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章

第 16 章

在白日的時候,楊沫突然想起一件事,她對那個打手有印象的只有三回,其中一回便是在臨窯鎮上。

臨窯鎮是入京之前他們最後一回休整的地方,楊沫曾經在鎮上邸舍中的馬廄附近見過那人,那人看見她還有些慌張。

不過當時她沒往心裏去,現在想來卻覺得很是奇怪。

只是在那之前,她還是得去一趟京城的邸舍以防萬一。

至于後面跟着的那個大尾巴……楊沫權當他不存在。

如今不過寅時過半,走在大街上的除了打更的人之外,便是巡防宵禁的金吾衛。

楊沫躲在小胡同的陰影裏,等前方主街上的那一隊金吾衛經過,就要往城南邸舍的方向跑,卻被身後那人一把拽住手腕捂住嘴重新拉回了陰影裏。

她的身後緊貼着沈書溫熱的胸膛,讓楊沫開始渾身僵硬。

“別動。”

溫熱的聲音在耳畔低聲響起,楊沫卻越想越憋屈,過往的那些事她從來沒有苛求過其他人,她出身不好,她認了,但卻不想如今依然這樣任人擺布。

楊沫毫不猶豫一把拽開了沈書捂在自己嘴上的手,低聲道:“松手!”

“誰在那裏?!”

一聲冷喝自主街傳來,楊沫心頭一跳,重新退回了陰影之中,她以為外頭的金吾衛應當已經巡邏過這個街區,短時間內也不會回返。

東南兩邊街區的主街上,負責今夜巡邏的王将軍一邊緩緩地抽出腰間的長刀,一邊往陰影處走去。

沈書無奈地看了一眼身前的女子,将她往身後拉了拉,自己卻繞過楊沫,走出了這條暗處的小胡同:“王将軍,別來無恙。”

沈書看着對面的人将審視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又往巷子裏看了一眼,才将長刀收了回去。

“沈大人,查案的事,既然已經交由大理寺負責,又何必深夜出行多此一舉呢?為了沈大人好,還是早些回去吧。”

鴻胪寺夜市一案,如今幾乎人盡皆知,天子震怒,朝堂之上也是議論紛紛,如今想要再找出一個不知道此事的朝廷中人,恐怕也是很困難了。

“沈某接待的使官出事,沈某自然責無旁貸,”沈書笑了一笑,“只是當街出了這樣的事,金吾衛如今也很難過吧。”

……

胡同裏的楊沫看着外頭兩個人在那裏虛與委蛇,悄悄退了一步,如今既然沈書已經有人拖着了,她此時不跑更待何時?

楊沫退回去從另一個方向離開了這條胡同,這幾日同蔣先生一道尋人談生意,這京城裏的大街小巷就算沒摸透,如今她倒也不至于迷路。

大約小半個時辰之後,楊沫就摸到了原先她們入住的邸舍後門處。

照着先前溜出鴻胪寺的辦法翻進了後院,她率先往大堂走去,只是沒走幾步,她就看見不遠處守在邸舍大堂外的官兵。

不出意外,應該是大理寺的人。

她繞了幾步來到了後院,這裏同樣有官兵鎮守,只是比起前面的人并不算多。

那個可能行兇的打手是同镖局的人安排在一處的,為了以防萬一,這些人在安排的時候幾乎都安排在了邸舍一樓,如今倒是方便了楊沫行事。

她摸到了原先住着镖局衆人的客房的後窗,也許是因為夜深了,那幾個官兵有些疲憊,他們所在的位置距離這一處後窗還算有段距離。

就在楊沫的手已經摸到了窗戶的位置時,一股力道從後面傳來,有人拉着她的後衣領讓她重新蹲了下來。

“先前同我講話的時候不還挺機靈的嘛?”沈書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怎麽現在就自己送上門了?”

楊沫心頭一驚,瞬間就反應了過來,“裏面有人?”

“如今商隊那裏沒有任何其他的線索,這件事情到這裏看似已經斷了,你覺得大理寺的人會怎麽做呢?”

引蛇出洞……

若是幕後的人有心想把那個打手救出來,這會兒早就該動手了,換句話說,那個動手的人是個棄子,而他恐怕自己也是清楚的。

如果她這會兒摸進了客房裏面,極有可能他們商隊的罪名就會被坐實了,到時候想分辯都分辯不清了。

“……謝謝。”

楊沫掃了一眼沈書,沒想到他會重新跟過來。

她重新按着原路摸到了邸舍的院牆,如今邸舍這裏被大理寺的官兵設伏,再想要進去找線索不過是自投羅網,而且他們能想出這樣的辦法,恐怕也是因為邸舍這裏沒有其他的線索了。

翻出了邸舍落到了外頭的巷子裏,楊沫猶豫了片刻。

“這會兒城門已經開了。”

沈書照舊跟在她身後,絲毫沒有要回頭的跡象。

而果然如沈書所說,東方的天光已經微微泛起了一絲淡藍色的天光,而打更的人正巧從他們外頭的街上走過,報了卯時的點。

楊沫從懷中掏出一條披帛圍在了自己的脖子上,遮住了自己半張臉,随後往城南的馬行跑去,如今有這位沈大人自願跟着,她何必再去想什麽其他更麻煩的出城辦法呢?

*

約莫卯時半的時候,城門處的守将頂着清晨的涼意攔下了兩匹出城的快馬。

跟在後面的那個人用一塊粗布披帛半遮着臉,在如今這個京城戒嚴的時刻,怎麽看怎麽可疑,可是前頭的那個人卻不是他們輕易能得罪的起的。

“沈大人?這位是……”

其中一個守将大着膽子開了口,目光落到了慢沈書一步的楊沫身上。

“我的人。”說這句話的沈書沒有絲毫不情願的意思,一張花枝招展的臉上帶着笑意,還往後頭望了她一眼。

楊沫暗地裏握緊了拳頭,同沈書視線相接之後就看向了其他地方。

有沈書作保,守将也沒有過多為難。

出了城後,楊沫就看到原本還在前方的沈書逐漸讓馬慢下來幾步跟在了她的身旁。

“這會兒能說了嗎?你應當是有線索了吧?”

楊沫對上了沈書的目光,他這會兒已經收起了笑意,看上去嚴肅了很多,畢竟他們都知道,那位使者給他們的時間只有三日。

三日的時間,找不到證據證明商隊無罪,只怕使者會直接要他們的性命。

楊沫悶悶地點了點頭,也沒有說話,帶着沈書往臨窯鎮的方向騎了過去。

臨窯鎮雖然距離京城不算遠,甚至還有一家邸舍,但是整個鎮子的狀況看上去卻不太好,地方偏僻不說,白日裏也鮮少有人走動。

楊沫帶着沈書徑直跑到了她們先前入住的那家邸舍裏。

他們趕到的時候,邸舍的老板正帶着唯一的那個小夥計在後院喂豬。

之前楊沫帶着商隊入住邸舍的時候,也沒想到這家邸舍的狀況會這麽糟糕,整家店看上去破敗不堪,反倒是一樓的馬廄和豬圈看上去好像還精心維護過。

是的,豬圈。

“這年頭日子不好過,我們這家客舍哪有什麽人來住,平日裏我同小夥計養養豬,賣賣豬肉,還能有些銀錢入賬。”

這是邸舍的老板先前同她說的原話。

下馬之後,楊沫也沒有将馬牽入馬廄,反倒綁在了邸舍外的柱子邊上,她自己卻匆匆趕往後院,原先撞到那個打手的馬廄那裏,如今還有一匹馬,食槽看上去也不像是換過的樣子。

大約是聽到有人的聲音,邸舍的老板循着聲音就找了過來。

“客人?”

