

“林問夏?”祝景之失聲,“不可能!”

喻永朝冷眼看着他的反應,複低下頭,把玩着手中的折扇。

扇釘處翻滾着一片墨色。

所以說仙門的人很無趣。

祝景之自知失言,心中一陣懊悔。

他剛才明明答應師妹會相信她,可是那一剎那他仍然選擇站在同門的角度矢口否認。

白芨似乎早就料到他是這個反應,沒有說什麽,轉身就想走。

直到白芨把玉扇拿出,祝景之終于變了臉色。聯想到沉仙崖下的枕月劍,他心中隐隐有了一個推測。

他深深地望向白芨:“師妹,你的枕月劍呢?”

白芨不願提,可喻永朝沒那顧慮。聽到祝景之這樣問,他幽幽地打了個哈欠:“髒手,她扔了。”

扔了!

這魔修一定是在挑撥離間。

祝景之不願意相信,于是從儲物戒指中拿出了一把劍。

劍身修長,皎潔如月。昔日的血跡早就被清理幹淨,看劍身的光潔度,似乎有在被好好保養。

枕月劍安安靜靜地躺在祝景之的手中。他亦是維持着雙手捧着劍的動作,等着白芨去拿。

她親手抛棄的枕月劍,如今完好無損地出現在她的眼前。

白芨只是垂眸看了一眼便移開了目光。

連枕月劍都沒用。

祝景之把枕月劍放回身後,與碎星劍靠在了一起。

每個字被他念得極為艱澀:“師妹,我知道你怨宗門。可是你劍道天賦極高,并不輸于我。假以時日,定會在劍道之路大放異彩。”

他不解:“就算你不願意回宗門,可是為什麽要放棄練劍?”

為什麽?

哪有那麽多為什麽呢。

也不是每個為什麽都會有答案,就像她問林問夏為什麽要害她一樣。

就像他所在意的碎星與枕月劍,在她眼裏不過是一堆破銅爛鐵罷了。

見白芨情緒低沉,而祝景之還在咄咄逼問,喻永朝終于動了。

“芨芨草。”喻永朝聲音有幾分勾人,又換上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樣子,握着折扇攬過白芨,把她的視線重新帶回到他這邊。

然後他甩開扇子,遮住了自己上揚的唇角,問了個毫不相幹的問題:“你知道村頭二狗是怎麽死的嗎?”

村頭二狗是誰?

白芨不知道,卻還是十分配合地問:“怎麽死的?”

“他管得太多了。”

聽到了這裏,祝景之怎會不知道面前的魔修在影射他?

碎星劍锵然而出,劍剛握在手上,就聽見了那魔修的下一句話。

“還對號入座。”喻永朝幽幽地落下一句。

祝景之的劍是拿也不是,收也不是。周圍的視線都集中在他身上,在此之前,祝景之從未被這種奇特的目光注視。

他終究覺得有些難堪,定定看了眼白芨,一揮衣袖,踩着碎星劍離開了。

直到看着祝景之離開,白芨的視線收了回來。剛一擡頭,就看見喻永朝神色玩味地盯着她。

怎麽一個兩個都喜歡對她死亡凝視啊?

喻永朝看着白芨移開了目光,輕哼了一聲,搖了搖扇子:“芨芨草。”

“所以你不繼續練劍是因為他?”

白芨顧左右而言他:“可是我現在在同你學扇。”

喻永朝垂眸,掩蓋住眼中的晦暗,終究一合折扇:“也好。”既然是同他學扇,那可不是那麽容易就能放棄的。

第 34 章 芨芨草

火蟒守着地心火石, 正緊緊地盯着白芨二人。白芨敢肯定,如若拿了地心火石,那火蟒定會撲上來。

“現在怎麽辦?”

白芨轉頭望向師兄。越靠近熔岩湖, 溫度越高, 再往前接近地心火石, 只怕防護的陣法會失效。

喻永朝側目道:“你可有不适?”

自從進入山口內部, 體內的寒毒被壓制了般,并無疼痛的感覺。只是與之相反地,白芨産生了燥熱感,且越接近地心火石, 那燥熱感就越是強烈。

是體內的寒毒在作祟。

喻永朝看得出師妹極力在忍受, 強撐着進入山口。

白芨輕輕點頭:“沒關系, 還能撐得住。”

古書記載地心火石一旦從熔岩湖中取出, 需在半柱香的時間內融入體內,否則會失去效果。她必須親自取出火石, 融合到體內,才能壓制寒毒。

扛着高溫取到火石并不容易, 更何況旁邊還有個虎視眈眈的巨蟒。

白芨感受了下那巨蟒的氣息……它的修為最起碼在出竅期以上!

白芨下意識地估算那火蟒與她的距離。

守護靈寶的妖獸生性兇猛。若是沒有攻擊突然闖進來的他們,也許并不是不想攻擊。

而是距離不夠。

它被限制在這熔岩湖的中央,身長大概能有三丈,将整個身子盤成一團, 圍繞着地心火石。

她心念一動, 拿出伏鷹鞭,魔火改變了伏鷹鞭的長度和硬度,試探着向巨蟒的方向甩去。

下一秒, 火蟒直接蹿到了伏鷹鞭的尾部, 張開血盆大口, 就要将那鞭子吞吃入腹。

這個距離不行。

魔氣自鞭外散去,伏鷹鞭眨眼間又變回了原本的長度。火蟒撲了個空,将身體縮回去,怨毒地瞪着白芨。

喻永朝看着白芨的動作,頓時明白了她想做什麽。只是看見白芨在火山口呆久了有些悶熱的臉色,只說了兩個字:“用扇。”

對啊!用扇子探測距離更方便!

白芨眼睛一亮,摸了摸身上,空空如也。

……忘記了,玉扇被師兄拿走了。

喻永朝顯然也想起來他拿走破損的玉扇這回事,從腰間解下玉扇,遞給白芨。

白芨接過折扇,入手時并不是清涼的觸感,而是溫熱的。分不清是在火山裏面升高了溫度,還是師兄身上的溫度。

她低下頭,好在火山裏面溫度高,就算她臉紅,也看不出來。

用伏鷹鞭去試探距離要來回改變長度出鞭收鞭。而玉扇卻可以直接飛一圈試探距離。

扇骨處雖有破損,但對飛行沒有特別大的影響。

白芨往玉扇中注入魔氣,腦子裏卻不合時宜地想到那天她跟着喻永朝學扇,她拿扇子摘魔果時的畫面。

當時大師兄是怎麽評價的來着?

……飛的像個陀螺。

陀螺轉着轉着朝着地心火石的方向靠近。

火蟒的眼睛捕捉到了玉扇,在某一時刻,風馳電掣一般撲了過去。

然後又撲了個空。

玉扇旋轉着回到了白芨的手中。

看起來,這個距離就是安全距離了。如若再接近一步,就到了火蟒能攻擊到的範圍了。

白芨記下了距離,發現師兄禦着腳下的折扇離熔岩湖又近了幾分。

喻永朝的視線從火蟒移回到白芨身上:“我去引開巨蟒,你趁機去熔岩湖裏奪得地心火石。”

說罷,從白芨手中拿回玉扇,足尖一點,将玉扇一踩,向前飛去。

那可是出竅期的妖獸!

雖說大師兄的修為也在出竅期,但是妖獸修煉不易,通常實力會比人修高處一個層次。師兄算是跨階在誘敵!

白芨的睫毛微微顫動,但也明白眼下是最好的時機。

如若抓不住這機會,再想去奪那地心火石就難了。

在喻永朝踩着扇子飛進火蟒的攻擊範圍後,火蟒就像離了弦的箭一般朝着喻永朝直追過去。

白芨收回視線,禦着折扇朝另一個方向飛去。

地心火石散發着溫暖的紅光,安靜地躺在熔岩湖中央。

她明白師兄引誘火蟒留給她的時間不多,自己這邊行動晚一秒,喻永朝那邊的危險就會加大一分。

火蟒的身子依然盤踞在地心火石的周圍,即使是去攻擊喻永朝,它的長度也足夠将尾部留在這裏。

折扇在全速飛行,連防護罩都在發燙。

馬上就要撐不住了。

她能聽到巨蟒吐着信子的聲音,張口哈氣的聲音,魔氣撞上鱗片的聲音。

她忍住沒有回頭分心,折扇離地心火石的距離就剩下了短短一丈!

火蟒的尾部動了起來。

白芨本來已經準備甩出伏鷹鞭将那地心火石勾過來,乍然間感受到一道冰冷的視線落于她身上。

明明在火山的內部,這視線卻讓她如墜冰窖!

那種被盯上的感覺讓白芨頭皮發麻,她沒有猶豫,腳踩折扇飛速地後退。

下一秒,她原來所站的地方,一顆巨大的火蟒頭襲來。

順着火蟒的身子看去,這火蟒的頭部并不是去襲擊喻永朝的那一個——

白芨呼吸一窒。

原因無他,火蟒的身子,連接了兩個頭部!

這竟然是個雙頭蟒!

她雖然退後,但這個距離仍然在安全範圍外。

自己已經錯過了這次的機會,先退回安全距離要緊!

喻永朝引誘着火蟒的另一個頭,他分了心神留意着白芨那邊的狀況,乍然見到火蟒的尾部也有一個頭,連忙朝着白芨的方向趕過去。

火蟒見一擊不成,再次撲過來。

白芨從未禦扇躲過速度如此快的攻擊方式,就在千鈞一發之際,喻永朝張口了:“疾。”

扇子擦着火蟒的頭加速向外飛去。

那火蟒的頭來不及止住速度,往下紮入岩漿之中。

白芨眼中神情翻湧。

她與危險擦肩而過,躲過了火蟒的一擊,松了口氣。只是沒想到,原來師兄沒有扇子也能使出法術。

她原本以為扇修的一切術法都是借助于扇子。

然而沒過多久,巨蟒的頭又從岩漿中擡起,高高地仰着頭,金色的眸子愠怒地注視着白芨。

“現在怎麽辦?”

