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南钰回九天仙界的第一件事就是找“高人”。

對于一個只有二十年“司職齡”的上仙來說,他在九天寶殿附近積累下的“仙脈”實在有限,稱得上朋友的只有一個褚枝鳴,剩下關系較好的都是做塵華上仙之前,在瀛洲、蓬萊那邊結交下的散仙。那幫家夥才不會樂意聽什麽塵水什麽上古妖獸呢,不問世事、縱情逍遙才是他們的極樂。

“上古妖獸?”沒比南钰多當幾年上仙的褚枝鳴比友人還茫然,“不是都在忘淵裏了?”

三千年前那場大戰,所有被剿滅的上古妖獸不論死活,皆入忘淵。死的,精魄入淵,活的,直接打入。為的就是防止上古妖獸卷土重來,哪怕是精魄散開回歸天地也不行,因為每一縷上古妖氣都可能成就新的機緣。

入忘淵者,再無輪回,永遠保持着入淵時的形态,或人,或仙,或物,或精魄等等,在忘淵這片虛空中漫無目的地飄蕩。

這也是後世再難有上古妖獸那樣厲害的妖的原因。

“有五個漏網之魚,”南钰只得反過來給友人講解,“因為受了重傷再難回元氣,又藏匿蟄伏沒繼續惹事,所以逃過一劫。”

褚枝鳴聽得新鮮,也聽得好奇:“你怎麽知道的?”

南钰語塞。總不能說他一個神仙還要從人間的修行者那裏“請教”吧。

“算了,”南钰擺擺手,原本也沒指望褚枝鳴,“我去找師父。”

褚枝鳴連忙眼疾手快拉住他,嘆了口氣,習以為常的無奈:“那你得等。”

南钰立刻領悟,幹淨俊朗的五官瞬間皺得像胡亂了的棋盤:“我才離開幾個時辰,他就又‘面壁思過’了?!”

自家師父“随心任性”多年,當然這是好聽的講法,就那渾身挂滿破銅爛鐵的招搖樣,堪稱“放浪形骸”了,天帝睜一只眼閉只一眼,衆仙友可不幹,于是隔三差五就參一本。這裏面有真心為了端正仙道的,也有因其他瑣碎小事記恨報複的,天帝不想罰,又得做做樣子,于是“面壁思過”就成了自家師父最常收到的“天旨”。

不料褚枝鳴此番卻是搖頭:“不止。完整來說,是面壁思過外加禁足十天,隔花草仙氣,斷日月精華,任何人不得探望。”

南钰心裏一沉,這可不是面壁思過那樣的小打小鬧了。仙人雖還保留着人的習慣,仙界也有各色翻着花樣的美食,但本質上還是要靠日月草木的精氣來維持仙體,斷絕這些的禁足,絕對算得上嚴厲警告了。

“到底怎麽回事?”南钰有些急切地問。

褚枝鳴道:“帝後新得了一件寶貝,設宴邀衆仙子共賞……”

南钰:“那和我師父有什麽關系!”

帝後喜歡珍寶,時不時就辦個賞珍會,天帝不喜這風氣,所以衆上仙也是能推則推,漸漸帝後就低調了,賞珍會還是要辦,但主要邀仙子們去,都是女仙,莺聲燕語,和和氣氣。這也能跟他那個不修邊幅的師父扯到一起?

褚枝鳴知道鄭駁老在南钰心裏的分量,師父師父,如師如父,故而沒怪他打斷,而是在他低嚷過之後,才繼續道:“帝後得的是件九天罕見的星辰石,便想請庚辰上仙過去看看,石內星布究竟是何夕年月,何方星運,結果派去庚辰宮的仙婢吃了個閉門羹。”

“就因為這個?”

“帝後不甘心,親自來請,衆與會仙子随行,于是所有人一起在庚辰宮門前吃了第二個閉門羹。”

“……”

“帝後仍不願意放棄,索性由請變令,下了後旨。你師父這才開門相迎,然後當面下跪,以‘星辰石乃過去星運落石,識了何夕年月亦無甚用處,還望帝後勿貪迷舊往,多思來日明朝’為由,拒絕了第三回 。帝後什麽脾氣全九天仙界都清楚,她一狀告到天帝那兒……”

南钰握住褚枝鳴的手,示意不用繼續,他都懂——這種得罪法,依帝後的性子罷了你上仙司職都是輕的,如今只是禁足十天,絕對是天帝拉了偏架。

清清楚楚知道了原委,南钰對師父別說心疼,連半點同情都沒有了。十天還是太短,就應該來個一年半載,讓他師父明白輕重,知道收斂!

他那個端莊有禮嚴肅認真的師父啊,已徹底消失在了九天仙界的缭繞雲霧裏。

耐心等了十天後,南钰終于在禁足解除的第一時間去了庚辰宮。腹诽歸腹诽,乍見到明顯消瘦了的師父,還是心疼的。

相反,鄭駁老消瘦歸消瘦,面上倒無任何頹喪之氣,甚至比平時更神采奕奕,一見南钰便嬉皮笑臉道:“思念為師了吧?”

南钰簡直不知該氣還是該笑,将帶來的食盒在鄭駁老面前的桌案上放下,一層層打開,擺好,全是自家師父愛吃的。雖補不了仙氣,但能滿足口欲,歡喜心情。不過嘴裏卻是截然相反的唠叨:“你說你得罪帝後幹嘛,讓你去看就看一眼呗,能少一塊肉?”

鄭駁老拿起一塊糕點就咬了一大口,落了滿胡子點心渣:“我是真心勸谏。那婦人肚量小,聽不得逆耳忠言,難道還是為師的錯?”

南钰心髒差點漏跳一下,連忙壓低聲音,一字一句提醒:“那、是、帝、後。”

什麽就“那婦人”,還能不能愉快交談了!

“行行行,我一個糟老頭無所謂,我徒兒還要前程呢。”鄭駁老稍一擡手,一壺香茶自窗口飄入,落于桌案。也不知偷了誰的——庚辰宮斷了食水精氣,這會兒剛解除禁足,自不可能燒水烹茶——但鄭駁老優哉游哉地給自己倒了一杯,喝得坦然惬意。

南钰哭笑不得,對着自家師父,他向來沒轍,便也不去更正“前程”的說法,相比“擔心師父”,“擔心自己前程”若能讓自家師父更警醒,那這個會錯意也值了。

“師父,徒兒最近遇見了一樁怪事。”和鄭駁老,南钰從不拐彎抹角。

鄭駁老見他眼中鄭重之色,便也放下糕點,難得有了幾絲認真:“說來聽聽。”

譚雲山怎麽給南钰講的,南钰就怎麽給自家師父講的,一事不少,一字不漏。

鄭駁老聽完,陷入沉思,久久不語。

南钰沒敢打擾,耐心等待。

庚辰宮今日燃的柑寧香,但凡禁足解除的第一天都要燃這個香,清新,淡然,驅走郁結之氣。

一炷香之後,鄭駁老終于開口,再不複玩笑,正色嚴肅:“這個譚雲山前世一定和九天仙界有瓜葛,否則不可能為了讓他成仙又是赤霞星落又是送仙緣圖的。”

南钰的第一感覺就是譚雲山前世是仙,況且還有“人證”:“那個下凡梨亭的神仙說他是赤霞星轉世。”

不料鄭駁老緩緩搖頭:“為師自成仙以來,就沒聽過有什麽赤霞星,所謂轉世,多半是敷衍之辭。”

南钰千想萬算也沒料到這裏還藏着一個“謊言”,自家師父可是庚辰上仙,司職就是星辰星運,連他都說不知道,那這個“星”的存在幾乎可以否了:“可是編造這樣的謊話意義何在呢?”

“隐藏譚雲山的真實身份,或者說不願意對凡人透露太多,與其費勁解釋,不如找個更易于被接受的理由搪塞。”鄭駁老因思索而目光炯炯,一瞬間,仿佛又成了那個睿智沉穩的庚辰上仙,“譚雲山前世可能是仙,也可能是和九天仙界有過瓜葛的凡人,仙界有人希望他這一世成仙,甚至不惜為其謀劃鋪路……”

“這個藏在仙界的人是誰?”南钰心跳快得厲害,仿佛馬上就要窺見某個驚天陰謀。

哪成想被鄭駁老吹着胡子瞥一眼:“我怎麽知道。”

南钰嬉皮笑臉地湊近他,恭維得那叫一個走心:“師父你能掐會算啊。”

“行了,別撿好聽的說了,”鄭駁老清了清嗓子,努力維持臉上的嚴肅,以示正經,“為師就你這麽一個徒兒,你司職塵水,此事又處處與塵水牽連,為師當然不能袖手旁觀。但占星一事又不是破案,至多能占出此事的走向運程,占不出幕後之人的。”

“占出走向吉兇也成啊!”南钰來了精神,但又立刻黯然下來,“師父,你這樣是不是算私自占星,違了九天律法吧?”

鄭駁老無奈地看着一臉正直的南钰,不明白自己這麽一個精明人怎麽就收了這麽一個傻徒弟:“倘若為師被罰,那只能是你告的密。”

南钰無言以對。

半晌之後,郭駁老已閉關占星,南钰才反應過來,自己實在杞人憂天了。私自占星這種事在自家師父的“劣跡斑斑”裏,簡直不值一提。

這一占,就占了一夜。南钰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睡着的,被鄭駁老叫醒時,席地而眠的他還抱着一條桌案腿不願撒手。

“如何?”只兩個字,南钰卻問得忐忑。

鄭駁老長舒口氣,又恢複了平日的吊兒郎當:“沒大事。譚雲山這一世注定成仙,五妖獸被收服也是天命所定。”

“就這樣?”南钰總覺得自己提了一晚上的心都喂了狗,“沒有驚世陰謀?沒有九天浩劫?”

鄭駁老沒好氣地給了徒弟腦袋一巴掌:“臭小子,你就那麽希望天搖地動,世間大亂?”

“我不是這個意思……”南钰揉着腦袋,委屈咕哝。但轉念一想,也對,即便譚雲山前世是仙,那二十年前的九天仙界也無風無浪,別說二十年,自剿滅上古妖獸,這三千年來,九天仙界也沒再出過什麽亂子,更別說作惡的仙。

“事情雖然不大,但畢竟有蹊跷之處,”鄭駁老忽地話鋒一轉,提點南钰,“為師勸你還是不要疏忽大意。畢竟這九天啊,仙人太多了,各自的盤算和秘密也多,他們沿着塵水走,惹出任何麻煩,你都脫不清幹系。”

南钰想了下,沉吟道:“既然上古五妖獸注定要被收服,譚雲山也注定要成仙,那他們這一路的修行就不可能因外力改變,我若阻攔,便是逆天而行。”

“你這個腦袋究竟還要幾百年才能開竅!”鄭駁老畢生憾事之一就是沒培養出師徒默契,“為師不是讓你阻攔,是讓你密切關注。而且譚雲山成仙也好,五妖獸被收服也好,從星運上看,都不是壞事,所以如果你願意,關鍵時刻出手幫忙都行,反正收妖獸也是仙人之責,總之,越快了結此事,于你越省心。待到譚雲山成仙,再有任何事情都與你塵水無瓜葛,讓他和他背後的仙友随便折騰去吧。”

“仙友?”南钰一時沒懂。

鄭駁老道:“就是布這個局的人,再說明白點,就是希望譚雲山這一世順利成仙的人。”

南钰怔了怔,忽然懊惱地一拍自己腦門:“差點把她給忘了!”

鄭駁老不解:“誰?”

南钰四下看看,确認隔牆無耳,才低聲道:“珞宓。”

昨天光顧着講譚雲山的離奇身世了,重在槐城,幽村那裏幾乎就一嘴帶過,卻忘了提珞宓的反常。

鄭駁老聽完南钰的補充,心力憔悴:“你早說,為師能少占蔔半宿。”

南钰心懷愧疚,但更想确認:“所以她就是布局之人?”

鄭駁老謹慎道:“只能說她一定是知情者。”

南钰肩膀塌下來:“那沒轍了,滿九天仙界就沒有她能放在眼裏的,我若上門去問,問不來答案事小,再被反咬一口說我冤枉她,那可真是渾身長嘴也說不清。”

知道師父已盡了最大努力,南钰真心拜謝,過後正欲告辭,就碰見天帝派人前來傳話,邀自家師父去九天寶殿下棋。

堂堂天帝,對一個剛犯過錯的上仙,于解禁足的第二天就派人過來相請,這何止是給面子,簡直算是明擺着安撫了。

更何況那事本來也是自家師父不對,南钰實在想不出眼下還有什麽可拒絕邀請的理由。

偏偏,鄭駁老就是拒絕了,理由是身體不适。

來人無可奈何,況且也并非第一次被搪塞了,對庚辰上仙各種千奇百怪的借口早已熟門熟路,三勸未果,便幹淨利落回九天寶殿了。

目送對方走遠,南钰才出聲,近乎苦口婆心了:“師父,天帝待你真的不薄,說是君臣,但哪有幾次端了天帝的架子。你就算禮尚往來,也別回回駁他面子啊,算一算,你們上次對弈是何時?五十年前?一百年前?你到底為什麽就死活不樂意去下棋了啊……”

還一句話,南钰沒敢說——

天帝也是的,滿九天仙界那麽多上仙,找誰誰都熱情洋溢地撲過去陪着對弈,為什麽還要隔三差五過來請一回,然後再被拒絕啊!這執着,堪比既靈的懲惡揚善……

南钰心裏一怔,沒來由地有些慌,怎麽胡亂琢磨着就想到既靈了?

“臭小子,為師和你說話呢!”鄭駁老難得正經一回,竟被徒弟無視了,豈一個郁悶了得。

“啊?”南钰甩甩頭,趕忙回過神,“師父你說什麽?”

鄭駁老吹胡子瞪眼:“你不是問我為何不願意再去下棋嗎!”