楊沫擡眼對上了老板詫異的眼光。

“客人不是入京行商,怎麽如今怎麽快又回轉了?”

“我有些東西落在了這處,不知老板可有注意到?”

楊沫沒有直說如今京裏發生的事情,臨窯鎮這麽偏僻,即便京城發生了那個大的一樁事,沒有幾個月恐怕這裏的人根本就不會知道。

老板搖了搖頭,看向身後跟過來的小夥計,那個小夥計撓了撓頭随後說道:“因為我們這處沒什麽人,所以客人走後你們那些個房間我還沒來得及收拾呢。”

“不如客人自個兒回去找一找,說不準還能找到呢?”

小夥計指了指前院大堂的方向。

楊沫停頓了片刻,還是先往前院走去,不管怎麽說,對他們來說起碼是件好事。

而原本一直跟在楊沫身後的沈書卻留在了後院裏,打量着這一處邸舍的幻境。

“這位客人,不知……”

老板疑惑地看着沈書,沈書原本留下來就有自己的目的,他目光落到了老板身上,“這裏既然有邸舍,原本不應該是這樣,倒不知道臨窯鎮發生了什麽事變成了如今這個狀況?”

“嗨……”老板嘆了一口氣,“客官有所不知,我們這處在太祖元年的時候讓建了個官窯,鎮子上的人原本也都是給官窯幹活的。”

“這裏同主道差的遠,如果不是因為有官窯在這裏,哪來的資格在這個破落地方建起一間邸舍呢。只是六年前的時候,不知道什麽原因,如今的天子叫人遷了官窯的位置,我們這邊能走的都走了。”

“如今還留在這裏的除了一些年紀大的老人,也就只有我這樣的人了。”

“先前那位客人來的還算是巧,本來賣完手上這一批豬我同小餘也是準備搬了,要是客人再晚來幾天,這個邸舍就沒人喽……”

沈書心中對于這個鎮子的情況也算是聽說過,只是來之前也沒想到楊沫他們會偏離主道來到這個鎮子入住。

“也就是說,這個鎮子來的人并不是很多了。”

沈書思索了片刻,同這件邸舍的老板問出了自己真正想問的,“不知老板可還記得,先前那位姑娘入住這裏的時候,可有什麽奇怪的事情發生,或是來了什麽陌生的人?”

“陌生的人……?”

老板不明白沈書想問什麽,要說陌生的人,那支商隊對于鎮子來說,不各個都是陌生人?

“陌生人倒沒有,不過要說奇怪的事情……有一件事倒确實很奇怪。”

老板将手裏的食桶遞到了一邊的小夥計手上,用衣角蹭了蹭自己的手,招呼沈書往旁邊快爛掉的木桌邊坐了下來。

“你也知道我們這裏沒什麽人來,但是先前那支商隊入住的時候,信客來送過一回信,這年頭還有人往行商隊伍裏寄信也是很奇怪。”

“那會兒那信客還同我抱怨過,說要不是他運氣好,回老家的時候正巧打聽到了商隊的消息,他手上那封信就得爛在他手裏了。”

沈書聞言思索了片刻,這樣的鎮子還有信客這件事,不是同樣很奇怪嗎?

“你們鎮子上的信客?住在什麽地方?”

聽到沈書的話,老板笑了出來,“不對不對,客人,我們鎮子上哪裏還有什麽信客,這個信客我們平日裏叫他莫老五,他住在宣明鎮上,六年前官窯還沒搬的時候倒是常來這裏,現在啊,這也是我這幾年第一回看見他呢。”

“宣明鎮和我們這裏有一點距離,不過倒是在主道上,客人要是想問他的話,沿着官道就成了,不過他可是信客,這長年幹跑腿活兒的……這可不好找啊。”

第 15 章 章

第 15 章

當天夜裏醜時。

方明焦急地踏出蔣先生的房門往院外跑去,卻被外頭值守的大理寺官兵攔住。

“你幹什麽去!”

領頭的衛兵打量了方明一眼,他們都知道這個院裏的人同鴻胪寺那樁刺殺案有關,若不是上頭有人說話,這群人早就被關進大理寺了,何至于如今還在鴻胪寺裏進進出出。

“我家老板突然發起了高燒,我得去叫人啊!”

方明眼見着這群人一點情理都不通,幹脆從攔着他的槍底下鑽過去。

“快攔住他!”

“你等明日,自然有人來給你們老板看,快回去待着。”

守在附近的衛兵都聽到了這裏的動靜,往這處趕了過來,奈何方明本就是将軍府出身,他靈活地在人群裏穿梭,眼見着就要讓他鑽出人群,一柄長刀橫在他面前。

“你還是回去的好。”公孫默居高臨下地看着這個試圖沖出院子的青年,心頭不知為何泛起一絲古怪,“我已經着人去請醫正了。”

“你,你真的叫人去了,我們老板這白日裏跌的狠,大家夥兒都看見了,你可不能哐我啊……”方明撇着一張嘴,眼看就要哭出來了。

公孫默有些不耐煩了,一個大男人,看上去身手還算不錯,哭哭啼啼的像什麽樣子,他一把拽過了方明,“你帶我去看看你們老板。”

“這怎麽行!”方明瞬間收起了哭腔,“我們老板可是個女子,這大半夜的,叫一個男人進了閨房,這名聲還要不要了?”

“對了,你叫人去找醫正,可一定得找個女醫正過來。”

“……”

公孫默本就皺着的眉頭皺的更深了,這家夥,怎麽還得理不饒人呢?

與此同時,院角那顆銀杏樹的後頭,蔣先生扶着微跛着一只腳的楊沫,探頭看了看外頭那場鬧劇,确定方明已經吸引住了這附近所有人的視線,半抱着楊沫跳出了院牆,沒有發出一絲動靜。

蔣先生扶着楊沫,看着她受傷的左腳,蔣先生還是有些不贊同楊沫白日裏的那個決定。

那道扭傷倒還好,如今也已經被她正回來了,但是楊沫膝蓋處的擦傷可是貨真價實的,讓楊沫用這個狀态跑出去,倒不如她自己出去。

同蔣先生合作許久的楊沫當然也看出了她的意思,“蔣薇能假裝我,可假裝不了你。”

“你放心吧,我從小到大摸爬滾打的,這一道擦傷我還不放在心上。”

眼見着院子裏的動靜逐漸小了起來,楊沫推了一把蔣先生,“你快回去,不要叫人發現你出來了。”

