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覺得到海格特抓着我的手驀然的緊了,我茫然的看向海格特,不明白露伊西怎麽了。艾琳娜在耳邊尖叫一聲“西西!西西!你醒醒啊!醒醒啊!啊!快、快叫教廷的人來啊!叫教廷的人來啊——!”
海格特緊抿起唇反身就跑,一把将我拉了出去,我莫名其妙的跟着海格特飛奔。海格特面色沉重,握着我的手腕帶着不容置喙的篤定。
我心下知道露伊西肯定是發生了什麽我不知道的嚴重問題,沒有多嘴。海格特跑到門口給教廷傳了金色的傳音羽,沒過一會,教廷的人就來了。
他們只來了四個人,卻帶着令人窒息的氣息。他們臉上戴着特別的半臉面具,露出毫無情感的嘴唇弧度,他們穿着象征着聖潔的教廷制服,厚重而神聖,潔白無瑕的羽翼在他們身後舞動,宛如神光。
我從未見過教廷的人,但也不能這麽說,那個叫羅賓的,看起來給他們提鞋都不配,而楚爾斯和他們除了力量的感覺以外,也沒有任何相似的地方。
教廷的一行人匆匆進了屋子,我和海格特站在門外,艾琳娜站在門內。他們進了屋子,沒有理睬艾琳娜,見了露伊西的樣子,氣氛忽的怪了起來。他們小聲談論着什麽,我聽見“……又……消……就算……落……從……書……”幾個零星的字眼,不知道他們在說些什麽。艾琳娜緊繃着自己,想詢問教廷的人,卻又不踏出一步,我扭過頭想問海格特露伊西到底怎麽了,卻在轉頭的一剎那瞥見教廷的人喚出一個厚厚的沾染着神光的本子,翻到某一頁用手輕輕劃了一下。
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
露伊西的身形在頃刻之間消失無蹤。
灰飛煙滅。
“你們做了什麽?!!”我怔愣了一下,随後大喊,剛要過去的時候海格特桎梏住我的手腕,艾琳娜愣在當場。
教廷的人沒有搭理我,陸續離開了,最後一個教廷的人路過艾琳娜時扔下一句話。
“他堕落了。”
那人在我面前走過,我感覺他似乎輕飄飄的瞥了我一眼便消失在原地。
屋內剩下三個人。
“你為什麽阻止我?!!教廷的人到底做了什麽??!露伊西怎麽了?!”
我撕扯着海格特拉着我的手,他的力氣居然讓我掙脫不開。
“他死了。”
回答我的卻不是海格特,我看向呆呆的艾琳娜。
“他的靈魂印章破碎了。他死了。”
靈魂印章?
碎了?
……死了?
“這……這怎麽可能?!露伊西可是權級天使啊!他可是權級天使啊!”
“……那是我們買來的。”
“他不知道……不,他知道。”
“他知道了。”
我瞪着眼睛,不相信自己看見了什麽,今天發生的這一切,就像是一場夢境,虛幻荒謬。
“堕落是什麽意思。”
“殺戮之心不是堕落的意思嗎。”
“露伊西這算什麽?”
……
沒人回答。
“說話啊!”
冰冷窒息的室內,只有我獨自嘶吼的聲音。
“……露伊西是非正常消彌狀态,無法判斷,所以只能宣稱……‘堕落’。”
我看着海格特,他的眼神深邃,我在他眼裏,什麽都看不出來。
“……什麽……啊……什麽啊……你在說什麽為什麽我聽不懂啊——!”我顫抖着竟然感覺到疼痛,海格特環住我的身體把我帶向門口。“你走開啊!不要攔着我!海格特!海格特!佛雷裏卡!”我在海格特懷中掙紮着,我在他散亂的卷發中看見艾琳娜的沉默的背影。
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她。
海格特拉着我的手,我們無言的走在街上。街道人聲鼎沸,買東西的、買東西的、逛街吃飯的、走着試衣服的、坐着抽煙的、躺着睡覺的……
與我全然無關。
忽的,我瞧見卡羅爾的表演會場,外面還留着她的照片。我站了會,記憶翻飛。
“天堂為什麽不下雨。”
這話像問我自己,又像是問別人。
海格特愣了,回問“天堂為什麽要下雨?”
我的嘴角僵硬的扯了扯。
是啊,這裏是天堂,哪來的雨呢?
我趁海格特一愣神,将手抽離他的手掌,海格特一頓。
“我要回家了。”
我默默的走向一邊,還能感覺到海格特注視的眼神。
“他……他是自願的,你別太傷心了。”
我不願再聽下去,獨自離開了。
克裏斯汀躺在床上,不知過了多久,睡到分不清夢境與現實。他渾渾噩噩從床上再次起來的時候身邊落了好幾只傳音羽,他随手點了幾只,都是布麗特利傳來的,內容大概是問為什麽他這幾天沒有來,以及……她知道露伊西消彌的消息。
克裏斯汀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
為什麽,為什麽露伊西是自願的?
為什麽?
到底是什麽原因,讓他甘願放棄說得上是永恒的生命?
……他想不出來。
盡管他對教堂、級別、交際之類的事情毫無興趣,但他絕對不會放棄自己的生命。在他看來,這種毀滅式的消彌方式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簡直天方夜譚。
就在克裏斯汀痛苦糾結思索之時,海格特給他傳來了消息,說是愛蘇回來了。
愛蘇回來了?