岩漿傷不了火蟒,速度比不過火蟒。

喻永朝看了一眼白芨的位置,與她肩頭的小東西對視了一瞬。

他緩慢地扯出一抹笑容:“就繞着熔岩湖飛吧。”

哈??

真成陀螺啦??

白芨心裏小小地吐槽了一下,給扇子注入魔氣,開始與火蟒進行了你逃我追的畫面。

師兄很少讓她去做什麽,既然讓她照做,就自有他的道理。

白芨用最快的速度繞着熔岩湖飛,好幾次火蟒的頭都差點追上了她。而喻永朝正緊跟着她的腳步,與火蟒的另一個頭繞圈。

白芨:哦豁。

她好像知道大師兄要做什麽了。

兩個人就這麽快速地分別與火蟒的兩個頭繞着,火蟒把自己纏繞成了半截麻花。

火蟒的行動範圍越來越小,兩個人也逐漸靠近了地心火石的周圍。那火蟒反應過來了,沒有繼續再追,而是猛然朝反方向撲過去。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喻永朝動了,白芨動了,白芨身上的百靈鳥也動了。

火蟒的兩個頭從兩側朝着中間的兩人撲去。

而百靈鳥振翅飛起,以一種奇快的速度徑直朝着地心火石飛了過去。

喻永朝拽着白芨向後躲去,此時火蟒離他們不過十寸的距離。

百靈鳥觸及地心火石的那一瞬間,火石從鵝蛋大小瞬間變成了指肚大小。

原本追着白芨二人的火蟒猛然回頭,朝着百靈鳥撲了過去。

它沒有絲毫猶豫,鳥嘴叼起來火石就跑。

再不跑鳥命就沒啦!

而且地心火石被取出後,需要在半柱香內交給白芨,百靈鳥是一刻也不敢耽誤,朝着白芨所在的方向飛去。

哪怕火蟒攔着,也要先把地心火石融合了!

在那一瞬間,百靈鳥爆發出它鳥生中最快的速度。雙頭火蟒在身後窮追不舍,而它也終于飛到了白芨面前。

“白芨!石頭!”

百靈鳥一邊喊着白芨一面沖向前。

喻永朝:……

白芨:……

它感受到了兩人震驚的目光。

百靈鳥向下一看,發現嘴中的地心火石随着它說話的動作,從它嘴裏掉了出去。

雙頭火蟒已經近在咫尺,張開嘴就朝着掉落的火石咬去——

百靈鳥心一橫,翅膀都不撲了,趕在火石落下前掉了下去,然後用盡全力,把面前的火石推出雙頭火蟒的範圍外。

紅光沒入了身體裏。

當地心火石消失的一瞬間,空中的火蟒動作緩緩停了下來。它不甘地閉上金色的眸子,落入熔岩湖之中。

周圍的溫度正在逐漸褪去。

地心火石為整個火山口供給能源和力量,一旦它被拿走,所有依賴地心火石力量的生物都會沉睡,譬如這雙頭火蟒。

流動的熔岩正在不斷凝固。

百靈鳥撲撲翅膀從火蟒的嘴中飛出來,看見周圍一片詭異地沉默。

它歪了歪頭:“怎麽啦!怎麽啦!”

白芨呆滞地看着喻永朝:“師兄……”

喻永朝亦是沉默地看向自己的手心。

百靈鳥為了從火蟒口中搶下靈石,翅膀一振把地心火石呈抛物線拍了出去。

然後地心火石泛着紅光直接沒入了他的手掌心。

百靈鳥看看白芨,又轉頭看看喻永朝,在他手上感覺到熟悉的氣息以後,幹脆張開翅膀把頭埋了進去。

它好像……幹壞事了。

在沉默中,兩人一鳥面如菜色地從火山口出來。

饕餮在外面早就感受到了火山變動的異狀,本以為白芨得到了地心火石,結果看到白芨恍惚的表情,不太确定道:“火石到手了嗎?”

白芨點點頭,複搖搖頭。

“那到底是拿到了沒有?”

白芨沒有回答,反而問道:“我有一個問題不知當講不當講。”

“你講吧。”但是她能不能回答出來就不保證了。

“是這樣的。”白芨隐晦地看了一眼喻永朝的手,“我有一個朋友……”

饕餮點了點頭,等着白芨繼續說。

“他不小心與地心火石融合了,我想問問有沒有取出來的方式。”

饕餮摸了摸下巴:“嗯……這個朋友是不是你自己呢?”

白芨一陣沉默,艱難地張口:“不,真的是我朋友。”

白芨充滿希冀地看着饕餮,饕餮望了一眼喻永朝,喻永朝看着白芨肩頭的百靈鳥,百靈鳥把自己埋了起來。

饕餮咽了咽口水,看這架勢,她已經明白火山口裏發生了什麽。她細細回憶起了古書中的內容:“據書上記載,地心火石集天地靈氣而成,數千年才會出現一塊,而且只會出現在極熱之地。”

數千年。

他們拿走了一塊,也許千年之後才能等到第二塊。到那個時候,白芨不是寒毒發作死就是老死了。

饕餮沒敢看兩人的臉色,繼續說出她所知道的內容:“不過古秘境中天地靈氣豐厚,培育出來地心火石也只是時間問題。只不過,古秘境開啓時間不定,等到下次開啓,說不定也過去了千年。”

白芨:哦豁。

那這寒毒要怎麽解?

饕餮猶猶豫豫:“不過既然是得到了地心火石,每個月寒毒發作的時候,離地心火石近一點,應該會好受些。”

白芨聽了這話,更不敢去看大師兄的表情。

喻永朝要是知道自己成了人形暖手寶,估計會氣得把百靈鳥殺了吧。

“不過你放心,地心火石對你那個朋友并沒有壞處,甚至對修煉有所進益。地心火石所帶來的熱量亦可被寒毒産生的寒氣中和。”

喻永朝眼皮輕跳了一下,對饕餮說的話不置可否。

而白芨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雖然地心火石沒有融合在她體內,不過既然能抑制住寒氣,總比沒得到火石的好。

打擾大師兄睡覺的方式增加了。

打破三人一鳥尴尬局面的是發熱的玉牌。

古秘境開啓時間有限,為了防止弟子迷失時間,魔尊在玉牌上設了個感應的陣法。一旦感受到古秘境即将關閉,玉牌會提前三天以發熱的形式通知所有人。

此時玉牌提示古秘境三天後會關閉,從火山口這邊再趕回原先進入的地方不太來得及。況且路上再遇到一些奇怪的陣法,只怕會永遠迷失在秘境碎片裏。

他們三人地處秘境的南部,最合适的路線應該繼續往南邊走,直到觸碰秘境的邊界,走出陣法。

饕餮是一匹獨狼,見狀連忙擺擺手:“你們拿到火石就好,我先走了。”

一個體內有寒毒,一個體內有火石,她自己亦是得了傳承,大家都很圓滿。

白芨沒再挽留:“好的。”

她想起什麽,沒忍住多問了句:“對了,你知道南邊在哪吧?別迷路了。”

饕餮:……

路癡又何必傷害路癡。

饕餮踩着魔氣走了,此處一下子安靜下來。肩上的百靈鳥有一下沒一下地嘬着自己胸前的羽毛。

白芨下意識地問喻永朝:“師兄,接下來我們去哪?”

話剛出口,她便後悔了。

這樣說好像她賴上了師兄一樣。

然而喻永朝似乎默認了白芨在秘境中與他綁定的關系,搭下眼簾:“要出去嗎?”

白芨點點頭。

腳下是逐漸凝固的岩漿,形成了別樣的美景,古秘境外的修真界很少有如此特別的景象。喻永朝看白芨左顧右盼的樣子,放緩了自己的腳步,跟她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談。

白芨摸了摸百靈鳥的頭,突然想起來,是它趁火蟒不注意,把地心火石從熔岩湖裏叼出來的。

“師兄,這百靈鳥到底是從哪裏撿的,熔岩湖的溫度這麽高,它還能飛出防護陣法。”

百靈鳥眨了眨眼,躲開了喻永朝的視線。

它什麽也不知道。

反正面前這個魔修扯謊能力高。

喻永朝定定看了百靈鳥半晌,輕聲說:“怎麽會有不怕高溫的鳥兒呢?”

百靈鳥心中警鐘大作,抖了抖鳥羽。

下一秒,喻永朝笑着吐出惡魔般的低語:“師妹快看看,百靈鳥身上的羽毛燒焦了沒,許是你沒有留意。”

白芨聞言用手指扒了扒翅膀上的毛,發現內側的鳥羽燒了個斑禿。

她肅然起敬:“百靈鳥真的是太好了,冒着被燒焦的危險也要幫我們拿到地心火石。”就是給錯人了。

百靈鳥:……就挺禿然的。

它很确定自己的鳥羽沒有被高溫灼燒,那麽是誰幹的已經顯而易見了。

百靈鳥敢怒不敢言,對上了喻永朝唇角揚起的笑容,終究屈辱地埋下了鳥頭。

喻永朝這才把目光從百靈鳥身上收回去。

他看着白芨的情緒并沒有被地心火石所影響,心下有些奇異,眼睛一掃她腰間破損的玉扇,忽然問了個問題。

“你恨玉昆宗嗎?”

“恨啊。”白芨看着遠處的景色,說的很慢,“若是不恨,怎麽能夠選擇踏入魔界呢?”

這樣才對。

有恨意才對。

喻永朝輕撫手中折扇。若是白芨真是個白的,他也不會真正去認可她。魔修的心中不該是單一的白色。

喻永朝向遠處望去,他們已經逐漸走出了熔岩地帶。遠處隐隐出現了古樹的綠,踩在砂土堆上,是嘎吱嘎吱的聲音。

他的腳步逐漸停下。

“師兄?”白芨聽到身後的聲音停了下來,不解地回頭。

卻見喻永朝專心地看向砂土堆中的那抹綠色。

“師妹,你可知這是什麽?”

成天關在洞府修煉兩耳不聞窗外事的白芨:“是什麽?”

百靈鳥把頭擡起來,迅速望了一眼,脆生生地答着:“是芨芨草!是芨芨草!”