而她自己則掏出了那張蔣先生白日裏給的白絹,按着上頭的路線往淩霄苑的方向跑去。

白絹上的路線雖然畫的粗略,但是上頭的各類院落的特征倒是都畫的很明顯,在靠近淩霄苑的一條小路上,楊沫遠遠地就看見一隊巡邏的人馬。

她躲到了小路旁的假山石後頭,也幸好此時是夜半,那塊假山石不算很大,只是夜色較深,即便巡邏的衛兵手中提着一盞夜燈,也依舊不太看得出這處是否藏着一個人。

楊沫在此處等了許久,估摸着應當也快到寅時了,果然不久之後她就聽到了主街出打更人報時的聲音。

而不久之後,趁着淩霄苑外頭的巡邏隊過去之後,楊沫摸着黑溜進了淩霄苑之中。

其實這處并不算偏,甚至在楊沫看來,裝飾比鴻胪寺的正廳都要好的多,但是奈何為了襯這些假山水,這處的小路也多。

楊沫踏入了其中一條小路,順着路走到了蔣先生标的那一處院牆。

院牆旁有一顆樹,一根樹杈這會兒正好挂到了牆上,正方便她翻牆。

楊沫按了按她左腳的膝蓋,那裏已經被蔣先生用布條包好了,确定不會有太大影響之後,她立刻利索地爬上了樹,順着樹杈翻到了院牆上。

今夜無月,院牆外頭一片漆黑,蔣先生告訴過她,這處的牆外面是一條小路,她昨夜裏時間不多,只能探到這裏。

再次按了按腿上的傷口,楊沫不再猶豫,直接從牆上跳了下去,落地的時候左腳傳來一陣劇痛,楊沫咧了咧嘴,臉色白了幾分。

她下回一定要多帶幾個信得過的人,不至于再遇到這樣的事情,還得她親自想辦法跑出來找證據。

楊沫在地上蹲了好一會才站起來,站起來的那一刻,她對上了一雙冷淡的眼眸,讓她再次感嘆,這回上京,真的有些時運不濟。

沈書嘆了一口氣,伸手将面前看上去有些狼狽的女子扶住,沒有說話,只是扶着她往巷子外頭走。

沈書并沒有把楊沫帶回鴻胪寺,反倒帶去了主街的一家客舍裏。

客舍裏微微亮着一盞油燈,在全黑的街道上看着倒有些奇怪,櫃臺處坐着一個年輕的小夥,這會兒正撐着頭打着瞌睡。

客舍的門被沈書一把推開,發出了輕微的一聲,将櫃臺那個打瞌睡的小夥兒驚醒了。

“沈大人,”小夥兒一睜開眼睛就看見一個熟人扶着一個臉色蒼白的女子走進了客舍,“這麽晚還在外頭,果然是因為前幾日那樁案子吧。”

沈書沖着小夥兒點了點頭,卻并未接話,“先前的那間房,還留着吧?”

小夥兒忙笑開了顏,“當然,當然,沈大人樓上請。”

至于那個被他忽略的那個女子,這會兒正一言不發的低着頭,她有些搞不懂,沈書為什麽沒有把她帶回鴻胪寺。

直到走進了那間房,楊沫才掙開了沈書的手。

“你不是鴻胪寺的官嗎?将我帶出來,你就不怕等那裏的人發現了端倪,你的上官降罪于你?”

楊沫退了一步,探究地看着沈書,在她的印象裏,沈書一貫不是個感情用事的人。

而她面前的沈書卻沒有接話,看了她許久,卻突然把她按在了坐榻上。

“你都感覺不到痛的嗎?”

楊沫的褲腳被面前突然蹲下的男人撩起,她警覺地按住了自己的褲子,卻被沈書拉着手挪了開去。

“不管你現在怎麽看我,起碼先将你的傷口處理幹淨。”

楊沫的耳朵微微泛紅,再怎麽說,她也是女子,哪裏有随便露腿給男子看的道理,她将手從沈書的手裏抽出來,依舊按在了自己的褲腳上。

“我自己來就行。”

“你不要讓我用強的。”

面前的男子擡起了頭,手依舊拉着楊沫的褲腳,眼神裏有着不容拒絕的堅定。

楊沫讪讪地收回了手,如今這個往年的纨绔公子一朝做了官,倒還挺有氣勢。

她的褲腳被沈書一點點翻了起來,露出了裏面被包了好幾層的白布,白布上已經滲出了鮮血,足以見得裏頭的傷口大概已經裂的不能看了。

沈書的臉色很難看,他站了起來,一個眼神都沒有分給楊沫,進了房間的裏面拿出一個藥箱重新回到了楊沫面前。

上藥的時候沈書一點沒留手,一盒滿滿的藥膏被他抹了大半在她的腿上,還有一小半大概就在那條被慘遭抛棄的布條上。

只是在将傷口纏起來的時候,沈書的動作輕了許多,如果不是楊沫叫他纏緊一些,她都擔心等她站起來的時候,纏在傷口上的布條就能順着腿掉下來。

楊沫靜靜地看着沈書将布條打上最後一個結,突然開口,“今天這事,你就當不知道,你還是你的鴻胪寺少卿,等我做完我該做的事,我會回來的。”

沈書的動作滞了一滞,不過也就那麽一瞬間,他将楊沫的褲子重新翻下來,擡頭看向楊沫:“你要我當不知道,也行,只是你拿什麽收買我呢?”

“……”

楊沫瞪了他半晌。

“你可是鴻胪寺的人,私放嫌犯恐怕也不是什麽輕罪吧?”

“你也知道是私放嫌犯,我又怎麽能随意将這件事情當做不知道,放你走呢?”

沈書好整以暇地站了起來,走到一旁的桌子邊,用水盆裏的水洗了洗手,“端看你,如今到底是以往日阿沫的身份同我講話,還是以如今的楊老板的身份同我講話。”

楊沫對上了沈書看過來的視線,她當然明白他的意思,若她今日以楊老板的身份同鴻胪寺少卿對話,今日她就不可能走出這個客舍了,極有可能等到清晨,她就會被沈書帶回鴻胪寺。

可沈書給出的第一個選擇,她同樣不想選,往日的那個阿沫,沒有能力,無人可依,她一點也不想回去。

楊沫磨了磨自己的後槽牙,第一回覺得這個家夥真是難搞。

她站了起來,直接走向門口,在将手放在門栓上時,她回頭看向沈書,“我兩個都不選,你又能拿我怎麽辦。”

大概也是沒想到她會這麽無賴,沈書輕笑了一聲,跟在了推開房門走出去的楊沫身後,将腦袋湊到楊沫耳邊。

“我當然也不能拿你怎麽辦,就只好……跟着你了。”

“想來楊老板在翻出鴻胪寺院牆的時候,應當就已經想好了,下一步要去哪裏吧?既然這樣,我這個鴻胪寺少卿跟着,對你應當也沒什麽阻礙。”

楊沫心頭一跳,加快了腳步。

沈書說的是對的,在定下這個計劃之前,她就想到了一件事,一件,同那個在塞北混入他們商隊的打手有關的事。

第 41 章

溫母和季詩瑤大概半個小時才回來。溫母抗着拐杖,季詩瑤推着輪椅回來。裝備之齊全讓溫婉再次懷疑自己被截肢了。

“婉婉,你們同學來看你啦。”溫母看見江楚燕笑着打招呼。“婉婉脾氣不好,在學校裏對虧你們照顧了。”

江楚燕禮貌地起身打招呼:“阿姨您說得哪裏話,婉婉和我們很要好的,再說了,論照顧也就清妍最會照顧溫婉了。”

“咳咳……”溫婉出言打斷江楚燕的,生怕她的腐腦亂爆料。

江楚燕接收了她的信號沖溫婉擠眉弄眼。

“她們兩個就是感情好。”溫母将粥遞給柳清妍,“清妍呀,你端着,有點燙,小心別被讓婉婉灑出來了。”

“好”柳清妍雙手捧過粥,小心打開。

“媽,你怎麽還買了輪椅,有拐杖就行了,坐輪椅也太誇張了吧。”溫婉抱怨,一勺粥遞到溫婉嘴邊。

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她這是成為皇親國戚了,不過是推了柳清妍一把,不至于親力親為到這種地步。她很不習慣的。

溫婉擡手去拿柳清妍手裏的勺子。“還是我自己來吧。”

柳清妍避開了她的手,“燙,你躺下,我喂你。”

