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裏斯汀目不轉睛的盯着那臺老舊的錄音機。據說它在人間的保質期不過幾十年,這臺錄音機在露伊西的愛護下撐過了近百年,但也已經是陳舊不堪了。
他記得……
有一種傳訊的方式……
莫名的,克裏斯汀将包含着靈力的手緩緩覆上錄音機,就在接觸到錄音機的一瞬間,錄音機發出微弱的靈光幻化成一個衣服盒子!
克裏斯汀的手顫抖着,扣了兩下才把盒子打開。盒子裏放着一封信。信封上寫着一句他看不懂的文字:Give me liberty or give me death
“這是什麽……”是人類的文化。
克裏斯汀看不懂上面的字,先不管它,深深的呼了一口氣,将信打開。
——致我親愛的朋友,克裏斯汀:
不知道你會不會看到這封信,也許會,也許不會。這個問題在我消彌後變得毫無意義,但是,我還是想在這裏,就當是博人同情,讓我訴說我的疑惑和痛苦吧。
在人間,每一個人的誕生從一開始有兩個選擇被神剝奪了:一個是出身(或者是父母),一個是性別。到這裏,我很感謝神賜予我選擇性別的權力,從而讓我減少了很多煩惱,然而就算是我們,出身也無法改變。
小的時候,只是知道,父上母上生氣了就會吵架、打架,或者是吵架、打架了就會生氣,經過時間的推移,越來越了解這個世界的原貌,越不能理解他們這樣的原因。
難道相互理解,就這麽困難嗎?
我不明白,也許我應該試着轉換角度思考一下,當我站到父上母上的位置的時候,仿佛真的如此困難。
因為,他們有他們的考量。他們生活了太久,每個人的思想總是難以令他人理解的,但是這,并不應該成為互相傷害的理由。
從我們誕生起,我們的性格就注定了。我的母上,如此要強的女人。她和我說,她後悔了,我父上這種人,不值得嫁。我問,為什麽呢?她說,她沒想到他是這樣子,明明結婚之前,不是這樣的。我又問,那你當初在想什麽呢?她說,她以為……沒錯,什麽都是我們自以為。
那事到如今,又能怪誰呢?
你為什麽要怪別人呢?
難道不是你自己做錯了嗎?
然後,我又不明白了。既然在一起如此痛苦,為什麽不分離?母上做飯時,我想着;母上整理屋子時,我想着;母上對父上笑時,我想着。
可是,我卻想不通。
如果不愛,為什麽不分離?
如果真愛,為什麽還後悔、折磨自己?
維持這搖搖欲墜的世界。
為了我嗎?
為了誰呢?
父上又……做過什麽呢?他養一個家,這不是工作,這不是責任嗎?為什麽吵架,要把這種事情拿出來說?像是奉獻一樣的口氣,這樣就可以不在意母上嗎?這樣就可以奴役似的勒令母上嗎?結婚對于他來說,究竟意味着什麽?
母上對于他來說,究竟是附屬品、保姆、還是與他同等地位相濡以沫的人呢?
我對于他來說,究竟是附屬品、個人生命的延續、還是一個需要他關懷并尊重的人呢?
我們到底把彼此,當成什麽?
我們真的是天使嗎?可是為什麽,我們如此自私?
我只是喜歡跳舞,難道身為低級天使,我連追求的權力都沒有嗎?難道我,就不能追求自由嗎?
我的夢,還沒開始,就碎了。我該怎麽辦?我該怪誰?有沒有人聽我說話!
