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得不回話?”
那邊見到白芨毫無反應, 停頓了一會,又傳來幾個字:“周圍有人?”
白芨回了個“恩”,結果師兄又發來了一條:“和顧初衍?”
白芨:“……”
莫名有種被抓包了的感覺是怎麽回事。
她猶豫着該怎麽回師兄的傳訊, 那邊發來了最後一條:“師兄不會幹涉你的正常社交的, 好好玩吧。”
白芨深吸了一口氣, 被這反諷氣到了, 決定把玉牌扔到一邊,不去看師兄的訊息。只是觸及玉牌的一剎那,銀色的流蘇經由手中,觸感微涼。
顧初衍注意到了她的動作, 輕笑着問道:“師妹可還喜歡這流蘇挂飾?”
“喜歡的。”她答道。玉牌光禿禿的, 沒有裝飾時着實不太好看。如今有這銀絲流蘇點綴, 不僅看着好看, 拿着也很順手。
顧初衍半開着玩笑:“喜歡就好。若是師妹每次與人傳訊之時,看見這流蘇, 便會想起我了。”
白芨第一次遇見這麽直白的話,當下不知怎麽作答, 手中的玉牌拿也不是,放也不是。好在顧初衍很快就轉移了話題:“白芨師妹平時都做些什麽?”
莫名問這問題有些奇怪。不過眼下只要能轉移話題,白芨也只好回答:“修煉。”
“除了修煉呢?”顧初衍問道。
她認真思考了下,好像也沒什麽了:“吃東西。”
顧初衍輕笑了一聲, 她才想起來顧師兄是開酒樓的。果不其然, 對方說道:“那若是之後無事,可以常來。”
白芨點頭答應。
兩人之間便沉寂下來,借着月色, 白芨不知怎的同樣開口問道:“那顧師兄平時都做些什麽?”
顧初衍一怔, 嘴角挂着的笑意慢慢消散。
他默然伫立在月色之下, 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白芨以為他不會再回答的時候,聽見了一道極輕的聲音:“修煉和吃東西。”
這不是她自己的答案嗎??
“顧師兄酒樓裏的吃食确實很好吃。”想了想,白芨誇贊道。
雖然她猜到顧初衍的回答很可能是在說謊,她沒有揭穿,因為這是個無關緊要的問題。
誇贊也是實話,酒樓內的招牌菜意外的合她的口味。
顧初衍不說話,只是笑着看她,他這一笑,讓白芨不由自主地也跟着笑了起來。
明明知道風雨在即,她在這一刻卻完完全全放松下來,不再去想其他。
顧初衍笑起來真的很好看。眉眼淡淡,笑意浮現,是那種從任何角度都無法挑剔的笑容。
兩人在月色之下伫立了許久許久,久到烏雲蔽月,星光隐去之時,白芨聽見了一道極輕的聲音。
“您果然沒變……”
白芨駭然擡眼,卻發現顧初衍仍然閉目不言,剛才聽到的聲音仿佛錯覺一般。
難道真的是她最近狀态不好,幻聽了?
先是暈倒之時夢見許多畫面,再之後從青鸾鏡中看到陌生女子。如今在靜谧的夜晚,聽到了毫不相幹的一句話。
還是帶着敬稱的。
等到白芨與顧初衍回去時,看見江流正神色複雜地望着他們一同走來的方向,很快就移開了視線。
江流本來就是個冷性子,見到他們回來,也只是微微颔首,并未多言。白芨與顧初衍立于樹下,亦是沒有說話。
佛子對幾人之間暗流湧動的氛圍沒有絲毫在意,仍然閉目轉着佛珠。
雨幕之中,祝景之睜開了雙眼。
窗外是淅淅瀝瀝的雨聲,他坐起身來,發現窗外有一道模糊的影子。
雷聲轟然傳來,他能看見窗外的人影停頓了一下,有些微微發抖。
這麽晚了……會是誰?
祝景之掃了一眼屋內,最終在角落裏找到了一把油紙傘。他眉頭輕皺,無論是誰在這雨夜之中停留,這麽晚了,理應回到弟子居。
他撐開傘走出了門,禁制随着他的動作開啓又關閉。直到踏出屋門,他才發現,立于庭院之內的不是別人,而是他的小師妹白芨。
對方雙眼濕漉漉的,說不清是否是雨水打的,而她擡眼看來的那一刻,祝景之的心跳陡然慢了半拍。
“師妹。”他聽見自己聲音平緩,如同往常那樣,“你怎麽不避雨?”