溫婉只好迎來江楚燕冒燈泡的眼神,硬着頭皮張嘴就着柳清妍的手喝了。

喝了第一口,第二口就自然很多。柳清妍還會細心地用紙巾輕輕擦拭她嘴巴流下的湯。溫婉靠在床上,享受着柳清妍的伺候,溫婉感覺自己走上了人生巅峰。

沒過多久,溫父好福伯也過來探望。一時間房間裏擠滿了人。

“聽說紅色車主已經脫離危險了,不過到現在都還沒醒過來。他傷這麽重不知道還能不能醒。”溫父內心感嘆溫婉運氣好。不然她可能醒不過來了 。

“警察那邊說是車子剎車有問題。之後保險公司的人會來賠款,後面不用你們管了,爸爸會替你處理的。你好好休息。”溫父揉揉溫婉腦袋。

“嗯。”溫婉點頭答應。

由于溫父公司繁忙,就簡單交代幾句,就回去了。

溫婉見溫母照顧了一晚上,臉上滿是疲憊,忙催促她回去補覺。

溫母猶豫再三才囑托柳清妍好生照顧溫婉。

家長離開,小年輕的話題就開放很多。

“溫婉你知道嗎昨晚你可吓死我了。被撞飛出去,地上都是血。”江楚燕心有餘悸的拍拍胸脯。“要不是詩瑤拉了我一把,這麽快的速度,我估計我自己也來不及反應。”

季詩瑤看着江楚燕點頭,“我們那時候都喝了酒,腦子不靈活。當時那情況我手快過腦子,只能拉最近的人。還是婉婉反應快,最後一刻把清妍推出來了。”

“是嗎?我都記不清了,好像是推了誰。”溫婉撓頭發聽她們複盤昨晚的事。

她真被撞得斷片了,只是夢裏聽到有誰焦急地叫她。好像有人哭了。

“你不知道自己躺在血泊裏的慘狀,那臉蒼白的呀。清妍還很理智的安排現場,給你包紮傷口。我當時還覺得她很勇敢呢,啧啧啧,處事不驚。”江楚燕邊說邊看着柳清妍,見她沒反駁,小嘴說地更起勁了,

“結果我走近一看,她兩只手都在發抖,就這樣……”說着她手裏還比劃柳清的動作。“我們緊緊握住她的手,她還不受控制的顫抖。”

“後來你失血過多,陷入昏迷,她就一直在叫你,拍你的臉。”江楚燕做着動作對溫婉說“婉婉,你醒醒呀,別睡之類的。”

溫婉面帶微笑地看着江楚燕,仿佛江楚燕只是在說一個故事,而不是昨晚驚吓動魄的車禍現場。

溫婉打量着現在正坐在自己床邊安安靜靜聽故事的柳清妍。完全想像不出來柳清妍害怕的樣子。

原來她在柳清妍眼裏這麽重要的嗎

“你別笑,昨天清妍都被你吓哭了,看你被擡上救護車。她的眼淚都哭出來了。”季詩瑤見不得溫婉現在這吊兒郎當樣。昨晚她們都捏了一把汗。

“醫院需要家屬獻血。800毫升!!!清妍一個人就抽了400毫升!她還想抽,醫生都壓着不讓她抽了。還是舅舅拉住她。後來我和舅舅各抽了200毫升。”

溫婉皺眉,身邊的人兒還是低頭不語。溫婉內心又湧上一抹心疼。她突然好想抱抱柳清妍。

柳清妍抽400毫升,也太多了……

趁季詩瑤和江楚燕不注意,她悄悄握住柳清妍冰冷的手。

“靠,400毫升吶,啥概念,女生抽400,下個月的姨媽可能都來不了了。”江楚燕驚呼,佩服柳清妍能做到這個地步。

對呀,更何況柳清妍本來生理期肚子疼。下次來姨媽可能就更難受了。

“謝謝你!”溫婉不知該說什麽,只能小聲對柳清妍道謝。

柳清妍回頭遞了江楚燕一個眼神,示意她別再說了。故事渲染到這裏就夠了,往後還能讓溫婉心疼她。

“你不用內疚,本來就是你先救得我。”柳清妍摸着溫婉的手,溫婉白皙的手背上還有一塊烏青。她輕柔那塊烏青替溫婉消腫。

江楚燕心細,很多事點到為止。看兩姐妹心心相惜就轉移了話題

“唉,溫婉還說想高考以後出去玩的,我本來還想跟着去呢。現在好了,旅游泡湯了。”江楚燕嘆息,雙手抱頭。

“你想去哪裏玩。”江楚燕好奇的問,沒想到溫婉不聲不響地,高考完才幾天,居然已經想好去哪裏玩了。

柳清妍眼神銳利,擡頭直視溫婉。

要死了,說漏嘴了。

溫婉翻身側躺面向柳清妍。“我這是還沒想好去哪裏玩嘛,現在好了,哪裏都去不了了,只能家裏蹲。”溫婉憋屈。

“沒關系。今年暑假我們去B市滑雪。”季詩瑤安慰她。“喲,都這個點了,我得要回家一趟,清妍,你在這裏陪溫婉,我晚上過來再探望。”

季詩瑤需要回家報平安,順便換身衣服。她站起來和溫婉告別。

“詩瑤,等等我,我跟你一起走!”江楚燕見柳清妍這态度就知道自己又說錯話了。一定是溫婉想抛下柳清一個人出去玩。結果被她說破了呢。江楚燕趕忙起身開溜 離開這火葬場,出門後還不忘把門鎖上。

季詩瑤被江楚燕挽着胳膊走病房。

“你怎麽這麽快就走了。不在陪她們一會兒。”

“給她們一點空間不好嗎?大不了我們晚上再來看。”江楚見季詩瑤如此神經大條不滿的搖頭,小聲嘟囔了一句,“笨蛋。”

“你打算自己一個人出去玩”柳清妍坐在病床邊看着溫婉,內心波瀾起伏。

不愧是女主,她就說一句,柳清妍就猜出來了。

“哪有~再說了,這不是沒法去了嘛。”溫婉笑着指指自己的腿。

“所以如果不是意外,你就丢下我自己走了嗎”

柳清妍語氣裏明顯帶着一聲愠怒,垂下的眼眸在眼底倒映出陰影。

她靠近溫婉,不打算放過溫婉的微表情。

“沒有丢下你的意思,我……我是想來一場說着就走的旅行,因為沒有計劃,所以也不知道該怎麽和你說。”溫婉眼神左右飄忽,真假摻和。

溫婉見柳清妍眼睛發紅,生怕她哭出來,趕忙補救。

“當然,你要是想去……我們也是可以一起走的。”

沒錯,她的确想遠離所以人出去放松一下,自己來場說走就走的路線,等她上了火車再打電話報平安。

柳清妍低垂用頭發遮住她半張臉。她前傾壓在溫婉身上将自己的臉埋進溫婉的脖頸上不悅地說“騙子。”

說完,她在溫婉的脖子上狠狠地咬了一口,看這溫婉泛紅的脖子,柳清妍還是憐惜的吻上去。

“嘶……清……清妍……你先放開。點滴……對!點滴快沒了!先叫護士!”

溫婉不知道柳清妍居然這麽大膽,敢在醫院裏親她。她不知所措地推開柳清妍。

“你別……別在這裏……很多人。”溫婉小聲懇求她。

柳清妍還是不肯放開,直到溫婉的脖子上留下草莓印她才肯松口。

溫婉沒好氣地擡手擦脖子,柳清妍又抓住她的手将她按住病床上吻住溫婉的唇。

柳清妍的唇很軟,靠近溫婉還能聞到她身上的奶香。柳清妍吻的很認真,如同在品嘗美味佳肴,細細斟酌。

溫婉內心又湧上一絲焦躁感,口幹舌燥,渾身發熱,全身的水分往下流去。胸口的傳來酥麻感 ,柳清妍的手不知什麽時候伸進來了。病房裏空蕩蕩的。溫婉身上激起疙瘩。她推開柳清伸進她衣服裏的手,抵住柳清妍的胸口,将柳清妍推開一點。

溫婉深深吸氣,平緩的吐出。

“呼……別……在這裏……點滴快沒了。”

她居然對柳清妍有反應,就在剛才,她身下濕潤,渴望柳清妍多一點。理智卻告訴她不行 ,不能再多了。

“呼……呼……好,下次換個地方。”柳清妍喘着粗去,沙啞着聲音。語氣在帶着甜膩與不舍。她退出溫婉的衣服,有條不紊地幫她整理散亂的衣物。

她……她……她居然還想有下次!