聲音那麽脆弱無力,淹沒在流言之中。
我太過弱小,甚至不能夠為自己正名。我是一個天使,卻得不到自由,我自己毫無權力,神也未曾救贖過我,惡魔也不存在于這世界。
我現在……
我只是……
我只是累了。
不願再聽說,也不願再看了。這世界,本就是這個模樣,我能去改變什麽?蜉蝣撼樹,敝鼓喪豚。
克裏斯汀,請你允許我的自私,不能陪在你身邊。
克裏斯汀,我懇求你看見這封信後,不要告訴別人,是我對不起他們,因為我恨,恨這世界,恨我自己,不願原諒。
克裏斯汀,就讓這次變成一場長眠,等天堂迎來春天、路西法的神光重新照耀世間、世界樹的鐘聲再次敲響的時候,我們再相見。
——露伊西·納維亞
敬上。
我拿着信,淚流滿面,記憶回到那天從露伊西家出來的時候。
我呆呆的站着,說出的話好像問給我聽又好像問給別人聽。
“天堂為什麽不下雨?”
海格特愣住了,問“天堂為什麽要下雨?”
我的嘴角僵硬的扯了扯。
是啊,這裏是天堂,哪來的雨呢?
這世界,就容不下一個他嗎?
克裏斯汀捏着信,信的顏色慢慢變淡,變成碎片,變成藍色粉末,在空中消失殆盡。
這是露伊西最後的靈魂碎片。
克裏斯汀紅着眼,死死的抿着唇。
露伊西,一個溫柔的、寬容的、善解人意的天使,為什麽……變成這樣?為什麽……自己放棄自己?為什麽……這世界這樣對待他?!
克裏斯汀金色的眼眸搽上暗色。
他甚至……不能保護他,沒有了露伊西的世界,對于他來講,又有什麽意思?
為什麽不能……拉這世界為他陪葬?
這樣瘋狂的想法猶如洪水一般洶湧噴薄而出,霎那間彌漫在克裏斯汀腦海中。
不……
不……
不急。
克裏斯汀沉重的走出房門,面容平靜的懷着莊重的心情将門關好,眸光堅定。
他先要弄明白,露伊西究竟為何而死。這個問題最好的回答者,莫過于與露伊西最親密的梅裏·洛佩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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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裏斯汀很久沒有來過梅裏的家了。一眼望去,唯有牆邊點綴着一抹紅色,整個花園的景色蕭瑟冷清,落葉遍地,一派凄涼。
克裏斯汀推開未鎖的門,屋內傳出幾聲破碎的音符。
梅裏坐在屋子裏的一字上,懷裏抱着六弦琴無意識的撥弄着。克裏斯汀走了進去。
“……你……你怎麽來了,克裏斯汀?”
桌子上的茶杯冒着熱氣,克裏斯汀輕輕晃了晃杯子。杯中的茶葉從水面慢悠悠轉到杯底。梅裏抱着琴,眼神飄忽。
克裏斯汀緩慢的拿起杯子,梅裏惴惴不安的開口。
“露伊西……他怎麽樣?”
克裏斯汀拿着茶杯的手一頓,将杯子放回桌子上“咯噔。”一聲,梅裏的心也跟着蹦了一下,驚得她一身冷汗。
克裏斯汀沉默,梅裏的手不自覺的纏進琴弦中,看着這樣的克裏斯汀苦笑了幾聲。
“……他果然……他果然沒有原諒我。”
克裏斯汀微微擡頭,奇怪的看了梅裏幾眼,忽然明白了什麽,一瞬間驚異的顏色劃過他的眼瞳,随後露出了草叢中蛇蠍般冰冷無情的眼神。梅裏痛苦的抱着琴,沒有看到。
“你對不起他。”
克裏斯汀開口,語氣像是肯定、像是疑問。
陷入折磨的梅裏沒有多餘的心思去察覺克裏斯汀話中的意思,整個人頹廢的縮成一團,混亂的說着什麽。
“……是我對不起他……是我對不起他……我沒辦法……我……我們都沒辦法,她來要挾我,我怎麽辦呢?我不知道……我不想的,我知道那舞蹈對他很重要……可是、可是……為什麽偏偏是那一支?為什麽偏偏是那一支?!我……我是不能後悔的!我沒有退路了!”