南钰猛點頭:“對啊,為什麽?”

鄭駁老正襟危坐,直視徒兒,一字一句,潛心教誨:“記住,悔棋者,不可交也。”

寂靜,良久。

南钰:“徒兒知錯了。”

鄭駁老:“為師很欣慰。”

棋品乃對弈頭等大事,南钰決定,以後徹底站到師父陣營,并有種想去向天帝告密的沖動,想說天帝你看,我師父還真拿你當朋友交了,可惜啊,你不懂得珍惜。

離開庚辰宮的時候南钰其實有小小失落,得來的線索比他預計得要少,唯一戳在那兒明晃晃的知情人又不能問;可等抵達九天門,他的心情又輕快起來。雖然線索少,但總歸确定了這不是什麽壞事,他需要做的是監督,而非阻攔,這就已經是不錯的結果了。

畢竟……他還挺欣賞那幫家夥的。

回到塵水河畔,沒等開口,褚枝鳴就擡胳膊一指九天門:“塵水鏡臺在那邊,這裏有我,盡可放心。”

南钰心中一熱,忽然覺得司職二十年,交下這樣一位“同僚”,足矣。

正欲奔赴九天門,腳下忽然頓住,南钰對着疑惑挑眉的友人道:“你認識的仙友多,能不能幫我打聽一件事?”

褚枝鳴毫不猶豫點頭:“講。”

南钰四下看看,看完又有些別扭,好像從昨天晚上開始他就處于某種微妙的“鬼鬼祟祟”中,明明他才是那個全然沒有秘密的坦蕩上仙啊!

确定沒有閑雜人等後,他才走到褚枝鳴身邊,低語道:“二十年前,羽瑤上仙在仙界有沒有和誰結怨……或者結緣。”

褚枝鳴微微皺眉,向來正直的臉上浮出一抹為難:“結怨的……恐怕會很多。”

南钰無言以對。若九天仙界有個“嫌惡榜”,珞宓直接能被衆仙友欽點榜眼。狀元當然是她娘,帝後。

“那就結緣。”南钰再仔細回憶一下珞宓看譚雲山的眼神,還有她說過的那些話,覺得此種可能性更大。

不料他說得太過寬泛,褚枝鳴有點摸不準方向:“何種結緣?”恩算緣,情算緣,平素興趣相投也算緣,像他和南钰成為摯交,亦是結緣。

“就……”南钰用力抓了抓頭,五官緊皺,好端端一俊俏少年愣是被他自己折騰得略帶滄桑,末了費勁巴拉給出個描述,“就那種黏黏糊糊你啊我啊今天好了明天又氣了的……”

“哦,”褚枝鳴這回懂了,大大方方道,“情愛之緣。”

“……”南钰總覺得從某方面來說他可能低估了自己這位仙友。

從未談情說愛過的塵華上仙交代完畢,總算回了塵水鏡臺。這十天裏他每日都以“和藹”的目光密切關注人間那四位的動向,昨天去了庚辰宮,整離開此處一天一夜,也不知道那幫人現在怎麽樣了……

胡思亂想間,塵水鏡已在南钰的法術下現出景象。

一密林山洞前,四位修行者……額,三位加一只狼妖,正對着封住洞口的碩大蛛網一籌莫展。

只聽既靈道:“蜘蛛于洞口結網不稀奇,但這麽大的洞口,竟全被蛛網糊住,難道異皮壓根不從此洞進出嗎?”

接着是拿着仙緣圖的譚雲山:“依圖所示,異皮就在洞中,且此洞僅這一處洞口,再無其他。”

馮不羁雙手抱在胸前,眉頭緊鎖:“難不成異皮已經死裏面了?”

白流雙湊得最近,臉幾乎要貼到蛛網上:“就是很普通的蜘蛛網啊,異皮肯定已經死在裏面很多年了!”

四人皆發言完畢,場面片刻微妙的安靜。

忽然,四人似有默契般彼此看看,八道目光在空中交織碰撞,末了大家一起點頭。

南钰心裏一急,已喊出聲:“哎——”

沒施法術的聲音自然無法抵達人間,而塵水鏡中的四人,已經手挽手肩并肩沖進洞內。

塵水鏡中再無人影,只隐約聽得見洞內傳出的歡聲笑語——

白流雙:“我就說是普通蛛網吧!不要自己吓自己!”

既靈:“對,你最棒了。”

馮不羁:“感覺又來了……”

譚雲山:“嗯?”

馮不羁:“那個臭小子肯定又在天上偷窺呢,我現在聞他跟聞妖氣似的 ,一辨一個準!”

塵水鏡臺,安寧祥和。

年輕氣盛的塵華上仙捂着胸口蹲下去,仰頭望天,無聲長嘯——他究竟為什麽要對這些人費那麽多心啊!!!

第 22 章 晉級

發生了這件事件後,北澤容辰也沒有心思再繼續探索下去,他吩咐屬下繼續探查周圍,而他則是帶着傾城回到了帳篷中給傾城療傷。

帳篷內,傾城盤腿坐于床榻上,閉目沉息,心神掃過體內後,不由倒抽一口冷氣,體內的各個要害和筋脈都受到了極重的傷害,甚至一些筋脈因向天斬那強大的力量給震得碎裂開來,簡直就是一團糟。

“這是紫靈丹,對你的傷勢會有很大幫助。”

紫靈丹?

這可是高級療傷藥,品階屬于三品!比那些公會裏平時賣的低級療傷可是要好上不知多少倍!它對恢複傷勢不僅迅速快,還有着溫和作用,減少恢複體內傷勢所帶來的痛苦,不會留下後遺症。

而其他的低級或是中級療傷藥,對于受重傷的人沒有太多效果,說不定還會留下後遺症。不論武者還是魔法師,體內一旦留下後遺症,那對以後的修煉将會産生巨大的影響,在當他們沖突上一階級時,也許會終生停滞不前,再也無法突破!

所以好的丹藥,會引衆人的垂涎!

紫靈丹屬三品藥物,自然煉制此藥的人必須是三品練藥師。只有同等級的煉藥師才能煉出相同的等級的丹藥。更重要的是紫靈丹不是常人所擁有的,其一紫靈丹的數量少,其二便是紫靈丹價格昂貴,不是普通人可以買得起的。

煉藥師放眼整個大陸都是一個尊貴無比的身份象征,他會引起各方勢力不惜一切手段争相拉攏。能拉攏一個煉藥師,會讓自己的勢力和地位都提高一個層次!

連劉翎這樣的二品煉藥師都都跟在水無寒身邊狐假虎威,更何況是三品煉藥師,或是更高級的煉藥師,那絕對整個蒼狼大陸最尊貴的身份和職業!

北澤容辰是北耀帝國的皇子,擁有這紫靈丹并不稀奇,只是傾城沒想到他就這麽的把紫靈丹給了自己。

望着他真摯而又略帶關心的眼眸,傾城索性不再客氣,接過紫靈丹并吞入口中,丹藥一入口,便立即化開來,一股有些溫暖的熱流順着筋脈緩緩流下。

“那你先好好療傷吧,我就不打擾你了。”北澤容辰見她服下紫靈丹後,說完便轉身出了帳篷。

傾城若有所思的望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視線內,眸中一片深邃。收回思緒,她立即安定下心神,注意體內的那股熱流的方向,并控制熱流往那些受了傷的筋脈處流淌,緩緩滋潤修複着受了傷的筋脈。

當熱流經過那些受傷的筋脈時,傾城身體不禁一陣顫抖,雖說紫靈丹可以減少痛苦,但卻不能完全消除,不過這點疼痛對傾城來說并不算什麽。

有什麽痛比撕心裂肺更讓人痛苦?

經過紫靈丹的滋潤和修複,不知不覺兩小時已經過去,而傾城體內的傷勢也好了大半,趁養傷的這個時候,傾城沉靜心神,努力吸收着體外的靈氣。

只見一道道幾乎微不可見的白色氣體順着傾城的鼻,眼,嘴巴,耳朵以及毛孔進入體內,滋潤着受傷的筋脈。雖然有紫靈丹也在修複,但是靈氣的滋潤也同樣非常重要。尤其是在剛戰鬥完,體內真氣空缺的時候修煉将會達到事辦功倍的效果。

即使她此刻很想躺下來大睡一覺,但是她還是努力克制自己穩定心神拼命吸收着空氣中的靈氣。

一道道靈氣進入體內後,便順着九天玄功的功法路線運轉起來,最後在丹田處彙集成一股股淡白色的氣體,盤繞其中。原本空虛的丹田內在傾城不斷的吸收下,漸漸充實起來,最後形成一道淡白色的雲朵。

傾城心中一喜,要晉級了?

想及此,她旋即繼續不停的吸收周圍的天地靈氣,直到丹田內的淡白色雲朵變大了許多,充滿了整個丹田再也無法繼續吸收時,傾城立即停止了吸收,而是将心神沉得丹田中,将雲朵進行壓縮!

控制靈魂之力将淡白色雲朵緩緩壓下緊縮,在靈魂之力的控制下,原本稀疏龐大的雲朵變得密集了許多,同樣也越來越小。雲朵雖然變小了許多,但是卻比前要濃厚精純許多。

在經過幾個小時不斷的吸收下,不斷壓縮下,傾城終于停止了吸收靈氣,緊閉的眼眸緩緩睜開,将體內的濁氣呼出,微微一笑,現在她感覺渾身充滿了力量。

這紫靈丹的效果比想象中的還要好!果然不愧是三品丹藥!

現在她已經順利晉級成為八星大武師了!

煉藥師果然是個無論到哪裏都很吃香的職業啊!煉藥師可以煉制出能快速修煉提高等級的丹藥,只不過這種類型的丹藥不能多服,否則等級雖是上去了,但是會造成本身力量虛浮,難以控制。雖然如此,但還是令無為強者為之瘋狂!

實力才是最重要的!

在最後一招時,她多麽想殺了南宮傲天,可是她不能!因為她沒有強悍的實力,現在還無法和他們正面為敵,如果她殺了南宮傲天,那南宮帝國定會派人追殺她,所以她只好一怒之下切了南宮傲天的命根子!

讓他一輩子都只能是個不男不女的妖怪!

看來實力才是最重要的!

還有水無寒……不知道劉翎煉制的散功粉有多大效果,傾城唇角勾起一絲冷笑,去見識見識不就明白了。

身形一閃,便化為一道黑影消失帳篷內。

黑色的身影矯健的在數百座帳篷間穿梭,躲過來回巡察的護衛,黑影快速的向靠南邊的一座稍大些的帳篷掠去,帳篷門口站了兩名護衛。

傾城躲在帳篷拐角處,一股淡淡的靈草藥味從帳篷內傳來,輕抿唇角,看來這就是那個煉藥師劉翎的住處了。

“紫風,那兩個家夥就交給你了。”傾城對着衣領下露出兩只紫藍色眼眸的紫風說道。紫風從衣領裏蹦到傾城的肩膀上,邊點頭邊手舞足蹈,似乎在說,放心吧!

紫風小小的身形一蹿,然後快速的朝門口的那兩個護衛掠去,沒待那兩個護衛反應過來,其中一個護衛頭上的軍帽便被某種力量扯了去。

待得那名護衛反應過來,便看見一只紫藍色的貓抱着自己的軍帽沖着自己呲牙裂嘴,甚是得意。

另一個護衛驚詫道:“咦?那是什麽?是只貓,紫藍色的貓!哈哈,馬小弟,你也太沒用了吧,居然被只貓搶走了軍帽。”

面對兄弟的嘲笑,那馬護衛頓時羞紅了臉,趕緊上前去搶回自己的軍帽,誰知那紫藍貓滑溜的很,左逃右蹿,馬護衛一路追逐就是抓不到,另一個護衛嘲笑幾番後,索性一齊幫忙去抓小貓去了。

躲在暗處的傾城屏住呼吸,将氣息調到近乎虛無,快速向帳篷內閃去,同時發動精神意念波動,籠罩着帳篷以及外圍的數十米範圍之內。

帳篷內的桌幾擺着幾十個小瓷瓶,白色,紅色,綠色,藍色,黑色等各種各樣。

旁邊的金漆木雕屏風後傳來了男女粗重的喘息聲,嬌吟聲……

傾城不由冷哼一聲,果然是有什麽樣的主子就有什麽樣的下屬!

将呼吸頻率調到最低限制,将桌幾上一瓶寫着散功粉的小瓷瓶迅速收入空間戒指中,然後再從空間戒指中拿出一瓶同樣寫着‘散功粉’三個字的小瓷瓶放在桌幾上,做完這一切後,傾城便悄悄的退出帳篷。帳篷內的男女仍是在行魚之歡,完全不知道有第三人進來過。

第 15 章 :突如其來的擔心

葉涼辰載着蘇美景一路疾馳來到醫院,将她攔腰抱進了急診室。

“醫生,快幫她看看,她從樓梯上摔下來,不知道有沒有腦震蕩!”葉良辰一臉焦急的說道。

蘇美景躺在他懷裏,看着他着急的樣子,突然覺得是那麽的安心。

雖然這個男人平時看着挺冷漠的,但在關鍵時候居然這麽關心她。

果真應了那句話:有些人嘴上說着不要不要,但其實身體還是滿誠實的嘛!

蘇美景暗戳戳的在心裏壞笑,手不自覺的圈住葉涼辰的脖子。

葉涼辰以為她疼,便将她抱得更緊,喃喃說道:“別怕,有我在,一會兒就好了。”

不知為什麽,聽到葉涼辰這句話,蘇美景的眼淚瞬間便湧了出來,噙在眸子裏。

在穿越之前,她的丈夫白世勳也曾對她說過同樣的話。

那是兩人剛結婚去希臘度蜜月的時候,因為人生地不熟,那一次,他們不僅被搶劫,而且她還受了傷。

當時,白世勳便是像現在這樣抱着她,說着同樣的話。

她覺得自己簡直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哪怕受了傷,但有一個這麽疼愛自己的男人,就算有再大的困難,都能挺過去的。

可誰知道,僅僅一年的時間,她就被白世勳和小天這兩個禽獸害死。

這讓她如何不恨?