它真不愧是修真界百科全書·百靈鳥。

百靈鳥搶了喻永朝的話,他也不惱,而是揚眉笑了起來。

大師兄這一笑,卻不同于往日,不是譏諷,也不是客氣疏離,倒像是發自內心的笑容。白芨看着師兄的笑容,怔愣了一下,也緩慢地笑了。

喻永朝看了一眼地上的綠色,道:“我覺得師妹倒是很像這芨芨草。”

白芨蹲下身來,用手輕輕撥動着綠色的植株:“為什麽這麽講?”她打趣道,“難道是因為我們都帶着一個‘芨’字?”

喻永朝看着她的動作,道:“有什麽感覺?”

那植株粗壯,根須外批砂套,手撥動過去,感覺到極大的韌性。白芨思索了半晌:“我覺得它很堅韌。”

喻永朝看向遠方的砂土,點了點頭:“堅韌就代表着生命力很頑強。靈植多半嬌嫩脆弱,無法在這種惡劣的環境生長。而芨芨草在這裏長得很旺盛,甚至等到來年夏天,這裏的砂土堆,将會長出漫山遍野的芨芨草。”

白芨擡眼,終是忍不住反駁了一句:“可是芨芨草不是靈植,它是野草!”

喻永朝笑着看她。

白芨聽着師兄一字一句,很是堅定地說着:“誰規定野草不能生長了?它是野草,你是野劍,你與它有何異?”

白芨當即被震懾在原地,半晌沒說出話來。

靈植較弱,在溫室中成長。而野草在惡劣的環境中,卻能漫山遍野地傳播着。

“芨芨草。”

她聽見師兄喊了一聲。

肩膀上的百靈鳥重複了兩聲:“芨芨草!芨芨草!”

地上的野草并不能夠回應。

所以這聲芨芨草,是在叫她?

白芨擡眼,與師兄帶着笑意的雙眸對上了。她微弱地抗議了一下:“可是這麽叫我很奇怪哎!”

喻永朝氣定神閑地一甩折扇,當成真正的扇子一樣扇了扇風:“怎麽奇怪了?你不是還給自己起名叫野劍麽?”

白芨抗議無效,當場痛失真名。

她站起來,揉了揉蹲的發麻的腿,突然感覺師兄話裏的不對:“師兄是怎麽知道我叫野劍的?”

喻永朝笑而不語,搖着扇子向前走。

沒聽到想要的答案,白芨慢吞吞地跟了上去,踩着喻永朝的影子走着。

她發現,大師兄問了她那麽多問題,她還一次沒有問過他,至少沒有正面回答過。

身前的腳步聲似乎放慢了。

白芨終究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同樣放慢了腳步:“師兄,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問吧。”

“就是……”白芨小心翼翼地開口,“魔祖老人家化靈池裏養的食人魚,是不是師兄你放的啊?”

喻永朝:……

啊?

就這?

白芨其實思考很久了,每次看到魔祖一臉苦大仇深地盯着那食人魚,還偏偏執着地要釣,她就覺得裏面肯定有古怪。

再加上最近摸到了喻永朝的性格,她開始懷疑大師兄是個黑的。

和師兄一路探索了古秘境,她膽子也逐漸大了起來,最終還是沒忍住好奇心問了。

喻永朝:“對。我幹的。”

聲音平緩,面容平和,沒有一絲愧疚感。

白芨頓時肅然起敬。

走出砂土地,周圍的靈植古樹逐漸多了起來。按照古秘境的地形判斷,他們應該無限接近于秘境的邊緣。

就在此時,白芨嗅到了一絲血腥的氣息。那股血腥的味道非常淡,如若不注意,很難分辨出。

喻永朝無聲做了個唇形:周圍有魔修。

白芨看向手中的玉牌。

——可是玉牌動都未曾動一下,上面的紅點離他們很近,玉牌竟然一切正常!

第 33 章 火石

劍氣中所帶的寒毒十分險惡。自寒毒開始發作那日起, 每個月的這個時候,寒毒都會複發,且症狀越來越深。

白芨抱着喻永朝的手臂, 直到第二日天亮, 她體內的寒意才逐漸褪去。

全身上下宛如被碾碎一般疼痛。

在無盡的黑暗和冰冷之中, 白芨感覺到一股熟悉的氣息, 讓她不自覺地靠近,她睜開眼睛,發現師兄正閉目坐在她的身側,而手臂被自己死死抓住不放。

……

她輕輕松開了喻永朝被她拽的有些褶皺的衣袖。

白芨的動作放的很輕, 生怕驚擾了休憩的師兄。結果沒想到剛抽出手臂, 喻永朝便睜開了眼。

被他漆黑的雙眸盯着, 白芨有些慌亂。

她在這之前從未和男修有過如此貼近的距離。此時她與大師兄的距離, 近得都能感受到對方的呼吸。

“醒了?”喻永朝聲音低沉,帶着點疲憊, 似乎是沒有休息好。

想起大師兄的睡症,白芨有些愧疚:“對不起, 師兄,昨天我有些冷……”

她把後半句咽了回去。

說有些冷所以無意識地抱着你的手臂,似乎會更加奇怪。

好在喻永朝沒有在意,見她雙臂已經抽了出去, 這才收回自己的手臂, 神色淡淡。

衣角的褶皺他并未整理,而是皺起了眉:“你不知道自己中了寒毒?”

“寒毒?”白芨怔愣。

難怪她昨晚渾身發冷,如同被凍住了一般。竟是景恒在劍上下了寒毒!

如若是其他的毒也就罷了, 偏偏是這寒毒。

在被關進寒冰潭裏, 呆了四百年後, 白芨唯一怕的,就是冷。

更何況寒毒難解,只能慢慢抑制。

喻永朝觀察着白芨變化的表情,心裏隐隐有了猜測。

他的手臂被凍住的時候還好,沒有太大知覺。如今被放開,血液流動以後,發麻的感覺一瞬間湧了上來。

喻永朝不動聲色地站起身來。

師妹似乎很怕冷。

他觀察的細致,白芨在聽到寒毒的那一刻就輕輕皺起了眉,甚至不自覺小幅度顫抖了下身體。

聯想到在清硯宗幻境裏,白芨喝醉時無意間說出的話,喻永朝能肯定她與玉昆宗的那方冰牢有所牽扯。

只是在此之前,從未聽過玉昆宗将自己門派的弟子關入過冰牢。假設他的師妹進入過冰牢,從牢中逃出再來到魔界,那方才景恒必然不會是這種态度。

而且……

似乎那個玉昆的弟子叫她師妹。

喻永朝俯身看向白芨:“那個叫你師妹的修士是?”

白芨沒什麽表情:“玉昆宗的劍法天才。”

他半倚靠在山洞的牆壁上,看那片被揉皺的衣角:“看起來,似乎他和你感情很好。不打算跟他解釋嗎?”

“沒什麽必要。”白芨頓了頓,“就算曾經感情再好,如今我是魔修,誰會信一個魔修說的話呢?”

她語氣輕嘲,說的卻是事實。

在仙門那群人眼裏,魔修詭計多端。就算她去解釋了,又有誰會信?

上一世就是如此,甚至連讓她解釋的機會都沒給,就直接定罪于她。

就算重來一次,她從沉仙崖回到仙門,親口解釋事情的始末,祝景之也未必會相信。

人修與魔修,仙門的人自是相信自己人。

事情已經成了定局,再去解釋,不過徒勞而已。

“是嗎?”喻永朝輕笑,卻說了一句毫不相幹的話,“師妹可知,你送我的黑荊花乃萬裏挑一的品色,放到黑市上賣,得到的魔石夠你揮霍幾百年。”

白芨瞪圓了眼珠,之前的情緒消散得無影無蹤:“我随手采的花竟然這麽貴?!”

她可真是慧眼識金。

喻永朝側目去看她:“我只是開玩笑的,你這不是相信了魔修說的話。”

白芨只覺得自己的情緒經歷了大起大落。

還好不是真的,不然她都想連夜禦扇飛回去采花了。

喻永朝說的緩慢,卻重重地落在白芨心上:“同樣的,我亦是相信你說的每一句話,無論你是否是魔修。”

山洞內寂靜無聲,就連百靈鳥梳理翅膀的聲音都安靜了下來。

白芨能感覺到到師兄的視線一直落在她的身上。

她低下頭去,卻看見腰腹間的藥草。

是她接近昏迷狀态時喻永朝幫她上的藥。

她曾經怨過恨過,為什麽偏偏是她被林問夏陷害,魔氣入體,以至于自己被迫放棄仙途,改入魔道。

洞口的魔火依舊在燃燒着,為陰冷的山洞帶來絲絲暖意。

魔火本身陰暗的紫色,奇怪的是,它所帶來的溫度不比施展靈術引的火低。

她在選擇踏入魔淵修魔的那一刻起,只是想變得強大,突破那方冰牢的束縛,去看更廣闊的天與地。

在玉昆宗呆了那麽多年,她一直被灌輸着人修是正道,魔修即是邪道的理念。被喻陵收為徒弟後,她對魔修的态度也只是一個“同類”而已。

被人修排斥的異類,凝聚到了一起,就變成了同類。

但她所認識的魔修并不像仙門灌輸的那樣冷血自私、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殘忍暴虐,而是和仙門的修士差不多。

有的獨來獨往,有的充滿善意。

魔火哔啵作響,為山洞內帶來暖意。

魔修也是人,也有自己的感情。他們正如這魔火一般,只是看着冰冷而已。

“大師兄。”她微微仰起頭,與那道目光對視了,“謝謝你。”

