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沉仙崖

傳聞修真界靈氣充裕時,許多大能在斷崖處抗雷劫踏破天罡飛升成仙。斷崖高千丈,直通玉昆山。而崖後深千尺,幽暗不可估。

一條通大道,一條入魔淵。

然數千年前自道清老祖踏天罡飛升之後,修仙界再無一人飛升。此後千年無數大能悉數相繼隕落于崖畔,竟無一人證道成仙。

登仙崖由此淪為沉仙崖,成為修仙界、人界、妖界最為避之不及的地方。

魔界除外。

作為以魔入道的門派來說,并不屑于所謂登仙沉仙之分——天道只認證強者,管他修的什麽道!

魔界本就對修仙界的條條框框的規矩嗤之以鼻。

是人就會有三魂七魄七情六欲,既要約束性情,又不能産生情、欲,憋的久了豈不生出心魔?有了心魔堕入魔道又打着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名號誅殺之。

此刻白芨躺在崖下,她的血幾乎染紅了半身的衣裙。周圍的瘴氣不斷侵蝕着腹部的傷口,縱有微弱的靈力護着,也無濟于事。

可是誰在證道成仙之前,不是一個人呢?

仙道無情,可修無情道的老祖們有一人飛升了嗎?

白芨費了大力氣擡起自己的手,眯着眼睛打量了片刻。那手背上已經隐隐浮現出魔紋,淡青色,盤匝成可怖的圖案。

白芨無聲笑了起來。

世間竟還有如此奇事得以讓她重選一次人生。

從崖底望向天空,天空被分為兩半顏色;一半是那玉昆山濃郁的靈氣将崖畔染的青,一半是身後魔淵散發出透着紫黑色的魔氣。

上輩子她帶着一身傷,修為倒退靈力消散爬上了玉昆山。仙魔交界之處,邪物繁多。她揮着劍斬落了數不清的邪魔,身上添了一道又一道的新傷,總算從崖底回到了玉昆山。

結果等來的是什麽?

那位親手一劍刺穿她腹部的大師姐林問夏,虛弱地躺在師父療傷用的靈池畔含着眼淚說,不怪師妹。

而他的師父徐白,竟是問也沒問,驟然向她發難。

分神期的威壓十分可怖,徐白護住了衆人,唯獨白芨暴露在外,被這股力量沖擊直接跪倒在地,噴出一口血來。

等再次擡起頭,魔紋已然布滿了全臉。

“魔物”、“怪物”、“殺了她”……

分不清是誰與誰的聲音,有至交好友的,也有不太熟悉的。

那一聲“我不是”被徹底淹沒在嘈雜聲之中。

師父揮手一甩,震開為她假意求情的林問夏,望着白芨的眼神已如在看一個死人:“我徐白,從不收一個魔物做弟子。我玉昆山,也養不出這麽一個魔。”

白芨垂着頭,被威壓震懾的她動彈不得。她轉動着全身上下唯一能動的眼睛。

玉昆宗的弟子總是身着白色長袍,看起來威嚴又莊肅。長袍幾乎覆蓋到腳踝,此刻她的眼睛能看到的全身上下唯一暴露着的地方只有一雙手。

徐白聲音響徹了議事堂:“此魔不除,玉昆如何向天下世人交代?莫非要被人斥責包藏禍患,玉昆宗與魔勾結,那每次歷練口口聲聲喊的除魔正道豈不是成了個玩笑!”

議事堂周圍落座了許多長老和弟子。他們的目光如針一樣密密匝匝落在跪着的白芨身上。

“祝景之,你說,該怎麽處置。”

徐白望向端坐在身旁的大弟子。只見祝景之起身撫了撫腰間的劍,不疾不徐地說道:“理應誅殺。”

理應誅殺。

憑他這個角度,站起身來看向下方的白芨輕而易舉。白芨跪着縮成了一團,看不清臉上的表情。

按在劍上的手頓了頓。他剛想開口,卻望見白芨的手。

昔日那雪白如玉的手上布滿了魔紋,猶如樹根一樣條條盤匝在皮膚上,在一身白袍的凸顯下愈發刺目。

可說到底她已經不是以前的白芨了。

面前的人已然入了魔。

于是祝景之厭惡地別過頭去,握緊了劍柄重新落了座。

白芨閉了閉眼。

林問夏陷害她,師父不信她,同門排斥她。

可是最令她惶恐的是,師兄厭惡她。

其實不用她擡頭看,腦海深處就能浮現出祝景之的身姿。師兄總是優雅的、利落的、一塵不染的。

他眼中容不得半點髒污,于是白芨不敢去擡頭,也無法去擡頭。

師兄看她練劍的時候總是誇她勤奮刻苦。她整日揮劍練劍,師兄抱着壇梨花釀靠在樹上搖頭嘆氣。

她擡起頭,望向眉目含笑的師兄。

白芨:“我這樣練劍可有什麽不妥?”

“并無不妥,只是辛苦師妹的手了。”

她順着師兄的目光望過去,握着劍柄的手被磨出了薄薄一層繭子。

而如今,她看着魔紋遍布的手。

白芨不用去想,也能知道自己的臉上也會爬滿這樣可怖的圖案。

“事已至此,你還有什麽要說的嗎?”

座上的人只看到了她生了魔紋入了魔,卻不曾想為什麽她明明入了魔也要回這玉昆山來自投羅網。

她和大師姐外出接任務除低等魔物時,正和魔物交戰時被林問夏從旁處刺了一劍。

白芨未曾對同門設過防,因此那一劍刺過來的時候她幾乎是不可置信地問:“為什麽?”

林問夏的劍喚寒溪,此劍傷人之後會阻礙療傷愈合。即使白芨用靈力護住了傷口,那血依舊止不住地往外流。

“誰讓你是女主呢。”林問夏臉上忽然浮現了笑容,她一步一步向白芨走來。手中握着的寒溪劍劃着最基本的劍招,逼得白芨拖着重傷的身體提劍反抗。

林問夏竟也不躲,任由白芨的劍氣傷着自己。

她一步步把白芨逼到懸崖邊。

然後,一掌朝她的傷口擊去。

看着白芨跌落在沉仙崖,林問夏心情頗好地用法術淨了淨寒溪劍上的血。

“這下白芨不死也得半殘了,更何況……”

她有些意味不明地揚了揚唇,“即使她能從沉仙崖回來,也不會好受的。”

做完這一切,林問夏皺眉看了看身上被白芨打出的幾道劍傷,從地上撿起了白芨掉落的佩劍,用力朝自己的左肩刺去,再轉身把劍扔下了山崖。

空中的系統隐隐浮現,在山崖上探查了一眼,緊跟着林問夏而去。

白芨感受身上的威壓一松。

她慢慢地擡起了頭,朝着議事堂緩慢地看了一圈,然後又垂下頭去。

有人信她嗎?信一個魔的話。

“弟子無話可說。”

在望過所有人的一瞬間,她清楚地記住了每個人臉上的表情。

好友餘柳站在離她坐遠的位置沒有看她;同窗弟子臉上是不可置信和惶恐的表情。而師兄正摩挲着劍,臉上一貫的笑容都沉寂下來。

至于師父和長老們,周身散發着殺意。

“好一個無話可說。”徐白怒極,正當他要拔劍清理門戶時,卻發現自己的手被無形的力量制止住了。

他面色複雜地望向上座的人:“掌門。這是何意?”

玉昆掌門修為已至大乘中期,因此格外看中因果之事,他搖了搖頭:“說到底,她也是你帶出來的弟子。既然還有正常人的思維,何必增添殺孽。而且你們看這女娃娃身上的魔紋并沒有進一步地生長。”

既是掌門開口,勸阻他這件事,徐白也産生了幾分思量。如今修真界無人證道,他又徒添因果,日後萬一釀成心魔……

“可她傷人了。”徐白開口,望向身後的林問夏,“問夏身上的傷都是她造成的。既然能無差別傷人,與魔物何異?”

白芨靜靜地跪着聽他們議論着自己的生死去留。

林問夏虛弱地咳了兩聲,神色凄楚地搖了搖頭:“我相信師妹不是故意傷我的,這件事一定另有隐情。”

“大師姐,你何必對一個傷害同門的人産生同情!”

那聲音憤憤然:“你身上有十幾處為劍氣所傷,肩胛處更是見了骨,這還不是故意傷你?分明是要置大師姐于死地!入了魔的弟子不配當我們的同門!”

是嗎,原來師弟也是這麽想的。

林問夏望向徐白:“師父,弟子有個提議……”她握着拳,湊到嘴角咳了咳,等掌門和其他長老的視線轉移到她身上,才繼續道,“聽聞玉昆山內有一處寒冰潭,有着抑制魔氣的作用。師妹若是去了寒冰潭,定會抑制住魔紋生長,恢複理智。”

“師妹只是被心魔一時怔住了自我,并非成為了殘害同門的魔物,希望師父與長老們給師妹一個改過的機會。”

寒冰潭。

說的倒是好聽。

說是寒冰潭,不如說是個冰牢更為貼切。那是玉昆宗的禁地,在道清老祖飛升前,曾收服無數作祟四方的大妖與魔物,将其封禁在玉昆宗地下寒冰潭。

寒冰潭內無日月無四季變換,終日為寒氣籠罩。即使是為禍四方的妖物,被束縛在寒潭之內也用不出任何術法,只能終日寒氣入體受此折磨。

關在寒冰潭,只會比死更痛苦。

徐白道:“我對此無異議,那掌門和諸位長老怎麽看呢?”

對于林問夏這種略微委婉的建議,長老們紛紛點頭,卻有了解寒冰潭的人遲疑道:“可這對于一個金丹期的女修來說是否太嚴厲了些,入了寒冰潭,可是……”那人搖了搖頭,臉上帶着惋惜之色。

林問夏道:“只是暫時用寒冰潭的寒氣抑制白師妹體內的魔氣,待到魔紋退去,師父自會放白師妹出來。”

“也好。”

掌門略一思索,同意了這個提議。

只是在座的人都知道,進了這寒冰潭,哪有能輕易出去的道理?自古只聽過人能夠魔化淪為魔修,沒見過哪個魔修能轉為人修的。更何況寒氣鎮壓的是上古大妖和各種實力強勁的妖魔,一個金丹修士進去,能活下來的幾率近乎為零。

寒冰潭的空間是道清老祖改擴的一個小世界,位于玉昆宗地底的一隅。寒冰潭四面皆是纂刻了複雜法陣禁制的冰牆。

而其中關押的是各種為禍四方的妖魔,有道清老祖鎮壓封印的天織,也有掌門以及各個長老投放進來的魔獸。

妖魔們盤踞在各自的地盤,也不能算是盤踞,而是被束縛在法陣裏動彈不得。有些法力稍弱的魔修,被寒冰鎖鏈貫穿着肩骨,泡在池水裏昏迷不醒。就連在課堂上書本裏辨識過的天織,也緊閉雙眼伏在地上長眠。

寒冰潭裏非常冷,是那種刺骨地冷,寒氣無孔不入——順着衣角、順着皮膚、順着毛孔不斷地刺入她的靈脈,與她體內的靈氣互相攫取地盤。

“什麽時候等你恢複了理智,承認了錯誤,再将你從寒冰潭放出來。”徐白冷眼望着她,親手在她的身邊加了幾道法術禁锢,又加固了進出寒冰潭的禁制,才施施然離開。

“在此之前,你就在這好好反省吧。”

第 6 章 奏樂(上)

奏樂(上)

投靠葉大帥的這些年,夏波見過很多人,形形色色,與他過去的歲月裏形成鮮明的對比。窮苦人家的女兒未必會為一口飯折腰,但富家小姐的翻臉卻比翻書還快。

“她知道嗎?”