她淚眼朦胧的看着此刻抱着自己的葉涼辰,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好。

葉涼辰現在突然對她這麽好,會不會也是假的?他會不會和白世勳一樣,利用完就把自己扔掉?

她不敢往下想,也不想繼續想。

她真的怕,怕溫情的背後,是殘忍而蒼白的真相。

葉涼辰看到她眸中的淚珠,以為她是疼得厲害,頓時便慌了。

“醫生,她都疼哭了,她情況到底怎麽樣?能不能給她打點止疼藥?”葉涼辰關切的問道。

醫生連忙讓葉涼辰将蘇美景放到急診室的病床上,伸手翻了翻她的上眼皮,又聽了聽她的心跳,最後在她的頭部和幾個內髒的地方按了幾下,這才松了一口氣,對葉涼辰說道:“病人只是頭部和手臂上擦破點皮而已,沒有大礙,一會兒我讓護士過來給她上點藥就行了。”

可即便醫生這樣說,葉涼辰仍然不放心:“沒有大礙的話,她怎麽會疼得哭呢?醫生你給她好好檢查檢查。”

看到葉涼辰這麽緊張的樣子,醫生淡淡的笑了:“小夥子,我當醫生這麽多年,要是連這點小傷都檢查不出來,那豈不是白混了?我知道,女朋友受了傷,你肯定很着急,但也不能因此而錯估病情啊!”

聽到“女朋友”三個字,蘇美景的臉從額頭到脖子,刷的一下全都紅了,立刻別過臉,不去看葉涼辰。

而葉涼辰在聽到這三個字之後,心頭也是猛的一顫,看了看蘇美景,卻又什麽都沒說。

這種感覺,真的太奇怪了。

像好朋友,可又似乎比好朋友多了一層,但至于是多了哪一層,他還真的不太清楚。

從小到大,他和女人打交道的次數真的屈指可數。

雖然一直都有很多女人圍繞在他身邊,但他從來連看都不看他們。

本來這一次,他以為他對蘇美景也能像對其他女人一樣,可剛才在關啓越家門口,他親眼看到蘇美景從樓梯上跌落下去,生平第一次感覺心髒在急速下墜,一種無法用言語形容的驚痛從心底狠狠襲來。

那一刻,他的心裏沒有案情,沒有兇手,沒有真相,有的只是一定不能讓蘇美景有事。

甚至,在剛才進醫院的時候,因為太過擔心,一向性格清冷的他,居然一下子說了那麽多話,讓他都覺得不像自己了。

只是,這種若有若無的感情,真的是愛麽?他不确定。

看了一眼蘇美景和葉涼辰兩個人的表情,醫生意味深長的笑了一下,便走出了急診室,去安排護士給蘇美景擦藥了。

因為是晚上,醫院的人本就不多,急診室的人就更少了。

葉涼辰蘇美景一眼,發現偌大的急診室居然只有他們兩個人,頓覺有些尴尬,神色局促的說道:“那個我去叫護士。”

說罷,葉涼辰便轉身走出了急診室,去護士站叫了護士,便自己去走廊盡頭抽煙了。

夜風從窗戶外面吹進來,帶來絲絲涼意。

葉涼辰靠在窗戶邊,俊臉沉靜得如同浮雕一樣,沒有半點表情。

蘇美景的名字,讓他有些欲言又止,想要靠近,卻又不敢靠近。

這種暧昧而躁動的氣氛,讓他心裏有點焦躁。

他很清楚,自己一直以來恪守的準則在哪裏。

既然沒确定對她的感情到底是不是愛情,那便不能給她希望。

他不想讓她抱有希望,最後又只換來失望。

所以,還是将那種隐隐約約的感情深深的壓抑在心底吧!

手中的煙漸漸燃到指尖,他将煙頭掐滅在走廊盡頭的垃圾桶上,深深嘆了口氣,便又回到了急診室。

而此時,護士已經為蘇美景上好了藥,額頭、胳膊和腿上都已經貼上了紗布。

葉涼辰淡淡看了她一眼,沉聲道:“現在案子已經破了,你好好的在這修養兩天,一會兒我去給你辦住院手續。”

蘇美景搖搖頭,淡淡的說道:“不,案子還沒破,兇手不是關啓越。”

葉涼辰微微皺了皺眉,正準備開口詢問,誰知他的手機卻響了,是許泉打過來的。

他看了蘇美景一眼,便走到窗邊去接電話。

“什麽事?”葉涼辰冷聲問道。

“隊長,我們已經把關啓越帶回警局了,但這家夥嘴硬的很,根本不開口。”許泉在電話裏為難的說道。

葉涼辰沉默了兩秒鐘,淡淡應道:“你在警局等我,我馬上回去。”

挂掉電話之後,葉涼辰垂眸看了一眼蘇美景一眼,修長的睫毛遮住了漆黑的瞳仁。

“我要回警局一趟,你好好休息。”多麽簡單而疏離的話,讓蘇美景的心不由得一沉。

很明顯,在知道她沒事之後,他的态度已經沒有了之前那麽的焦急,甚至連語氣也清冷了很多。

第 15 章 ☆、十四、

“為什麽這世上沒有神;為什麽這世上沒有惡魔;為什麽……”

楚爾斯站起身來,風在他的身後鼓動,隐隐之間,克裏斯汀感覺到有什麽東西要破碎虛空而出。

“……有些天使消彌了,教廷卻說他堕落。”

克裏斯汀的瞳孔微縮。

楚爾斯緩緩傾下身體,貼着克裏斯汀的耳邊說道“因為我們……是假的。”

……假的?

“你什麽意思。”

克裏斯汀緊緊地盯着楚爾斯,楚爾斯勾着笑坐下。

“諸神之戰以後,才形成靈之流,你知道為什麽嗎?”

“……因為靈之流是神唯一留下來保護天使的神力之流。”克裏斯汀謹慎的答道。楚爾斯卻笑了出聲。

“你可真是教堂教育出來的好孩子——”

“那是什麽?”

楚爾斯止住笑聲,冷冷的盯向世界樹的第一枝頭上的葉子。

“……那不過是教廷唬人的把戲,世界樹……只是一個墳墓而已。”

“一個天使與惡魔的墳墓。”

“大戰之後,神的屍體和惡魔的屍體無處安放,有人提出世界樹是一個好地方,大家紛紛将屍體扔到世界樹裏。在天堂,所有被控制住的堕天使、惡魔,都被幸存下來天使塞到世界樹中。世界樹是一個多麽良好的容器,把漸漸消彌的天使、惡魔的靈力轉化,從第一片葉子噴湧而出……神會保佑天使們?別天真了,它愛着世界,在死的時候把神力全部散去。你們所從靈之流吸收的神力,不過是死去天使、惡魔的碎片而已。”

“……身上附有‘靈魂印章’的新生天使,都是已死天使或者惡魔的重構,這麽解釋,你就能理解這一代又一代的天使是怎麽來的了吧?‘羽化’什麽的,僅僅是教廷渴望力量讓無數秘密更深掩埋的騙局罷了。”

克裏斯汀看着楚爾斯一張一合的嘴,聽着他緩緩道來的話,震驚的呆愣在一邊。

楚爾斯見這樣的克裏斯汀,笑意更深。

“……所以消彌的天使被稱為堕落……”

“要麽他是靈體不穩定而死,要麽……他就是重構的惡魔。”

克裏斯汀低下頭,楚爾斯看不見他的表情自顧自言語起來。

“他們都對我說,我是米迦勒大天使,可是時間越長,我越疑惑。”

“我真的是米迦勒嗎?如果我真的是米迦勒的話,為什麽我不善良呢?為什麽我不愛這世界呢?為什麽我對那些在底層、生死之中苦苦掙紮的天使毫無憐憫之心呢?”

“我能看見所有重構天使或惡魔的名字,在他們頭上方的地方。我看見過許多之前是多麽善良、正義的天使重構以後變成什麽污穢的樣子,也見過天使與惡魔相親相愛、欺詐相殺的樣子……”

“可是那天我在人群中看見你,我看不到你的名字。”

克裏斯汀聞聲微微擡頭,楚爾斯挨着他臉上的笑意溫柔。

“你的頭上沒有名字。”

“那麽答案就很明顯了。”

“在我們兩個人之中,一個是米迦勒、一個是路西法。”

楚爾斯輕輕摸上克裏斯汀的面頰。

“你覺得我們是誰呢?”

&&&

“你覺得我們是誰呢?”

那天楚爾斯告訴了他這關于世界的一切,他愈加迷茫。

他獨自走在街上,沒有任何一個人認識他,身邊歡聲笑語,他卻走的像一條迷途。

看不清自己,看不到未來。

這還有什麽意思呢……

“……克……克裏斯汀?你、你是克裏斯汀嗎?”

身後傳來溫柔的聲音,克裏斯汀愣怔的站住身體。聲音的主人見克裏斯汀停下腳步,有些激動的繞到克裏斯汀身前。

男子眉眼溫潤笑意柔和,眼睛裏映着克裏斯汀怔怔的身影。

“還記得我嗎?我是薩夫諾。”

克裏斯汀看着眼前的人記憶重合,嘴唇動了動,卻不知說什麽好。薩夫諾眼中晶晶瑩瑩,樣貌、氣質都不是記憶中的那個人了。

“一別經年。”

薩夫諾笑着,人影晃動,克裏斯汀卻感到前所未有的悲傷。

“……诶?……你、你怎麽哭了?”

“楚爾斯對你不好嗎?克裏斯汀?我、我這有手帕……”

“這是誰啊薩夫諾?”

一個靓麗女子站到薩夫諾身邊自然的挽起他的胳膊看向克裏斯汀。薩夫諾有些歉意的微笑着回答道。

“這是我的妻子克裏斯汀,這是我以前的同學。”

女子眨了眨精靈的眼,笑道“你好,我是貝琳達·溫妮,福克斯是我的舅舅。”薩夫諾晃了晃貝琳達的手臂,貝琳達淡淡的嗔他一眼。

克裏斯汀在女子出現的時候就不再流淚,他平穩的開口道。

“你好,克裏斯汀·吉拉。”

貝琳達聽到克裏斯汀的名字驚異的睜大雙眼不可置信的問道“克裏斯汀·吉拉?你不會是……”

貝琳達剛要伸出手指指向克裏斯汀,薩夫諾輕輕扣下貝琳達的手朝克裏斯汀歉意的笑道“請您不要介意。”

克裏斯汀垂下眼看着兩人交叉的手點了點頭,很快又移開了眼睛。

原來……

“你都已經結婚了。”

薩夫諾剛要說些什麽一支傳音羽飄了過來,薩夫諾接了羽毛聽了內容後聲音有些焦急,神情也愈發凝重。

“抱歉了克裏斯汀,我有些急事需要去處理一下。”“……哎?什麽急事啊?好不容易才和克裏斯汀大人見過一面你就”“母上叫我們回去,他說父上……”“你實在太掃興了薩夫諾!!”“你別這樣好嗎溫妮,父上需要我們。”“你的父上只需要你吧?他可從來沒有喜歡過我。”“你怎麽能這樣說呢,父上是愛你的。”“呵,他喜歡的是我們家的錢吧……”

“不要再說了溫妮。”薩夫諾皺起了眉頭側起身子。

“你回去吧。”克裏斯汀道。

貝琳達收起不滿向我行了一個禮,薩夫諾歉意的看着克裏斯汀有些猶豫的告別。

“……再見,克裏斯汀。”

薩夫諾與貝琳達的身影遠去,各自踏向了相反的路。克裏斯汀漫無目的的走着走着停下腳步,緩緩舉起手掌。

那裏靜靜的躺着薩夫諾的手帕。

克裏斯汀從夢中醒來,卻感到更深的疲憊。

他又夢見那天見到薩夫諾的場景,而現實告訴他一切都成為了過去。就在前幾天他得知了這個世界的秘密,不知為何問到薩夫諾的時候——

‘您是說裏梅子爵?’

‘他……他已經被流放了。’

“嘩啦!”

手裏的文件跌落在地上。

‘……什麽?’

‘他的妻子說他與別的女人有來往,并且在經商方面與他父親一起弄虛作假,早在二十年前教廷宣判完畢了。’

‘……為什麽我不知道?’

‘……當時您正處理着黛兒·本事件的後續工作,這種商業界欺詐的小事并沒有來麻煩您……’

‘……你下去吧,我知道了。’

‘是……’

昨日依舊,一別經年。

克裏斯汀攥着手帕,坐在寬大潔白床上望着窗外的花草樹木發呆。

花園裏陽光無私的灑下滋潤着每一朵盛放的花朵,他們自然地、悠閑地盛開、呼吸、生長。他們不用理會任何外物,為了自己,活得嬌豔美麗。

克裏斯汀輕輕把頭靠在雙膝上,長發傾瀉滿床,日落餘輝。

“噠、噠、噠。”

身後傳來腳步聲,身邊的床一緊,一個人坐在克裏斯汀身邊。

是楚爾斯。

克裏斯汀沒有回頭。

楚爾斯的頭挨着克裏斯汀的肩膀,手臂環抱着克裏斯汀的圈住雙膝的胳膊。倚着雙方,靜靜地坐着。

克裏斯汀緩緩側過頭。

“……再等等……”

“……再等等我……”

楚爾斯笑道。

“好啊。”

第 36 章 同類(下)

同類(下)

秦望舒沉默了幾秒,突然勾起嘴角,笑意不及眼底,甚至連面上都帶着敷衍。“我不是好人,那你是嗎?”

秦老爺子有些錯愕,他沒想到秦望舒回答得如此直接。但也只是一瞬,他就恢複了正常,勝券在握道:“山神沒有抓我,它盯上了你。”

秦望舒絲毫不懼道:“下一個會是你嗎?”