魔尊和兩位師兄都對她很好。

她能感覺出,喻永朝其實是個不好相與的。大師兄的性子很極端,完全是按自己的喜好做事。但對于她的請求,似乎他從來沒有拒絕過。

喻永朝會耐心教她,讓她一點一點成長,僅僅是因為她是他的師妹。

如果再給她一次重來的機會……

白芨想,她依舊會選擇頭也不回地前往魔淵。

兩人在山洞中休憩。

喻永朝一晚上沒睡好,而白芨緩過來後身體十分疲憊。只是他們剛陷入淺眠,山洞的禁制就被觸發了。

來人正是饕餮。

喻永朝一揮手解了禁制,饕餮這才進來,看到白芨,這才松了口氣。

先前過于倉促,兩人并未來得及敘舊。如今大家都出了殺陣,饕餮立刻尋了過來。

只是白芨身上的傷口……

饕餮非常自來熟地坐在白芨旁邊,看她的臉色蒼白,皺了皺眉:“誰将你傷成這樣?”這傷口似乎不是殺陣造成的。

白芨笑容淡淡:“玉昆的長老。”

“長老欺負小輩?他可真不要臉啊。”

她一面罵着,一面從儲物戒指中掏出丹藥,把好幾個瓷瓶放入白芨手中。

饕餮不着痕跡地看了一眼周圍站着的喻永朝。她認得出來,這是魔尊座下的大弟子,而白芨叫她師兄……

那白芨便也是魔尊的徒弟了,難怪她實力如此強勁。

她靠近白芨時,感覺到一股奇異的冷氣,不由得細看了一眼傷口:“這傷——”

“是寒毒。”白芨輕聲說。

饕餮臉色一變。

給人下寒毒是一種很陰狠的手段,即使是魔修之間也會唾棄。更何況,傷了白芨的是自诩正義的玉昆宗。

她沉思了片刻,道:“我在出了殺陣後,被陣法傳送到了秘境的南部,得了些傳承。在我趕回來的路上,發現有一處熔岩地帶。”

熔岩地帶……

喻永朝捕捉到了這個詞:“我在古書的記載中看到,熔岩地帶中可能會有地心火石。”

“正是如此。”饕餮點頭,“地心火石雖然不能解毒,但可以起到一個抑制寒毒的作用。如若得了火石,下個月寒毒發作時也不會特別痛苦。”

“那便帶路吧。”

喻永朝剛要打開折扇,卻發現饕餮遲遲未動。

饕餮一臉尴尬:“我不太記得路,只知道那個地方大概在秘境的最南邊……”

白芨:好姐妹!同是天涯迷路人。

你這個姐妹我認定了。

考慮到白芨身上有傷,喻永朝把她拉上了折扇。

饕餮眼觀鼻鼻觀心,認命地踩上了自己的魔氣,跟在喻永朝的折扇後面。

白芨在山洞中呆的昏昏沉沉,折扇駛出洞口,吹着冷風,這才想起來青鸾鏡的事。

師兄在前面禦扇,為她擋下了大部分的冷風。

白芨回過頭,眉毛擰了擰,朝着饕餮道:“你那日拿到青鸾鏡的時候,在鏡子上看到什麽畫面了嗎?”

“青鸾鏡?”饕餮愣了一下,“鏡面上什麽都沒有啊?”

她跟在後面,如實道來:“那鏡子是我從青蟒的嘴裏得到的,我看它吞了個鏡子,就拿出來了,結果是個照不出人影來的老古董。之後就是那兩個玉昆宗的人修偷襲我,想奪我手中的鏡子。”

饕餮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這鏡子對我來說沒有什麽用,況且你們救了我一命,我道謝還來不及,青鸾鏡你們就拿去吧。”

白芨卻陷入了沉思。

青鸾鏡所映照的內容大為不同,而且出現畫面的時機是随機的。在百靈鳥面前,它映射出的是天道金雷,在師兄面前,照出來的卻是極寒之地。而她昏迷前,所看到的卻是自己。

準确的來說,是穿着玉昆宗白袍的自己。

算了……等出秘境以後再研究吧。

禦扇飛行了多半天的時間,腳下的森林逐漸變成了岩石地貌。

喻永朝放慢了速度,并未回頭:“你能辨認出熔岩地帶大致在哪個方向嗎?”

白芨補充道:“東南西北,給個方向就行,師兄尋路很厲害的!”

喻永朝回頭看了一眼白芨。

師妹在嘴甜這一技能上,确實比尋路技能要好很多。

饕餮看了看四周,最終聲音越來越小:“哪邊是東啊?”

……

怎會如此。

白芨沉默了。喻永朝也沉默了。

路癡也會傳染啊?

導航是行不通了,三個人只能憑感覺找路了。

熔岩地帶的溫度會因為地心火石的緣故而升高,因此只要感覺到哪邊溫度高,基本上哪邊就是正确的路線。

沿途都是巨大的岩石,散發着陣陣熱氣。周圍并沒有靈植和樹木,除了石頭就是石頭。

沿着岩石出現的方向一路前行,大概能有一炷香的時間,地上終于出現了流動的岩漿,熱氣翻騰,連石頭都被燒成了紅色。

而順着岩漿流淌的地方遠望,視野裏出現了一個巨大的火山口。

饕餮認出了這個标志性建築物:“就是這裏。”

地上流淌的是極高溫度的岩漿,斷然是不可能脫離禦器狀态前行。

喻永朝揮手施加了個陣法,防止被周圍的高溫灼傷。地心火石是散發熱量的源頭,那它極有可能藏在火山口裏。

饕餮因為身上有傷,加上剛得了傳承的緣故,并不打算跟随白芨他們進入火山口。

喻永朝捉下白芨肩頭站着的百靈鳥,往饕餮懷裏一扔。

就如同扔魔果似得,很是絲滑。

白芨看着百靈鳥撲撲翅膀飛起來,又重新落回到她的肩膀上。

面對喻永朝的死亡視線,百靈鳥把頭埋進翅膀裏。

它想去也有錯嗎!

“師妹。”喻永朝喊了一聲白芨,視線卻一直停留在百靈鳥身上,“今晚就吃烤鳥吧。”

白芨:“好的師兄。那我們什麽時候進去呢師兄?”

她一面飛快地答應着,一面拿手輕輕擋在百靈鳥面前,遮住了喻永朝的視線。

百靈鳥那麽可愛!怎麽可以吃百靈鳥!

師妹對這鳥倒是護着緊。

喻永朝看出了她的心思,也懶得說什麽。它願意跟着就跟着吧,掉進去了只會平添傷心。

不過也沒什麽,死了的話再給師妹抓一只就好。

兩人一鳥用陣法把周圍包裹得嚴嚴實實,這才向火山口裏靠近。

越往裏面走,溫度就越是高。即使隔着防護的陣法,未被衣袖遮住的皮膚也有一種灼燒的刺痛。

這種高溫程度,如若不做任何防護,掉入岩漿之中,哪怕是修真者,也會被熔得渣都不剩。

白芨向下望去——

熔岩湖的中央躺着一塊鵝蛋大小的紅色晶石,正源源不斷地向周圍的岩漿中散發着熱量。

而熔岩湖的中央,正盤踞着一條巨大的紅色火蟒,吐着信子,目光冰冷地看着他們。

第 32 章 寒毒

那金光分明是上一世仙魔大戰之日, 天邊翻滾的金雷!

白芨屏住呼吸,想要繼續觀察時,青鸾鏡又恢複成一片漆黑, 半分人影也照不出。

百靈鳥從鏡子前蹦蹦跶跶地飛走, 落在白芨的肩上。在它離開鏡子前面時, 青鸾鏡中的畫面也同時消失了。

她有些遲疑:“師兄, 你有沒有看到鏡子裏的畫面?”

“什麽畫面?”喻永朝對那鏡子也略有興趣。

喻永朝走上前去,從白芨手中拿過青鸾鏡,青綠色的銅鏡,看起來平平無奇。

鏡中沒有畫面, 甚至照不出自己的模樣。

出現在秘境中的靈寶必定不會是凡物, 只是她并不了解用途。

白芨歇了念頭, 剛要放棄研究這奇怪的鏡子, 卻看見師兄一動不動地盯着鏡面,神情專注。

難道說, 鏡中有畫面了?

“師兄?”白芨遲疑道,“你看到的……也是金雷嗎?”

她沒有上前去看青鸾鏡裏的畫面。

如果所有人看到的都是金雷, 那青鸾鏡也許在暗示着什麽。如果不是,那這鏡子就更古怪了。

喻永朝神色淡淡,看不出情緒:“不是金雷。”

他轉過頭來向白芨描述鏡中的畫面:“我看到的是一片極寒之地,四周都是冰。”

畫面一閃而過, 青鸾鏡接着又變得漆黑, 他也只來得及看到這些。

極寒之地,周圍是冰。

白芨的神色變得很微妙。

這樣的地方在修真界不多見,除了晉王城以南的昆侖山, 就只有……玉昆宗地下的冰牢了。

她心念一動:“除了這些, 還有別的嗎?”

“我只來得及看到了這些。”喻永朝道。

“只是……”他皺着眉, 手指輕點折扇沉思道,“我明明沒有去過極寒之地,這畫面卻給我一種熟悉的感覺。”

白芨擺弄着鏡子,陷入了思考。

無論呈現的是什麽畫面,從百靈鳥使青鸾鏡呈現出那道金雷開始,這鏡子就定然不會是個簡單的法器了。

青鸾鏡沒有落入林問夏手中是一件好事。

白芨皺着眉将青鸾鏡翻來覆去看了個遍,企圖找到一絲線索。金雷是上輩子下落的天道雷,而師兄看到的極寒之地有一半可能是寒冰潭。

只是仍不确定這鏡子的用途。

她再次照了照自己,青鸾鏡中仍然沒有顯示出任何畫面。

百靈鳥拿嘴叼住了喻永朝的衣角,向白芨的方向扯了扯。

喻永朝看着被叼得皺起來的袖子。

這是要做什麽?

正在他疑惑之時,百靈鳥松開嘴:“白芨!傷口!”

白芨這才放下手中的鏡子。

喻永朝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白芨的右手臂外側,是在殺陣中被劍陣刮到,留下一道很長的傷口。而腰腹、腿部被景恒的劍氣所傷,不斷往外滲着血。

在險境之中,白芨精神緊繃,根本沒空去管身上的傷口。如今放松下來,才覺得疼痛。

魔氣的暴動能靠丹藥調理,而身體上的傷口只能用靈氣慢慢養護。

而腰腹間的傷口即便用靈力護住,也在緩慢滲着血。

仔細看去,劍氣造成的傷口流出的血是近乎黑紫的顏色。

這劍上淬了毒!