他的師妹似乎很無措,垂下眼睫不做回應。白色的弟子服已經被雨水打濕,水珠順着一绺一绺的發絲滑落到衣領處。
祝景之将油紙傘舉到白芨的頭上,紙傘很大,遮去了大部分的雨絲,但仍有水汽被吹來的風裹挾着滴入衣角。
“師兄。”他聽見眼前之人輕聲喚了一聲自己,“我有點冷。”
祝景之握着傘柄的手微微用力。他是欣喜的,也是冷靜的。
“師妹可以去我屋內避雨。”
“可以嗎?”對方聲音一瞬間驚喜了起來,驅散了冰冷的雨夜之中散發的寒氣。
屋內燈光昏黃。祝景之順着那光線看去,這光亮竟是成了黑夜之中唯一一處的光源。
祝景之引着白芨進了屋內。他掐了個法決,兩人身上的水汽消失,衣服幹爽如初。他站在門口收傘,水珠順着傘身滴下,洇濕了一片水跡。
他明明可以送師妹回到弟子居,而他出于私心将師妹引來了這裏……
有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很卑劣。
他看了一眼在床上坐着的白芨。
師妹似乎很冷,垂着頭有些瑟縮地抱着手臂。
祝景之不再去想其他,只一擡手,屋內燃起了明豔的火光。而師妹似乎也緩過來了一般,有些害羞地不去打量周圍。腰間的枕月劍被她解下來放于身側,與他牆上挂的碎星相應。
思及此,他的心中猶如填滿了什麽一般,緩步上前,在白芨的面前停了下來。
他聽見師妹輕聲說:“師兄,我來找你是有事情想告訴你。”
祝景之側目去看了看窗外的雨夜。
在這風雨交加的夜晚,師妹只身前來找他,會是何事?
若不是急事,大可以傳音,或是第二天再去尋他說明。
于是他耐心地等着師妹去說。
眼前的白芨坐在床邊,從袖中翻出一道劍穗。似乎她有些不知如何開口,劍穗在手指處纏繞了幾圈,半晌也沒有聲音。
于是祝景之彎下腰,從她手中拿過那道劍穗,仔細端詳後溫聲說道:“這是要送我的嗎?”
他看見師妹以一種微不可查的幅度點了點頭。
祝景之将劍穗挂在劍上,碎星劍出,那劍穗便在搖曳。
“甚是相配。”他答道。
師妹見他沒有拒絕,似乎是驚喜萬分,擡眼去看他,又很快搭下眼簾,生怕他發現自己眼中的情愫。
他哂笑一聲,側目去看窗外淅瀝的雨聲。
燈火掩映之中,他似乎聽見師妹叫了一聲什麽。
“師兄,我想與你結為道侶。”
祝景之轉頭去看她。
那軟若無骨的雙手攀上了他的腰間。
他想……他本應該推開師妹的。
可是他沒有。
他知道自己對師妹藏了私心,而此時此刻當師妹将這感情宣之于口的時候的時候,他那一瞬間竟然是滿足。
他聽見師妹在他身後輕聲說:“師兄,我想留下來。”
“好。”他答了一聲,猶豫了半晌,雙手覆在了白芨的手上。
窗外的雨越來越大。
兩人的氣氛溫馨而暧昧,電閃雷鳴之際,窗邊驟然亮起雷光。祝景之蹙眉,覺得師妹的手過于寒涼了些。
“師兄。”白芨靠在他的耳邊,輕聲說了幾個字,微涼的手驟然收緊。祝景之聽了那後半句話,眼中透露着錯愕,恰逢雷聲将至,懷中的碎星劍當啷一聲掉落在地,新挂上的劍穗也滾了一圈灰。
“你不會真的信了剛剛的話吧?”
“我恨你。”
腰腹間被插了一把劍,那是被斷掉的枕月劍,後半截直直插入他的腹中,溫熱的鮮血沿着劍身流下來。
“你也配?”
滴答、滴答。
聽不清是雨聲還是鮮血滴落的聲音。
祝景之面上一片茫然,心間宛如被刺般一樣疼痛。他心中郁結難消,想去觸碰身後之人,卻發現身後只是一片虛無。
他再也忍不住喉間的癢意,噴出了一口黑血。
眼前一片模糊,祝景之咬着牙去保持甚至清醒,卻不斷跌入一個又一個夢魇之中。
在這無數的夢境碎片裏,都有白芨的身影。
哪怕重來千次萬次,他都看到自己面對白芨時,做出的始終是默許的選擇。
他睜開眼,看見的是沉仙崖崖底處那片天,模糊的藍。
這時候祝景之想,那日白芨落在沉仙崖底的時候,會不會擡頭時看到的也是這樣的一片天?