張雪面色一僵,尴尬之情不過轉瞬即逝,就歸為了平靜道:“重要嗎?”

夏波又嗤笑了一聲,他背着月光,高大的身影匿在黑暗中,牢牢地罩住張雪,這個角度正好能清楚地瞧見她脖子上的十字架。

“在軍隊中,出賣隊友是頭等罪,被抓到就立地槍決。在平日裏,這算是牆頭草,風吹時兩邊倒,那沒風時呢?”

張雪沒說話,她仰着一張臉,高燒帶來的發熱像是在雪中的一點紅梅,美得驚心動魄。有些人美而不自知,張雪卻是把恃美行兇的優勢發揮到了最大。

“我有錯嗎?”

“你沒錯,”夏波笑道:“弱者怎麽會有錯?”

“這世道,弱者就像是路邊的雜草,任人踩,甚至是砧板上的肉,你見過砧板上的肉嗎?應該沒見過吧?”夏波突然來了興致,他在面前比劃出一塊砧板,以手為刀,兩手交替劈下道:“剁肉很講究手法,要快狠準,這樣一刀下去——”

他速度極快,張雪才感覺到帶起的風聲,就感覺自己脖子一緊。張雪瞪大了眼,眼睜睜看着他的手掌貼着自己脖子,轉了一圈,激起一陣雞皮疙瘩。

“肉才碎得徹底。”

話剛落下,張雪身子就一抖。

夏波滿意地笑了笑,松開手,後退了兩步。趁機而入的月光照亮了他英挺的眉目,堅毅的輪廓猶如層巒疊翠的山峰,整個人是說不出的好看。

他敲響了面前緊閉的門,不一會兒就從門後探出了個腦袋,是個年輕的姑娘。厚重的劉海蓋住了大半張臉,看不清長相,露在外面的下巴卻很是尖俏。

“是秦老爺子說的人嗎?”她的聲音很是輕靈,帶着少女特有的爛漫。

夏波點了點頭,指着張雪道:“她脾氣不好,你別慣着她,有什麽事可以找我,省得慣出毛病。”

少女捂着嘴笑了笑,打開門道:“我叫秦蘇。”

她身量纖細,穿着一身有些泛白的碎花衣裳,紮着兩條黑油油的大辮子,暴露在外面的肌膚是山裏罕見的雪白。她見張雪沒動靜,也不怕生,當即手一伸給拉進屋。

張雪被扯了個踉跄,急忙抓着門框穩住身形。她轉頭看着夏波,他靜靜站在門口,無悲無喜,見她轉過身,叮囑道:“發燒了就早點休息,女孩子不能睡得太晚。”

他的聲音很是平和,放在親昵的話語上似乎還有些溫柔,張雪卻打了寒顫。

她急忙關上門,沒過幾秒又突然打開。她看着還沒走的夏波,猶豫道:“你會告訴她嗎?”

夏波提步就要走人,張雪沖出去拽住他,但剛觸碰到他的目光就立馬松了手。夏波撥了撥她脖間的十字架,金屬特有的冷光在月光下像是蒙上了一層紗,格外溫柔。

“砧板上除了碎肉,還有一種是滾刀肉。”

這邊秦望舒見夏波離去後,突然蹲下身。她面前是老舊的門檻,中間被踩凹了些,看上去灰撲撲的很是磕碜,但此時上面卻沾了幾點新鮮的泥。

濕潤的泥巴成黑色,她刮下來在手指上搓了搓,又在地上挖了點泥巴做比較。門檻上的泥巴松軟,一推就開,院子裏的泥巴很是緊實,但挖出來後兩者沒有區別。

她鞋面已經被火盆烤得幹熱,連帶腳上的泥也成了一塊灰色的印子粘在上面,手指一抹,盡是粉狀的灰。

她走遠了一些,又繞了回來,進門時特意踩在門框上,仍是只有之前的泥腥子。她有些明悟,秦家村的土地經過幾代甚至幾十代人的踩壓,其中的堅實不是一場暴雨就能松動,門框上的泥只可能是他們來時的路。

新鮮的,濕潤的——除去她和張雪,以及不見人影的蔡明,答案顯而易見。

“秦大作家這樣恭迎我,真是受寵若驚。”

夏波停在秦望舒面前,他彎下腰,與蹲在地上的秦望舒貼得極近。高大的影子落下,周圍黑了一片。

“你沒去找張雪。”

夏波有些驚訝,下一秒,他鼓掌道:“好眼力,然後呢?”

“你為什麽不去找張雪?”

“我為什麽要去找張雪?”夏波好整以暇的直起身,他垂着眼,高高在上道:“閻王不救該死的鬼,金家和報社,我一個都不在乎。”

秦望舒啧了一聲,她站起身,揉了揉發麻的膝蓋,戳穿道:“既然不在乎,那你找什麽金伊瑾?”

夏波凝噎,半晌笑開道:“給你善後。”

他的聲音清朗,帶着些少年郎的不沾世事,劍眉星目含着笑,似乎滿心都是他面前的姑娘。明明是再缱绻不過的一幅畫,秦望舒卻覺得一瞬間身上的血都冷了。

他知道了!

秦望舒極快地閃過這個念頭,幾乎是剛冒出來又被她否決。她擡着頭,仰視着夏波,對方面上是皮笑肉不笑的平靜,她藏在袖子裏的手掐了掐指尖。

發疼的感覺讓她越發清醒,她低頭思考了一會兒,才道:“你不怕金家,報社也不怕金家,那教堂更不會怕。”

這是她第一次亮出自己的身份。

她是被教堂收養的孩子,盡管人格塑造時期被灌輸了西式教育,但真要說起來只能是個假洋人。環境對人的影響巨大,她的思維和言行早已在大腦中形成了固定的模式,縱使在往日後被掩蓋,但根子卻不會變。

“我們都不怕,”她微微一笑,像是蒙塵的明珠終于掃去了所有的灰塵,流光溢彩下是不輸張雪的清麗容顏。“怕的是張雪。”

“你在給她善後。”

夏波再次鼓起掌,他忍不住吹了聲口哨。哨聲清亮又急促,期間幾次變調,帶着說不出的戲谑,就像他臉上玩世不恭的表情一般。

“秦大作家這麽聰明,不妨猜猜張記者說了什麽?”

秦望舒沒接他的茬,反手把皮球踢了回去道:“張雪的老師恰逢高升空出了個位置,但僧多肉少,夏軍官不妨猜猜張雪能為這個位置做到哪種程度?”

“官場無非拉幫結派,高捧低踩。你把衣服和十字架給了她,是結派——”夏波恍然大悟道:“那我就是她要讨好的那個幫了。”

“求人辦事,秦大作家說是什麽态度?”

“我不知道。”秦望舒自诩不是個聰明人,但從小的遭遇讓她學會了察言觀色,尤其是在揣摩話上。她可以肯定,張雪出賣了她,但夏波也并非像是表現得那麽知情。

做事留一步,日後好相見。

像是張雪的風格,她總是這樣踩在邊緣上行事,每次都越個半步,然後持美行兇,于是高高拿起輕輕放下,反複幾次,被磨松的底線在習慣後,便徹底沒了。

如果人沒了底線,還算人嗎?

不算。至少在秦望舒看來,那是畜生。

但張雪确實算得準,若是往常,她或許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麽算了,但現在——

“我要揭發張雪。”她在夏波睜大的眼裏,一字一句道:“我親眼看見金伊瑾被她推了下去。”

夏波收斂了表情,半晌,突然又拍起手,這一次拍得格外響亮用力,在靜谧的夜晚仿佛像是有回聲。

“來之前我就在想,枉費秦大作家這麽幫襯張雪,被賣了還幫人數錢。我雖不喜歡愚笨之人,卻也看不慣白眼狼之行,沒想到啊——真是沒想到——”

“一丘之貉。”秦望舒突然出聲,打斷了夏波還未說完的話。

她抱着雙臂,跺了跺腳,身上的風衣給了張雪後,就只有單薄的襯衫,屋外待久了難免有些涼。她沒管夏波,自覺地進了屋,坐在火盆旁邊,伸出一雙手靠着火盆上方取暖。

“夏軍官聽過農夫與蛇的故事嗎?有一位農夫幹完活在回家的路上看見了一條凍僵的蛇,他心生憐憫,把蛇放進了懷裏取暖。蛇在農夫懷中醒來,它不但沒感謝農夫,反而在他胸前咬了一口。蛇有毒,離心髒又近,農夫立馬倒地身亡。”

“這是西方啓蒙孩子的故事,相當于我們的千字文,弟子規。為的就是教育孩子,不要被多餘的善心牽連。”

她搓了搓手,轉頭看向夏波,火光下的臉龐上,不是時下流行的長長的細彎眉,反而有些粗和平,沒有張雪精心裝扮後的規整,多了份随意。配上她扣到脖子的襯衫,明明是一張黑發黑眼的華國人面孔,卻像是夏波路過教堂驚鴻一瞥的聖母。

低頭垂眼的聖母并不慈愛,她姿态就注定着所謂的憐憫是高位者的施舍,就像是寺廟裏的吃着香火的佛祖和菩薩,看人間疾苦,世态炎涼,卻端坐蓮花,不為所動。

“我不是農夫,張雪也不是蛇。夏軍官對這個回答滿意嗎?”

他聽見秦望舒的聲音不帶任何感情,就像是在陳述一個事實。這個事實她知道,張雪也知道,只有他不知道,卻自以為知道。

後知後覺的夏波突然湧起一股怒火,他掏出槍指着秦望舒腦袋道:“秦大作家怎麽現在這麽敢說?不怕槍了嗎?”

第 2 章 :海娃出事

“不要過來!啊!!”

我尖叫一聲,猛地睜開眼。

驚魂未定,我媽的聲音突然在我耳朵邊響起來,“涅盤,你怎麽了?是不是做什麽噩夢了,怎麽滿頭大汗的?”

“媽?”

我迷茫的擡眼望過去,不僅是我媽,我老家的一大家子人都擠在了一個小屋裏,他們都瞪着眼睛看我。

“媽媽,我記得我在墳林,怎麽醒過來就在屋裏了?”

剛問完,我媽就接口道:“是你二爸,他要去鎮上辦點事,結果看你暈倒在墳林,就把你背回來了。”

我抿着嘴巴不說話了,如果說我是昏倒在墳林的,這就表明了昨晚發生的一切都不是夢。

但我為什麽會遇到那些東西?我以前路過墳林都不會遇到這樣的事兒啊?

我正想着,他們就有人問我是不是在墳林遇到事兒了,我只是搖頭,對昨晚的事情閉口不談。

媽媽在房間裏守着我,其他人呆了一會兒,也就散了。

“媽, 你上周打電話過來,還說奶奶身體很硬朗,她怎麽突然就去世了?”

想到那個總是冷着一張臉的老婦,我的心裏莫名的有些發緊。

雖然我對她的印象并不是很好,但她終歸是我的奶奶,打斷骨頭還連着筋呢!既然她都去了,該放下的,也就放下吧!

“哎,你奶奶也是為了保護海娃。”

海娃,是我二爸的兒子,過完年就十歲了。

他是我們司家盼了幾十年盼來的男丁,我那個重男輕女的奶奶,會因為唯一的孫子送了性命,其實一點也不誇張!