怪不得她調息這麽長的時間,恢複的卻這麽緩慢,以至于有一種全身無力的感覺。

只是這毒……

喻永朝忽然伸出手,在白芨染了血的衣袍上用指尖輕柔地蹭了一下。

白芨因為這動作呼吸一滞。

“師兄……”

她擡眼去看喻永朝。

面前的人撚着指尖,手指蹭上了血液的紅色,舉到面前,淡淡地嗅着。

這動作近乎妖冶,看得白芨微微別過了眼。

“看來景恒還是一如既往的陰毒。”喻永朝輕蔑地笑了一聲,“仙門的人,玩起陰的倒更像是個魔修。內裏腐敗,即使穿着再潔白的道袍也是爛透了的東西。”

傷口微微發疼。

白芨終究是沒忍住好奇:“師兄所說的老朋友,就是指景恒長老麽?”

他沒有回答白芨的問題,而是在折扇裏注入魔氣。折扇瞬間展開,匍匐于他腳下。

“先上來吧,我們找個地方休息。”

白芨用伏鷹鞭撐着自己走上折扇,師兄站在折扇前面,背對着她,叫她看不見表情。

在折扇飛行的一瞬間,她似乎聽見了師兄輕聲說了一句話。

“不止是景恒……我的老朋友,還有很多。”

被吞沒在了風裏。

對于喻永朝的認路技巧,白芨十分羨慕。

她感覺自己這輩子也不會有認路這一技能了。

折扇左拐右拐,穿過茂密的樹林,又繞過幾條河流,終于到達了終點。

那是個十分隐蔽的山洞,周圍被羅剎樹和一堆靈植覆蓋,不接近的話根本無法發現裏面別有洞天。

兩側古樹郁郁青青,地下河水蜿蜒,帶來絲絲涼意。

“師兄是怎麽發現這個地方的?”白芨看到喻永朝熟練地走入洞口,有些好奇。

“我就是在這裏找到它的。”喻永朝睨了一眼站在白芨肩上的百靈鳥,後者用力地将自己的小腦瓜垂直晃動。

諒它也不敢否認他的話。

“你先在這裏休息,我去周圍找找有沒有愈合傷口的靈草。”

白芨微微張開了嘴。

魔修居然認得靈草?

喻永朝不用猜,光是看白芨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麽。他帶着平靜的語氣道:“你似乎忘記喻陵的本職了。”

白芨:……對哦。

很好,日常黑魔尊(1/1)達成。

魔尊确實總在魔界種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糧食與水果暫且不提,光是培育移植白芨之前采下的荊棘花花叢,就耗費了許多時間。

他因此在人界抓了三個人研究荊棘花的培養方法。

魔修的功法不比仙門,魔氣主攻守,并不像靈氣那樣有治愈的功效。喻陵便對仙門的靈植靈草起了心思,與他和傅正卿研究着在城主府的哪個角落種草。

結果發現魔界的環境并不适合靈植生長,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而喻永朝和傅正卿卻被灌輸了一腦子的靈草靈植知識。

喻永朝擡手給洞口施了個禁制,防止妖獸進入,這才安下心來離開。

山洞周圍的寒氣很重,而師兄走了以後這股冰冷的感覺更甚。

白芨走向山洞內部,找了塊幹淨的地方坐下。

她還是放不下青鸾鏡。

那日她趁林問夏失神,才鑽了空子用伏鷹鞭将其奪來。林問夏對青鸾鏡如此勢在必得,卻偏偏在那一刻走了神。

她是不是也看到了什麽,所以才會走神?

白芨輕輕撫摸着青鸾鏡,甚至用靈氣給它淨了個身。只是無論她如何嘗試,鏡面始終漆黑一片,照不出任何東西來。

百靈鳥在她肩膀上眨巴眨巴黑豆眼,鳥尾巴沖着鏡子,似乎不願再看它一眼。

還是一無所獲。

白芨輕輕摸了摸肩上的百靈,驟然感覺到周身溫度降低了一個度。

百靈鳥從她的身上跳了起來:“好冷!好冷!”

白芨給自己用靈氣加了個防護陣,順便也給百靈鳥丢了一個。

然而并沒有太大用處。

寒氣似乎從各個角落冒出,鑽進白芨的骨縫裏,冷的她直發疼。

這種感覺……

恍惚回到了剛進入寒冰潭時,毫無力量反抗的自己。

白芨疼的意識都有些模糊了。山洞裏面的牆壁似乎變成了寒冰潭四面的冰牆,狹小的空間裏,除了寒氣什麽也沒有。

沒有生機,沒有溫度,只有一片死寂。

而就在此時,她在昏沉中看見青鸾鏡上出現了畫面。

不是金雷,不是極寒之地——

而是她自己。

手中的青鸾鏡因為脫力而滑落。

白芨連眼睛睜開都十分艱難,只在模糊中看見一道淡黃的影子試圖用身子托起從空中跌落的青鸾鏡。

奇怪,百靈鳥感覺不到冷嗎?

如此的酷寒,它也能撐得住,甚至能擡起翅膀承接青鸾鏡嗎?

百靈鳥那小身板,自然是接不住青鸾鏡的。

鏡子落地的聲音并沒有響起。

白芨躺在地上,側過頭,用盡全力睜開眼睛,看見一雙修長如玉的手将青鸾鏡從那淡黃色的鳥兒身上拿起。

“師兄……我冷……”

是喻永朝回來了。

那雙手覆上了她的額頭。

不知道是什麽原因,白芨只覺得大師兄伸過來的那雙手驅散了她周身的寒氣,連疼痛都緩解了一點。

她下意識地朝着那雙手靠去。

百靈鳥落在喻永朝的肩頭,安靜的動都不敢動一下。

自他回到山洞內,就感覺到溫度驟降。他本以為洞內進入了冰系的妖獸,沒想到散發着陣陣寒氣的源頭正是白芨。

“師妹。”喻永朝半蹲下來,用魔氣把搗碎的靈草融合,覆蓋在白芨的手臂上。

等到他看到白芨腰腹間的傷口時,臉色卻變了。

那傷口處的血液,竟然結了冰。細碎的冰碴甚至将染了血的衣袍也凍住了,再這樣下去,白芨恐怕會凍成一具冰人。

景恒在劍氣中下了寒毒!

白芨昏昏沉沉,就連腦子都是冰冷的痛感。她無意識地抓住寒氣中唯一的熱源。

喻永朝的手臂被她拉在懷裏,直到白芨發出一聲滿足的喟嘆,他從半蹲改為坐在地上,在周圍燃起魔火,将自己與師妹籠罩了進去。

寒毒并不容易解。他拿來的靈草裏,也只是起到促進傷口愈合的作用。

喻永朝低下頭,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離觀察他的師妹。

白芨的樣貌本就生的很好,性情也招人喜歡。

曾經他覺得師妹有些麻煩,可她明明被如此對待也在一直保持樂觀,就像一團燃燒的火焰。

他們本來有些相似,卻産生了兩個極度相反的心性。

喻永朝垂下眼眸,任由白芨抓着他手臂的力度緊了一緊。

此時的白芨就如同一塊寒冰,若是任由她一直拽着,手臂或許會被凍傷。

可喻永朝沒有抽出手臂。

他想看看,這寒冰中誕生的火焰,究竟能燃到何時。

第 31 章 故人(三更合一) (2)

了抿嘴,像是找到了好玩的東西,舉着小百靈鳥到處轉。

“碧玉丹!碧玉丹!”

“鬼毒藤!鬼毒藤!”

“紫文鼠!紫文鼠!”

白芨轉了一圈走回大師兄身邊。

好家夥,她這是得到了個修真界的百科全書啊!

百靈鳥面朝着大師兄,振着翅膀如同剛才一樣繼續喊着:“喻永朝!喻永朝!”

看着大師兄玩味的神色,白芨一巴掌蓋在了鳥嘴上。

叫你亂叫!今晚就被大師兄炖成修真界第一鍋百靈鳥湯!

不過這鳥當做喊師兄起床的工具倒是不錯。

白芨摸了摸下巴,終究覺得可行性不高。

……也許它上任的第一天,就是鳥生的最後一天了。

百靈鳥的頭輕輕在白芨的儲物戒指上蹭了蹭。

白芨這才想起來她從林問夏的手上奪了一面照不出人影的破鏡子。

既然林問夏對這面鏡子這麽執着,想必鏡子一定有什麽特殊之處。

白芨将青綠色的銅鏡從儲物戒指中拿出來。銅鏡在陽光下,依舊是照不出人影的破爛模樣。

果不其然,在看到鏡子的一瞬間,百靈鳥扯開嗓子喊道:“青鸾鏡!青鸾鏡!”

她突然有個大膽的想法。

白芨摸着百靈鳥的鳥羽,輕聲詢問:“你知道青鸾鏡是做什麽的嗎?”

淡黃色的鳥兒歪了歪頭,站到了鏡子面前。

原本漆黑的鏡面上,竟然顯示出了數道金雷……

第 30 章 故人(三更合一) (1)

白芨的後半句話未能說得出口, 頭上的劍陣就如雨般下落。

她方才看到季鼎頭上的劍下落時,腳下的格子後有淡淡虛影。

這格子只是障眼法,真正的出路就在腳下!

她剛要提醒大師兄, 卻發現喻永朝早已神色凝重地看向腳下的格子。

喻永朝言簡意赅:“你們先走。”

他掃了眼白芨和一旁的饕餮, 手中折扇騰空而起。霎時, 濃郁的魔氣從扇中散出, 徑直轟向地面。

這是白芨真正意義上看到大師兄出手。

她盯着那空中翻飛的折扇,很難想象這一紙折扇能造成如此大的殺傷力。

魔氣外溢化作攻擊方式,這便是出竅後期的實力嗎?