秦老爺子捏緊了煙杆,已經凹陷的嘴唇上是白色的胡茬,顯然秦望舒這個問題惹怒了他。秦望舒眼裏終于帶了絲笑意,她退了一步,直起身,跺幹淨鞋上的髒東西。

“沒關系。”她不等秦老爺子回複,又道:“我和張雪會在下面等着你,等着秦家村。”

祭祀到了這一步基本上已經完成,接下來有沒有秦老爺子主持都無所謂,但他時刻牢記着自己村長的身份和權威。他在秦望舒這裏吃了癟,勢必要在其他地方找回面子。

他指揮着村民上供品,秦望舒好奇伸長了脖子看,沒想到竟然只是一些雞鴨和雞蛋,偶有一些水果。秦家村人口不少,之前圍成圈時,秦望舒粗粗估算有百來個,現下供品卻不多,只在銅牛面前淺淺的疊了一腿高。

有村民見她靠近了,一臉防備擋在供品前,生怕她惦記。秦望舒氣笑了,她退回張雪身旁,張雪從最開始就像是雕塑一樣跪在這裏,一動不動,她甚至都懷疑張雪暈過去了,只是身體應激反應讓她沒倒下去,但她又覺得張雪承受力沒這麽差。

秦望舒撩起風衣抓在手裏,面對面的半蹲在了張雪面前。張雪閉着眼睛,像蝶翼般的睫毛上面布滿了血痂,翅膀被壓垮飛不起來,貼在眼睑處隆起一塊,死死粘住。

她伸出手,手指慢慢碰到了張雪的臉。沒有柔軟的皮膚,指下是硬硬的血痂,上面還有夏波傾倒的血液,粘滑粘滑的,她下意識弓起手指,換成了一只手摸上去。

她最先清理的是眼睛,一只手的能力有限,她弄了半天,才勉強清幹淨半只眼睛。她遲疑了一下,松開抓住風衣的手,整個人向前傾以身體夾住。

解放了另一只手後,她的效率大大提高。她兩指壓在張雪眼皮上,看着對方眼珠顫動,另一只手用小心地剝開眼睑處的血痂,清理出一塊幹淨的皮膚後,捏住睫毛,慢慢地帶走上面的小血痂。不一會兒,兩只眼睛就清了出來。

她看見張雪動了動眼珠子,似乎察覺到眼睛上的束縛消失後才緩緩睜開。一個人容貌生得怎樣,眼睛起到了決定性作用。

張雪的眼睛是标準的杏仁眼,大又不失圓潤,充滿美感的柔和線條,奠定了這張臉菟絲花般柔弱的氣質,眼睛略長,占據的面白夠多,在柔弱上又多了幾分妩媚和豔色。黑黑的瞳孔,被上眼皮半遮,像是含了情,卻又得天獨厚的沒有露出下眼白,不大不小的格外靈動有神。

滿臉的血痂不僅沒有拖累,反而因為舍去了其他的亮處,美得讓人移不開眼。

“真漂亮。”秦望舒由衷地贊嘆道。她把張雪耳邊的頭發撩到身後,露出一張完整的臉。她手上已經染上了濕滑的血液,腥臭腥臭的,她卻不再感到惡心。

她問:“你恨我嗎?”

張雪沒有回答,她的嘴也被血痂包裹,根本無法發聲。秦望舒知道,但她卻有意忽略了這點,反而開始清理額頭。血這種東西說容易也不容易,說難也不難。若是在衣物上,定是要皂角搓上好一會兒才行,可若是在身上,一旦幹了結痂,只需要輕輕一剝,便不會留下一點痕跡。

她蹲了一會兒覺得腳酸,就換了腳,忘了還夾着的風衣直接掉在了地上,地上還未幹的血液像是找到了救命的稻草,瞬間就爬上了一片。

不過是幾眼,秦望舒就歇了搶救的心思,幹脆兩腿一跪浸在了血水裏,怎麽舒服怎麽來。小腳的西裝褲不厚,剛與地面接觸的那一刻,一股濡濕感透過皮膚直接傳達到大腦。她皺起了眉,突然看見張雪眼裏的笑意,又松開,面上多了些自己也沒發現的笑意。

“應該恨的。”她直着腰杆,加快了手上的速度。“我所有的計劃都只是我自己的事,但我不敢以身涉險就私自把你牽扯進來,是我膽小。你恨,打、罵、怨都是應該的。如果我說這是意外,你信嗎?”

“我以為來得及的。”

她眉間罕見的有絲悔意,像是蒙塵的明珠。就皮相而言,她并不輸張雪,若是此刻她擡起眼,玩起張雪那套扮菟絲花也定是美人含淚,未言便讓人先去火三分,可她是秦望舒。

“我知道他們會有動作,秦蘇與我在這說話沒有避諱,幕後之人就算沒看見也會有眼線傳消息,我以為他們不會動秦蘇。”

她以為他們不會動秦蘇,這一點無論張雪和夏波都沒有想過,所以他們就順理成章地認為張雪是被故意推出去的。若她不是當事人,也定會這麽認為,可就算她是,在他們兩個那麽篤定的态度下,她竟也産生了懷疑。是不是在她沒發現的時候,她的潛意識已經按照她的思維習慣替她做了決定。

張雪動了動嘴,但因為血痂的存在仍未發出聲。秦望舒清理得很認真,血痂破了的碎屑她也沒放過,一點點撚了扔掉,這讓張雪生出了她在故意浪費時間的念頭。

“打聽山神的是我,秦蘇是自己人,我們和她不過是泛泛之交,有事完全可以置之不理。我找不到他們的動機,就自然認為他們不會做傻事。我和夏波不在,他們若是要下手肯定挑你一個女人,讓你去找秦蘇,有賭他們不會這麽快下手的原因,更多的是我想你安全。”

張雪嗤笑一聲,因為嘴被封住聲音近乎于無,但秦望舒還是聽見了。她見張雪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哪怕是顧忌着她的動作,仍是撇開了些頭表示抗拒。

這是張雪慣有的小女兒姿态,換而言之她聽進去了。

秦望舒伸手把她掰正,神色柔軟道:“我雖不是好人,但我們相識三年多,我是什麽樣的人你總是清楚的?”

張雪皺起了剛清出的眉頭,白嫩的肌膚在血色的映照下,吹彈可破。秦望舒擦着她眉毛,碎屑簌簌落下,掉在睫毛上,差點就要掉進眼睛裏。

她不悅的等起眼,秦望舒故意戳了戳她臉。硬邦邦的血痂,一用力就裂開,她手指一勾,完整的大塊就掉下來。秦望舒揚了揚眉,故意道:“你多少文章都是我幫你寫的,不然就憑你那水平,得多少個年頭才坐上現在的位置,不心懷感恩就算了,還以德報怨?”

“秦望舒!”張雪更氣了,她猛地一張嘴,斷了的血痂掉進嘴裏,她面色一僵,立馬吐掉。

“怎麽回事?”一位聽到這邊動靜的男人突然喝道。

“女孩子愛美,我幫她清理。”秦望舒用力轉過張雪的頭,半白半紅的臉怪是吓人。

男人被吓得退了一步,他自覺失了面子又立馬上前色厲內荏道:“再鬧,我把你一起綁了。”

秦望舒眼神瞬間冷了下來,她盯了男人一會兒,又毫無預兆地收回眼神,不高不低的聲音道:“知道了。”

男人愣在那裏,顯然沒料到秦望舒會回複。他抓抓腦袋,被身邊的人踢了一腳,頓時又罵罵咧咧地動手回去,中途的小插曲誰也沒放在心上。張雪一個被綁住了手腳的女人,另一個雖行動自由但也是女人,兩個女人而已,能成什麽事?

“秦望舒會受這個氣?”張雪譏诮道。

“秦望舒什麽氣不能受?”她反問回去。

供品已經全部擺放完,秦老爺子高舉三柱香在頭頂,又是那古怪的方言,大聲誦讀着什麽。秦望舒覺得有趣,多留意了一會兒,就聽見張雪道:“他們在說什麽?”

“求山神庇佑村子安寧,風調雨順。讓山神有仇報仇,有怨報怨,你的過錯不要怪在秦家村的頭上。”她轉了下眼珠,對上張雪的目光,問道:“怕嗎?”

張雪冷笑一聲:“這話不得問你?我死了你怕不怕?”

“怕,怕死了。”秦望舒揭下最後一塊血痂,站起身。

張雪被秦老爺子指揮的人架起來,她跪久了血液循環不暢,剛站起氣來就要倒下去,衆人見她滿身是血都嫌棄,沒人伸手去拉一把,秦望舒手疾眼快抱住了她。

原本已經習慣了的血腥味,在聞到幹淨的空氣後,再次卷席而來。她壓住翻滾的小心思,毛遂自薦道:“她沒力氣,我背着她吧。”

秦老爺子沉吟不語,目光銳利得像是要看穿她整個人。她笑臉相迎,無所畏懼,甚至還把張雪往懷裏攬了攬,瞬間衣服上被蹭得全是血。

秦老爺子眼皮子一跳,手一揮算是允了。

張雪的手被綁在背後,秦望舒想要背也無從下手,她不指望秦老爺子會大發慈悲松了,只擔心磨蹭久了他會改變主意。她沒多想,一手攬住張雪的背,一手從她大腿下穿過,直接來了個公主抱。

張雪發出一聲小小的驚呼,她不敢掙紮,生怕被秦望舒摔下來,但眼珠子瞪得仿佛要掉出來。她在懷裏被抖了幾下,屁股又被膝蓋頂着,像是在調整位置,她只覺得後腦勺好不容易消停下去的大包又開始疼了。

“你行不行?”她臉貼在秦望舒胸口,小聲咬牙道。

“有關系?反正也不是我摔。”

張雪恨得磨牙,想翻身往裏縮些,又真怕被摔下來,整個人僵在那裏不敢動,沒一會兒就感覺全身發酸。她見秦望舒走得穩穩當當,她又有些自得道:“我是不是很輕?”

秦望舒不明白張雪腦子裏都在想什麽,就現在還有心情開玩笑。她故意手一松,刮耳的尖叫立馬響破耳朵。秦老爺子轉過身,她面帶歉意解釋道:“太重,手酸沒抱穩。”

張雪氣的兩頰鼓鼓,卻又無可奈何,幹脆腦袋一埋,眼不見為淨。

秦老爺子帶她去的屋子在秦蘇家背後,又與被隔離在外的秦蘇家不同。這個木頭搭建的破房子,巧妙地立在了隔離線內,正好在幾戶人家之間,恰巧又都對着窗戶,絕佳的被監視地點。

秦老爺子取下門闩,木門發出年久失修的吱嘎聲,撲面而來的黴味伴随着一股潮氣,屋裏堆了一些柴,亂糟糟的稻草散得一地,其他什麽都沒有。

“還要我請?”他見秦望舒遲遲不進,不悅道。

“哪敢?”事已至此,秦望舒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擠對秦老爺子的機會。他生氣,她就開心,反之則亦然。她跨過高高的門檻,還沒選好能落腳的地方,門就被關上了。

咔嚓一聲,門闩鎖上,她們兩個被關在了裏面。得虧屋子破,射進來的光線勉強可視物,她也沒再挑,直接把張雪放在地上,自己一屁股坐在旁邊。

門外的腳步聲遠去,張雪身上的血腥味沖人,一時間把屋子內腐爛的黴味都蓋了去,張雪聞不到,秦望舒只覺得熏得頭疼,悄悄地又拉開了一些距離。

屋子內靜悄悄的。秦望舒起身開始檢查四周,窗戶被木頭釘了起來,雖然有縫,但她試過後發現僅憑人力根本無法破開。四處都被圍了起來,她踢踢踹踹竟沒有找到一塊松動的模板,唯一能離開的只有門,難怪秦老爺子放心她和張雪待在一塊。

“能出去嗎?”張雪見她拍着手回來,迫不及待道。

“不能。”秦望舒一屁股又坐了回去。她中午雖然吃了飯,但消耗不少,之後又吐得幹淨,現在胃裏空空得有些餓。她沒指望會有人給她送飯,于是往身後的柱子一靠,開始保存體力。

張雪不知這些,只當秦望舒沒轍。她心裏焦急,又嘲諷道:“你不是神嗎?怎麽神連一個破木屋都出不去?”

這句話觸動到了秦望舒某個神經,她睜開了一只眼,射進來的光線落在眼睫上,漆黑的瞳孔有些幽微,像是在藏在暗處的野獸。只是一秒,又變回了原樣,她架起一條腿,有些吊兒郎當道:“你消息可能有些落後,我剛退休,現在是人。”

“神無所畏懼,但我怕的東西很多。”她蜷起食指,在膝蓋上點了點。聲音有些輕,有些暖道:“我怕你哭,怕你出事,更怕你死了。你跪在那裏,秦老爺子舉着那盆血的時候我就在想,張雪這麽嬌氣這麽精致的人,怎麽受得了這樣的屈辱,她該有多怕啊?”

張雪咬着唇,綁在身後的手虛空抓了抓。她倔強道:“騙人誰不會?”

“對,我騙你的。”

秦望舒低下頭,抓了一把稻草,幹幹的稻草有股黴味。她又扔掉擡起頭,臉上帶着淡淡的笑意,眼裏似乎有水光,再看卻只是光的反射。

“我很生氣,從來沒這麽生氣過。我當時都想拔槍出來救你了,差點兒,也就只是差點兒。我看秦家村的人這麽多,又冷靜下來,我想秦老爺子答應了我,讓你性命無憂,他好面子,總不至于當面穿小鞋,我就信他一回。”

她揚起腦袋,呵出的熱氣在射進來的光線下是一股白霧,立馬就散了。

“血太多了,我看見他們一碗碗往你腦袋上澆,一開始我還有情緒,到後來麻木了。澆的不是我身上,我承認我有病,缺乏同理心,所以我總想着成神,因為神是無所不能的。我當作家最初是方便看書,到我寫了第一個故事後,我突然能理解那些玩弄權術的人了。誰不想翻手為雲,覆手為雲,談笑間決定一個人乃至一群人的生死呢?”