等我繼續追問事情的細節的時,我媽只是嘆氣讓我別多問,就閉口不談了。

在屋裏呆了一天,直到晚上我才從房間裏面出來。站在外面,能聽到靈堂那邊稀稀拉拉的哭聲。

我跟媽媽一起往靈堂走,看着挂在門口的白色條幡和擺放得整整齊齊的花圈,我眼皮子狠狠地跳了幾下。

剛進門,大爸就出來了,他身邊還站着我的那群堂姐妹。

他們一個個都披麻戴孝,可能是我好幾年都不回來一次,在這群相對較陌生的人中,我顯得格格不入。

大爸為人熱情,他拉着我的手,就一個勁的寒暄,不過,也只是他問一句,我答一句。

大爸見我時不時的往堂屋看,就輕輕的嘆了一口氣,才帶我進去燒紙磕頭。

做完晚輩該做的,我就老實站在我媽身邊。不知道是不是受這兒氣氛的影響,當我看着擺放在靈堂旁的棺材時,我的眼睛竟然忍不住有些酸澀。

鬼曉得我為什麽移不開眼睛,甚至還盯着棺材愣神兒。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總感覺棺材裏面放的奶奶,正透過棺材蓋沖着我微笑。

不知道過了好久,我媽才推了推我,說是讓我跟幾個姐弟守靈。

守靈就守靈,雖然對這家子人都不怎麽熟悉。但這也不過是一晚上的事兒,過去了也就完事兒了。

我們在靈堂裏面跪着燒紙,讓盆中的火紙不會熄滅。

這個過程總歸是有些無聊,幾個堂姐只是小心的看我,一副想要靠近,又因為害羞不敢靠近的樣子。

看着這群對我來說算是陌生人的姐姐們,我并沒有多說話。只是給她們遞了個發自內心的微笑。

她們看我笑,似乎很開心,但她們還是呆在一邊沒敢過來。

雖然沒做交流,但我們的心,莫名的就拉近了許多。

我們幾個晚輩跪坐在一邊輪流守着,前半夜還好,但是到了後半夜就有些熬不住了。

偏偏在這個時候,靈堂裏面刮起了一陣風。這風涼飕飕的,連帶着将白條給掀了起來。

我搓了搓手臂,總感覺哪兒不對勁兒。

就在這個時候,海娃突然冒了一句,“是不是奶奶回來了?”聽到這話,我臉色沉了沉,但是沒有作聲。

我擡頭往放棺材的地方看過去,難不成真是老太太的魂兒回來了?

可我這個想法才剛形成,空氣裏突然就傳來一陣劇烈的抽氣聲,緊接着又是一聲尖叫傳來。

我皺着眉頭飛快的轉過身,原本好好的堂弟正倒在地上,嘴巴裏面一個勁兒的吐着白沫子。

兩個堂姐已經吓傻,都以為是奶奶的魂兒回來了,正煞白着臉蛋,蹲在地上嘤嘤的哭。

看到海娃這個樣子,我趕忙沖過去,一把将海娃扯起來,手指放在他人中處重重地掐。

一邊掐,一邊對着裏屋大聲喊,“媽,二爸,你們快出來,海娃出事了!”

可能是太着急,我聲音都有些變形。好在我聲音夠大,沒多久裏面就傳來一陣手忙腳亂的聲音。

我媽最先跑出來,她看到海娃正躺在我懷裏吐白沫子,跟着驚慌失措的大喊。

沒多久家裏的人都出來了,三兩下就将海娃給抱進了屋子。

我跟幾個堂姐妹站在一起,幾個叔伯也顧不得那麽多,給我奶奶多燒了些紙,磕了好幾個響頭才敢出門。

沒多時,我就看到大爸拉着一個年近五十的赤腳醫生飛一般的往我們家趕。

結果讓人意外,醫生竟然也看不出堂弟的病情。二爸當即就急了眼,正要動手的時候,被我爸給拉住了。

大爸看了眼床上昏迷不醒的海娃,當即就沖出門外,騎了個摩托車就沖到鎮裏去了。

這一次大爸帶回來的醫生做起事來有模有樣,不過他給出來的結果,卻讓二嬸雙眼一翻,整個人都暈死了過去。

醫生的結果是,我堂弟可能活不過明晚。

這話一出,當即就被我爸給請了出去。

家裏剛死了個人,現在又出了這事情,這氣氛一下子就顯得沉重起來了。

剛剛還哭哭啼啼的幾個堂姐妹,這下子,連大氣兒都不敢出。一個個老老實實的站在一邊,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走到我媽跟前,将我媽扶住。出了這樣的事情,我相信她也不好受。

而我爸,這個時候正坐在門口,抽着煙。

我們一大家子,就這樣睜着眼睛守到了天亮。

沒過多久,村頭的狗開始狂吠。我擡着沉重的眼皮,無精打采的往門外看了看。

只是這一看,眼睛就有些移不開了。

距離家門口不遠的水泥馬路上,一個身影正匆忙而來。那個身影非常熟悉,等到她走近了,我才震驚的瞪大了雙眼。

那個人不是別人,正是我的外婆!

外婆怎麽會來這裏?

雖然心有千般疑惑,但我還是走到大屋門口去接她。

摸着外婆被晨露打濕的衣服,我心裏更加疑惑。到底是什麽,讓外婆來得這麽匆忙?

難道是因為奶奶的死?這個答案很快被我否定。要說是海娃的事,估計更不可能。

我正猜想着呢,外婆突然按住我的肩膀,聲音也是從來沒有過的冷凜。

“涅盤,快跟我進去。”

外婆的聲音很急,說這話的時候還特意的往來的路看了看。我疑惑的跟着她視線看過去,什麽也沒看到,就被外婆大力的扯走了。

看到我外婆來了,我媽哭着喊了一聲“媽”。外婆壓着嗓子應了一聲,拍了拍我媽的手,才說道,“先別哭。”

說完,就沖到了海娃的房間裏。等她看了海娃的情況之後,急得在地上狠狠的跺了幾腳,才顫抖着聲音說了聲“造孽喲”。

本來以為外婆會幹點啥,誰知道外婆扯着我就往外走。到了門口的時候,就說要帶我離開這兒,不僅僅是要帶我離開,還要拉着我媽走。

我媽死活不幹,說是要等這兒的事情處理完了再回家。我外婆又氣又急,最後将目光落在了我身上。

“涅盤,你跟我走!”

我“啊”了一聲,看着我媽,也跟着搖了搖頭。

不說別的,這種時候我哪兒能離開啊。要是我走了,指不定我爸媽會被村裏人說些什麽難聽的閑話呢。

将外婆的手扯下,我很堅定的搖了搖頭。

“外婆,我還是留在這兒幫着爸媽處理完了奶奶的喪事再說吧!還有海娃,這時間二爸他們正難受呢,我不能走!”

外婆看我比較堅定,一跺腳,就顫着雙腿走了。

來去匆匆的外婆,表現反常的外婆,讓我心中的疑雲越來越重。

萬萬沒想到,我外婆前腳剛走,我堂弟就咽氣了。

聽到裏屋那撕心裂肺的呼喊聲,我也忍不住跟着難受起來。

一場喪事還沒結束,另一場喪事又開始了。

先是黑發人送白發人,又是白發人送黑發人,這一下子全都發生在我們家。

這到底是人為,還是巧合?

讓我感覺意外的是,晚上八點的時候,我的外婆居然又回來了……

第 1 章 章節

書名:《某個故事》

作者:張生天子

文案:

第 1 章

《某個故事》

文/張生天子

CP:父子

結局:BE

注:舊文補檔

早已受夠了惡毒的罵語與沒有緣由的責怪,偶爾會想聽聽虛僞的溫柔話語。

(一)

他骨節分明,白皙修長的大手輕握着我的輪椅把,修剪得分外圓潤漂亮的指甲在陽光的反襯下晃着耀眼的光;

他的襯衫衣角随着夏風起舞;

他隐在光芒陰影中的側顏,依稀可見清冷的輪廓;

他微擡首,眼眸含笑凝視着我,不語。

她出門去了。出門前說下午四點才會回來。準時。

我佯裝不經意撩眉,擡眼瞧了一下挂在牆上的鐘表。

現在時間是:14:00。

在中午三人一起吃飯時,我故意說我想要洗個澡,自從上次去醫院檢查了身體,醫生再三叮囑過千萬不要輕易碰水後我便再也沒洗過澡。我身體不能動。正巧她有事要出門,而這件苦差事自然是落到了他的身上。

我想,說不定他現在心裏樂意得很呢。

而事實卻是,他瞧都不願意瞧一眼我的身體。

連一眼施舍都沒有。

哼,裝什麽裝。

我整個人惬意地躺在浴缸裏,他輕輕地走進浴室,反手關上了門。

伸出指尖試了試水溫,微微皺了皺眉,想了一下又加了些許熱水在裏面。

他蹲下身,拿過沐浴露瓶子擠出一點點沐浴露。

他有些躊躇地向浴缸邊靠近了一點點,這時我聽見他小聲又小聲地輕嘆了一口氣,然後慢慢慢慢地走近浴缸裏的我,寬大手掌輕柔又帶着一點點小心翼翼握住我的手腕,将手掌上的白色沐浴露緩緩塗勻在我手腕上。

涼涼的。

我眼神略帶譏諷地盯着他,盯着盯着,忽然落淚。

他不經意擡眼間瞧見了,頓了頓,而後一個平常冷靜自持的人竟是生生慌了手腳。

他想替我擦去面上的淚水,手伸到半空中猛地想起自己手上還沾有略微刺鼻的沐浴露,他迅速地洗了洗手。

而後替我抹了抹淚。

疼。

馬上就好了。

你摸摸。

醫生說不能碰,你把腿張開點,放在浴缸兩邊……

那樣更疼……嘶……

忍着點,等會兒就好了……

噗……

……你笑什麽?

你說,這對話像不像我們第一次做的時候。

……橘薔。

幹嘛?不能說啊?

……

做不成連說都不讓我說?

……

你聽我說話啊。

不準轉頭。

她出門前有叮囑你好好照顧我的吧?你竟然不看我一眼?

不要嘆氣。

喂你那什麽表情?是在把我當小孩嗎?

橘卿,我讨厭這樣的你,一味的逃避你會很快樂嗎?

你明明是喜歡我的吧。

聞言,他自喉間發出一聲像是愉悅又像是自嘲的悶笑。

他在嘲笑自己。

抑或是在譏諷執迷不悟的我。

而從前的他,是絕對不會對我露出這樣的表情。無論何時,他與我在一起的時候,從來都是同我快樂地說笑。

抑或是沉默着不發一語地凝視着我。

即使他心裏根本就不快樂,滿滿的心事。

他從來都不會告訴我。

他說,我最希望的就是你能一直這樣開心下去。

就像是想要一直銘記他這句話般,即使是醫生宣布我再也無法站起來的時候,我都未曾掉過一滴淚。

幾個星期前,他同她一起陪我去醫院檢查雙腿複查情況。

他表情凝重地站在我床側,幫醫生輕柔地擡起我的右腿,生怕一個不小心便會弄痛我。他知道的,我這人是最怕痛的。

直到要檢查完的時候,一直很安靜很配合的我終于受不了醫生一直在我腿上摸來摸去的,幾乎想要立刻就跳下床,結果慌亂中一個不小心,身體重心不穩差點就要與地板來個親密接觸。

幸好他反應快,及時伸出了雙臂接住了我摟在懷裏。

醫生吓了一小跳,反應過來後有些不耐地瞥了我和他一眼,發出一句小聲的類似咒罵的嘟囔。

小心點啊,再摔別上半身一起殘廢了。

醫生聳肩揶揄道。

然後拍了拍手,撣了撣醫生制服身上的灰塵,其實上面幹淨得一塵不染,而他這樣的舉動明顯地是在嫌棄剛被他自己檢查完的我。我和他都瞥見了醫生這樣有些惡心的舉動,他皺了皺眉,斜睨了醫生一眼,終是沒說什麽話。

醫生擡首瞥了一眼站在門口,一直緊盯着我和他的她,開口問道:“你們誰是他的家屬?”