溫婉羞惱地任由柳清妍把她的衣服過好。

待到柳清妍将她收拾好,護士也剛巧敲門。

柳清妍什麽時候叫的護士?

柳清妍自然地起身開門,護士進來利索地給溫婉拔掉吊瓶。她看見溫婉發紅的面頰,拿去額溫槍給她測了個體溫。

“體溫正常,手上的滞留針別動,明天還輸液的。有惡心想吐嗎?”

溫婉搖頭。“剛醒了又點惡心,後來沒了就是有點昏。”

“有大小便了嗎?”

想到柳清妍正廁所裏那樣個自己穿褲子,溫婉就臉色發紅。她點頭回答。

“病人需要多休息還有你身上還有多處烏青,等下我去取藥膏噴一下。”護士看着她的脖子出說道。

溫婉臉上“咻”地一下漲紅了。她身上多出地方烏青,但脖子上的不是呀!

護士走後,溫婉就不敢看柳清妍了。下身的粘膩感無時無刻提醒這自己剛才的失态。

“我……在睡一會兒。”

“好,我守着你,睡吧。”柳清妍點頭。

溫婉躺下裝睡,該死,她無法直視柳清妍了。

第 43 章 鬼村(五)

支開白夢之後,王陽獨自一人又來到了山上的寺廟,他要再來确認一些東西。

“幾位聖僧還在嗎?”

王陽對着寺廟內大喊道,裏面黑漆漆的他可不想進去。

“你又來幹什麽?”這時裏面傳來了一陣不耐煩的沙啞聲。

王陽打開手電筒對裏面照射過去,一道猙獰可怖的鬼臉正死死看着他,滿眼陰毒。

他掏出鬼鏡對着裏面照了照,由于寺廟內一片漆黑,鏡子照不出任何的東西。

“可惜了,張道人送我的金符用完了,不然我可以扔幾張進去試試。”王陽小聲嘟囔道。

“沒什麽事就別來打擾我,有事便進來說!”裏面沙啞的聲音低沉的說道。

“沒事沒事!我就是來看看幾位,明天我便要離開此地了,這次前來是向幾位告別的。”王陽笑盈盈的說完便下山了,路過那把太師椅時不忘多看了幾眼。

就在他走後不久,寺廟內傳來了怪異的讨論聲。

“就這樣放他走了?”

“要不吃了他?”

“你不怕那酆都出來的家夥了?”

“我們幾個還怕他一個?”

“今晚去試探一下?”

王陽現在對這裏也算是輕車熟路了,不一會便來到了白夢睡的屋子,一邊走一邊嘟囔着:“幾個鬼東西還學佛門那套,裝模作樣,人不人鬼不鬼……”

看到王陽回來,白夢立馬迎了上去:“你剛才去哪了?什麽人不人鬼不鬼?”

“沒……沒什麽,哈哈哈。”王陽尴尬的摸了摸後腦勺,雖然這次任務非常艱難,但好在白天一切正常,也算是省了不少心。

這裏晝短夜長,夜晚來得很快,王陽對着白夢認真的說道:“今晚無論發生什麽千萬別出來!明早我叫你。”

“好。”白夢跑到了自己的屋子,鑽進了棺材裏。

“最後一晚了,要來的總該來了吧。”王陽搬着一條木凳,坐在了屋子的正中間,大門敞開。

“叮鈴鈴……”

鈴铛的聲音?還有棍子杵在地上發出的聲音,一道輕輕地腳步聲往王陽這邊走來,王陽站了起來,從背包裏拿出了鬼鏡,緊張的看着門口。

只見一寶相莊嚴慈眉善目的和尚從門口走來,手上拿着個降魔杵,油光滿面看着王陽道:“施主又見面了,聽說你明早就要離開,貧僧前來送禮。”

“送禮?”開玩笑,鬼會送禮?打死他也不行,王陽時刻關注着那和尚的一舉一動,絲毫沒有松懈。

“是的,送你去死!”無比惡毒的話從慈眉善目的和尚口中說出,無比的違和,随後他把降魔杵重重往地上一杵,上面的鐵環咣當作響,屋子前面的草叢中傳來猛烈地窸窸窣窣聲,無數只佝偻人形從裏面沖了出來,直撲王陽而去。

“我去你大爺的!”王陽連忙朝門口沖了出去,如果這時不突破出去,他将成為甕中之鼈,任人宰割,狂怒,暴躁的情緒達到了頂點,王陽頭上長出兩根猙獰的牛角,渾身血霧瘋狂翻滾,雙眼一陣血紅,朝着出口殺了過去。

多不勝數的佝偻人形向他飛撲而去,雖然他打飛阻攔了無數只,奈何對方數量實在太多,還是有不少漏網之魚撲到了他的身上,瘋狂撕咬,場面可謂是相當慘烈。

“啊!!!”也不知道是慘叫還是怒吼,王陽大吼一聲拖着一群佝偻人形沖進了草叢中,那和尚坐在他剛才那條板凳上,慈眉善目地笑着,微眯的眼睛露出寒光。

王陽一路狂奔,跑到了村頭那間屋子旁,身後的佝偻人形突然停住了腳步,不舍的退走了,王陽渾身血淋淋的癱倒在地上,那些東西為什麽會突然退走?王陽轉過頭,一張老舊的太師椅正端坐在他後方,散發着寒氣,距離不過幾米,自己竟然不知不覺來到了這間屋子的門口。

但是此時他不能離開,整個村子也只有這裏能讓那些東西畏懼,同樣這裏也是王陽最不想多待的地方,他艱難的往一旁爬去,盡量離那把椅子遠一點,如芒刺背的感覺太難受了。

好在并沒有發生什麽異常的事,王陽身上的傷口也正在快速的愈合,今夜格外的靜,沒有一絲聲響,連風都不曾吹到這來,也不知過去了多久,天空越來越來亮,天快亮了。

王陽緩緩站了起來,他的傷勢已經恢複得七七八八了,這多虧了那古怪血霧,漂浮在空中的無人機飛回到他的手上,任務終于完成了。王陽關閉了直播,和大家說了聲再見。

看向山上的寺廟,王陽眼露寒光,昨晚差點就死在這裏,那幾個可恨奸詐的東西。下定決心後,王陽狂怒,整個右手被血霧覆蓋,他走進了這間最可怕的屋子,抓起了那把太師椅,往山上急沖而去。

“這是我還給你們的禮物!好好享受吧!”

來到山上鬼廟門口,王陽大喊一聲把手中的太師椅用力扔了進去,猶如一發炮彈扔進了水裏。

“呀啊!!嘶!!咦!!!”

裏面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還有哐哐铛铛打碎東西的聲音,王陽轉身便往山下跑去,右手傳來陰冷鑽心的痛,看來那太師椅不是輕易就能動的,他也中招了。

“白夢!我們走,天亮了!”

王陽跑到白夢的小屋子,推開他的棺材蓋大聲喊道,白夢被他叫醒還沒來得及開口,便被王陽一把拉起來背在了背上,一路朝出口飛奔而去。

“你沒事吧?放我下來我自己能走。”

看到王陽身上血跡斑斑,白夢心疼不已。

“沒事,我好得很,你腿受傷了跑不快,我帶你盡快離開這鬼地方!”