“如果我把槍給你,”她從懷裏拿出槍,還帶着她的體溫,放在手心送到張雪面前。屋內光線很暗,她又擋住了大部分射進來的光。她身子伏了過去,像是某種伺機而動的野獸。“你會毫不猶豫地,殺了我。”

秦望舒的臉掩在背光之下,張雪看不清,她卻能把張雪看得清清楚楚。她看見張雪的睫毛飛快顫着,這是心動的表現。她又看見對方咬住了嘴,這是在糾結。緊接着睜大了眼,杏仁樣的眼睛可憐又無辜,柔媚的眼角仿佛随時含着一抹情,勾得人心神搖曳。

她聽見了張雪嬌滴滴的嗓音,沒有一點兒嬌柔做作,天生就該如此模樣。“望舒,你會把槍給我嗎?”

張雪眼裏滿是渴求,直勾勾的,赤裸裸的。秦望舒從未見過她如此露骨的眼神,她有小心思,雖不深卻也藏得不錯。得益于那張得天獨厚的臉,基本上百求百應,金小姐被寵壞了,她也被寵壞了。

“不會。”

秦望舒沒有絲毫憐惜之情。張雪眼裏也沒有任何詫異或是失望,她們太熟了,太了解對方了,這種程度的試探更像是她們之間的小情趣。沒有人會願意和常勝将軍在一起玩,他們無法接受一直輸的事實,就好像證明了自己是個廢物。所以她需要耍上無傷大雅的小手段,再哄着些張雪,才能讓她們的友誼像現在——天長地久。

“天還亮着,有夢晚上在做。”秦望舒好心建議道。

她收回了槍,又坐回原位,但把身上的披風脫下來蓋在張雪身上。突然的溫暖消失,她打了個寒顫,但又立馬忍住。她不避諱地搓了搓胳膊,擠到了張雪身邊,兩人挨得很近,就像是三年前,她與張雪感情正好時,她在張雪家玩得太晚留宿,兩人擠在一張小床上。

張雪輕哼了一聲,下巴夾着風衣往秦望舒身上挪了點。幹坐着實在太難受,她又接着之前未說完的話道:“你把血澆我頭上了。”

“沒有。”秦望舒飛速否認。她掀開風衣一角,自覺地擠了進去。她抱住張雪往自己懷裏攔,讓風衣盡可能地遮到更多。兩人的體溫交融,熱度一下子就上升起來。她覺得舒服才道:“我沒澆,夏波替我擋住其他人視線,我倒的是你後面。”

“哦。”張雪面無表情的應了一聲,半晌她又道:“我摔到了腦袋,起了一個大包,特別疼,那一瞬間我以為自己要死了。”

她頓了頓,道:“你得賠我。”

“好。”秦望舒敷衍了一聲,張雪不依不饒,她無奈道:“那這個月稿費都給你,不行就加上下個月。”

“不夠。”張雪得寸進尺道:“我還要你那瓶玫瑰味的香水。”

“我用過了。”

“我不嫌棄,我買不起。”

……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天,像是回到了三年前那個午後。

驕陽正當頭,藍色的窗簾被風吹得飄啊飄啊,蓋在了張雪頭上,像是公主的頭巾。她笑着把它扯下來,給聽完她改寫《小美人魚》結局的張雪許諾,會寫一個關于張雪公主的故事。

可三年過去了,秦望舒筆下誕生過無數個公主,但沒有一個叫張雪。張雪的公主夢從那日起似乎破滅了,誰都沒再提起過。

她磕着下巴,不知怎麽想到了以前,她道:“我還欠你一個張雪公主的故事。”

張雪像是想到了什麽,繃緊了臉道:“你要當神嗎?”

“我不是神。”她第一次明着說出這話。她怕張雪不信,轉過一點頭,看着對方眼睛很認真道:“神強大而又無所不能,但我會痛,會流淚。”

“所以我是人,和你是同類。”

第 35 章 同類(上)

同類(上)

秦望舒記得自己第一次感到害怕時,是小時候和隔壁的妹妹在一起踢毽子。時間過去太久,久到她偶爾回想起這件事時,妹妹整個人都是模糊的。

她只記得那個雞毛做的毽子。被一塊小碎布裏面塞了點東西包了起來,插上了幾根殺雞時特意從屁股上拔下的幾根毛,紅繩繞幾圈,打個死結,就成了。簡陋到沒有毽子的她都很難生出羨慕之情。

她母親的針線活很好,總是會去集市上買一些幹淨的帕子。便宜的是粗布那種,貴的咬牙也會買上幾條紗的或是絹的,絲綢只能看見時心生敬畏地摸上一把就不錯了。

母親的針線盒是一個撿來的生鏽鐵盒子,藍色印着漂亮的洋文,她看不懂卻也能感覺到這盒子的貴重。鐵盒子很大,裏面紮好了各色的線,素雅的、亮麗的、貴的、便宜的。每當母親從集市買了手帕後,她就會坐在院子的樹下,挑選線和針開始繡花。

便宜的布料對應的線大都便宜,但也會用上一些貴的線穿插在其中,母親手巧,繡出的花樣總是整齊又漂亮,每次帶着一籃子繡帕去街市上售賣時,總能被搶光。

但就是這樣的母親,從來沒有給她繡過什麽,哪怕是一塊繡帕。

雞毛毽子壞了的那天,天格外高遠,藍得比她在店裏看到的最漂亮的藍色絲綢還要好看,但沒有白雲。那時候已經是秋天,她穿着長衣長褲,在最舒适的季節裏玩耍。院子裏的梧桐樹掉滿了落葉,她踩上去喀嚓喀嚓地很是清脆。

隔壁妹妹帶着兩個橘紅的柿子,敲響了她家的門。梧桐樹不結果,只有落葉,每年秋天,她智能眼巴巴地望着一牆之隔的柿子樹。圓盤似的紅藏在樹葉下,沉甸甸地壓得枝頭都有些彎。她戳了戳,軟軟的,像是妹妹的臉蛋兒。

那天的事情她記得很多,唯獨把最重要的忘了。毽子似乎是她弄壞的,她不确定,印象中那個沒有臉的妹妹哭得撕心裂肺,她不明白只是一個毽子而已,為什麽妹妹哭得像是死了爹娘。

母親的脾氣很不好,在她記事以來鮮少和顏悅色過。她隐約有些印象,母親也曾對她溫柔過,但随着打罵一天比一天多時,她确信自己大概是做了一個夢。夢裏有愛她的母親,回家的父親。

對了,父親不回家,常常一個月才見上一兩次,母親所有的情緒都是對她發洩。她見過炮仗,一點就炸,和她母親一樣。母親總說,父親不回家是因為她是女孩,若她是個兒子——每到此時,母親就會癫狂,模樣像是夜間寺廟裏的夜叉。

她想,若她是父親,她也不回家。

生活并非完全一成不變,毽子就是轉折點。妹妹的哭聲引來了母親,她看見秦望舒手上壞掉的毽子,不分青紅皂白就拿起掃帚打。掃帚是父親做的,細小的樹枝摘幹淨葉子,綁在曬幹的竹竿上,很大也很重,但掃落葉時格外快。

她衣裳穿得少,掃帚打在身上像是一根根小竹條抽在肉上,樹枝有彈性,打上去時只感覺木木的,可沒過幾秒便像是有什麽東西在皮下要鑽出來的疼。她不陌生,只當母親像往常一樣發洩完了,她就沒事。可那一下又一下的掃帚像是沒有頭,她被打得亂竄,到最後她跑不動了,躺在地上蜷縮在一起。

她眼睛哭得已經看不清,嗓子像是用沙礫磨過,可母親還在發洩。她抱着腿,一遍遍道:我錯了母親,我錯了母親,我錯了母親……

她不知道過了多久,只感覺天暗了不少,身上疼得她已經麻木了,只是摸上去燙得厲害,像是醫館裏發熱的病人。母親已經停了手,掃帚很重,一直打也是會累的。她心裏生出一股慶幸,只覺得都結束了。

她從地上爬起來,見到仍是氣頭上的母親,張開手要去抱。妹妹說,母親喜歡那個小孩時,就會抱住。她有哥哥,但母親卻總是愛抱她,是因為最喜歡她。

秦望舒沒有哥哥,但她想抱抱母親。如果母親抱了她,她就選擇原諒她。

她跌跌撞撞跑過去,卻被母親狠狠一推。她聽見母親尖酸刻薄的聲音,歇斯底裏道:是你,都是因為你。你為什麽不是個兒子?為什麽不是?

她坐在地上,努力睜大眼想看看母親,但眼前視線仍是一片模糊。可能并不是模糊,只是母親去世太久了,她早已忘記了這個女人的容貌,她只知道母親的繡花針真疼。

紮在肉裏,一下又一下,比掃帚和竹條還疼,可她已經哭不出來了。她只能機械地道歉,一遍又一遍。是她,把大師說好的兒子擠走了,是她讓母親這樣生氣,是她讓父親不回家——

是她,壓根就不應該被生出來。

她不知道那天是怎麽過完的,只覺得真疼啊。疼得她認為死也就是這樣了,很長一段時間裏,她對針都十分害怕。聽到針落地的聲音,會以為自己全身被針紮得流血,見到針便會立馬向母親道歉,到後來,在夢裏母親把所有的繡花針一根根紮在了她身上。

她聽見母親說:要是沒有生你就好了。

要是沒有生她就好了。母親不願意抱她,是不喜歡她,父親不願意回家,是不喜歡她們,沒人喜歡她,所以她活該被針紮。

秦望舒抱住了自己的雙臂,那種被針紮的感覺又似乎跨越了十多年的時間,再次回到她身上。她看着這碗鮮紅的血,覺得渾身都開始疼了起來,她膝蓋發軟,忍不住要跪下去。

像記憶中那樣,跪下去道歉。

“我先。”夏波用手擋開碗,隔開足夠的距離後他順勢抓住了碗壁。鮮血在碗中搖晃,幾次都要沒過碗口,最後又落了回去。

秦老爺子不讓,他也不放手。兩人僵持不下,最終還是秦老爺子退了一步。他看着秦望舒,感嘆道:“秦小姐可真是找了個好男人。”

夏波笑了笑,沒否認。他端着碗,另一只手拉出秦望舒的手,握在掌中。他拉着秦望邊走邊道:“我參加過戰争,很小的那種。”

“你知道嗎?”

秦望舒看見那碗血被夏波拿走後,她松了一口氣,像是劫後餘生的慶幸。她強迫自己的視線從碗移開,看向了夏波。自從那暧昧的一抱後,他們兩個之間有什麽不一樣了。男女之間本該就天生吸引,她見多了說多了也做多了,心如止水,但夏波似乎當真了。

她覺得可笑,但沒有戳穿,看着夏波揣着明白裝糊塗也不覺得排斥。他們兩個各自為營且立場不同,遲早會像與秦家村這樣撕破臉,但凡有丁點兒情感的投入都是浪費。

她本不想回答,卻聽見自己聲音道:“地痞鬥毆嗎?”

“算是吧。”夏波的心情似乎很好,難得沒有争辯。秦望舒的手已經熱了起來,他沒忍住捏了捏,骨骼明顯,不軟不硬,帶着适中的繭子。“那是我第一次殺人,你應該還撲在母親懷裏撒嬌。”

秦望舒斜了他一眼,他心情越發的明媚,眼底都有了笑意。

“殺人也沒想象中那麽可怕,只是血流得多了些,血腥臭了些,你一旦适應了就會發現這和你踩死一只螞蟻、殺一只雞、吃豬肉沒有區別。”

他越過了人群,一腳踩在鮮血上。秦望舒猶豫了一下,也踩了上去。血液黏稠,卻也沒有那麽黏稠,踩在腳上和水沒有區別,只是在她擡腳間,會拉出一條條通紅的絲,像是抱住了她的腳。

夏波注意着秦望舒的情緒,見她一切都正常,繼續道:“你不會因為踩死一只螞蟻愧疚,因為蝼蟻本該死。你也不會因為殺雞感到罪惡,雞養着就是被人殺得吃。你更不會因為吃了豬肉覺得惡心,你只會想着肉好不好吃而不是發現這是屍體。”

他停在了張雪面前,腳底下的血一層又一層鋪開,到最中心的地方黏稠得像是要扒住腳。

“習慣了嗎?”

秦望舒轉過頭,雪地裏留下了一個個腳印,大的是夏波,小的是她。腳印裏是染了血的泥地,又黑又紅,很是惡心。血液艱難緩慢地流動着,最初的腳印已經看不見了,平整的血面像是一塊紅色的鏡子,鏡子裏的天空是紅色的,夏波是紅的,她也是紅的。

看不清臉,看不清身材,像是一團黑色的麻線,亂糟糟地伫立在裏面。她奇跡地發現,自己似乎真的已經适應了,腥臭味依舊,但她卻不在反胃。

夏波笑了一下,他舉起碗對準了張雪的腦袋,慢慢傾斜。血液順着碗邊拉出一片順滑的紅布,一差不差地澆在了張雪的頭頂。

“殺人其實很簡單,你若是瞻前顧後自然沒法殺人,但你只要想一想你不殺人的後果。你就會發現,跟自己的命起來,還是殺人好。”

一碗血很快就見底,但夏波沒有松手,他把碗整個都翻了過來,一滴滴鮮紅的血液拉得很長,不堪重負地掉在了張雪頭上,沒有濺起一點血花,而是順着滿是滿是紋路的血痂乖順的落到地上。

“試試?”夏波倒完後,甩了甩碗。他拿過一旁早就準備好的另外一個血碗,倒進了自己碗裏,或許是不小心,一碗血被他翻了一半,裝進碗裏後只有可憐的小半碗。

打翻得血流了他一手,他卻一點也不在乎。只是甩了甩,換了一只手遞到秦望舒面前。他臉上帶着些笑意,眼裏滿是鼓勵,大無畏地證實了他之前說的話都是真的。

他是真的覺得,殺人很簡單。

秦望舒沒動,她可以接受血腥味,可以面不改色地踩在血上,但她無法接受往張雪身上潑血這事。或許是她矯情,能踩死螞蟻,殺雞,吃豬肉,但她不會去吃人血饅頭。而這種愚昧的、肮髒的、惡心的陋習與吃人有什麽不同?