我。

我。

兩人幾乎是一同出聲說道。

醫生瞧了瞧自從進到檢查室,便一直站在門口腳步不曾移過半步面上滿是嫌惡表情的她,問:“請問你是他的……”

母親。

她說。語氣冷淡。

噢。

醫生又瞥了瞥正抱着我的他,有些不确定地問道:“你是他父親?”

嗯。他應了聲,抱着我的手緊了緊,眼睛不經意瞄到她的時候,目光有些閃爍。

你們誰同我去一趟我的辦公室?關于你們孩子的有些事情要談談。

他剛想張口說話,卻被她搶了先:“我去吧。”

然後她回頭看了我一眼,眼中的光似乎閃了閃,視線一轉,淡淡地朝他望了一眼,對他說了一句:“一直抱着會折到他的腿。”

我倆頓了頓,慢慢回過神來。

他想放開,卻被我無言地拒絕且緊緊抓住了他的西裝衣袖,他身體僵了僵,然後輕嘆着将我往自己懷裏帶了帶。

“你別緊張,就算有什麽事我和阿央都會陪着你的。”他僵硬地扯出一絲微笑,難看至極,“要不,你先放開我怎麽樣?這樣一直抱着不太好,若是有人路過不小心瞧見了說出去會被人笑的。嗯?”

我不想說話,搖了搖頭。

他無奈一笑,便也不再說話,靜靜地摟着我。

醫生說,複診情況很糟,所以大概是不行了。

難道?他表情有些緊張地試探性問,抱着我的手逐漸成了箍的力道。

嗯。

他倆深深地向窩在他懷裏的我望了一眼。

我面無表情瞥了他倆一人一眼:“做什麽?”

靠他過近,連他紊亂的呼吸聲音都聽得那樣清晰。

橘薔……

他輕輕地叫了我一聲,像是嘆氣,像很無奈,又像隐隐有着一股深深的後悔。

她淺淺地看了我一眼,眼神中有着掩飾不住的輕蔑,在我與她無言的“對視”中,她徐徐開口道:“總之先回去吧。”

嗯。

嗯。

我與他一同低聲應道。

直到上車前,我都一直窩在他的懷裏,腦袋深深地埋在他溫暖寬敞的懷裏。

我很喜歡他身上的味道。

淡淡的,有點酸,有點澀,又有點甜。

搞不清這是什麽味道。

不像是香水的味道,也不像是洗衣液的味道,更不像是混雜了她身上香水味的味道。

可我卻喜歡得不得了。

(二)

關于他和她。

她有一本日記本。

曾經年幼的我因獨自待在家太過無聊,便悄悄地打開了她的卧室門,本想在她的卧室裏面找找是否有好玩的玩具可以偷拿出來讓我玩一玩解解悶。

不料我卻不小心翻到了她的秘密。

真相的冰冷比隆冬中的水龍頭裏的自來水來得更洶湧,更讓我不知所措,冰涼刺骨,冷到了骨子裏。小時候她同我說過的那些所謂“真相”的謊言早就像秘密一樣鑲嵌進了我名叫“記憶膠卷”的腦裏,小時對他的恨便深邃地刻在骨子裏,而如今一旦明了了真相,這種恨便跟着針刺般的痛一起在我的身體裏面作惡。

他們的故事。

她與他的婚姻是商業婚姻。

沒有愛情的婚姻怎會有“幸福”二字所言?他們同他們自己預料中一樣,婚後充滿了争吵,有時争吵激烈到阿姨都無法阻止的時候曾經大打出手過的地步,家中家具常常是換了一批又一批不說,甚至是連帶着他們兩個其中一個經常因被打傷而被送往醫院。

在我出生後,他們間的争吵不但沒有停止,更別說争吵次數有所減少,反之更甚。

我想起來了。

有一次他倆因一件小事兒在卧室裏大吵完後,在客廳裏便聽到了摔東西聲響的我吓了一大跳,然後拽着胖嘟嘟的小身子跌跌撞撞地走進了他們的卧室,搖搖晃晃地走近了坐在床沿的他,費勁兒地仰起胖嘟嘟的臉蛋,張嘴對着他的下巴哈哈哈哈地呼了呼氣,然後又伸出小手指戳了戳他鎖骨上的掐痕,傻裏傻氣地問他:“痛不痛?”

他擡眼眼神略帶溫柔地瞥了我一眼,剛要開口,我便被她猝不及防地拉出了卧室,提着後衣領被一把丢了在客廳沙發上。

當時僅三歲的我因關心了一下剛和她打完架并受了傷的他,她便恐吓年幼的我

第 5 章 口供(下)

口供(下)

秦家村的夜十分靜谧,穿堂的山風帶着特着透心的涼,讓秦望舒一瞬間又冷靜下來。張雪的手被她死死拽着,周邊的皮膚已經紅出了個印子,滾燙的溫度像是在無聲地控訴她的罪行。

“抱歉。”她低下頭,用額頭貼着對方的手。

胸前的十字架落了下來,金屬的冷光在搖晃中炫人眼。她猶豫了一瞬,果斷取下戴在了張雪脖子上。“這是神父送我禮物,說是主的祝福。”

她不舍地摩挲了一下,銀制品保存不易,哪怕她再珍惜也逃不掉歲月的侵蝕。但神父卻給了它們這些死物第二次生命。

“你替我暫時保管,它會庇佑你。”秦望舒松了手,把張雪推回屋內。又脫下自己的風衣披在她身上,抽出條凳堵在門後,自己坐了上去。“我守夜,你安心睡。”

身後冷硬的木門讓秦望舒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但很快又被淡淡的暖意安撫下去。她見張雪愣愣坐着,又道:“有情況我會叫醒你,聖經裏沒有與狼賽跑的故事,只有方舟。”

張雪腳邊是燒得正旺的火盆,身上是秦望舒的風衣,暖烘烘的溫度極大地催生了精神上的疲憊,可她卻一點也睡不着。

“秦家村有問題。”張雪趴在桌上,動了動手指,濕軟的木屑進了指甲縫,像是黑黑的泥垢。“你知道我是在說什麽。”

秦望舒沒說話,她坐姿端正,像是座雕像。張雪瞄了眼,就因為過遠的距離而放棄,但她卻打開了話匣子。

“我們從進秦家村起,鬧出的動靜并不小,可這裏的人都像是死了一樣,沒有任何反應,你覺得這是正常的現象嗎?”

意料之中,張雪沒得到回應。她繼續道:“我可以找理由,或許是他們睡得沉沒聽見,但我們現在是在秦老爺子家裏。同一個屋檐下,有什麽事難道他會不知道?”

“他是故意的。”秦望舒開口道。“然後呢?你覺得你現在還能走嗎?”

“我們能來秦家村,是報社賠進了人情,從關系上來說是我們求着葉大帥。現在任務沒完成,夏波不可能離開,我們怎麽回去?”

秦望舒垂下眼,沉默了一秒道:“是像金伊瑾那樣,還是僥幸回去了面對報社的責難?”

“可這裏鬧——”張雪的聲音突然拔高,又戛然而止。她沒說出那個字,接受科學的她在面對未知的恐懼下,最終還是遵循了她所唾棄的封建迷信。

子不語,怪力亂神。

“我們難道就不回去嗎?就在這裏,坐以待斃?這和溫水裏的青蛙有什麽區別?”

秦望舒又嘆了一口氣,她是不喜歡嘆氣的。她母親曾在一位高僧那裏聽說,人活在世就是這一口氣,氣嘆多了自然就沒了,這話在秦望舒看來經不起任何推敲,但她極度迷信的母親卻深信不疑。

“你為什麽就不願面對現實?”

她理解張雪的不甘,并感同身受,但凡有其他可能,她也絕不會在這裏等着。冷硬的木門被她體溫焐熱,歲月侵蝕下的間隙,擋不住山裏的寒意,讓她總覺得冷。

“如果能走,我現在立馬拎上行李帶你走,可我們走不了。”

她摸了摸後背,是暖的,但手只要一放下,她又會覺得冷。起先她以為是身體傳達錯誤的信息,欺騙了大腦,後來她發現,身體才是誠實的。

秦望舒眼中的秦家村靜谧又安逸,若是在白天配上袅袅的炊煙,定是衆多名家筆下的世外桃源,但這都是表象。真正的秦家村就像是身體感受到寒意,因為看不見才不會被迷惑。

“我們就是砧板上的肉,任由宰割。如果肉有發言權,你會在意嗎?”

不會。只要它還在砧板上,它就肉,誰會在乎一塊肉的想法呢?

張雪不是不明白秦望舒說的話,就是太明白才會心懷妄想。她想起了自己在路上和秦望舒說的故事,苦笑一聲,故事已經完結沒有後續,現實中卻有。

狼咬死了跑得最慢的人,丢下她的同伴松了一口,誤以為自己能得救,卻低估了狼的貪婪。它扭頭就追上了正在跑的人,撲上去就是一口——

張雪捂住臉,她此刻才感到深深的無助。她想到了金伊瑾,本可能活下來的金伊瑾被她徹底斷了希望。那一刻,金伊瑾又是怎麽想的?是不是也像她這樣無助,還是恨着她?

後知後覺的愧疚幾乎要把她淹沒,她除了可悲外還覺得一絲荒唐。她和金伊瑾還有秦望舒,都是接受西式教育的新式女性,認為科學破除一切迷信,今天發生的一切颠覆了她的認知。

世界上也有科學無法解釋的東西,她承認,卻因為多年的教育怎麽也無法真正認同。

或許她可以出去看看?沒準是因為眼花呢?

她壓下去的念頭突然蹿起,猶如燎原的星星之火。她摸了摸自己的額頭,滾燙的手已經讓她無法正常感知溫度,但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正燒着。

她突然笑了出來,笑着笑着就掉下了眼淚。

“我和你說過嗎?與狼賽跑的故事還有另外一個。她沒有抛棄自己的同伴,而是拽着同伴一起跑。但人是跑不過狼的,他們絕望後生出一股破釜沉舟的勇氣——”

她吸了吸鼻子,胡亂抹去臉上的淚水,抓緊了身上的風衣道:“人總是喜歡美好的結局,所以最後他們打敗了狼。如果我那時候沒有放棄,會不會也這樣?”

“也有這樣圓滿的結局?”

“不會。”秦望舒毫不留情地打破張雪的幻想。“人跑不過狼,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孩也打不過狼,除非天降奇跡。”

“但奇跡就像神一樣,根本不會憐憫普通人。”

神父相信奇跡就像他相信神一樣,他用一生去侍奉神卻沒等到一個奇跡,所以他死于肺病。從那一刻起,秦望舒就意識到,神的憐憫就像這奇跡,不存在。

“你會告訴他們嗎?金伊瑾的事。”張雪把身子蜷縮在風衣之內,衣服上淡淡消毒水的味道讓她有些着迷。“如果對象是你,我願意承擔。”

“不會。”

張雪心稍稍安定,她舔了舔幹澀起皮的唇瓣,試探道:“如果夏波找到金伊瑾呢?”