王陽一邊回答一邊不忘加快了速度,他不想在這鬼地方多逗留一秒。然而這次竟然出奇的順利,幾分鐘便走了出來,來到了那兩座石壁處,終于出來了。

“前輩……”白夢望着下面茫茫的雜草叢呢喃道。

“終于出來了……”王陽大汗淋漓,昨晚的遭遇加上剛才的一路狂奔讓他體力透支。

“應該是這裏啊……”王陽在空氣中四處亂摸,終于摸到了一個透明的凸起,手上散發着絲絲血霧,猛地推開了一扇透明的門,奇異的景象讓白夢驚呆了,王陽背着她穿過了門,消失了。

一陣恍惚之後,兩人來到了雜貨鋪門口,路人紛紛側目,一個血跡斑斑的男人背着一個像女鬼的女孩。顧不得那麽多,此時王陽最大的願望便是趕快回到家裏,他急需休息,只有家才能讓他安心。

幾分鐘後,王陽顫抖着打開了門,領着白夢走進了家裏,便癱倒在床上,不省人事,右手整個手掌已經一片烏黑。

當王陽醒來以後已經是下午了,他全身酸痛,捂着頭爬了起來,看着漆黑的右手出神。

“你醒了?”白夢看見他醒來,立馬撲了過來靠在王陽身上。

“呃……你怎麽還裹着這塊白布?去洗個澡吧,先穿這個。”看着髒兮兮的白夢,他走到衣櫃拿了幾件自己的T恤丢給了她。

浴室裏傳來噼裏啪啦的聲音,過了好一陣子才傳來灑水聲,看樣子她終于學會了……王陽頭疼的想着。

白夢清爽的從浴室走出來,身上穿着王陽大大的T恤,頭發柔順黑亮,一改之前的邋遢形象,甚至還有點迷人,王陽看呆了。

看到王陽後,她立馬跑了過來,依戀的在他身上蹭來蹭去聞着,好吧!還是沒變……王陽任由她在身上蹭來蹭去聞來聞去。

“走!我帶你先去吃點好吃的,買幾身衣服。”說完王陽便拉着白夢出門了。

王陽帶着她來到張記拉面館,阿姨看到白夢後對王陽使了個眼色,王陽無奈的一笑:“兩碗拉面,老規矩。”

“陽哥!你終于回來了。”張大俠從裏屋沖了出來,正準備向王陽撲過來,看到靠在他身上的白夢後,急忙止住腳步瘋狂後退了幾步,摔倒在地,滿臉驚恐道:“鬼!女鬼!”

白夢冷冷的看着他,模樣有點生氣,王陽連忙走過去把他拉了起來,笑着說道:“別大驚小怪!白夢是人。”

張無忌驚魂未定的坐在了王陽的對面,時不時偷看一眼白夢,但是對方好像并不搭理他,過了好一會才對着王陽緊張道:“陽哥……你怎麽把她也帶出來了?”

“嗯,她一個人在那種地方太危險了,我想帶她看看外面的世界,嘗嘗美味的食物。”王陽寵溺的看着白夢,發現白夢也正眼神閃爍的看着自己,張無忌知趣的沒再說話。

第 35 章

第35章

“好呀。”

沈黎沒有一絲停頓,就答應了。

連嘴角的弧度都沒有變。

反倒是隋緣,目光猶豫,“你不考慮一下麽?”

沈家富貴滔天,即使分得一杯羹,這輩子都吃喝不愁。更何況沈父已經下定主意将整個沈家交給沈黎。

面對偌大的榮華,沈黎難道不動心麽?

“隋哥既然說了,那我為什麽要考慮?”沈黎搖頭,滿心滿眼都是對随緣的信任。

面對這樣純粹的信任,隋緣動搖了。

他想起了沈夢說過的話。

「即使隋緣讓沈黎去死,沈黎也會毫不猶豫地去做。」

“那你一無所有怎麽辦呀?”

語氣軟下來。

沈黎似是詫異,而後笑意在眼中彌漫,唇邊有兩個梨渦打旋,理所當然地道:“有隋哥在,隋哥肯定不會讓我流落街頭的。”

“是吧,隋哥?”

一雙眼睛直直望向他,溫和散漫,像是滲入了四周搖曳的光影。

沈黎在笑。

隋緣的心卻在顫抖。

指尖繃緊,擠出勉強的笑,“其實,我是在開玩笑的。”

沈黎将他當做了原主,可他不是原主。

他不是沈黎的隋哥,他只是另外一個世界的隋緣。

“隋哥?”沈黎疑惑。

隋緣舒展眉眼,伸出手摸了摸沈黎的腦袋,柔柔的,軟軟的。烏黑的發在掌心下柔順,和他的主人一樣。

忽然,掌心騷動。

原來是那個滾圓的腦袋主動蹭了隋緣的掌心。

沈黎雙眼眯起,享受的模樣像是一只嬌氣的貓兒。

隋緣被這光景刺了眼,倏地收回手,不自在地垂在身側,指尖蜷起。

睫羽在沈黎黯然神傷的那一刻停滞。

“隋哥好久沒這麽對我了。”

好久,是多久?

也不過是從隋緣穿書到現在。

“很久麽?”

“很久呀。”

沈黎目光垂落。

不過很快,又揚起眉弓,“不過我相信,隋哥會變成從前的。”

隋緣啞聲。

不會了。

至少他走之前,是不會的。

可他走了,原主能回來麽?他不知道。

“隋哥、我,從前是什麽樣的?”

“對我好。”沈黎的笑容逐漸收斂,陷入回憶中,“喜歡我。我也喜歡隋哥。”

眼前的人忽然湊近,用那熱切的目光看他,裏面的情誼深沉真摯,是年少時最純真的情意。

沈黎的情意是純白的,以至于将隋緣的卑劣襯托得如此明顯。

穿書是任務,可他确确實實占據了別人的身份。

還傷了原主心頭摯愛的心。

也傷了原主的心。

隋緣退後,心頭的陰影漸漸退卻。他打定主意了。

“下次見面,你的隋哥就回來了。”

“隋哥你不就在這裏麽?”

沈黎哂笑。

隋緣不解釋。

轉身離開花園,什麽都沒有說。

路過沈家大門的時候,一個黑影跑過來,抱住他的大腿撒嬌,聲音軟糯。

“隋哥哥,我也要離開,你帶我走吧。只要隋哥哥帶我走,那麽隋哥哥就是我心中最喜歡的人,比哥哥還要喜歡!”

“對了,差點把你忘了。”

隋緣瞧他這極力讨好的模樣,忍俊不禁,将腿邊的“挂件”沈昆提溜到一邊,屈指彈了一下他的腦袋。

逗他。

“如果我帶你走,我就比邬江還要厲害?”

“對對對!”

沈昆一聽有戲,連忙點頭,開始扒拉起隋緣的胳膊來,一搖一晃,好像在蕩秋千。

“隋哥哥,隋哥哥,你就帶我走吧……”

隋緣單手摸索着下吧,故作思考。

見狀,沈昆又急又燥,心裏好像有只貓兒在抓撓。

“隋哥哥,你最厲害了,我最喜歡你了,你就帶我走吧……”

“好吧。”隋緣假裝被說服了,“不過記住,我比邬江要厲害哦。”

“嗯嗯,隋哥哥是天底下最厲害的人!”

沈昆附和,巴巴地望着隋緣。

“行,那我去與他們說一下,你在這裏待着等我,不要亂跑。”

隋緣叮囑,并用餘光看了一下四周,這裏是沈家大門,人員來往并不多。微微放了心,臨走時又囑咐,“不準亂跑。”

“嗯嗯嗯,隋哥哥,我知道了,你快去吧。”

沈昆小孩子心性,被叮囑了好幾次,有些煩悶了,見到隋緣還在拖拖拉拉,就推着隋緣往前走。

“快走,快走,隋哥哥,你快走吧。”

隋緣無奈,沖沈昆揚了揚手,“走了。”

長腿一邁,颀長身影在沈昆催促的聲音中遠去。

見到人終于走了,沈昆轉身就跑出大門,看看藍天,看看太陽,看看欄杆上纏繞的藤蔓,看看草坪上的花圃。

“嘿,沈昆!”