夏波輕笑了一聲,他手放得低了些,道:“人活一生就是在不斷地做選擇,很多選擇我們沒法選。不是說要更好的,而是兩害之間取其輕。”

他把手上的血往衣袍上擦了幾下,姿态強硬地把碗塞進了秦望舒手裏,又反手握住。以極快的速度往張雪身後一倒。碗幾乎貼着張雪腦袋,他借着身子擋住了部分視線,巧妙地制造了一個視覺誤差。

一切都完成在秦望舒還沒反應過來時。他把空碗往地上一摔,咣當——一聲,碗在血水裏裂成了幾瓣,他笑得有些開心道:“人總得有些堅持,不分場合不分時候,所以惡人我來做。”

“你是幹淨的。”他的聲音突然放輕了,又重複了一遍道:“望舒,你是幹淨的。”

你沒有拿碗,沒有澆血,沒有向這愚昧的陋習低頭。拿碗的是我,澆血的也是我,我替你做,替你妥協。秦望舒猛地縮回手,她揪着胸前的襯衫,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她只覺得喉頭滾燙,一向清明的腦子突然混亂不成邏輯,她轉過身,看見圍成圈的村民突然又冷靜下來。

“走吧。”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平淡沒有情緒,和往常一樣。

她沒有等夏波,擡起腿就走,經過秦老爺子時,對方那打趣玩味的眼神好似把她看成了同類,先前僅剩的一丁點兒感動全變成了馊水上的油渣子,惡心。

她突然站住腳步,轉過頭在人群中一一尋找。她看見了蔡明,圓滾滾的身材在一群普通身材中很是顯眼,她也看見了秦蘇,瓷白的肌膚同樣矚目,他們手上都拿着一個碗。

人的視力有限,但她感覺自己看見了他們碗底裏幹涸的血跡,在白膩光滑的碗壁上,一道又一道。他們似乎察覺到了秦望舒的視線,紛紛低頭作逃避。她看向了夏波,他仍是站在張雪身邊,手上什麽都沒拿,卻滿是血。

他的衣袍是黑色的,上面有血卻一點兒也看不出痕跡。他站在血水中,身邊還有一個血人張雪,秦望舒卻覺得他比所有人都幹淨。

幹淨的是夏波,不是她。

她突然就想開了,問秦老爺子道:“祭祀完了還有什麽?”

“關柴房。”

她鞋踩過來,邊上沾了一些血跡,她瞧見了覺得礙眼,撇着腳往地上擦。“然後呢?”

“等一晚上,如果她還在的話,那就放出來。”

血跡似乎已經幹了,粘在鞋旁蹭了土有些發黑。秦望舒蹲下身撿了一塊小石子,一點點挑開鞋上的污糟。她做得認真,秦老爺子見狀正要離開,又被她叫住道:“是山神對嗎?”

秦老爺子被秦望舒問過不少山神的事,但兩人從未正當光明之下談論過。他皺起眉,掃了眼周圍,眼見其他人都沒注意,他才道:“山神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有罪的人,但也不會冤枉任何一個好人。”

“好人,罪人?”秦望舒停下手上的動作,她擡起頭,語氣微妙道:“秦家村就都是好人嗎?”

秦老爺子沒想到她會這麽問,臉上的老皮抽了抽。他們兩人之間的談話聲音不大,并未引起關注,他有氣也只能憋着。他彎下腰,兩人距離拉近。他渾黃的眼珠下是一根根血絲,并不算黑的眼珠裏帶了些渾濁的藍。

“你是好人嗎?”

第 34 章 你能放棄沈家的財産嗎

第34章 你能放棄沈家的財産嗎

隋緣走入沈家後,遲遲不見身後的沈黎,覺得奇怪。

“沈黎怎麽還沒有過來?”

“隋哥哥,不要管那個壞人!”

沈昆把他的腦袋往前面掰。

隋緣蹲下,把人從背上揪下來,“你認路麽?”

沈昆搖頭。

“所以要等沈黎。”

“是在等沈黎麽?”

沈夢站在二樓的欄杆前,俯視下面的一大一小,見到熟悉的面孔後,繞着扶手下樓,噠噠的高跟鞋聲在空蕩客廳內回響。她一襲紅裙翩跹,如流動的波浪,鑲嵌的碎鑽在上面舞動,發出耀眼的光芒。

“你是誰呀?”沈昆看呆。

沈夢将大波浪的頭發往後撩,挑動眼角,渾然的風情自眉梢露出。

“我是你的大姐姐,沈夢。”轉頭去看不說話的隋緣,“他不認識我,隋緣,你也忘了我麽?”

“沒有,只是好久沒見到夢姐,漂亮得快要認不出來了。”

隋緣仔細打量沈夢。

作為原著中反派的心頭摯愛,沈夢自然是有一副好容顏的,身世也好。只可惜紅顏薄命,在反派發家前,就意外挂了。

“那麽久不見,隋緣你的嘴甜了不少。”沈夢挑眉驚訝,馬上又反應過來,神情暧昧,“不會是惹了沈黎生氣,所以才會這麽讨好我吧?”

她越想越覺得有道理。

隋緣這小子一貫驕傲得很,不知天高地厚,只有遇見沈黎才會折下他那一身傲骨,生出幾分謙卑來。當然,也只是一會的功夫,等把沈黎哄好了,又變成原來那副讨人厭的樣子。

不過,沈夢倒是不讨厭隋緣,畢竟也算是自己看着長大的家夥,和自己的弟弟也算是登對。

當然,沈夢也懷有一點私心。

沈父只以為沈黎和隋緣是單純的關系好,還不知道這裏面的內情。并且準備給沈黎找個門當戶對的姑娘。像沈父那樣死板的人,知道了實情,會怎麽樣呢。

沈夢輕笑,忍不住幻想。

但眼下還不是時候。

“啊……對。”

隋緣正不知用什麽理由回答,沒想到沈夢立馬遞上臺階,于是趕忙接上。

“我們一起走入沈家大門的,可沈黎在後面,一直沒有跟上來。”

沈夢頓時露出秒懂的神情,揶揄地笑:“是不是你又對沈黎動手動腳了?所以才不好意思去哄他。如果是小打小鬧,以前的你早就巴巴地湊上去纏着人家了。”

隋緣讪笑,不說話。

沈昆看了一眼隋緣,又看了一眼沈夢,覺得很奇怪。

拽着隋緣的衣服,軟乎乎的嗓音帶着對沈黎的不滿。

“隋哥哥才不是那種人呢。那個家夥是壞人,隋哥一點都不想理他的。”

“沈昆。”

隋緣連忙捂住沈昆的嘴巴,生怕他又說出什麽不該說的話。

面對沈夢望過來的眼神,他扯了扯嘴角。

“其實……”

“沈昆,你先出去玩會。”

沈夢對沈昆開口,但雙眼看着隋緣,裏面的探尋分外明顯。

隋緣心生不好的預感,想拉着沈昆,留在這裏陪着他。

但小孩子哪有不喜歡玩耍的。加上沈昆不喜歡沈家,早就想出去了。于是沈夢的話一出來,沈昆立馬松開隋緣的衣角,朝着外面跑了出去。

沈夢淡笑,但已和剛才不一樣。

笑容禮貌疏離,這是面對陌生人的。不是面對她的幼時夥伴隋緣的。

危險!

隋緣想逃離,但沈夢的視線籠着他。他的腿好像生根一樣,動彈不得。

“坐。”

沈夢吐出一個字,轉身坐在沙發上,雙手交叉在身前,兩條細長的腿別在一起,以一種審視的姿态打探隋緣。

隋緣緩緩坐下去,渾身不自在。

可沈夢接下來的一句話顯然讓他跳起來。

“說吧,你是誰?”

“夢姐,你這是什麽意思?”

看不見的地方,隋緣抓住自己的衣角,極力維持表面上的平靜。

可這平靜,在閱人無數的沈夢面前,猶如一層透明的玻璃,內裏的慌亂盡數暴露在她眼前。

太稚嫩了。

這樣稚嫩的人是玩不過那家夥的。

沈夢眯起眼。

開始思索另一種可能。

如果那家夥沒有受害,那麽就是主動的咯。

既然主動,那就不要怪她了。

隋緣,是你先放棄沈黎的。

“不用裝了。”

沈夢打定主意,放下雙腿,身子依靠在沙發上,下颌微擡,姿态從容又慵懶。

“你不是隋緣。”

隋緣心裏大驚,還在掙紮,“夢姐,別開玩笑了。”

“開玩笑的是你。”沈夢目光如刃,直直看向隋緣,“真正的隋緣是不會對沈黎冷淡的,他對沈黎的感情超出你的想象。”

隋緣啞聲。

知道一切借口都沒有用了。

“知道麽?我很讨厭我那個弟弟,因為他的出現,我被迫成為這個家的外人。可也有一點讓我無法讨厭他,就是他對隋緣近似瘋狂的喜歡。”

沈夢挽了挽耳邊的頭發。

“你不是隋緣,所以你無法領會。”她視線模糊,似乎想到了什麽,幾秒後,忽然勾起嫣然笑容,“如果隋緣讓他去死,估計他也會毫不猶豫地去做。”

“就是這麽瘋狂,令人難以理解。”

沈夢說完話,将話題又轉向隋緣身上,“我猜,這個真相目前只有我一個人知道吧。”

“你要什麽?”

隋緣知道騙不了對方,也收了僞裝,開始和對方談條件。

沈夢直接當着他的面點出真相,而不是事後廣而宣之,一定是對他有所求。既然有所求,那麽就能談條件,就能維持住他的身份。

“我錯看你了,你還是有點聰明的。”

沈夢目光贊賞。

可隋緣卻不敢放松。

因為他不知道沈夢會提出什麽條件。

“我想要沈黎放棄沈家的所有財産。”

石破天驚。

沈夢卻好像沒有注意到隋緣的震驚,又或許,她壓根不在乎。

“準确來說,我要整個沈家。”

紅唇輕起,野心畢露。

隋緣從沙發上跳起來,不止是因為沈夢讓他做的事情,還有沈夢的野心。

“不可能!”他下意識否決,但很快找補,“沈黎不可能聽我的。”

原著中,沈家最後成了反派的囊中之物,而在此之前,沈夢已經意外身亡了,而沈黎則是自盡。

這個找補,沈夢還算滿意,“我說過,沈黎對隋緣的喜歡是近乎瘋狂的。即使隋緣讓沈黎去死,沈黎也會毫不猶豫地去做。更何況,沈黎現在不知道你的身份。”

“這只是你一句話的事情。”

沈夢慫恿着。

“只要你說了,從今以後,我就當你是真的隋緣。”

隋緣還在猶豫。

聽到最後一句話之後,忍不住動搖了。

他需要做任務,需要回到原本的世界,需要掩護好自己的身份。

只是……

“那之後你會對沈黎動手麽?”

還有一點阻止他。

憑借沈夢現在暴露的野心,隋緣很擔心沈夢會對沈黎趕盡殺絕。

“呵。”沈夢覺得好笑,“如果我真的那麽狠心,就不只是讓他放棄財産了。”

隋緣低頭沉思。

沙發的陰影将他沉沒,

從他開始踏入這個世界的時候,一切就不能如他所願了。

“好。”

很久很久,低若蚊吟的聲音傳過來。

沈夢左手撐起腦袋,望着隋緣起身遠去的身影,緩緩地勾唇笑了。

不,她沒有錯看。

這個冒牌貨還是太過于稚嫩了。

隋緣出門走到陽光下,驟然的明亮讓他有幾分恍惚。

遠處藍尾百合的花園簌簌響動。

“沈黎呢?”

他走向一個整理花圃的園丁面前。

園丁看見他,神情驚訝,“隋小少爺都不知道小少爺在哪?我們又怎麽知道?”

隋緣怔愣。

心裏又沉重了。

“隋哥哥,我知道他在哪。”

身下忽然冒出來一個黑色小腦袋,沈昆拉着他的小拇指,沖他擠眉弄眼。

“真的?快帶我去!”

隋緣喜出望外。

沈昆立馬拉着隋緣走到藍尾百合的花園前,繞了花園走了好一段路,撥開花朵後,竟然露出一條羊腸小道。兩人就沿着那條路往裏面走,走到盡頭,視野開闊起來。

盡頭中心有一個石凳子和一張石桌子。

沈黎就坐在石桌子上,背對他們朝遠方眺望,似乎在看天,又似乎在看雲。

“沈黎。”

隋緣喚他,沈黎立馬動了動耳朵,轉過身來。

滿面通紅,眼睛好像浸潤在霧氣中,濕漉漉的。身上的衣服雖然仍舊幹淨,但比分開時多了些褶皺。他兩條腿在空中晃着,竟然沒穿鞋子。

“隋哥。”

沈黎看見來人,笑的燦爛。

但他摸了摸脖頸,衣衫之下是鮮明的痕跡。

真是奇怪,明明是做夢,卻有了痕跡。

“隋哥,你怎麽來了?”