頭上的劍陣依舊不斷下落着,白芨盯着地上的裂口, 伏鷹鞭一甩, 纏繞在饕餮身上。

她受了重傷, 行動不便, 該用伏鷹鞭先帶她走。

不同于往常戰鬥的時候,伏鷹鞭此刻正輕柔地束在饕餮腰間。那裂口正不斷縮小, 白芨沒有猶豫,直接将饕餮扔了進去。

喻永朝凝神看着天上轉動的劍陣, 不知在想些什麽。

眼看着裂口已經縮小到原先的一半,白芨偏過頭正巧躲了一道從天頂下落的劍。

“師兄小心!”

又是一道銀光閃過。

白芨與喻永朝之間墜下一把劍,徹底擋住了白芨的視野。

“你快走。”

師兄聲音淡淡,一揮手, 空中的折扇掀起一陣風來, 魔氣柔和地拖着白芨到了裂口處。

裂口處也并非完全安全。

在上方又徑直落下一把劍來,若不是魔氣反應夠快,此刻白芨已經斷了一只手。那劍擦着白芨的手臂而過, 卻還是刮開了衣袍, 留下了一道血痕。

白芨被魔氣載着半個身子已經進入了裂口, 卻突然聽見一聲悶哼。

她難以置信地回過頭,卻只看見越來越多的劍從天上下落。

密密麻麻。

視野範圍內全是銀光,她連大師兄的一片衣角都看不見。

“大師兄!”

連比較安全的裂口處都有劍陣下落,那在遠處的師兄那邊呢?

情況恐怕只會更加糟糕。

裂口越縮越小,白芨試圖掙脫魔氣返回到殺陣之內。

柔和的魔氣在此時突然強硬起來,拽着白芨往出口處去。

師兄還在裏面!

剛才的那聲悶哼……是師兄受傷了嗎?

白芨最後只來得及回頭望了一眼,整個殺陣的格子中都落了劍,而師兄卻不知在何處。

殺陣的出口仍是一片森林。

白芨從裂口處出來時,渾身仿佛被碾碎了般的酸疼。纏繞在她身上的魔氣早已消散。

她第一時間是回頭去看大師兄有沒有從殺陣中脫出。

身後空無一人。

不僅大師兄不在,連早她一步離開陣法的饕餮也不在。四周空空蕩蕩,只有她一個人在此處。

而且,似乎與入陣之前的景色并不相同。

被劍陣砍傷的右臂還在不斷流着血。白芨左手雙指并攏,迅速點向右肩的穴位,防止失血過多體力不支。

淡淡的靈力護住了致命傷,這才強撐着站起身來往樹中走。

大師兄還在殺陣裏面,她要回去!

此時正值正午。

白芨踏着落葉憑着記憶向殺陣的方向走去,地面上的落葉随着她的腳步發出細碎的踐踏聲。

她舉起玉牌,眯着眼睛看了看位置。

玉牌之上只有兩個紅點,一個是她的位置,另一個離她有一定的距離,不遠不近。

若是師兄在殺陣內,那另一個紅點大概率就是饕餮了。

看起來裂口處應該是個傳送的陣法,将她與饕餮傳到了不同的位置。

腦海中依舊是萬劍齊落的畫面。

白芨被劍陣傷到,感覺體內的魔氣正在不斷外溢。若是她猜的不錯,這陣法對修士的影響非常大。被一把劍所傷後,流逝體內的靈力或是魔氣。如若找不到殺陣的生門,體內的力量又一直在流失,那必然會困死在陣中。

對她用如此陰毒的殺陣,林問夏的野心昭然若揭。

只是她究竟為何要置自己于死地?

她口中的女主又是什麽?

上輩子想不通的事情,這輩子她也懶得再去想。仙魔本就對立,一劍之傷,百年冰牢,她日後定會一筆一筆報複回來。

沒有喻永朝的引路,白芨尋起路來格外困難。她推測殺陣就在附近不遠處,因為腳下的靈植都與進入殺陣前的靈植相符合。

白芨拖着傷一直尋到了太陽西沉。

她果然高估自己的尋路能力了。

玉牌依舊沒有任何動靜,代表着饕餮的紅點也早已離開,估計是去尋找同隊的同門了。

白芨微微嘆了口氣。

她要是再耽擱時間,師兄恐怕在殺陣中被劍穿成了篩子了。

她轉過頭去,卻發現周圍的靈植有被燒毀的痕跡——

此處正是她與林問夏打鬥時,伏鷹鞭附以的魔火燃到的靈植!

那就說明她與殺陣所在的地方已經無限接近了。

泛着白光的陣法就浮在空中,白芨幾乎是沒有猶豫就想走上前去。

腳下的靈植微微拂動。

幾乎是本能反應,白芨的玉扇從腰間脫出,接下了那锵然一擊。

感受到那熟悉的劍氣,白芨轉過身,望向從背後襲擊她的人。

那是碎星劍發出的劍氣。

該來的還是來了。

白芨含着笑容,眸中卻翻湧着如冰的森冷,證明了她此刻心情并不平靜:“你們仙門的弟子,都這麽喜歡用偷襲這種不光明磊落的招數嗎?一個自诩正道的門派,怎麽一個兩個都用這種下三濫的招數。”

古樹之下,靜谧無聲。

來人一襲白衣,是玉昆宗慣例的款式,袖口與衣帶間鑲着三紋金邊。玉昆宗的宗門服飾分的很明,築基前的弟子是一道金邊,元嬰期之是兩道。三道金邊,修為至少也到了出竅期。

那人右手持劍,劍尖直指白芨。長發用墨色發帶束起,一向古井無波的眸子裏此時藏了萬千思緒,很是震驚地看向眼前的人。

白芨咬了咬舌尖,讓自己保持清醒。

祝景之。

來古秘境之前,她就已經做好了能碰上玉昆宗的前同門的心理準備,只是沒想到會來的這麽快。

先是林問夏和季鼎,接着來了個祝景之。

還偏偏是祝景之。

此刻看到回過身的白芨,祝景之也十分震驚。

他循着周圍洶湧的魔氣追到了這裏,卻萬萬沒想到眼前的人是他尋找了數個月的師妹。

他的師妹臉上爬滿了魔紋,渾身上下泛着魔氣,正站在他的面前,用譏諷的神色看着他。

祝景之竟生生倒退了一步。

演武場守擂他沒動過一寸,跨境斬殺妖獸他沒退過一毫,而面對白芨這冰冷的神色,他卻第一次退了一步。

祝景之腦中的思緒混亂,并未注意白芨之前對他說了什麽:“師妹為何會在這裏?可是有魔物傷你?我循着玉牌尋找失蹤的同門來到了此處,你有沒有看見季鼎?”

原來是照着玉牌找到了這裏。

她早該想到的,既然魔修有玉牌定位,那麽仙門也應當有互相聯絡的方式。

“祝景之。”她開口喚他,舉起自己的手端詳着,“大家都是修士,我為何來不得這古秘境?”

她叫他祝景之,而并非師兄。

心像是被狠狠地攥住了一般,疼的他垂下了眼,不敢再去看白芨的臉。

“你看清楚了。我是魔修,不是你玉昆宗光風霁月大師兄的師妹。”

手上的魔紋如同圖騰般具有美感。她從前只覺得遍布手上的魔紋醜陋,甚至不堪入目。而如今,魔紋如同她新的人生般璀璨亮眼。

祝景之手中的劍垂下去,如同一只洩了氣的氣球。他邁步上前,卻看見師妹警惕地看着他。

那樣警戒的神情,那樣防備的姿态。

讓他不知道該不該繼續邁步上前。

仙門與魔界從來都是相見相殺的關系。可他還是想知道,白芨墜崖後到底發生了什麽,會發生如此翻天覆地的變化。

會變得……與之前判若兩人。

手中的碎星劍被他收回到劍鞘,他盡力壓着聲線,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麽顫抖:“師妹,那天的宗門任務,到底發生了什麽?”

盡管林問夏和長老說白芨入魔發狂傷人,可他依舊不願相信。

他與師妹相識許久,熟知師妹的性格。如今師妹帶着冰冷的恨意對他,這其中一定有什麽緣由,他不知道的緣由。

他想聽白芨親口說。

白芨心情複雜。

若是再早些,祝景之肯詢問她,聽她解釋,上輩子的結局也不會以那樣慘烈的形式收尾。

她心想,為什麽偏偏是等她徹底選擇入魔後他才來問?為什麽偏偏和上輩子不一樣?

兩人的道不相同,就算她解釋了,他們也回不去師兄妹的關系了。

白芨搖搖頭:“太遲了。”

“什麽?”

祝景之沒聽懂白芨話裏的意思。

是指他問的太遲了,還是她墜崖之後他尋得太遲?

白芨無意與他糾纏。大師兄還在殺陣裏面,生死未蔔。

魔氣自玉扇釋放而出,模糊了祝景之的視線。

殺陣的陣法依然在空中旋轉着,祝景之面對白芨釋放的魔氣并沒有防備。

他能感覺出,魔氣中沒有殺意,只是為了阻止他繼續上前。

正在此時,一道蒼老的聲音響起:“叛徒!竟敢傷我門中弟子。”

劍氣翻飛,瞬間将魔氣中的白芨打落在地。

白芨噴出一口鮮血,死死地盯着魔氣後的人。

玉昆宗的長老,景恒。

“果然如此。”景恒傲慢地看着伏在地上吐血的白芨,神色不屑,“入了魔也是這般廢物,難怪主動離開宗門,還算你有點自知之明。”

景恒在玉昆宗與徐白關系說不上融洽,甚至有那麽點競争的意思。他早就看徐白門下弟子不順眼,只是礙于宗規律法并不能出手。

如今徐白門下的弟子入了魔,倒是正好為他提供了洩憤的機會。

景恒手中靈力凝聚,慢慢一步一步走上前。

“景長老。”

景恒将目光移到身側的人身上,開口的正是祝景之。

“怎麽?”他側首,倨傲地瞧着眼前妄圖攔下他的人,“這不是玉昆宗的未來劍尊嗎?看未來劍尊的樣子,是想阻止長老肅清魔物了?”