一輛騷包的紅色跑車從沈昆面前駛過,繞着他轉了好幾圈,揚起的塵埃将沈昆咳嗽的夠嗆,但掩不住他的興奮和激動。

短暫刺響後,車身停在面前,半透明的車窗按下露出一張神采飛揚的面孔。眉弓高挑,眼眸狹長,鼻梁上的紅色墨鏡張揚,但配上男子帶有攻擊性的容顏,并不顯得浮誇,只會讓人覺得相得益彰。

“孫哥哥。”

沈昆興奮地喊一聲,在車門拉開後,朝孫良撲了過去。

面對好久不見的人,沈昆表現得異常開心。

孫良摘下墨鏡,在空中劃過一道肆意的弧度,手指一甩,墨鏡合上,被他撩起白色上衣別在腰間,與華麗的皮帶正襯。

白色的上衣輕蕩着,被沈昆揉得亂七八糟。他毫不在意,将沈昆抱起來,捏了捏對方的臉蛋,有意逗弄。

“喲,怎麽叫孫哥哥了?不說我是壞人了?”

“哼,你這個壞人。”

沈昆被孫良這麽一提醒,立馬嘟起嘴,将臉上礙事的手拍開,變成以前的樣子。

孫良甩了甩手,瞥了眼,手背發紅,看來這小子用的力氣還不小。

啧嘴吐槽,“啧,你這個家夥,可真是讨厭。”

沈昆扭開腦袋,不屑一顧,可餘光還是時刻關注着孫良。

畢竟孫良是陪他時間最長的人,雖然也是捉弄他最多的人,但是論感情,沈昆還是更依賴孫良的。

“嘶,真疼呀。你看看你,都給我打紅了。”

孫良沒有錯過沈昆暗藏擔心的神情,他眉眼一動,故意痛呼一聲。見到沈昆動了動耳朵,呼聲更大。

沈昆有點裝不下去了 。

難道,他力氣太大,真的把孫哥哥打痛了?

“诶呀,還打腫了,好疼呀。”

“真的麽?讓我看看。”

沈昆心一緊,轉了身拿起孫良的手,看見上面只有淺淺的紅,立馬就意識到自己被騙了。

又狠狠打了孫良一下,“騙子!”

“诶,又打我一下。”

“活該,你這個壞人!”沈昆氣鼓鼓。

“是是是,我是壞人,那我就自己一個人走了?”

孫良一邊嘴上應和,一邊重新坐回車上,轉動鑰匙。

“诶诶诶,我也要離開!”

沈昆聽見聲音,轉身扒拉着孫良,不讓他一個人走。

孫良把人推開,見人又擁上來,幹脆單手頂着沈昆的腦袋。沈昆在那邊死命地使出蠻力,他在這邊輕輕松松地借住。

大人與小孩子的力量本來就懸殊很大,不過幾分鐘,沈昆就沒力氣了。

站直了身子,直視孫良,憋了一肚子的不服,“我要上去!”

“嘿,求我。”

孫良伸手扯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下面的小屁孩,偏要對方折下自己的傲骨,來向他求饒。

沈昆磨牙,瞪了他很久,轉身就跑進了沈家大門。

一邊跑一邊吼,“我才不要求你這個壞人!”

孫良攤手無奈,也沒有離開。而是靠在車上守在沈家大門。

他好不容易把眠姐哄住,找準機會跑出來,就是為了他兄弟。

“邬江呀邬江,做兄弟做到這份上,除了我也是沒誰了。你小子最好以後有點出息,不然都對不起兄弟我這錯失的愛情。”

孫良趁邬江不在,狠狠吐槽着。

“如果沒出息呢。”

身後忽然冒出一道聲音,有點耳熟,但孫良也沒有在意,全當是普通的路人搭話。

用手當作刀刃在脖子上一比劃,惡狠狠道:“噶了,然後賣到紅燈區!”

“……噶了怎麽賣到紅燈區?”

“那就先賣到紅燈區,再噶了!”孫良氣勢洶洶。

“都賣到紅燈區了,再噶了,是不是太麻煩了?”

“說得對哦。”孫良覺得有道理,重新比劃起手刀,“那就一邊噶了,一邊賣到紅燈區。”

“……”

“你真的是孫良麽?”背後的聲音幽幽。

孫良忽然覺得脊背爬上一股涼意。他攏了攏衣服,以為是自己穿太少的緣故。

聽到“路人”的問話,扭頭,“廢話,我不是孫良,難道你是……江哥……”

正對上熟悉的面孔,可不就是邬江麽。

邬江目光淡淡,“我确實是。”

“诶呀呀,江哥,您老人家怎麽出院了,也不跟我說一聲呀,我好去接您呀。”

被正主抓到在背後說壞話,孫良的脊梁可謂是彎了又彎,低了邬江一小截。

他眉毛也低着,眼睛也低着,如果可以,他甚至能給邬江跪下。

“我要是告訴你了,怎麽能聽見那麽多有關我的東西呢?”邬江觑他一眼,神情溫和。

但孫良可沒有放松下來,臉上的笑容谄媚,“诶呀,江哥,那都不作數呀。”

第 36 章 :賴着不走的老爺子

傍晚的時候,江家村又是一陣急促的汽車警報聲響起,自從江超被抓之後,江家村的村民一聽到汽車警報聲都有點心驚肉跳的,都趕緊跑了出來,這又是怎麽回事啊?莫非執法隊的人又要來抓人?

當大家跑到停車場的時候,發現村長江濤帶着三個老人從車上走了下來,大家這才放下心,紛紛上前打招呼,村長大叔(村長爺爺)您回來了?

嗯,小超回來了沒有?

回來了、回來了,他也是剛剛才回來,江勇連忙回答。

走吧将軍,我帶您們去小超的家裏。

天使大陸是一個高度發達的高等文明社會,江家村雖然地處偏僻,但是家裏的電器仍然非常的多,江超家裏也一樣,小型的機器特別多,空間裏面的小麥已經非常多,所以江超晚上準備包餃子吃。

在空間逮了幾只野兔,剝皮之後剁成肉泥,又加了點青菜,一起下鍋爆炒,一會兒就香氣撲鼻;餃子餡做好之後,江超又拿出小麥,在小型機器上磨成面粉,速度很快,大概十幾分鐘就磨了差不多一百多斤面粉。

小超哥哥,你在做什麽啊?

婷婷,我們晚上包餃子吃,絕對好吃。

包餃子?我聽都沒聽過,小超哥哥你真厲害,知道的真多。

呵呵,婷婷,你去把擀面杖拿出來清洗幹淨,等下我們要擀餃子皮。

小超哥哥,什麽是擀面杖啊?

就是一根圓圓的木頭,中間大兩頭小的那個。

哦,我知道了,我好想看見過!張婷婷說完就立刻跑了出去。

這時,門口有幾個人的腳步聲,人還沒看見就大聲嚷嚷:“小超啊,我們來看你了,你在那,想死我們了”!