梅裏瘋狂的吼着,克裏斯汀站在桌邊冷冷的望着她,梅裏一噎。
“無論是什麽理由,背叛就是背叛。”
克裏斯汀金色的眼瞳泛着毫無憐憫、機質的冷光,言語似一把利刃插在梅裏心口,讓她如墜深淵。
“他永遠不會原諒你的。”
“你再也得不到救贖了。”
“我恨你。”
門有節奏的關上,屋內傳出幾絲琴弦嘶啞的哀鳴。
一切沉寂。
卡羅爾拿走了屬于露伊西的東西。這是一個陳述句,含義讓人無能為力。
卡羅爾,那是誰?
那可是勝子階級的能天使。有着一次冠者兩次德者一次協者的頭銜,當今天堂舞蹈者的代表、被衆多天使長所垂涎、與教廷密切相關的人。
露伊西,那是誰?
一個默默無聞,權級靠買來、死去無名分的低級天使。
正名?
不僅可笑。
談何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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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羅爾表演會。
席下坐着一個怪人。
他看着卡羅爾在舞臺上翩翩起舞,不歡呼、不驚嘆、不癡迷、不嚎叫。
他只是看着。
蘭斯洛特從二樓走上貴賓席的時候,在一樓看見這麽一個人。他感到奇怪,便凝神看去。
那個怪人,焦糖色的卷發、金色的眼睛、似曾相識的臉……他叫……克裏斯汀,是露伊西·納維亞的朋友。
想到這,蘭斯洛特微微變了臉色向樓下走去。
克裏斯汀起身在一片驚嘆聲中走向門口,快要出去的時候一個人從他側面匆匆走來。
“克裏斯汀!”
克裏斯汀轉身,認出來人。
“蘭斯洛特天使長。”
蘭斯洛特溫和的笑了笑“你還認得我啊。”
克裏斯汀沒出聲,只點點頭。
蘭斯洛特看了別處幾眼,對他道:“跟我來。”便向樓上走去,克裏斯汀看着蘭斯洛特的背影。蘭斯洛特走了幾步給他打了一個‘快’的手勢,克裏斯汀站了一會,還是跟了上去。
包間內,克裏斯汀和蘭斯洛特分別坐在對座沙發上,蘭斯洛特倒了兩杯提子汁。
紫色的液體浸潤在高腳杯裏,發出漂亮可人的光澤。
“您有事嗎,蘭斯洛特天使長。”
蘭斯洛特擡頭望了一眼端坐的克裏斯汀,放下杯子。
“……我聽教廷說……露伊西堕落了,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不過這到底是怎麽回事?”蘭斯洛特皺起平直清俊的眉。
克裏斯汀緘口未言。
“你放心,外面沒有人,我把整個空間隔離了。”
克裏斯汀的眼神淡淡的瞥了一下舞臺上的人,做了一個‘捏碎’的手勢,低聲道“他是自願的。”
蘭斯洛特看完克裏斯汀一系列的動作,悲哀的抱着胳膊抿住了唇。
“……他怎麽……他怎麽……能這樣傻……”
蘭斯洛特的手掌擋在唇前,碧色的眼眸波動流光。
克裏斯汀靜靜的看了他半響後,起身準備離開。蘭斯洛特才回神,忙站起剛要開口,克裏斯汀的聲音響起。
“你也幫不了他。”
克裏斯汀打開門,走了出去。
克裏斯汀沿着樓梯走下。
你太溫柔了。
克裏斯汀走到會場門口處,側過身看着舞臺上的人。
她不是天賦平平的舞者,她以後只會把這舞蹈跳得越來越成熟、越來越出色,出色到令所有人都會忘記……
忘記它原來的樣子。
而這宴會數不清,就像刻刀一樣一刀一刀割在他的心上。
克裏斯汀最後深深的望了一眼這光鮮亮麗、紙醉金迷的盛宴,反身而去。
誰都不能明白。
誰都不能懂得。
他的悲恸。
那麽,随心所欲便好了。
就讓這世界,為你陪葬吧。
“唐頓莊園。”
下部:喪鐘為誰而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