又是一口血噴出,他卻毫不在意地用袖子擦了擦嘴角,接受了這個事實。
如今他的修為,已經跌到了出竅前期。
師妹恨他,師妹怨他,師妹無法原諒他。
而這一切的源頭來自于林問夏。
祝景之用碎星劍撐着自己的身體起身,如今劍上染血,他沒有心情去清理,反而朝着林問夏所在的方向走去。
一步、兩步……
如若他信任師妹,一開始就選擇去找尋師妹,他們之間的關系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直至行于林問夏身前,劍刃上泛着冷意。祝景之宛如被魇住一般,渾身上下散發着黑氣。
這是生了心魔的前兆!
林問夏癱在地上。她剛剛從一個又一個夢境中醒來,每個夢境之中,她都看見自己被白芨拿劍捅了丹府,一掌打下了沉仙崖。
——那明明是自己對她做過的事情。
每每經歷一次,她的修為都在不斷倒退,自己似乎遭了報應一般,數不清次數地掉到了沉仙崖底下,被日落之際生出的妖獸與邪魔啃食,身上千瘡百孔,手臂處更是見了白骨!
驚懼之中,她好不容易清醒了過來,卻發現渾身散發着黑氣的祝景之提着劍朝她走來。
這是要入魔了?!
而她剛從夢魇中清醒過來,基本上是毫無反抗之力。
林問夏只好瘋狂在心中呼喚系統,希望系統能夠給予自己幫助。
那冷冰冰的系統音沒有響起,就連系統商店她也沒有打開的能力。
系統不在,她好像什麽特殊的能力都消失了。
“祝景之!”林問夏抖着手大聲叫喊,“你清醒一點,殘害同門在玉昆宗會得到怎樣的下場!”
眼前之人面色暗沉,腳步也停了下來,似乎在品味她說的那句話。
“殘害同門……”
祝景之緩慢的念着,原本光潔如玉的手上陡然出現了一個黑點。
“你不是已經做過這種事嗎?”
林問夏赫然擡頭,看着那手上的黑點逐漸拉長,繪成了一條不粗不細的線。
他生了魔紋!
一種恐慌感自林問夏心頭升起,然而系統那邊仍然毫無回應。情急之下,她的大腦飛速運轉,冷聲呵斥道:“你看看你現在是什麽樣子!白芨若是看到你現在的模樣,恐怕連心中僅存的那點師兄妹情誼都沒了吧。”
什麽模樣?
祝景之一揮手,面前出現一襲水鏡。在水鏡之中,他看到了自己。
灰白的臉色,陌生的神情。衣裳也不如往日那般整潔,上面還濺到了點點猩紅的血跡。他擡起手,看到手背處緩慢生出的魔紋,一剎那冷靜下來。
是了,若是師妹看到他現在的模樣,一定不會喜歡他的。
林問夏見他怔愣在原地,悄悄送了口氣,沒想到歪打正着提了白芨的名字居然制止住了祝景之的失控。想到這裏,她又有些埋怨,憑什麽白芨能讓許多人記挂,一個玉昆宗的未來劍尊暫且不提,就連她師父徐白都總是用失望的眼神望着她,說她的修煉速度不如白芨快,也不如白芨認真。
白芨到底是憑什麽!入了魔都不得讓她安生。
想到這裏,林問夏又有些氣。她綁定了系統,掌握着劇情,事情卻總是往着失控的方向發展。
而她的系統卻總在關鍵時刻派不上用場,三番五次地玩消失。
這樣她要怎麽比過白芨,取締她從而成為女主?!