他沒有像以往一樣,等他的隋哥走到身前,然後抱起他。

而是跳下石桌子,赤腳跑向隋緣。

面上興奮将風都染上紅意。

“我來找你說幾件事情。”隋緣難以開口。

“嗯,隋哥你說。”

沈黎尚不知情,一雙眼睛亮亮的。

他的心神還留在剛才的那場幻夢中,裏面的隋哥和以前一樣,對他好,喜歡他,寵着他。盡管只是一場夢,但沈黎好像被充滿電的電池,相信隋哥會變回原來的樣子的。

“沈昆,你先去玩會。”

隋緣張張嘴,餘光落在沈昆上。

“哦、”沈昆不情不願,離開時瞄了兩人好幾眼。

等人離開,隋緣艱澀開口。

“你放棄沈家的財産吧。”

第 41 章 月下交談

在回南州市的路上,蘇宓和喬天離一直沒有說話,直到喬天離突然踩住剎車,将車子停靠在了路邊。透過窗口望出去,外面是一片農作物,不遠處還有幾棵大樹,但在夜色之下并無法清晰辨認出樹葉是黃是綠。南方的秋天總是缺少意境,當其他地方樹葉黃了一片的時候,這裏還是滿眼的翠綠。

雖不是月圓之夜,但在這空曠的地方,月色算是好的了,除了遠處幾處屋舍透出來的光亮之外,便是天邊閃爍的星星。

喬天離下了車,靠在車身之上,直到吸完一根煙了才拿手敲車窗玻璃,道:“女鬼,出來曬一曬月光,對你身體有好處。”

蘇宓聞言,才慢慢從報紙裏飄了出來,只見月光灑下來的一片淡光十分柔和。喬天離将煙蒂扔在地上,又用腳揉了幾下,既不看蘇宓,也不說話。

“怎麽突然停下來了?”

“見這裏風景不錯,下車透透氣。”

“你還好嗎?”

“我?少爺我怎麽會不好?”

喬天離臉上又出現他那慣有的笑容,他轉身用手肘撐着身體,面對蘇宓,道:“倒是你,九安縣一日游有沒有感覺很失望?”

蘇宓低下了頭,剛剛躲在地圖裏的時候她已經想清楚了,她不想去知道那些複雜的答案,反正人已經死了,也已經過了六百年,她懷念的那些生前的親人大概也轉世投胎了好幾回了,現在的她只想安安靜靜地等時間過去,然後再回地府投胎,重新做人。所以面對喬天離的問題,她揚起頭,淺笑道:“是很失望呀,不過,能重新回來看一眼,心裏也算安慰了,雖然很多東西都已經面目全非……”

喬天離笑道:“我剛剛還在想着你在一宿旅館說的話不是真心的呢,現在看來,你還真的是看透了啊。”

“沒有什麽看透不看透,就是接受了而已。”蘇宓看着遠處,眼睛并沒有鎖定某一個焦點,“我來這裏快兩個月,離我回地府的時候也會越來越靠近,如果不是這一趟回九安縣我還不知道背後有那麽多複雜的事情。一想到這個和我記憶中完全不同的世界,和那些複雜的看不透的問題,我心裏就感覺害怕。為了避開這種害怕,我只能接受目前所知道的事情,然後再把那些煩惱抛開,如果往後都要像今天這樣揣着一個沉甸甸的心度過的話,我……”

蘇宓沒有說下去的話喬天離卻很能理解。蘇宓的轉變是他沒有想到的,但就目前的情況來看,她這樣的态度也未必不是好事情,起碼她可以安安心心地等到下一年的中元節,然後高高興興地回去投胎。蘇宓的未來是可以預想的,但自己的呢?還有老姐呢?喬天離心中的惆悵比這個女鬼多了許多倍。如果老姐回不來了,喬家的重任豈不是就要落在他這個半吊子驅魔師身上?每每想到要對喬家的事業負起責任,喬天離就覺得肩膀上多了上百斤的重量。不想了,将來兵擋吧,事情還沒有糟糕到要自己喊天喊娘的份上,喬天離心裏這麽默默說道。

“好吧,看在你這麽看得開的份上,回去後我請你吃大餐,如何?”

蘇宓收回視線,雙目放光,道:“吃大餐?是要請我吃很多東西嗎?”

喬天離呵呵笑了兩聲,擡手就想去彈蘇宓的額頭,只是手舉到半空才想起她是一只只有虛身的鬼,才收回手,但依舊帶着笑意說道:“嗯,大餐不一定是吃得多,關鍵是要吃得好,回去我就給你買上好的香。可惜你不是人,不能享受人間的美食,我們現在這個時代,好吃的東西多得數不勝數。”

蘇宓一聽喬天離說吃的,就已經開始犯饞,上次曹玲玲提着早餐來喬院的時候,那股味道就已經讓她饞了許久。不過一想起曹玲玲,蘇宓又自然地聯想到了下午在三角池的經歷,臉色自然也跟着變了,一旁還在笑嘻嘻的喬天離見她從兩眼放光到黯然失色的模樣只在一瞬間便轉換完成,不由覺得奇怪,以為是自己說她不是人這句話惹她傷心了,只得連忙安慰道:“其實你們陰界也有許多好吃的東西,下次我讓阿茂給你弄些來,讓你開開眼界。”

這句話說得恰到好處,反正蘇宓還是高興地笑了,阿茂是她認識的第一個陰間朋友,而且還是個精明又可靠的鬼商,難得喬天離同意她和阿茂接觸,有個同類朋友心裏總覺得舒暢了許多,也趕跑了一些寂寞感。

眼前這朦胧的淡黃色的月光讓蘇然想起了下午見到的那一束光,心中那個疑惑了許久的問題由開始撓着她,她道:“離少,你為什麽每次外出都帶着那把油紙傘?”

這把油紙傘在關鍵的時候幫了蘇宓,她對它的好奇和喜愛也增加了許多。喬天離轉過身,又點燃了一根煙,等煙燃剩一半的時候,他才緩緩說道:“這把油紙傘是我姑姑留下來的。”

原來是上一任喬家掌事人的遺物,難怪蘇宓上一次提出說要寄居在這把油紙傘的時候喬天離有那麽大的反應。蘇宓理解地點點頭,道:“所以你才這麽珍惜這把傘。上次我不明情況就說想用這把傘,真的對不住了。”

聽着蘇宓滿是誠意的道歉,喬天離心裏的某道防線似乎也突然間被打開了,他突然很想跟她分享這把油紙傘的事情。他道:“喬家歷代掌事人的壽命都不長,如果在下一代接任人未滿十六歲的時候就去世的話,這一代的掌事人便不能去投胎,陰魂要留在人間幫助和照顧下一任掌事人,直到新掌事人可以獨當一面。

“姑姑死的時候,老姐才十三歲,所以她便留在了人間,而這把傘就成了她的居所。

“老姐的法力很強大,十五歲就已經能夠執掌喬家的事務,所以姑姑的陰魂也在死後一年便消失了,從此再也沒有見她出現過。

“而這把傘,是在我的堅持之下讓財爺拿去改造的,裏面加注了許多對鬼魂有用的符咒,我就是希望有一天姑姑回來了,能在這裏感覺到舒适。只是沒有想到享受了這個超五星級待遇的鬼卻是你。”

蘇宓才知道喬天離對他已故的姑姑是這麽依賴,只是入住喬家這麽久,除了財爺和大輝之外,從沒見過喬家其他人,他的其他親人呢?

蘇宓怯聲問道:“離少,你的父母呢?”

“我出世沒多久他們就死了。”喬天離聲音平靜,但眼底的落寞卻被蘇宓看得真切。

這樣的月夜裏,一人一鬼在野外,一切安靜得似乎是在一個虛空的幻境之中,但有表情的他們臉上卻有着淡淡的笑意,在心中回憶着各自的親人。

第 33 章 我發過誓 要一直喜歡你

第33章 我發過誓 要一直喜歡你

隋緣跟着沈黎到了沈家。

沈家的繁華存在于原著中,乍一見到現實的沈家,隋緣免不得有些發愣,一邊往裏面走一邊用餘光打量。

啧啧啧,不愧是小說中的沈家呀。

沈黎以為是隋緣太久沒有來了,所以有些陌生。

“隋哥,你好久沒來沈家了,覺得有什麽變化沒有?”

“不知道。”隋緣回神,如實搖頭。

他又不是真正的原主,怎麽會知道又什麽變化。

沈黎故作高深,“那隋哥不妨猜一猜?”

隋緣眨眨眼,眼神在金碧輝煌的沈家四處打量,最後落在了癟着嘴、不情不願的沈昆身上。

動了動眉毛,“難道,多了沈昆?”

沈黎臉色僵住,随後逐漸緩和起來,眉眼中閃過一絲哀色。見到隋緣仍舊是無動于衷,心頭失落。

指着遠處一片花園,說:“之前那裏有一片湖泊,被我命人填了,我以為隋哥會記得的。沒想到沒注意。”

“是麽?”

隋緣目光順着沈黎的手指,朝那片花園望過去,清一色的藍尾百合,在清風中微微搖曳,花瓣尖的水珠忽地墜落,在空中折射出耀眼的光芒。即使距離很遠,但隋緣好像已經聞到獨屬于藍尾百合的清香。

“看起來不錯。”他随口附和,完全不知道沈黎提湖泊的緣由。

但回頭一看,沈黎正定定地看着他,神色迷惑,“隋哥,你真的和以前不一樣了。”

莫名其妙地,這話忽然引了隋緣的莫大的恐慌。

之前沈黎也說過這句話,可那時候與現在的感覺并不同。

那時沈黎的目光偏向于哀怨,可此時,沈黎的臉上竟然多了懷疑。

隋緣心頭驟跳,開始在記憶中瘋狂尋找有關于湖泊的事情,可奈何一點影子都找不到。

“是麽?”盡管內心慌亂,但隋緣表面上波瀾不動,“也許我沒有變,只是有的人變了。”

他半遮眼睛,漆黑的眸子深沉得好似一汪湖泊,看得沈黎心驚肉跳。

“隋哥,你……知道了?”

聲音都在發顫。

如果隋哥沒有變,那就是隋哥知道了那件事情。可是不應該的,邬江已經失憶了,隋哥是怎麽知道的?

沈黎抓心撓肝,可尋不到答案。

只能将探尋的目光看向隋緣,藏着最後的希冀,“隋哥,我……”

“噓。”隋緣收回視線,擡起長腿走向裏面,“其實我早就知道了。”

最後的一句像是宣判的落定。

沈黎一下子松了氣,整個人好像從水裏撈起來,大口呼吸。長久以來一直隐瞞的秘密,原來早就大白于天下了。而隋哥卻一直對他好,這意味着什麽,不言而喻。

心裏的歡喜要溢滿出來。

臉上又哭又笑,笑容燦爛,眼淚縱橫,有些瘋癫。

“隋哥……你真的是……好人。”

沈昆看他這樣子,很是奇怪,但由于沈黎此時在他心裏還是個壞人,所以并沒有同情,反而狠狠才踩了沈黎一腳,然後飛速跑向隋緣。

“隋哥哥,等等我!”

“快點。”

身形修長的男子站定,在陽光下緩緩轉身,側影模糊,聲音卻是溫柔。他靜靜等着那個小個子跑過去,然後一把撲到他懷裏。

“隋哥哥,我走累了,你背我好不好啊?”沈昆人小性子懶,見到隋哥哥脾氣好,便想着占便宜。

男子似乎嘆了氣,無奈地蹲下,任由沈昆抱住他的脖子,趴在他的背上。

一大一小兩個腦袋相互依偎,看起來親密極了。

沈黎作為一個局外人,有些羨慕,可遠處的身影和記憶重合。記憶中,隋哥也背過他,那時候他很小一個,摔傷了腿,痛的走不了路。

是隋哥注意到他,背着他。

那段路途對于彼時的隋哥而言,不算短,可隋哥什麽都沒有說,只是給他講笑話,逗他笑。

隋哥。

隋哥是一種糖果,第一次吃的時候,只覺得慶幸。可吃多了,就喜歡上了。即使這塊糖果是從別人手裏搶過來的。

“站着幹什麽?快過來,再不來就不等你了。”

風将男子的聲音穿過來,浸染上藍尾百合的清香,入了心田。

沈黎眉眼惺忪,有些不可思議,可很快彎了唇,“隋哥,等我!”

他小跑着過去,抓住隋哥的衣角,和隋哥并行。

從前的時候,總是這樣。

只不過……

沈黎看着毫無察覺的隋緣,無法用語言描述的酸澀在心底蔓延。

從前他每次抓住隋哥衣角的時候,隋哥總是回過頭來的,牽住他的手,不像眼前,一點都沒有察覺。

好像身旁有他沒他都一樣。

“往哪走呀?”

“隋哥,往前走就好了。”在隋緣轉頭之前,沈黎就悄悄把眼淚擦了,擠出笑容。

隋緣盯着那兩個發紅的眼角,“诶,你剛才是不是哭了?”

“沒有啊。”沈黎否認,面上笑得依舊燦爛。

之前沈黎的嬌氣,是被他的隋哥慣出來的;可一旦隋哥不再是沈黎的隋哥,那麽沈黎會變成原本的模樣。

這在隋緣心裏,只是無足輕重的小事,所以隋緣很快抛到腦後,然後背着沈昆往裏面繼續走。而沈黎則是站在原地,低低地看着自己空蕩蕩的手掌。

很久很久,都沒有人叫他。

眼淚又忍不住流出來。

從前不是這樣的,一旦他步伐慢了,隋哥就會注意到,然後返回拉上他。和現在不一樣。

腳步聲越來越遠,之後只依稀剩下一大一小的歡鬧聲、

沈黎蹲下來,抱着膝蓋,像小時候一樣。

他不明白,為什麽隋哥早早就知道了,現在卻這麽對他。因為厭倦了麽?

“別哭了。”身前忽然投落一道身影,刻入靈魂的聲音令他愣神。

“隋哥?”