“天太黑,我沒看清。”

她緊張地揪着衣領,手掌心不知不覺出了些汗。“如果夏波審問你呢?”

“天太黑,我沒看清,夏軍官要是想審問,也應該是問當事人張雪。”

張雪感到一陣窒息般的壓抑,她張了張嘴,道:“我害怕,沒有及時拉住她,但夏軍官要把這事都推在我身上,我是不認的。”

她低下頭,繼續道:“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救不救不過是情分和本分之分,只要沒害人,我就不會認。如果夏軍官要安撫金家,那我張雪只能自認倒黴,既定的事又何必再問我。”

她的話剛落音,就聽見一陣敲門聲。張雪站起身,無措地看着秦望舒,秦望舒感覺到身後傳來的震動,沒起身問道:“誰?”

“夏波。”熟悉的聲音從門後傳來,秦望舒松了口氣。她抽走條凳,讓出身。

夏波的身影出現在門邊,燭光下影子格外高大,塞滿了整個屋子,下一秒被張雪踩在腳下。他皺眉掃了一圈,視線落在她們兩個身上,不悅道:“你們還不休息在這裏做什麽?”

他看見張雪身上的風衣,瞬間有些明悟,挑眉道:“串供?”

他舒展了一下身子,靠在門邊,高挑得個子幾乎要頂到門框。若不是這身時下進步青年的打扮,活脫脫一個兵痞。

“說說看,你們怎麽對供詞的?金家在城裏不是一手遮天也是——”

“夠了!”秦望舒打斷夏波還未說完的話。她比夏波整整矮了一個頭,仰視的滋味并不好受,尤其是對方戲谑的神态讓她感到一陣羞辱。“她發高燒了,需要休息。”

夏波表情斂了斂,但依舊未動。

“我想夏軍官應該不會想和金家解釋完,再和報社解釋吧?”

夏波臉上有些遲疑,但更多的是驚奇,好像重新認識了秦望舒。他嗤笑了一聲,算是認同了她的話,招呼着張雪去借住的人家。

在擦肩而過時,他突然彎腰快速低聲道:“你不會真以為我怕金家和報社吧?”

張雪跟在夏波身後,他的影子完全把張雪籠罩在內,她偷偷擡起眼。時下世道不算安穩,每一個人手裏都可能有那麽幾條不清不楚的人命,尤其是軍官。

殺生多了,身上煞氣重,百鬼都要避着走,所以有惡鬼怕惡人之說。張雪不知道夏波手上有多少條人命,但她只覺得安心,就連這可怖的秦家村都在這份安心下變得富有詩意起來。

夏波不是多言的人,他甚至沒再提之前的話。張雪有些緊張,她踢開腳邊的石子,石子轱辘轉,撞到了夏波。

影子一停,張雪也跟着停下,她捏緊拳頭,鼓足勇氣道:“金伊瑾不是掉下去的。”

“我看見一只手從地底下鑽出,把她拽了下去。”她看見夏波轉過身,于是又道:“是秦望舒交代我不要告訴你們。”

耶稣被釘于十字架而死,死前他曾大聲說:父啊,父啊,為什麽離棄我?我将我的靈魂交在你手裏。

第 4 章 :怎麽是她?

而悲催的是,她根本就沒有選擇的權利。

就算這只系統君傲嬌得要死,她也得硬着頭皮上啊!

不然,人家随口一個抹殺,就能分分鐘要了她的小命。

為了活下來,為了有機會去手撕白世勳和小天那兩個賤人,她豁出去了!

不就是攻略一個葉涼辰麽,別的女人可以工作帶娃兩不誤,那她就來個破案戀愛雙豐收!

她就不信被白世勳那個混蛋抛棄之後,她就真的一點女性的魅力都沒有了!

想到這裏,蘇美景撸起袖子準備大幹一場,結果耳邊就傳來了葉涼辰那個極為涼薄的聲音。

“原來,過去你就是靠着擺poss選美偵破的那些案子啊?”

聞言,蘇美景頓時覺得一口血憋在胸腔,差點兒背過氣去!

就這麽個目中無人嘴巴比箭還毒的家夥,系統君居然讓她攻略他?

有沒有搞錯!!!

“喂,你這人嘴巴能不能積點德?我上輩子欠你了?你用得着每次都這麽損我麽?”蘇美景忍不住抱怨道。

葉涼辰眉峰挑了挑,彎起的唇角裏卻毫無溫度,就連聲音也是涼涼的,“對于一個在這裏擺了半天poss,卻對案件的偵破沒有任何幫助的人來說,我已經很給你留面子了。若是不滿意,你大可以離開,正好不會妨礙我辦案。”

這話真真是戳到了蘇美景的痛處,她就算再沒自尊心,也決不能容忍別人這麽看扁自己。

想到這裏,她直戳戳的迎上葉涼辰的目光,一臉戲谑的說道:“沒錯,我是沒發現什麽線索,那請問葉警官你又發現了什麽?還是說,葉警官你其實也沒什麽發現,只是故意在我這個小女子的面前虛張聲勢罷了?”

蘇美景話裏的意思,已經十分清楚了。

既然他說她沒有用,那她就坦白的承認就好了,反正她本身就只是個編外人員,破案能力強不強,根本無傷大雅。

但葉涼辰作為一個正兒八經的警察,若是也破不了這麽一起簡單的墜樓案,那這個人丢的可就不是一星半點了。

所以,她就等着看他的好戲吧!

然而,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

聽了蘇美景的話後,葉涼辰不僅沒有立刻反駁,甚至連一絲窘迫都沒有。

這詭異的氣氛,讓蘇美景心中瞬間有些沒底,根本猜不透這個混蛋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不等她想明白,葉涼辰便擡腳往電梯走。

“喂,你幹嘛去啊?”蘇美景在他身後喊道。

葉涼辰看向她的表情幾乎沒有什麽變化,俊容看起來依舊冷酷而淡漠,唇角微微張開,再次吐出一句足以把蘇美景噎死的話:“不去看第一案發現場,守在這裏等着過年麽?”

擦,這家夥果然是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

随後,兩人坐着電梯來到15樓。

之前他們去監控室看視頻的時候,已有刑警将案發的1509室保護了起來,以免閑人破壞現場。

見葉涼辰前來,刑警都跟他打招呼:“葉警官。”

葉涼辰點點頭,淡淡問道:“怎麽樣?有什麽發現?”

“死者名叫方佳曼,年齡20歲,是天秦娛樂的簽約模特。現場無明顯掙紮痕跡,只有一排男士皮鞋的腳印,疑似嫌疑犯倉皇逃走時留下的,已送鑒定科鑒定。”

聽罷,葉涼辰套上鞋套,便走進了1509室。

這是一個一室一廳公寓,房子裏随意散落着各式女性服裝和化妝品,極其符合死者模特的身份。

葉涼辰四下看了看,最後将目光鎖定在了死者家的洗手間裏。

按照他之前對屍體的檢查,死者生前應該是有吸毒史的。

不過她的工作還算體面,一般不會把吸毒工具擺在明面上,那樣很容易被前來做客的親人朋友看到。

但以她胳膊上針眼的密度來看,死者的毒瘾應該很大。

而一個毒藥很大的人,會把吸毒的工具擺在什麽地方呢?

一定是在相對隐秘,但她又很容易拿到的地方!

所以,他才第一時間就鎖定了死者家的洗手間。

葉涼辰掃視了洗手間一眼,戴上手套,開始勘察整個洗手間的現場。

沒查一會兒,客廳裏便傳來了蘇美景一驚一乍的聲音。

“天啊,怎麽這麽巧?居然是她!”

葉涼辰停下手中的動作,踱步到客廳,見蘇美景正盯着牆上的照片看,擰着眉冷聲問道:“你認識死者?”

蘇美景将手背在身後,一臉傲嬌的看着葉涼辰說道:“是啊,沒想到吧?”

“行,那你把死者的具體情況說說。”葉涼辰居高臨下的瞥了她一眼,淡淡的說道。

蘇美景雙手插在褲袋,下巴微擡,眼眸微眯的看向葉涼辰,“葉警官,你這是在求我麽?如果是的話,那就請你态度稍微好那麽一丢丢。把本小姐哄高興了,指不定本小姐就把知道的事全告訴你了。”

之前他一直都那麽擺譜,還差點把蘇美景氣得吐血,現在逮着這麽個機會,她當然不會放過。

哈哈,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的風水輪流轉吧!

“噢,”葉涼辰的眉毛懶懶的往上一挑,“既然你不想說,那我也不勉強。”

說完,葉涼辰便轉身朝着洗手間走去,再次無視了她。

蘇美景這下可窘了,擦,好不容易逮着機會想嘚瑟嘚瑟,結果他居然一點都不上鈎?

這……這明顯是不按套路出牌啊!

本來以為可以趁機扳回一局,結果卻落了這麽個騎虎難下的局面,蘇美景真是尴尬得不行。

“那個……葉涼辰,你真不想知道啊?”蘇美景一邊說,一邊跟着葉涼辰走進了洗手間。

豈料,她剛走進去,就看見葉涼辰手裏拿着個注射器對着她,吓得她連忙往後退。

“你……你幹什麽?你別亂來啊!我……我從小就暈針,你拿遠點!”蘇美景顫着聲音說道。

看到她如此害怕的樣子,葉涼辰唇角微微勾起一抹淺淡的笑意,淡淡說道:“原來你暈針啊,那正好,給你打一針,你就把你知道的事情全都說了!”

葉涼辰作勢要紮蘇美景,蘇美景頓時怕得都快哭出來了,“你……你別過來,我說就是了,我說,我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訴你!”

第 1 章 ☆、清明上河圖

北宋翰林待诏張擇端,數年嘔心瀝血畫成《清明上河圖》,進貢給徽宗趙佶。靖康之難後,《清明上河圖》流落民間,後歷元、明、清,碾轉飄零三次入宮又出宮,成為帝王權貴巧取豪奪的目标。

遜帝溥儀,以“賞賜”其弟溥傑的名義,将《清明上河圖》等大批珍寶、書畫,盜移出紫禁城。無論在天津法租界的張園,還是僞滿州國的長春,溥儀都将《清明上河圖》視為重寶。

1945年8月日本投降,溥儀一行在沈陽機場起飛,準備逃往日本,起飛後被蘇聯紅軍迫降截獲。溥儀被蘇軍送到西伯利亞□□,随身攜帶的珍寶、書畫,由蘇軍交給當時的東北民主聯軍,東北聯軍再移交給東北人民銀行保管,至此再沒有人知道《清明上河圖》的下落……

一、來歷不明

新中國成立後,沈陽東北□□研究處研究室的研究員白仕望,是個“來歷不明”的人,說他“來歷不明”,因為他的履歷表上孤兒的身世,表明了一切無需贅述,塵世上亂七八糟的關系,就因為“孤兒”兩個字,被斬切幹淨。

白仕望自小在北京琉璃廠的古玩鋪打雜,因為天賦過人,古玩鋪的老板特意栽培,讓他讀書寫字,言傳身教古書畫的鑒賞方法。白仕望又跟北京的書畫大家來往密切,書畫鑒賞造詣日見深厚,以至深不可測。白仕望跟一般書畫鑒賞家不同,有一個關于他鑒定書畫的故事,說一天有個人拿了一張古色古香的畫,讓他看是不是宋代真品,他打開畫不急于細看,而是站在畫前面閉上眼睛禪定了好一會兒,睜開眼睛肯定地說這是真的。那人奇怪地問,你沒有看怎麽就知道是真的?白仕望說,這畫的氣息只有那個朝代才有,決不會錯的。那人覺得白仕望很荒謬,再找人鑒定,有說真的,有說假的,後來找到民國怪才收藏鑒賞家張伯駒過目,張伯駒細細看了,這才确定是真跡。這個故事流傳很廣,也是白仕望被舉薦到沈陽東北□□的一個起因。