祝景之端詳片刻,徹底冷靜下來,放下了手,擡眼望向坐在地上的林問夏。
劍尖還在不斷滴着他自己的血。
“滾吧。”他俯視着地上的林問夏,不再是玉昆宗光風霁月師兄的模樣,每一字都夾雜着強烈的恨意。
林問夏面色扭曲,卻也不敢頂撞他。
“如若不是你,師妹或許早就是我的道侶了。”祝景之神色漠然地說着。
來得及……或許還來得及。
師妹會原諒他的。
他揉了揉手上的魔紋,黑色的線條在轉眼之間消失不見。
林問夏駭然地看着面前的一切,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快滾吧。”祝景之看她,扯出了一抹冰冷的笑容,“如若你把今日之事說出去,我會讓你這‘大師姐’的稱號身敗名裂。”
……
與此同時,騰流河附近,伽藍塔下。
白芨将捉到的邪魔交予佛子,後者用金蓮束成了一道牢籠。那邪魔被打了一頓,暫時狀态虛弱,被關在牢籠中也沒有反抗。不遠處還有幾個金色的牢籠,裏面關的居然還有她之前揍過的骷髅王。
佛子将邪魔束起,閉上雙目捏訣道:“還差二十八個。”
塔主徹底消亡于天地間,那麽伽藍塔中的邪魔數量只剩下九十八個。如今白芨等人前往四處去抓捕邪魔,竟然還剩下二十八個流竄在外。
“奇怪。”佛子聲音中帶着一絲詫異,“我竟然感知不到剩餘的邪魔。”
佛修對陰邪之物有着天生的感應能力,因此邪魔從伽藍塔中逃出之時,佛子雖然擔憂,但并未焦急——他有能力将邪魔一一捉回,只是略微費時。
如今魔界衆人幫着他尋回了部分邪魔,只等重建伽藍塔之後将其重新封入其中。
“感知不到?”白芨疑惑道,望向顧初衍。
後者點了點頭,替佛子解答白芨的困惑:“要麽不在此界內,要麽同塔主一般灰飛煙滅。邪魔被關入伽藍塔時,佛子會在它們身上留一道印記,以防那天真的逃離了伽藍塔,也方便尋找到,将其捉回。”
不在此界內……
善空緩緩點頭,滿目憂慮:“若是灰飛煙滅了也好,只要不傷及城中百姓便可。”
他撥動佛珠,試圖再次去尋那剩餘在外的邪魔蹤跡。
然而就在此時,變故突生。
一縷白煙自江流身上燃起,似乎要牽扯出什麽一般,引得白芨兩人直望過去。
霎時間,江流變了臉色,擡腳就欲離開此處。
白芨不理解江流身上發生了何事,直到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氣息,伏鷹鞭以一種難以追蹤的速度纏在江流身前的樹上,下一秒,白芨閃身出現在了江流面前。
顧初衍站在原地,看着袅袅升起的白煙,眉展微笑:“是追魂之術。”
白芨聽到這“追魂之術”後,頓時想起了她與兩位師兄在書閣中翻閱的術法,心下更是判定師兄的殘魂就在江流的手中。
江流抿着唇,面上冷若冰霜,對于白芨的突然發難,面色難看起來:“這是何意?”
“江流師姐。”白芨溫聲說道,“你身上似乎有我要尋找的東西,不知可否借我一觀。”
江流自然是不願意,不想與她糾纏,轉身欲走。
而她換了三條路線,白芨都準确無比地阻攔在她身前。
“我說了沒有。”江流不耐煩道,冷着聲音拔出了手中之劍,“如若你再執意與我糾纏,我就不客氣了。”
顧初衍緩步上前,看着兩人拔劍弩張的氣勢,溫聲加了一把火:“這追魂之術,本是尋物用的。施術者借用與自己想尋之物牽連最深之人身上的氣息,可以輕而易舉地追尋到物品的蹤跡。而被找尋之物周身往往會冒出白色煙氣。在他人眼裏,這煙氣就是普通的白煙,但是施術者卻能在千裏之外看見白煙的蹤跡。”
白芨心下了然,她是看着大師兄施術的,甚至取了她身上的一縷氣息,搞得她臉紅心跳。
她忍不住擡眼望向顧初衍:她與師兄在查閱古籍後才知曉這種術法,顧師兄卻能憑借一縷白煙就輕易道出,顧師兄真是博學多廣。
聽到顧初衍解釋,江流冷眼看了他一瞬,持劍欲走。白芨見她意圖消失,殘魂又在她的身上,連忙上前阻攔。
然而沒等她成功近身,甩出的伏鷹鞭被一股陰森的魔氣所籠罩。
白芨見勢不妙,連忙收回手中的鞭子。
一股熟悉的黏膩氣息出現在白芨面前。
那人全身上下都被黑色的鬥篷所籠罩,面具之下只能看到一雙眼珠在緩慢地動着,他将江流護在身後,對上了面前幾人的視線。
“流兒說沒有,就是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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