沈黎眸子愣住,緩緩移動,不知置信地擡起,看向來人。

米色的風衣,白色的長褲,脖子上還打着蝴蝶結,有兩條束帶在身後飄揚。

——和他身上一樣的情侶款。

目光逐漸上移,心髒時隔日久地劇烈跳動,可一切在看見來人面孔的時候,戛然而止。

來人白帽子,白口罩,将臉遮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眼睛。不過那雙眼睛,幾乎在一瞬間就吸引了沈黎。

夜晚蘊滿星點的大海,随着他的呼吸浮沉。他清晰地能從那裏,望見委屈的自己。

沈黎出神。

從前隋哥總是這樣的眼睛看他。

“你是誰?”

“我……”來人止住話語,忽然摘了口罩,在沈黎的驚呼中,緩緩勾唇,“我叫隋意,是隋緣的堂弟。”

和隋哥一模一樣的面孔。

和隋哥一模一樣的眼神。

“隋哥。”沈黎失聲。

“嗯,黎弟。”

隋意應下,伸出手揉了揉沈黎的鬧大,眸子裏化成一灘水,溫柔得不成樣子。他聲音清朗,帶着點桀骜不馴的意味。眉毛清晰揚起,少年意氣風發。

幾乎是這個詞語出來的一剎那,沈黎就泣不成聲了。

太像了。

語氣、語調、神情、動作,都和以前的隋哥一模一樣。

身子比腦袋先行一步,撲進隋意地懷裏,嚎啕大哭,像是要把這段時間的委屈都要哭出來。

隋意娴熟且自然地将人擁入懷,輕拍着沈黎的脊背,哄着,“黎弟乖,別哭了。隋哥在這裏,誰欺負你了,和隋哥講。”

“隋哥。”

沈黎把腦袋埋進隋意地胸膛裏,緊緊抱着隋意地腰身,仔細用鼻子嗅了嗅,連身上的香水都和以前的隋哥一個樣。

此時的沈黎已經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夢境了。

他享受了隋哥的溫柔十幾年,一朝失去,實在難以忍受,此時相似的溫柔出現在眼前,他就好像抓住了救命的浮木,不肯松開。

即使知道可能是夢境,可能是假的。

“隋哥,你為什麽變了?”沈黎哭得鼻尖紅,眼睛紅,臉蛋紅,甕聲甕氣地問,像個小孩子。

“嗯,我沒有變,我一直都在,只是暫時離開了。”隋意抱着人,耐心哄着。

“可你對我一點都不好!”沈黎狠狠錘了隋意一拳。

看上去兇猛,但真到胸膛的時候,力氣很輕。

因為沈黎不舍得。

哪怕是假的隋哥,沈黎也不舍得。

“隋哥錯了,黎弟原諒隋哥好不好。”隋意又憐惜又心痛,摩擦沈黎的頭發,吻在發間,“隋哥以後不會抛棄你了。”

沈黎沒擡頭,将隋意的臉推開,帶着怒氣,“不要你親!以後我不要理你了!”

“黎弟,隋哥真的錯了,原諒隋哥好不好?”

随意避開,将沈黎的手握在掌心輕輕吻着。沈黎瞪他一樣,憤憤抽回手。掌心的手被抽回去後,隋意也不惱,抽出帕子将沈黎的眼淚一點一點擦幹淨了,然後又在眼尾親了一下。

“不許親我!”沈黎有些氣急。

“好吧。”隋意無奈嘆氣,看着沈黎面前湧生出失落,擡起沈黎的下颌,吻了上去,唇齒間,言語模糊。

“那你親我。”

親完一口,沈黎原本通紅的臉更紅了。

舔了舔唇,脫口而出,“隋哥,你總是欺負我!”

隋意彎眸,“那我讓你欺負回來?”

“不要。”沈黎拒絕。

“那黎弟怎麽樣才能滿意?”隋意的口吻寵溺。

“隋哥,我要你背着我去澆花!”

沈黎的眼睛亮盈盈的,可隋意沒有順遂他的願望。下一秒他的身子忽然騰空,整個人被隋意抱起來。雙手只好搭在隋意的脖子上,視野一下寬闊起來,花園的風吹過來,混雜藍尾百合的清香。

“你要幹什麽?”沈黎有些慌亂。

“幹以前幹過的。”

以前幹過的?沈黎想了想,隋哥以前抱他,除了親,就是……

頓時羞惱,“我不要,你放我下去。”

隋意可不管他,徑自抱着人走到藍尾百合的花園前,在面前看了一會,終于尋見一條羊腸小道,然後走進去,一直走到花園的中心,将人放在裏面的石桌子上。

沈黎驚奇,“你怎麽知道的?”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黎弟喜歡藍尾百合,喜歡在花園裏開辟一條小路。”說着,隋意湊上前,貼着沈黎的耳朵,“因為黎弟喜歡隋哥一邊抱着他,一邊親着他。”

“你閉嘴!”沈黎羞死了,“再這樣,我真的不理你了。”

隋意輕笑出聲,“那隋哥不說了。”

他坐在石凳子上,沈黎坐在石桌子上,比他高很多。他看着沈黎的時候,總是昂着頭。

可是隋意樂意,因為他知道,黎弟喜歡站在高處,壓他一頭。

“隋哥,澆花。”

沈黎催促着隋意彎下腰,背着他去提着水桶澆花。花園很大,隋意要走的路很長,可隋意沒有說累,反而一直說笑話逗沈黎笑。

“隋哥,那邊!”

“錯了,是那邊!”

“不對不對,是這邊!”

即使沈黎有心捉弄他,他也佯裝不知道,乖乖背着沈黎亂跑,直到滿頭大汗。

腦袋後面冒出小手,故意從他的胸口劃過掏出帕子,利用給他擦汗的借口占他的便宜,揩他的油。

“隋哥,你把襯衫解得再開些,我給你擦汗。”

“是給我擦汗,還是想占我便宜?”

隋意嘴上這麽說,但還是任由沈黎解開襯衫扣子,撩撥他,勾引他。

“別再鬧了,再鬧就……”

“就怎麽樣?”

沈黎故意與隋意臉貼着臉,明知故問。

隋意動了動眼睛,轉頭吻上沈黎,“親你。”

沈黎摟着脖子接受着,半清醒半迷糊的眼睛閃現痛苦

“隋哥好久沒親過我了,我都以為隋哥不喜歡了。”

隋意聽得心疼,憐惜地親了沈黎一下又一下,“怎麽會?我發過誓的,這輩子只會喜歡沈黎,除了沈黎,誰也不要。”

“可是隋哥喜歡上了邬江,還親了他。”

沈黎想着那天在車裏看到的,推開隋意,也不要隋意背了,一個人坐在石桌子上,蜷縮着身體,抱着膝蓋,嗚嗚地哭。

隋意将人打橫抱起,推倒在石桌子上,眼裏的深情溢滿。他從上到下撫摸沈黎的身子,每一下都是憐惜和愧疚。

把人伺候舒服了,才開始脫去沈黎的衣服,在他耳邊動情,“那不是隋哥,不是黎弟的隋哥。”

“隋哥會一直喜歡我麽?”

“會,喜歡你喜歡得不得了。”

隋意掏出胸口的項鏈,上面墜着一個醜醜的戒指。戒指裏面,刻着沈黎的名字。

那是沈黎第一次的設計成果。

被人一直珍藏到現在。

“我也一直喜歡隋哥,和隋哥一起生,一起死。”

沈黎抱住隋意,看見那枚戒指的時候,他才覺得這場夢境有了現實感。

第 32 章

第32章

醫院外面,沈黎拽着沈昆上車。

“你松開我,壞人!”沈昆拼命撒開手,可小孩子的力氣哪裏抵得上大人。

他的小手被沈黎死死抓着,然後以不容反抗的姿态,被塞入車內。

“你壞!”沈昆怒罵着,快要被氣哭了。

沈黎根本不管這些。

他一坐上去,就閉上眼,吩咐司機,“開車,回沈家。”

“是。”司機在前面小聲答應着,不敢看向後面。

沈家的下人都知道,沈黎少爺看着乖乖巧巧,但最不好相處。稍稍有不滿意的,被他記在心裏,就能暗戳戳地報複回去。關鍵是你也不知道自己咋地了,就被穿小鞋了。

所以下人們小心地不能再小心。

“你放開我!”

沈昆喊了很多遍,見沈黎不理他,心裏的火越積越大,幹脆拉住沈黎的胳膊咬了起來。

沈黎淡淡瞥着他,沒動。

與此同時,他的餘光透過車窗看向急急趕來的隋緣。等隋緣到了一定距離的時候,忽然痛喊起來,“放開我!”

這把沈昆吓了一跳,不過也讓他開心。

壞人,讓你不放開我!

于是咬的越發起勁。

“怎麽了?”隋緣聽見聲音,急急走到車窗前,然後就看見沈昆抱着沈昆的胳膊咬。

“隋哥。”

沈黎柔柔弱弱的,看向隋緣的目光隐忍着疼痛,好似要對方主持公道。

隋緣卻下意識地皺眉,【你一個大人還拉不開一個小孩子麽?】

嘴上卻訓斥,“沈昆,松嘴!”

“我不!”沈昆死倔,心裏委屈。

明明是這個壞人先要把他帶走的,為什麽隋哥哥不向着他,要向着這個壞人!

可惡!讨厭!

“隋哥。”沈黎繼續喊着。

他的無助襯托了沈昆的桀骜不馴。

但隋緣只覺得頭疼,“我沒辦法,你自己解決吧。”

“……”

前面的司機聽見後,死死捂着嘴憋笑。

沈昆聽見後,心裏的委屈少了很多,繼續咬着沈黎的胳膊賊起勁。

唯有沈黎,臉色僵住,看着隋緣泫然欲泣,喃喃念着:“隋哥,我痛,你以前……”

又提到以前,隋緣臉色立馬沉下來,看向沈昆,“松嘴,沈昆!”

許是他的語氣太過嚴厲,又或是臉色太過于嚴肅,沈昆還真的松嘴了。但躲到角落裏不去看隋緣,也不理會他。癟着小嘴,在心裏念着哥哥。

哥哥我好想你,隋哥哥欺負他。

“隋哥,謝謝你。”

眼看隋緣庇護了自己,沈黎很快展露笑容。

“沒事,你要帶沈昆去沈家?”隋緣輕輕點頭,問其正事。

“對,沈昆是我父親的孩子,我父親要認回他,作為兒子,自然是要聽父親的。”

沈黎聲音溫柔,不自覺地湊近隋緣。

“哼,那麽多年他都沒有管過我,眼見着我外祖父是京都人,于是眼巴巴地湊上前來了。我才不要認他。”沈昆抱着雙臂,扭過腦袋,不屑一顧。

隋緣也垂下眼皮。

三言兩語間,他就知道了事實。是沈父抛棄不養在前,眼看人家富貴了,又巴巴上前。

“沈黎,孩子既然不願意,就不要強迫了。”

“隋哥,你知道的,我們家我說的不算,我無法違背我父親的意願,不如你到我家裏,去勸勸我父親。”沈黎佯裝不好做,但心裏隐秘的歡喜。

沈昆不回沈家,那沈家的一切都會交到他的手上。

隋緣回頭看了一眼醫院,心裏有些擔心。

“隋哥,不要擔心,醫生說了,邬江他沒有事情的。”像是看透隋緣心裏的擔憂,沈黎寬慰着,可手指掐入掌心。

暗自惱恨,沒想到邬江竟然沒死!邬行雲那個廢物!

隋緣聽了後,覺得有道理,于是上了車,和沈黎一塊去沈家了。

*

另一邊,邬眠返回小洋房,發現一群黑衣的彪頭大漢在那裏枯站着,神情默哀,黑色的西裝胸腔別着一朵小白花。看起來很是悲哀。

原本精致洋氣的小洋房,只剩下殘桓斷壁。在寥寥的風中獨自屹立。風一吹過來,就有灰色的塵埃簌簌的飄落。邬眠走上前,看着只剩下灰燼的小洋房,神情莫名。

隋緣和邬江都活下來了,自己卻死了,也真是一種莫大的諷刺。

身後忽然勾來一只臂膀,輕輕的環出她的腰身,她幾乎都沒有回頭,就知道是誰。

聲音冷淡,聽不出波動,道:“邬江沒有死,你不去找他嗎?你來找我的目的不就是為了讓他活着嗎?現在你的心願已經完成了,為什麽不離開?”

身後傳來一聲哀哀的憂嘆,男子将腦袋枕在她的肩膀上,用頭頂的軟發蹭着她的脖頸,像是一只溫順的寵物,如果不知道他在床上有多麽兇猛的話。

“眠姐,你為什麽總是要傷我的心,你明知道我就是想來找你的,至于邬江的死活,只是一個順手的事情。”

在兄弟和女人面前,孫良果斷抛棄了兄弟,選擇了他親愛的眠姐。

畢竟他的兄弟已經有了愛人,他至今還沒有把人追到手。

邬眠的臉上仍是看不出什麽表情,卻伸出手,将孫良推開,“去找他吧,現在他正是需要人陪的時候。”

孫良有些不滿的手收回手,但沒有離開,反而走到邬眠面前,“可我覺得眠姐現在更需要我。”

邬眠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轉身走了。

良亮趕忙跟在身後,見到邬眠沒有讓他離開,眉眼玩起來,露出幾分愉悅。

“眠姐,你要去哪?”

“眠姐,晚上我們倆能睡在一起嗎?”

“眠姐,你有沒有喜歡我一點?”

“……”

或許是感到孫良太過廢話,邬眠停下腳步。

“再說話,你就滾。”

孫良立馬做出手拉拉鏈的模樣,示意他把嘴巴封上了。

之後,兩人在清風中一起行走,向另外一個城市出發。天上的日光照着他們的身影,不經意間,兩條身影交錯并行。

一只手悄悄的牽住了另外一個人的手。另一個人卻并沒有拂開,只是匆匆的被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