景恒一口一個未來劍尊,帶着譏诮的神色。

他承認自己就是嫉妒了,祝景之的天賦極好,他打探過掌門的意思,這玉昆宗未來劍尊的稱號,多半就是祝景之的了。

景恒話音一轉,聲線陡然陰沉下來:“還是說,你為了已經入了魔的曾經的師妹,不顧宗門的規矩,起了對抗長老的心思?”

“景長老,慎言。”

祝景之聲音清冷,面對景恒的挑釁并未動怒。他不着痕跡地上前一步,行了個晚輩對前輩的禮節,擋住了景恒望向白芨的視線。

白芨當即原地調息梳理體內暴動的魔氣。

景恒那一劍來得突然,劍氣離體,她來不及防備,這才被劍氣所傷,以至于體內的魔氣暴動。

“白芨是徐白師尊門下的弟子,即便她入魔,理應由徐白師尊處置。”

祝景之一口一個徐白來壓他,倒顯得他越俎代庖了。

景恒陰沉地盯着祝景之,手中緊握着本命劍,看不出情緒來。

“未來劍尊倒是與同門有深厚的情誼,竟然如此地護着一個魔修。”

掌中劍光一閃,迅捷射出,繞過了祝景之,直射向他身後的白芨!

景恒突然發難,祝景之來不及阻攔。

分神期長老的修為有多恐怖?

劍氣化形,連肉眼捕捉到劍氣的速度都十分艱難。那劍光帶着殺意,不出一息就到達白芨的面前。

白芨若是在全盛狀态,也許還能躲得掉。

但她被劍陣所傷,又生生接下了景恒突發的一道劍氣,此時已經無力躲避後續的攻擊。

腰間的玉扇微微發燙。

就在劍光抵達白芨眼前的時候,玉扇張開,形成了一面巨大的盾牌,生生将那劍氣抵擋下來。

是玉扇的防禦機制。

喻永朝将扇子贈與白芨時,曾經告訴過她扇子可以抵擋分神期以下的修士全力一擊。

景恒雖已是分神期,但他并未用出全力,故玉扇能将此劍氣擋下。

只是抵擋過劍氣的玉扇也受了損傷,那扇骨折了三根,被劍氣餘震擊落在地。

白芨氣血翻湧,又噴出一口血來。

“景長老!”

祝景之右手按在劍鞘上,話語間滿是冷意:“你若再對我門中師妹出手,可就是觸犯玉昆宗門規了。”

“怎麽?未來劍尊終于露出真面目了?”

景恒負手而立:“你可要考慮清楚了,你是玉昆宗未來的劍尊,前途無量。畢竟包庇魔修這等罪名,不是你擔得起的。”

“那也請長老記得,出手打傷同門,殘害同門者,廢玉昆心法,永不得修仙。這玉昆律法也不是你觸犯得了的。”

林間寂靜無聲。

兩人各持劍而立,分毫不讓,形成了對峙的古怪形式。

白芨冷眼看着景恒所在的方向,手卻已經緊緊按上了玉扇。

她受傷了,那他也別想好過!

大約沉默了一刻,景恒哈哈大笑。

“如果我說,今日我非要她死呢?”

景恒狂妄,卻也有狂妄的本錢。在場的人裏就只有他修為達到了分神期。他若是想殺人,又有誰能攔住?

“我倒要看看,是誰敢動我的師妹。”

林中響起一道似笑非笑的聲音。

聽到熟悉的聲音,白芨這才稍微放松下來。這一放松,才發覺手掌處一陣刺痛。

她方才緊握着玉扇,指尖都紮進掌心肉裏,滲出了血來。

林中只聞其聲卻不見其人。

那聲音帶着笑意,可更多的是一種名為漠然的情緒。

只有對自己的實力足夠自信,才會體現出目無一切的漠然。

一紙折扇自空中飛落。

折扇所過之處,猶如被最鋒利的劍切割般坍塌。折扇撲簌簌地飛旋,森林中的古樹靈植像被一道看不見的細線般割裂。

祝景之幾乎和景恒同時原地騰空,踩着本命劍脫離了森林的範圍。

下一秒,林中古樹轟然坍塌!

栖息在樹上的靈鳥拍着羽翅撲啦啦而起,留下一地狼藉。

白芨随着那熟悉的折扇的軌跡望去——

喻永朝自廢墟之上緩步走來,接過那騰飛的折扇,輕點下颚,冷冷地看向空中的景恒。

“我當是誰,原來是你這老東西。”

他掩唇而笑:“真是夠僥幸,你竟然還沒死。”

景恒又驚又怒,禦劍落地,仔細打量着把玩着扇子的喻永朝。

此人給他一種極為眼熟的感覺。

可他并未曾見過使用折扇的魔修,如若見過如此張狂的人,他肯定會印象深刻。

喻永朝一手轉着折扇,另一只手背在身後,從儲物戒指中拿出個瓷瓶,揮手一彈,扔給了白芨。

白芨接過瓷瓶,迅速倒出了內裏的丹丸,含入口中,原地調息。

“你是……”

景恒驚疑不定,看着喻永朝熟悉的眉眼。

他突然有一種想法,正要張口。

喻永朝手中折扇下壓,魔氣化箭,朝着景恒飛去。

一旁的祝景之也不曾幸免,五支魔箭有兩支是朝向他的。

景恒躲過了魔箭的軌跡,卻不曾想魔箭在他面前突然炸開,濃郁的魔氣瞬間撲到玉昆宗的長老服上。

猶如白袍染墨。

景恒厭惡地施了個淨塵術,魔氣對他而言,如同污穢的臭氣,令他難以忍受。

他想起面前的魔修是誰了。

“原來是你。”他皺眉上下打量喻永朝,咧開嘴笑了。

“雜、種。”

這兩個字仿佛觸動了什麽禁制般,喻永朝放聲大笑,眉目森然:“景恒長老的記憶力還真是好。”

下一秒,笑聲戛然而止。

比之前濃郁數倍的魔氣從他體內散出,所過之處,靈植枯萎,所有生物的生命力在這魔氣之處漸漸消失。

一片死寂。

魔界禁術第五層,奪生。

此術法對施術人的要求極高,不僅有修為限制,還有極大的副作用,因此被列為魔界的禁術。

祝景之腳尖一蹬,整個人飛快向後退去,一退就是數十米之外。

但是魔氣的速度并不慢。

景恒冷哼一聲,并未退後,劍尖在空中劃了個陣法,将他整個人罩在裏面,魔氣近不得身,同那防護的陣法在僵持。

他氣定神閑地維持着陣法:“也不過如此。”

“即便是過了這麽多年,你也依舊如此。”他嫌惡地移開了目光,似乎多看一眼都覺得髒。“我來教訓叛逃宗門的弟子,奉勸你不要插手管我玉昆宗的事情。”

“否則……”

“否則什麽?”喻永朝輕笑。

“否則我連你一起殺了。”景恒并未把他放在眼裏,冷聲道。

“長老真是好本領。”

喻永朝瞥了一眼景恒袖口的金紋,故作驚訝地嘆了一聲:“原來景恒長老已經分神期了,難怪如此自信。短短幾十年就從出竅期破境,當真是叫晚輩羨慕不已啊。”

白芨一面打坐調息自己的魔氣,一面分神留意着師兄那邊的動靜。

聽起來,喻永朝和景恒長老,似乎很久以前就認識了。

想起剛脫離清硯宗的幻境時,師兄陡然改變的神情。

莫非師兄指的老朋友是景恒?

景恒仰起頭道:“識相的就趕快讓開,別打擾本長老處理門中內務。”

“門中內務?”喻永朝緩緩念道,“我魔界的弟子,何時歸你玉昆宗管束了?”

“還是說——”

他揚起一抹笑容,聲音放的很輕:“你們玉昆宗屢次插手魔界的事務,妄圖與魔界交惡,蓄意掀起争端?”

手中折扇在同一時刻飛舞而出,朝着景恒的防護法陣飛去。

這一刻,景恒的臉色終于變了。

折扇如同鋒利的刀斬開了他設下的防禦法陣,濃郁的魔氣頃刻間就順着裂縫湧入法陣內。

景恒欲擡手掐訣,他定睛一看,手上的皮膚逐漸松垮下來,像幹巴巴的樹皮。

他的身體在瞬間就蒼老了十歲。

景恒的年齡已經很高了,如今被禁術又奪了十年的生機,他此時雙目泛紅:“小雜種,我要殺了你!!”

“好啊。”喻永朝輕笑,手中的折扇卻是一點不留情,“那就要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了。”

折扇揮出數道魔氣,打在景恒重新豎起的防護法陣上,如同水滴彙入了大海,絲毫沒有波動。

景恒剛要開口嘲諷,就看見自己的陣法開始從內部瓦解了。

彙入大海的水滴,将大海污染。

這一刻,屬于分神期的威壓完全釋放,把此方地界籠罩了個嚴嚴實實。

那是不分敵我的攻擊,就連祝景之也被這威壓逼得皺緊了眉頭。

“景長老!”

他試圖呼喚景恒,以免景恒失控。

可盛怒中的景恒又怎會聽得進去?

被小輩逼成這樣,已經是他的奇恥大辱。若是不找回面子,他怎擔得起玉昆的長老?

更何況還是個魔修。

喻永朝給白芨的丹藥很好用。

短短片刻,她體內的魔氣已經平靜下來,但流失的魔氣依舊需要慢慢恢複。

景恒的攻擊來的突然。

喻永朝沒有半刻猶豫,手中折扇一揚。魔氣凝結成一團,護住了身後的白芨。

“師兄!”

喻永朝把折扇護在她的面前,那他自己怎麽辦?

她喊的這一聲,卻使喻永朝與祝景之同時望了過去。

白芨與喻永朝眼神交彙,只一刻,她便放下心來。

師兄應當不會有事。

喻永朝回過頭去,正好與望着他們互動的祝景之的眼神對上了。

兩人都是一襲白衣,一個面帶笑意,一個神色冰冷,遙遙相望。

那一刻,兩人間似有暗流湧動。

祝景之無聲拔出了碎星劍。

景恒見喻永朝把折扇扔了,哈哈大笑,身後升起本命劍巨大的虛影。他手一揮,那巨劍在空中分裂出無數把相同模樣的本命劍,徑直朝着喻永朝的方向而去。

本命劍越分裂越多,鋪天蓋地,如同織出的網,将喻永朝籠罩在內。

這下看他究竟要怎麽躲!