白仕望到東北□□後,不喜歡穿制服,就喜歡穿一襲長衫,戴副小圓眼鏡,梳着發絲不亂的分頭,說話溫文爾雅,不管遇到什麽情況,神色一貫波瀾不驚,舉動輕手輕腳,這都是長期在古玩鋪養成的習慣。白仕望雖然同人交往寡淡,可鑒賞古書畫的功夫在那兒擺着,研究室以至整個東北□□沒人敢小看了他。

1950年8月1日,中蘇達成協議,蘇聯将溥儀和随從及僞滿大臣一幹人,移交新成立的中國政府接受思想改造,交接地點在黑龍江省綏芬河火車站。

1952年,白仕望等人受命鑒定與整理東北銀行所存歷代書法名畫,并參與溥儀所盜國寶撥交東北博物館的接收工作。東北□□點名白仕望擔此重任,所以白仕望是第一個鑒定溥儀所盜國寶的人。

東北銀行移交給博物館的文物,全都堆積在臨時庫房裏,等待專業人員進行必要的分類整理和鑒定真僞及年代,在臨時庫房裏完成入藏的前期工作。臨時庫房裏,藏品堆積如山,鑒定工作由于細致而進行得很慢,又不斷有新征集的文物進來,但大多是戰争年代收繳來的。開放式的貨架、封面式的櫥櫃、抽屜櫃、操作臺,滿滿當當都是等待鑒定的文物,雜亂無序不知前世今生的樣子,讓人興奮又頭痛。白仕望不管鑒定別的,只管鑒定古書畫。

這個臨時庫房,白仕望來過好多次了,就算鑒定出了稀世珍品,他也沒有感到欣喜若狂過,更沒有覺出臨時庫房有什麽特殊氣場。臨時庫房裏安靜、涼爽,雖然藏品堆放得毫不在意,卻滿眼古色古香。

那是一個星期天,別人休息去了,孤寡的白仕望,卻像往常一樣泡在臨時庫房裏消磨時間,除了鑒定文物,他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麽想要做的。那天外面的陽光很明媚,明媚到讓白仕望有點兒不知如何是好。白仕望宿命般走進臨時庫房,剛戴上套袖,就感到庫房內原本明亮的陽光,一下子昏柔起來,就像門窗全被古絹布遮嚴了,陽光只能濾進跟絹同樣的暗黃色。白仕望恍惚怔忡地站在操作臺前,忘記了自己要幹什麽,潛意識中一股巨大的熟悉氣息撲面而來,浩浩蕩蕩有如季節在應合着十二農時發生一般,無人能夠阻擋,可那是什麽呢?

庫房裏的景物淡化消失了,白仕望發覺眼前疏朗開闊起來,早已不是什麽庫房了,而且發覺他正騎在一匹馬上……

二、驚馬懶卒

清明時節,汴京郊外平疇沃野一片生機,河流小橋扁舟,老柳樹根盤節瘤,枝條間新綠萌動。一小一老兩個腳夫,趕着五頭毛驢,馱着木炭向城裏進發。

時近中午,離腳夫遠遠的前面,一行十來人的官員親屬,從郊外踏青歸來。便服出游的白提刑騎在馬上,殿後的家仆挑着食具,前面轎中的娘子,難得乘着清明出來玩耍,采摘下來的花枝,都插滿了轎身。即興捕獵到的兩只雌雞,家仆顯擺地擔在肩上。

前面的白色官馬,突然狂奔起來,三個家仆大呼大叫着去追趕驚馬。白提刑皺起眉頭,心想:清明放假,才出來半日,衙門就有事相召,長官平時懶懶散散的,渾不把公務當回事,放假了倒橫生出事端來。福全那厮真是個殺才,家裏的那匹白馬,是我上下衙門騎的,馬掌壞了還敢驅使了來接我回去,明知道我騎着馬,還單挑了它來,怕是這厮想騎着風光一回吧。才喝斥他好好牽着,回去到鐵匠鋪釘馬掌,這又怎麽了,人喧馬驚的?千萬不要踩撞了行人。

驚馬鬧出的動靜還真不小,前面路邊的一頭黑驢,受到驚馬的沖擊,又叫又跳起來,幸虧有缰繩牽制着它。坐在茶肆裏的客人,聞聲向外張望。一老翁急忙招呼在路邊玩耍的孫子回家,另一個持杖老者慌忙側身而逃,道中的算命先生,步伐踉跄得讓人擔心他會跌倒。白提刑看得直搖頭:還沒進城,就先擾民了,這個該殺的福全。

前面行人漸多,幾個正要下河拉纖的漢子,樂于助人地當道扯起纖繩,橫空一攔,才将驚馬阻于繩前。福全跑得氣喘籲籲,也不管那馬人立躜蹄,一徑兒伸手向前抓住馬籠頭,使出全身力氣制服它老實下來後,這才破口大罵:“嚼草的畜生,遲早上殺鍋的東西,有本領再跑一個給我看。”罵過惹事的白馬,才一疊聲地給幾個纖夫道謝。纖夫們嘻嘻哈哈誇着好俊相的白馬,背起纖繩,下河道拉一艘私家糧船去了。

白提刑催馬趕過來:“全福,好好的馬怎麽就驚了?”

全福剛才那陣急追,差點累得吐血,紅頭漲臉地說:“回大官人話,小的鞭梢掠了馬眼,因此受驚瘋跑,多虧幾個拉纖的扯起纖繩,才攔下馬。要是一直跑進攤販密集的城內,不知要給大官人惹下多少麻煩。”

白提刑哼一聲:“你知道就好。提刑院的魯大人怎麽說?”

福全說:“魯大人差一個排軍拿帖子來請,要大官人回衙門議事。我思忖大官人素愛面子,這才拿了白馬來接您回去。”

白提刑頗不以為意:“平時當值魯大人都無所事事,這時要我回衙門,想來是要會同什麽人玩耍去。”

說話間,後面的轎子趕上來,白提刑的娘子梳着盤福龍發式,穿着短褙子服,掀開轎簾向外面問道:“可有踩傷行人?”

白提刑将馬帶過來一些說:“有驚無險,娘子放心。”

汴河裏的客貨船只往來穿梭,私糧紛紛進京囤積待價。路上牛驢車輛、挑夫行客,絡繹望城內進發。高處的磚砌望火樓上,沒有一個潛火兵值守,樓裏卻擺着休閑用的桌凳,樓下的兩排兵營,已被改為飯館。沿小河邊有處衙門的快遞鋪子,門前老柳掩映平橋淌流,門口坐卧着九個神情慵懶的的兵卒,兩只行李箱早已打理妥當,就等裏面的長官出行了。可裏面的長官遲遲不見出來,連院子裏待發的馬都等得沒精打采了,大大咧咧地卧在院子裏懶得動彈,馬夫一手扯着馬缰繩,倚坐一邊好整以暇地随時待命。長官不着急,下面的兵卒都樂得偷享半日清閑。

全福看着快遞鋪門口的兵卒,不無羨慕地說:“好清閑的差使,他們早上就該出發了,這都午時了,還一個個跟散了身子骨般在門口癱着。”

白提刑悠然自在地騎在馬上,司空見慣地說:“庸官必出懶卒,不知道多少事兒耽誤在他們手裏。”

三、虹橋險情

一行人馬順着大道來到虹橋前,那座氣勢宏偉橋面寬闊的無孔大木橋,有如飛虹橫架在進城的要道上,落成後不知道驚異了多少人的眼光。在這水陸交通要地,不僅虹橋兩端攤販密集,甚至侵占到了橋面上,堵塞了橋上通行。家仆來旺和保兒,一邊一個緊緊扣着白提刑的馬缰,白提刑饒有興致地觀看着熙熙攘攘的行人。

虹橋上突然人聲鼎沸,許多人爬在護欄上向橋下看,原來橋下有艘大客船的桅杆,眼看就要撞到虹橋了!這一險情的制造者,是那幾個只顧埋頭拉船的纖夫,他們人都進入橋孔下了,竟然忘了告訴船上放下高高的桅杆過橋孔。眼看就要發生桅杆撞橋事件,船上的人急了,有一個人拿起長篙撐拒橋體,竭力要阻止撞橋。船上中間一人像是個主事的,指揮着船夫們放桅杆、轉舵向應對險情。一時間,橋上觀者揎袖揮臂,恨不能劈手拉住大船撞橋。有一個人甚至跑到橋頭賣繩索的攤前,拿了一捆繩子從橋上甩下來,要援助船上的人。船上人置身險境,更是手忙腳亂。

白提刑看到大船已經打橫,桅杆也将放倒,險情大體解除,已無可觀,提馬上了虹橋。要下橋時,迎面上來一乘轎子,直直沖白提刑而來,轎前的家仆粗聲大氣地向白提刑這幫人說:“這是蔡大學士衙門的董書辦,閑人讓道。”

來旺過去理論:“我還沒說話你倒吆喝上了,我們提刑白爺公務在身,誤了公事,你擔待得起嗎?”

兩個小厮各為其主,言來語去打口舌仗。白提刑不耐煩,叫回來旺:“讓了他又不小了我,牽馬靠邊兒站,讓他家先過去。”

白提刑發了話,來旺再不服氣,也只得牽了馬貼邊站了,讓董書辦的轎子大搖大擺地過去。轎裏的董書辦掀開轎簾掃一眼白提刑,白提刑扭過臉去,只作不見。

前面有輛驢拉的串車,到了下橋的吃緊地兒,駕轅的漢子吃力地壓着車杆,減緩車子順坡下滑的速度,免得撞到行人。來旺一肚子氣沒地兒出,這時找到個出氣筒,揚聲喝斥那拉車的漢子:“拉個死蠢笨重的破車,盡在這節骨眼上礙事,以為這橋上是你家場院,想怎麽拉就怎麽拉?”

下了擁擠的虹橋,身後的汴河也拐彎東去了。在高大的土夯木排叉柱城門前,護城河水波漣漪,平橋上好些人憑欄觀水看魚,幾個小乞丐糾纏着他們讨要施舍,有人被糾纏不過,拿出幾文銅錢轉身打發小乞丐。城門大開,城樓上下沒有一個城卒守值,單檐五脊頂的城樓裏,只有一個閑人在平坐裏向下張望,土夯的城牆上長出了荒樹,一副失修的樣子。護城河的平橋上,一輛串車出城而去,苫布罩着鼓滿滿一車東西,苫布竟然是大戶人家精美的草書屏風!真是物非所用。

下虹橋走老遠了,來旺還氣呼呼的:“大官人怎麽長他人志氣,那董書辦不過是一書吏,職位不比您高,當着那麽多人,敢讓家仆對咱們喝五吆六,明擺着欺人太甚。”

白提刑像被噎了一下,過了一會兒才說:“現在是新黨得勢,咱們這些舊黨哪能跟他們争風頭。舊黨如蘇轼、黃庭堅等人貶遣外地不說,他們的書畫、著述,朝廷下旨焚毀,民間一概不得收藏張挂。剛才那輛串車,就是把舊黨文士的書畫,一堆兒推出城外銷毀,誰家敢留着這些禍根惹是生非。那董書辦是新黨一派,又是當權蔡大學士的心腹,你說咱們惹得起嗎?”