聽到消息的瞬間,克裏斯汀都沒反應過來,恍惚了一會後才發覺自己內心無悲無喜。
可是,明明不該是這樣。
他當年有多吃驚、有多難以置信,現在就應該有多嘲諷、多恨她。
恨她一聲不吭,恨她不告而別。
……還有他難以言喻的,背叛的感覺。
可如今,這些情感似乎都随着露伊西的死去,煙消雲散了。
克裏斯汀在薩斯頓中心公園的長椅上等待着愛蘇的到來。這天一如往常,金光照耀在雲層,千萬年如舊。不出一會,一輛豪華的馬車停在公園門口,車上走下一個身姿娉婷的貴婦。
發絲整齊的卷在大大的帽子裏,衣着華貴而靓麗,妝容精致可人,步履優雅。克裏斯汀看着漸漸明晰的愛蘇的面容,不知今是何夕。
他都快忘了,愛蘇原來是什麽樣子。
面前的人真情流露,她微微別扭的擡起手朝克裏斯汀打了一個招呼。
“嘿……還記得我嗎?克裏斯汀。”
克裏斯汀看着她的面容。
“愛蘇·米蘭。”
“……我以為你會怨我,沒想到這麽多年,你卻還是老樣子。那麽無動于衷。”
愛蘇坐在克裏斯汀身邊,淺笑着與他交談。
“我這麽久沒回來,你也不惦記惦記我,給我寫寫信什麽的……你就是這樣子,人家和你說十句,你就回人家一句,你這不是要氣死人家嗎?我記得以前露伊西還私下裏偷偷找過我,說‘這克裏斯汀莫不是個傻子吧?別人和他說話,他都不搭理人家的!’哈哈……當然了,那是他和我開玩笑。我看後來,你倆在一起,不也挺和諧的嗎?所以……我才走的那麽放心。”
克裏斯汀聽着愛蘇一如既往溫柔的嗓音,淺淺的抿了抿唇。
“露伊西消彌了。”
“……我知道。”
克裏斯汀微微扭頭。愛蘇遺憾的嘆息。
“海格特說,他是自願的。”
愛蘇吸了口氣,眨了眨眼睛。
“……我以為,你們三個人在一起,會開開心心的走過很多年,為什麽會突然發生這種事情?我們都預料不到。”
愛蘇自嘲的笑了笑。
“我們都太自以為是了,以為我們會過得很好。”
“你在那邊,過得不好嗎。”
愛蘇睜了睜濕潤的眼,漠然的搖搖頭。
“好?什麽是好,什麽又是不好呢?我當初離開這裏,嫁給勝子階級的天使,我以為我會過得很好,你不知道我有多開心。我想着,我會和他這樣永遠幸福下去,然而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他早就不是記憶中那個他了。時光蹉跎,我們都變了,欲望無盡,全都成了泡影。”
“我只是為了孩子,僅僅為了孩子,如果不是為了孩子,我早就……階級高的,找情人的、合夥反謀的……我見得多了。就連消彌……是人不想說,不是沒有,那時間一寸一寸,多少天使灰飛煙滅?我才明白,原來天使的心,也能壞成這個樣子。這與惡魔有何分別?這難道不是堕落?不懂,也不想懂了,沒有意義,我就是想再看看你們,結果,居然有人不在了……”
“教廷的人呢。”
愛蘇一笑“傻瓜,你知道教廷裏有多少勝子階級的人嗎?這種話呀,我也就敢在你的面前,悄悄的說說,要是被別人聽了去,吃不了兜着走。”
克裏斯汀緘默。
“我帶你,去看看露伊西的墓碑吧。”
克裏斯汀帶愛蘇飛去了第五天的牢獄之後,那裏存留着生而不詳的天使、資質極差的天使與最貧窮的天使,魚龍混雜,被稱為‘失落之地’。
這裏,是一個莫名死去的天使,最好的歸宿。
愛蘇動容的站在墓碑前“這是……你為他立的墓碑?”,克裏斯汀緩步走到墓碑前蹲了下去,輕輕摸着白色的墓碑。
“你沒來前,除了我,再也沒有人來看過他。他在這裏面,如此孤獨寂寞……呵,這裏面,連他的碎片都沒有,就像不存在這世界上一樣。”
愛蘇抓着手套,微怒着“為什麽?就連……海格特也沒有來嗎?”
克裏斯汀眸光一暗“……他和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怎麽會這樣……”
怎麽會這樣?
克裏斯汀垂下腦袋雙手抱膝。露伊西已經不在了,他連最後一面都沒見上,露伊西最後送他的東西,他都……那張票。
卡羅爾的票。
克裏斯汀忽地想起什麽,左右找了一圈。
那張票去哪了?
克裏斯汀猛地站起來,匆匆辭別了愛蘇向露伊西家奔去。愛蘇不知他去做什麽,天色已晚也不好再陪他,被馬車接了回去。
克裏斯汀風塵仆仆的落在露伊西家門口,門竟半開着。克裏斯汀緩步走入屋子,已是許久無人的模樣了。
克裏斯汀走進露伊西的房間,房間與過去沒有什麽不同,這回他沒有盯着露伊西的床,而是望向窗臺。那裏落着一張票的票根,在票的旁邊,是那臺古舊的錄音機。
露伊西最珍愛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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