然而飛到喻永朝面前的劍宛如動力不足般,生生滞在了空中。

景恒的笑聲戛然而止,他雙目瞪圓,似乎對眼前發生的事情不可置信。

以他的角度,自是看得見喻永朝全部的動作。

他沒有使用武器,也沒有釋放出魔氣,只是微微張了張口。

景恒的本命劍便停止了下來。

“你竟然……”

他還沒說完,只見本來停滞在空中的本命劍,拐了個彎,換了方向,往他所在的位置飛去。

怎麽可能??

這一刻,景恒真正動了殺心。

絕對不能讓喻永朝活着走出古秘境!

原本浮在空中的本命劍打在遠處的樹上,把古樹的樹幹紮穿。景恒祭出本命靈寶,雙掌接連打出數道靈氣,不給喻永朝有半刻喘息的機會。

景恒的攻勢洶洶,喻永朝知道他起了殺心。

他倒是不介意把這早該入土的老東西送去該去的地方,只是……師妹還受着傷,那玉昆的弟子也是個難纏的。

他的法術在一天之內也有所限制。按照目前的情況,恐怕離開才是上策。

喻永朝漆黑的眸子緊盯着景恒蒼老的模樣。

無所謂,反正這老東西也活不了多久了。

他一只手張開布下結界,景恒的掌法揮出的氣勁便打如同打在棉花上。

趁着這個空隙,他回過身來想扶起地上的白芨。

而白芨早在他布下結界之前就已經起身了。

“師兄,我們走嗎?”

喻永朝微微點頭,看了一眼她腰間的玉牌。

玉牌上有紅點正在向他們靠近。許是此處有兩次紅點閃爍,将附近魔界的人引過來探查情況。

那這次他們走定了。

“你要去哪?”

景恒陰冷地盯着喻永朝的動作。想離開?沒那麽簡單。

傷了他就想跑,不愧是當初的那個小雜種,脾氣倒是一點也沒有改變。

白芨把手中的折扇遞還給大師兄,卻聽見祝景之喚了她一聲:“師妹。”

祝景之拎着碎星劍,望向她的眼眸:“去給景長老認個錯吧。你的事情我會禀報師父來處理。大家都是同門,何必鬧成這樣。”

認錯?

憑什麽認錯?

白芨指了指身上的傷:“你又有什麽資格叫我認錯?景恒把我打成這樣,事到如今,你卻叫我認錯?”

她說:“還有,別叫我師妹,我是魔修。祝景之,你好好修你的道,別來多管閑事。”

多管閑事。

祝景之心生苦澀,低下頭去。

他不是沒看見喻永朝嘴角的那抹譏笑。只是師妹寧可認剛熟知幾個月的魔修為師兄,也要放棄與他那麽久的師兄妹情誼嗎?

到底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在他眼裏,乖巧聽話的師妹墜崖之後性情大變。再遇見之後,就如同被奪舍了般。

……奪舍?

是了。如果師妹被魔修奪舍,那一切就說得通了。

與魔界修士為伍,對他冷眼相向,也不肯解釋一句,甚至性情大變。

因此在景恒再度持劍将劍氣向白芨砍去時,他并未阻止。

林中寂靜,卻又不完全寂靜。

在那一瞬間,濃郁的魔氣從地底鑽出,擋在喻永朝與白芨身前。

一道低沉的聲音響起:“景恒,你若再動手,我就視為玉昆宗向魔界開戰了。”

那魔氣抵擋住劍氣後,逐漸化成了人形。

那是位身披黑袍的魔修,臉上戴着黑色的鷹嘴面具。既看不清身形,也看不出年齡。

這套裝束代表的正是魔界的陰護法。

陰護法雖然戴着面具,但在被他的視線注視的時候,會給人一種如同被毒蛇盯上的感覺,只覺得陰冷黏膩。

此刻他将兩位小輩護在身後,緊緊盯着景恒的一舉一動。

“原來是陰護法。”景恒一咬牙,知道今日是攔不住喻永朝離開了,“真是幸會啊。”

陰護法的修為在他之上,他就算想欄也攔不住。

陰護法眼珠轉了轉,吐字緩慢:“你傷的這兩位可是魔尊大人的徒弟。”

“竟有此事?”景恒故作驚訝,裝作不知。

“如若不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我可否看成玉昆宗主動進犯魔界。到時候,仙魔戰打起來,死傷的可就不止一人兩人了。”

景恒臉僵硬了瞬,甩出仙門的玉牌來。“我追着玉牌一路來此處,發出求救的弟子遲遲沒聯系上。到了弟子所在的位置,只看見了個魔氣外漏的魔修。”

“我懷疑她可能害了我宗門的弟子,于是就對她出手了 。”

“如此。”

陰護法伸手從虛空中一抓,一位白袍的玉昆弟子從空中跌落。

衆人低頭望去——

此人正是季鼎。

陰護法桀桀而笑:“我在趕過來時,在不遠處看見了正偷窺你們的小東西,他藏得倒是挺好,若不是我嗅覺靈敏,聞到了他身上的血腥氣,恐怕真的要忽視掉了。”

季鼎渾身是傷,腿上嵌入了一枚寸骨釘,身上玉昆宗的白袍破破爛爛,傷口見了骨。

“你做了什麽?”景恒驚怒。

陰護法瞥了一眼地上的季鼎:“那你就要問他了。人我找到還給你們了,沒事的話,你們可以走了。”

白芨無端有些想笑,這一動就牽扯到身上的傷口,笑意轉成了一陣咳嗽。

景恒人已經踩在本命劍上了,卻聽見陰護法喚住了他。

“等等,先別走。”他看了一眼重傷的白芨,“我魔界弟子被你打成這樣,你總得給點賠償吧?”

白芨再一次賺了個盆滿缽滿。

她嚴重懷疑,陰護法能上任的原因是過分善于議價。

……魔尊可不是靠種地發家的嗎!

曾經只能在演武場贏下的寶貴丹藥她一次就收獲了十幾瓶,而當她想向陰護法道謝時,才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陰護法早就消失了。

“不用找了。”喻永朝手上捧着一半的丹藥。師妹得了補償,從景恒那薅了一堆東西,執意要分給他一半。

“陰護法行蹤不定,來去匆匆,從不在一個地方停留過久,哪怕在魔界也是。你是魔尊的弟子,他幫你,你不用有太大負擔。”

喻永朝纖長的手指夾着丹藥瓶緩慢地往儲物戒指裏扔。

白芨的疑問太多了,譬如師兄之前在殺陣中有沒有受傷,這段時間去了哪裏,和景恒長老又是什麽關系。

可是師兄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

明明和往常一樣帶着笑容,她就是覺得師兄此刻的心情很差。

喻永朝能感覺到白芨停留在他身上的視線。

他從白芨懷中拿走損壞的玉扇,輕輕撫摸:“沒關系,有什麽想問的可以問。”

玉扇右側的扇骨斷了三根,因為抵擋景恒的劍氣斷掉。修補起來不算很難。

“玉扇等回魔界時給我,我修補好後再還給你。”他搖搖頭。扇骨已碎,即便修複好,它的能力也大不如前。

“等我有空尋了材料,再給你做一把新的吧。”

白芨道謝。

她挑了一個中規中矩的問題,小聲道:“師兄,從殺陣出來以後,你去了哪裏?”

她不好意思的笑笑:“我本來打算再次入陣去尋你,只是沒想到遇到了仙門的修士。”

喻永朝手心朝下,從儲物戒指上輕輕一劃,一只淡黃色的鳥兒出現在了他的手背上。

“這是——”

“仙門養的百靈鳥。”他将鳥兒放在白芨的手心。“這只是我追了好久捉來的,似乎聽得懂人講話。若是無聊,把這靈鳥當做魔寵也不錯。”

喻永朝面不改色的扯着謊。

這百靈鳥聽得懂人說話不假,不過并不是他捉來的,而是主動賴上他的。他本來就想把這鳥送給師妹,既然師妹問起來,當個借口也不錯。

白芨自是十分驚喜。

說到底,她還是姑娘心性,喜歡毛絨絨的可愛生物。

她用手指輕輕蹭了蹭百靈鳥頭上的雀羽,它不但不躲,反而在她手心裏打了個滾。

當真是通人性。

見到白芨一直在逗弄那百靈鳥,沒再追問他,喻永朝也暗中松了口氣。

白芨輕輕摸着鳥羽,哂然一笑,有一下沒一下地逗弄着它。

師兄是有些離經叛道在身上的。

明明是仙門的百靈鳥,他偏偏要捉來給她當魔寵。

百靈鳥黑豆般的眼睛盯着她,然後歪了歪頭。

“白芨,白芨。”

她瞪圓雙眼,望向同樣被驚到的喻永朝:“大師兄,它它它會說話!”

“我也是才知道……”

“不過,它是如何知道我的名字的?”白芨把視線重新轉移到百靈鳥身上,“好奇怪。”

“你若是擔心的話,那就弄死吧。”喻永朝漫不經心地瞅着那淡黃色的小東西。

很脆弱,似乎一只手就能掐死它。

百靈鳥抖了抖羽毛,把頭埋進白芨的懷裏。

“……”

都說了不要一本正經地說出這麽恐怖的話啊!

古秘境裏的靈獸,要麽實力強勁,要麽身懷特技。這也是喻永朝把它丢給白芨的原因。

如果說,百靈鳥能通曉世事,叫出白芨的名字并不算什麽特別的。

也許就是靈獸的本領。

白芨逗弄着小百靈鳥,雙手把鳥兒捧到古樹的身前,百靈鳥張開嘴,撲了撲翅膀,清脆地叫着:“羅剎樹!羅剎樹!”

這其貌不揚的古樹竟然有個如此特別的名字?

白芨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