四、駝隊疑點

幾匹駱駝緩緩進入城門洞,載着像是書冊之類的東西,要出城去。一個牽頭駝的漢子,一手指着前方,喝人讓道。白提刑本來沒有注意這幾匹駱駝,汴京有駝坊,漢人、胡人驅駝運貨是汴京很常見的一景。引起白提刑注意的是,駱駝載物很少,這不合常理。牽駝的漢子,雖然穿着和周圍的人差不多,但那一口拗舌的胡音和深睛厚唇,明顯就是北方來的胡人。近來遼人來汴京的不少,遠道而來互易,回去時往往駝載如山,才不枉跑來回。這麽點貨物,怎麽看都像是做做樣子掩人耳目。別人沒注意這個細節,白提刑起了深深的疑心。

目送着小小駝隊出了城門,白提刑也進了城門。城內景象與城外明顯不同,城內人煙湊集房舍嚴整,酒家正店的彩樓歡門、器作卦館、王氏紙馬鋪、香軟子冷飲攤,等等鋪肆數不勝數。一進城的城根下,剃頭修面的對面,是處稅務所,占據要道,就等貨物進城交稅。稅務官在裏面登記稅簿,外面一個稅吏指着裝有紡織品的麻包,給車夫報出一個稅價,車夫們顯稅高,大聲争辯,吵嚷聲引得城樓上的人向下觀看。

稅務所的旁邊是個酒店,三個兵卒押運軍酒前在做例行的武器檢查。白提刑看到這兒搖頭自語:“望火樓成了虛設,兵卒們倒酒做起了生意,不務正業呵。”後面轎中的娘子,叫歇了轎子,掀轎簾吩咐跟轎的侍女:“這兒有劉家香鋪,劉家上色沉檀揀香,是城內最有名氣的,你去買些我熏衣服用。走這半日,有些口渴,那賣香軟子的雖然是路邊攤貨,前幾天喝過一次,好甜糯的口兒,一并買些拿回家慢慢喝它。”

白提刑看見王留生帶着一個童兒迎面走來,王留生是一個學富五車同時又很清高的人,從不屑于跟權貴打交道,汴京的文人官宦,都以能同王留生攀上交情為榮。白提刑在馬上側身堆笑,正要殷勤打招呼,那不通人情世故的王留生,竟然拿“便面”遮了臉,避什麽厭物似的,假作沒看到白提刑,帶着童兒揚長而去。白提刑很覺不悅,心想:“幸好沒有打招呼,否則真要自讨沒趣了。像王留生這樣的清流文人,也不過貪圖個高潔的虛名,終究于世無濟。”

前面就到白提刑的宅子了,左邊是“趙太丞家”的醫鋪,趙禦醫退休後,在家開堂坐診賣藥,他的治酒所傷真方集香丸,是解酒病的一絕。魯提刑嗜酒,害酒病是常有的事,白提刑心想買些治酒病的藥送給魯提刑,也算還了他上次送自己蠟燭的情。白提刑住了馬,掏出碎銀給來旺:“你到趙太丞家買幾盒醒酒的藥,我在這兒立等,買來後同我上提刑司去,其餘人回家去吧。”

來旺接了碎銀應聲而去,白提刑無事亂張望,見左邊卦館的棚下擠滿了人,外面寫有“解”字的招牌惹人眼目。也難怪問命的的文人多,清明節後的月底,就是汴京三年一次的進士考試。

白提刑一等二等不見來旺回來,正不耐煩,來旺拎了藥回來了。白提刑問:“也不見那邊有多少人問病,怎麽這時才回?”

來旺說:“前面兩個婦女帶個小兒看腸胃病,羅哩羅嗦問個不休,趙太丞只顧同她們搭話,把我晾一邊兒排隊。”

白提刑不悅:“那趙太丞又不是不認識你,這點方便都不與你。”

趙太丞醫鋪右邊就是白提刑家宅,這時白宅門口站着個人,背着個包袱提着盒點心,向坐在門口的門房問話。白提刑看看不認識:“那個人像是走親戚的,我卻不記得有這樣的親戚。”

來旺仔細辨識後一口咬定:“一個問道的路人。”

那人大概問好了路線,擡頭看了看要去的方向,轉身走了。

五、金國的奸細

白提刑到了提刑司,魯提刑已經在廳裏坐等了。魯提刑是正職,作為副職的白提刑,表面對他唯唯喏喏,暗中卻嘲笑他碌碌無為。

白提刑趕忙上前一揖說:“長官何事見召?”

魯提刑還一揖:“李巡按彈劾你我玩忽職守,今胡人馭駝來往京都,名為貿易,實是刺探我朝虛實,彈劾密抄在這兒。”

魯提刑拿出一份密抄遞給白提刑,上面被彈劾的人名中,列有“魯連橫、白仕望”。白提刑吓出了一身冷汗:“長官可有消災良方?”

魯提刑說:“所幸被彈劾的人中有不少新黨,這奏折被蔡大學士截留未送,想來已經不礙事。”

白提刑擦擦冷汗:“好險,我早就疑心來東京的胡人中有奸細。和我朝接壤的是北方遼國,如今遼國虛弱,無力對我朝大舉用兵,遼國奸細不足為慮。”

魯提刑搖搖頭:“李巡按厲害,竟然查出一個奸細是金國的。金國又在遼國之東北,越遼來宋,野心不小。朝庭已同金國締結盟約,商議夾擊滅遼,宋金兩國交好,就算是金國來的奸細,也不過是想了解我朝地理風俗,李巡按小題大做了,要出政績也不是這樣聳人聽聞的。”

白提刑深覺不安,遼國已是案上魚肉,金國不會那麽仁義的,恐怕對約為兄弟國的宋,該出手時也決不會手軟。就算預測到未來,也無能為力去改變什麽,所有的現象都在表明積重難返。

……

1125金國滅掉可做為北宋屏障的遼國。1127年,金國悍然發兵攻入汴京,掠二帝及後宮佳麗三千北歸,北宋滅亡。《清明上河圖》下落不明。

尾聲

……

吱扭一聲,臨時庫房的門被人推開了,臉龐圓圓的楊仁恺走進來:“白仕望,你還真在這兒?別人說你在這兒我還不信。”

白仕望只管失魂落魄地站在操作臺前,對同事楊仁恺的到來毫無反應。楊仁恺跟白仕望的關系不錯,見他這樣子十分驚奇,拉住他的胳膊搖晃幾下:“白仕望,你丢魂了?”

白仕望這才大夢初醒般回過神來:“你找我?”

楊仁恺說:“你是宋畫專家,我是請教來了。交接單上寫這兒有三幅《清明上河圖》,你說說張擇端的會有什麽與衆不同的地方?”

白仕望又有點兒走神,但思路極清晰,仿佛一切歷歷在目:“溥儀盜出宮三幅《清明上河圖》,估計他也不知道哪幅是真的。我告訴你,真跡中沒有畫到金明池,虹橋是木橋不是石橋,城門是土夯的,其它版本都是磚包牆。整個畫面是實情不是實景,如果是實景的話,會限制住他以畫谏言的苦心。楊仁恺,你将要成為《清明上河圖》畫成八百年後,新中國第一個簽定出真跡的人。”

……

楊仁恺真的成了第一個發現《清明上河圖》真跡的人。《清明上河圖》入藏故宮博物院。白仕望卻不辭而別離開了東北□□,就像他來歷不明一樣,下落不明了。

第 2 章 二

==================

這不是他們那裏的周可兒。

藏匿在黑暗中的布魯西幾乎在僅僅看了一眼後就反應過來了這件事。

不遠處被綁在椅子上的人雖然和周可兒樣貌一模一樣,但眉眼之中極致的瘋狂是周可兒那個憨憨怎麽也不會有的。

在判斷出這一點後,布魯西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某個帶着紅色頭罩的人槍口正對着這位小醜。

極為罕見的,布魯西的良心痛了一下。

雖然這只桶也不是自家那個游戲宅,但是怎麽說把注意力先放在小醜身上都有些對不起自家鵝子呢。

走形式般痛了一秒後,原本還想繼續暗中觀察的布魯西突然被小醜的某種直覺捕捉到了。

“瞧瞧誰來了,這不是我的小蝙蝠嗎?”

古怪的腔調帶着幾分惡意傳來,小醜口中的笑聲越發大了起來,讓人忍不住心裏發寒。

有一說一,這個世界的小醜真的迷之讓人覺得心理不适。

這麽一對比,似乎周可兒都顯得能多被接受一下了。

“哦……哈、哈哈哈哈……”

笑聲被傑森突如其來的一拳打斷,随即又合着口腔之中的血腥味斷斷續續的響起。

布魯西閃過傑森随手打過來的一顆子彈,幹巴巴的表示了驚訝後低聲說了句很好。

他覺得等他回去後,二桶似乎要重新溫習一下那些可愛的小技巧了。

理了下披風,布魯西從陰影中走出來,想說什麽卻被小醜突然高了幾個度的笑聲打斷得忘了詞。

噢……

布魯西面色有些不善。

可以,這個小醜他記下了。

“怎麽了,蝙蝠俠?”傑森把這份不善當成了對他行為的不贊同,打出一槍後重新抵住小醜的槍口又近了些。

他忍不住開了嘲諷,聲音中帶上了些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委屈:“……你要為了這個瘋子和我對上?”

布魯西:……?

什麽東西哦。

就你手裏的槍,你就算開上十槍八槍也跟我沒關系啊。

生活在普通武器子彈都是橡子世界的樂高蝙蝠俠,緩慢而小心的打出了個問號。

一閃而過的小茫然沒有被傑森捕捉到,布魯西思索片刻,決定先配合下去試試:“沒有人能私自決定別人的生死。”

雖然你這槍也打不死人。

他直視傑森的眼睛,一字一句說道:

“——包括你,傑森。”

雖然你這槍也打不死人。

布魯西覺得自己這波表現完全沒有一絲一毫的問題,棒的簡直想讓他給庫存的那一堆氪石裏多添一些新的綠油油。

但是很不幸的是,傑森不這麽覺得。

“……你知道?”傑森深深地望了他一眼,翻滾的火焰舔舐着他的眸子,每一個字都仿佛是硬生生從喉嚨中擠出來的,刺得自己鮮血淋漓:

“那你為什麽不——”

像是意識到什麽,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飛速運轉的大腦讓布魯西明白了自己說錯了什麽,他皺起眉頭,抓住了最為關聯的一個點。

——為什麽傑森不想讓自己知道他是誰。

小醜的笑聲仍舊在一旁進行着噪音污染,而布魯西的思考被傑森發動的攻擊所終止。

他側身躲過拳頭,與傑森交手的同時目光在小醜的頭發上一閃而過。

隐隐約約意識到這個世界傑森的狀況似乎與小醜有什麽關系的布魯西,不知道為什麽突然覺得綠色礙眼的很。

……還是黑色好看。

第 3 章 ☆、003. 另一個世界的資源

? 把蘇靖康的事情解決好,寧因才稍稍透一口氣。

她整個身體放松下來,半靠在柔軟的椅子上,揉了揉太陽穴。現在蘇靖康酒後打人的風聲是蓋過去了,下一步就是該怎樣去把這件事解釋清楚,不要成為将來蘇靖康的黑歷史。

寧因決定先暫時不考慮這件事,從包裏面拿出那個在電梯裏撿到的Ipad,想了想,在群裏面發了一句:有誰丢了Ipad嗎?

後面馬上有人跟話:寧姐撿到了Ipad嗎?”

寧因沒有管他,打開Ipad,翻了翻,點進一個叫做“愛奇藝視頻”的網站,裏面有一個電影專欄。

“《道士下山》?《西游記之大聖歸來》?”寧因看到很多自己聽都沒有聽說過的電影。

這究竟是什麽?

寧因又打開其中一個叫豆瓣的網站。看了看大約明白,這個叫豆瓣的網站是一個大衆點評電影和書籍的網站。她随手點開一個叫“豆瓣電影TOP250”的鏈接。打開的頁面顯示:

1.肖申克的救贖

2.這個殺手不太冷

3.阿甘正傳

4.霸王別姬

5.美麗人生

6.海上鋼琴師

7.辛德勒的名單

8.千與千尋

9.機器人總動員

10.泰坦尼克號

……

寧因皺緊眉頭,這些電影她一部也沒有聽說過。

她在自己的電腦上搜了搜這些電影的名字,完全沒有信息。

難道是有人在惡作劇?

寧因在Ipad的愛奇藝視頻上搜了搜《霸王別姬》,因為《霸王別姬》是前十的名單中唯一一部華語片。

令她沒有想到的是,竟然真的有這部電影。

等一等?寧因忽然驚喜地瞪大眼睛,難道這是老天送給自己的禮物?對于一個經紀人而言,最重要的是什麽?第一,優質的藝人;第二,優質的資源。這兩樣是打造一個巨星必不可少的條件。自己手中這個Ipad意味着什麽?

資源。即使是在電腦上也搜索不到的資源。

寧因眼睛發亮。她在Ipad上打開浏覽器,搜了一下華影天下,顯示出來的消息,華影天下只是一家廣州的廣告公司。

這是一臺來自平行時空的Ipad?

果真如此嗎?

寧因以前是從來不相信平行時空存在的,但是手拿着這個Ipad,她激動地幾乎手發抖。不管是不是來自平行時空的Ipad,至少裏面這些電影、電視劇、音樂、小說都是自己這個世界沒有出現過的。寧因簡直比中了五百萬大獎還要高興。

王素坤即使是老板的侄女又如何?現在她手中握着的可是另外整整一個世界的資源。

就在這個時候,自己辦公室的門從外面被人敲了敲。

寧因從興奮中清醒過來,迅速把Ipad往辦公桌抽屜裏面一放,現在她無論如何也不會把這個Ipad交出去了。她鎮定下來,說:“進來。”

推開門走進來的是蘇靖康。

今天剛剛22歲的蘇靖康身高1米88,長相英俊,身材勻稱,笑起來露出一口大白牙,特別陽光,眼睛也像水一般澄澈。

看到是蘇靖康,寧因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氣,但因為剛剛才解決完他的事,自然不能給他好臉色,于是故意板着臉說:“你終于來了。”

蘇靖康手中提着剛買的奶茶,笑着說:“寧姐,這次你就大人不記小人過!”

寧因搖搖頭,說:“你說你這好不容易開始被一些觀衆知道了,現在突然冒出這種事,要不是姜琦願意幫忙,蓋住你的新聞,看你的名聲不被臭下去!”

“被臭下去?”蘇靖康露出天真無邪的疑惑,“什麽意思?”

寧因知道蘇靖康是個粗線條,也懶得跟他解釋,說:“以後你少跟吳斯來往,吳斯找你去什麽地方,也絕對不要跟着去。”

“為什麽?”蘇靖康說:“都在一個劇組,又都是一個公司的,擡頭不見低頭見,哪裏好意思不理別人,何況,他人還挺好的啊。”

寧因怒其不争地說:“你要知道,這一次酒吧鬧事就是他和王素坤做的手腳。”

“什麽?”蘇靖康瞪着眼睛想了兩秒,說:“寧姐,不會的,吳斯不是這樣的人。”

寧因沒好氣地說:“那你是相信我還是相信吳斯?”

“我當然相信你了,可是……”蘇靖康想找出什麽措辭,可惜一向話少的他根本找不到合适的話。

“行了。”寧因說:“這件事我也沒證據,以後有證據了自然有辦法讓你相信。我也不是讓你以後不跟他說話了,只是能少接觸就少接觸,私底下喝酒什麽的更不要去,不說他會不會害你,你作為一個藝人,私自去酒吧喝酒就是犯了大忌。”

“哦,知道了。”一聽到“犯了大忌”四個字,蘇靖康就耷拉下腦袋,活像一直犯了錯不知所措的小狗。

寧因看到他這副模樣,心腸又軟了下來,放緩了語氣,問:“你什麽時候去劇組?”

蘇靖康見寧因換了話題,沒再教訓他,咧開嘴一笑,說:“下午才有我的戲份。”

寧因說:“我下午跟你一起去劇組吧,還有,以後就算沒有你的戲份,也多在劇組待着,觀摩和學習一下前輩的演技,也多跟前輩們打交道,在這個圈子裏,要麽混演技,要麽混人脈,要麽混人氣,三者都有才最好。你的目标可是要成為巨星的人,多長點心啊!”

“好。”?

第 3 章

等他走回公寓,差不多是要準備午餐的時候。

不少中學生從學校走出來,人潮一瞬間又擁擠了起來。白唯夫靠着街邊走回來。

保衛室的門今天又是開着的。

他剛跨入鐵栅門,青年忽然從保衛室的窗戶裏探出來叫了他一聲,蓋在額頭的頭發短了許多,應該是剛理過,露出一片幹淨的皮膚,眉毛稍微有些淡,襯得眼睛更加黑亮,整個人忽然明亮了起來,甚至連臉上的紅暈也能看出來。

這樣看着舒服多了。

白唯夫點點頭示意,“有事麽?”

青年喉結滾動了一下,試探着問,“那個……櫻桃甜不甜?”

白唯夫猛然想起這事,看了看他晶亮又稍微膽怯的眼神,點了點頭,“挺甜。”然後低頭從錢夾裏掏出一張票子,走過去遞給他,“今早你走得太快,我沒來得及給你錢。”

青年被他突然靠近和遞錢的行為吓到了,腦袋迅速縮回窗戶內,并立馬關上了窗。臉憋得通紅隔着玻璃盯着他,胸膛一起一伏,不知道是激動的還是生氣。

白唯夫看了看敞開的門,剛想從門進,沒想到青年又手腳麻利地走過去,門就被“砰——”的一聲關上了。震得耳朵癢。

“我是想要你開心一點才送的,是心意……不是貨物。”

白唯夫還是第一回 碰到這種情況,聽這聲音,都能想象青年是如何躲在小小保衛室內緊張發言。

白唯夫本來有一團氣悶在胸口上也不得也下也不得,這回站在門外聽到這麽一句,頓了一下,哭笑不得。

“謝謝你的心意,希望沒吓到你,抱歉。”白唯夫擡起手輕輕敲了敲門示意,然後轉身離開。

過了好久,久到白唯夫已經上了樓,站在書房落地窗前,青年才悄悄開了點門來張望,确認沒人後,才抱着鐵飯盒去外面買飯。

白唯夫看着青年抱着飯盒低着腦袋走出去,轉身看着剛剛開封的滿滿一盒山櫻桃,小小的一枚枚,顏色深紅,底下的部分因為浸着水,又擠在一個盒子裏悶了許久,已經爛了許多。

他捏起一枚,放入嘴裏。

山櫻桃不比進口櫻桃,不怎麽脆,也不怎麽甜,吃起來其實沒什麽口味,他一般單純把它當個無煙抽時的消遣。但今天這櫻桃,雖然已經有些軟,但是很甜,是真的甜。

白唯夫打消了把它們倒掉的心思,一邊看書,一邊挑着完整的吃。

櫻桃事件之後,青年似乎還擔心白唯夫為那天他的無禮而生氣,偶爾的搭讪就仿佛深海的蝸牛小心翼翼地伸出觸角試探。

這種小孩行為和心思,白唯夫感到很有趣,漸漸地,青年成了他在這個公寓裏唯一交流的對象。

到這時,白唯夫才知道青年的名字,叫時安,而且後來才知道,那些山櫻桃是時安花了一元六角錢額外的費用,才允許他一顆一顆挑的。

時安其實沒有那麽膽怯,白唯夫後來有心對他關注多一點,就能發現,時安會同別的年青人抱團打鬧,嘻嘻哈哈的,像隔壁中學的熱血青年。聽自己講故事時會問一些聽起來有些稚氣的問題,陪自己到外地采風時,會有意識地聊有趣的話題來讓他心情好一點。

有時安的地方,空氣中到處張揚着屬于他的生命力。

白唯夫常年感嘆着這樣朝氣的生命力,剛認識時安時,他二十八,時安二十一,轉眼四年過去了,他已三十又二,時安卻還是二十五的生動年紀。

白唯夫沒有什麽“生活的勁頭”,他對一切都抱有着一種冷靜至冷漠的審視——他好像已經死了——但他又确實喜歡着時安這樣朝氣的生命。

只是時安總是在他面前将自己封閉起來,小心翼翼,離他很近,又防得他很遠。給白唯夫一種又堅硬又柔軟的錯覺,連一點點情緒都要斟酌着波動。

白唯夫不明白這是為什麽,他也沒想過去追究。時安就像一顆種子,掉在了他的城堡內,默默生根發芽。

有一年端午節,白唯夫淩晨四五點剛睡下,感覺才睡沒多久,就被敲門聲給吵醒,不是敲的聲音有多大,而是他的睡眠向來很淺。

理智慢慢恢複,聽着熟悉的敲門聲,白唯夫支起身,披上睡衣,出去開門。

時安提着兩串還冒着熱氣的粽子,眼睛晶亮地看着他,“我爸今天一大早托人帶過來的粽子,竟然還是熱乎的,我給你拿了些過來嘗嘗。”

白唯夫看着那兩串青翠,往後退幾步,“進來吧。”

他腦袋還突突的痛,意識不怎麽清明,坐到沙發上就沒再動。

時安傻傻地提着粽子站在玄關處看着他,輕聲道,“我該換哪雙鞋?”

白唯夫擡頭看他一眼,“不用換了。”

時安一動不動,白唯夫無聲嘆口氣,走過去,蹲下去,從鞋架上拿了一雙薄絨的拖鞋,放在時安腳前,“以後自己拿,就放在這裏。”

時安臉微微發熱,連應了幾聲,有些笨拙地換上拖鞋,然後跟着走進去。

經過白唯夫的指示,時安從廚房的壁櫥裏拿出兩個碗,一個用來放粽子,一個用來裝白砂糖。

等白唯夫洗漱完過來,已經剝好擺盤完畢。

他喝了幾口咖啡,精神了一些,看時安盯着他的杯子,就說道,“是咖啡,我喝得很苦,你應該不喜歡喝。”

“我想嘗嘗……說不定我也很喜歡呢?”時安看了他一眼,又移開視線。

白唯夫給他倒了一杯,輕輕推到他面前。

時安應該是開心的,白唯夫猜測。

嘗了一口後,時安腦袋還沒擡起來,白唯夫看見他的眉毛擰成了一團,眼底終于有了些笑意。

過了一會兒,時安擡起頭,眼睛漆亮,“好喝。”

白唯夫沒說話,只笑了笑。

洗碗時,時安好奇地打量着咖啡機,白唯夫跟他解釋,時安應了一聲後,道,“原來是洋人姑娘送的,真好。”

“哪裏好?”

“……就是很好。”時安扭頭來看他,“你覺得不好麽?”

“還好。”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