江超一聽就知道是朱晉的聲音,不想剛剛才離開嗎?讓您這個老将軍牽挂我可不敢當,婷婷,擀面杖找到了嗎?給那幾個老頭倒杯茶去,他們喝完茶就要走的。

你這個兔崽子,誰說我要走了?我們以後就住在你這裏了,你怎麽不高興啊?沒用,我跟你說,等明天我就讓人去給我買張辦公桌過來,我就在這裏辦公。

好吧好吧,就知道躲不開你們,江超本來面都和好了,只好再加點面粉重新和面,張婷婷給他們倒好茶之後就跑過來幫忙,這小丫頭心靈手巧,什麽事情看了一遍就自己會做,正在學着擀餃子皮。

總共六個人,江超包了三百多個餃子,每人五十多個,想着應該足夠了,然後又拿出大蒜和辣椒,準備做調料,可惜的是沒有蔥和生姜,否則味道還會升級。

來來來吃飯了,江超用很大的一個盆裝着三百多個水餃端了出來。

嗯,好香啊,小超,這是什麽東西?能吃嗎?

沒文化真可怕,大家快吃吧,保證毒不死你們。

咦,瞧你小子這态度,好像對我們有意見啊?有什麽話就說出來,老頭子保證給你辦的妥妥的,朱晉老爺子說着就夾了一個餃子吃了起來,其他人也有樣學樣放開大吃。

江超拿着做好的香料,夾起餃子蘸着香料吃,你們上來就把我的蔬菜價格砍了不止一半,你知道我虧了多少嗎?我也不要求你們給四十一斤,三十怎麽樣?我可是做了很大的讓步的!

朱晉他們好像沒有聽見江超說話一樣,學着江超蘸着香料吃,嗯,好吃,好吃!太好吃了,那個小超啊,這餃子不夠吃,你趕緊再去再去做點。

豬肚子啊,這麽多還不夠吃,本來江超是句罵人的話,突然一想不對,豬是天使大陸的圖騰,天使大陸的人愛護豬比愛護自己的孩子還要上心,只好作罷。

第二天一早,還真有人送來一張巨大的辦公桌,江超還在睡覺,就被朱晉老爺子叫醒,小超啊,我的辦公桌運來了,你看放在那裏比較好啊?

江超欲哭無淚,我說老爺子,你真打算在這裏辦公啊?

那當然,我朱晉一口吐沫一顆釘,說道做到,再怎麽說我以後也是你們江城警備司令部的司令員,總得有個辦公的地方吧!

好吧好吧,算我怕了你,就放你住的房間吧!

好嘞,哈哈哈!江超被氣的半死,朱晉卻是高興的要命,指揮着幾個大頭兵正在屋裏擺着辦公桌。

第 38 章

二探崖下,既靈對白流雙的囑咐就多了起來,畢竟異皮用妖法封住洞口,擺明甕中捉鼈,敵在暗,我在明,不可不防。

白流雙知道不可掉以輕心,破天荒耐心聽完全部唠叨,而後才化為紫色光團。

一個時辰之後,她安全返回。

這一次她在下面仔仔細細搜尋了所有角落,恨不能把每一寸地皮都翻過來了,卻仍沒有任何收獲,既無繩索,亦無通路。唯一值得欣慰的是沒遇上異皮,或者說異皮依然沒有冒頭。

但在白流雙看來,還不如讓她撞見異皮呢,豁出命去打一架,也比現下的煎熬強。

“斷了的繩索也沒有嗎?或者已經腐爛了,可能你沒在意?”譚雲山不死心。

白流雙搖頭,滿頭滿臉灰撲撲:“我已經快把鼻子拱到地裏了,真的就只有泥土和石頭。”

既靈蹲在懸崖邊,看着黑洞洞的下方,第一次有種渾身力氣沒處使的無可奈何。嘆口氣,她半轉過身,擡臉沖幾步之外的譚雲山苦笑,半調侃半自嘲道:“別難為她了,可能真是失足掉下去的。”

譚雲山看她片刻,忽然道:“過來。”

既靈愣了下,一時沒動。

譚雲山幹脆伸出沒綁着絲帕的那只手,一邊招呼一邊又重複了一次:“過來。”

既靈氣結,心說你這是招小狗嗎,偏身體還特聽話,騰就站起來了,沒轍,她只好大踏步走到譚雲山跟前,揚起頭,輸人不輸陣:“怎麽?”

譚雲山十分滿意,眉眼舒展:“離懸崖那麽近幹嘛,又不是多往下看一會兒異皮就能上來,這裏多穩當。”

既靈怔住,心裏泛起異樣,有暖意盎然,亦有哭笑不得:“我又不是三歲小孩,還不至于被風吹下去。”

“萬一底下的人寂寞,想拉你下去陪呢。”譚雲山嘆息着搖搖頭,一臉“你還是太幼稚”的神情,“小心駛得萬年船。”

“……”既靈知道自己為什麽總想敲他了,因為根本說不過,必須動手!然而眼下肯定不是“自相殘殺”的好時機,她只能牙癢癢地問,“那請問我們的船接下來該往哪兒去?”

本就是一句故意堵對方的話,沒成想譚雲山直接道:“站在這兒別動,我去去就來。”

說罷,他拔出菜刀,轉身就往回走,走出兩步還不忘背對着囑咐身後的馮不羁:“馮兄,幫着看着點,別讓她又貼到懸崖邊沒頭沒腦往底下看——”

話音飄散,他已消失在幽暗洞道內。

馮不羁看看離懸崖好幾步遠的既靈,再看看從頭到尾都站在懸崖邊的自己,忽地心酸起來。但面對兄弟的信任,他還要含淚承諾:“譚老弟,交給我——”

“我”字剛出口,洞道內忽然傳來“當——當——”的聲音,不時還有火花閃現,雖看不清楚,卻也依稀可辨是菜刀在砍岩石洞壁。

既靈和馮不羁面面相觑,不懂譚雲山在搞什麽名堂,總不能是找不到異皮,拿菜刀去來時的洞道裏洩憤吧。

很快,菜刀砍洞壁的聲音就慢慢低下來,顯然譚雲山已經越走越遠。按照他離去時的速度,估計用不了多久就能一路砍回洞口。

然而譚雲山砍到半路就停了,因為菜刀終于砍到了一方土,近半刀身牢牢切入,再沒被堅硬岩石震得手掌發麻。

“既靈,馮不羁,白流雙,過來幫忙——”

譚二少該護着夥伴的時候護着,該使用勞動力的時候也絕不含糊。

三位夥伴聞訊狂奔而來,淨妖鈴、桃木劍、狼爪子齊上陣,連同譚雲山的菜刀,生生将岩壁挖開一個大洞。

說是挖出的洞也不恰當,因為那裏原本就應該是一個洞口,只不過被人用土給砌住了,就是黃州本地的土,粘度大,又土質細密,壓實誠了和石塊一樣,但真用刀劈斧鑿,就能覺出軟來。而且砌這土牆的人似也沒打算真的封住這裏,牆造得并不厚,即便單槍匹馬,多挖一會兒也就挖開了。

但這牆的僞裝性卻極強——洞內幽暗,土又混了白灰,與洞壁幾成一體,即便舉着火把也難分辨。

“你怎麽知道這裏有路?”白流雙百思不解,又心情複雜,“有路你還讓我在下面瞎跑!”

沒等譚雲山答話,既靈已經攬住她肩膀:“就因為你在下面的辛苦,他才能徹底死心,繼而開闊思路得出其他猜測。”

白流雙半信半疑,眯眼看譚雲山。

後者苦笑,難得無辜:“說‘猜’都是好聽的,其實就是瞎蒙,我就覺得這麽大一個地方,不應該只有斷崖。還有下面的白骨,并不是掉在一個地方對吧,而是分散的,要非說是失足墜崖也太牽強。”

白流雙皺眉:“說來說去都是你自己想的,如果沒蒙對呢?”

譚雲山嘆口氣:“那就只能朝那堵妖牆下手了,異皮捉不到沒關系,總不能真被困死在這裏。”

白流雙想起那堵法器打不破的紫黑色妖牆,不是太有信心地瞥他一眼:“要能打破,你剛才就破了。”

譚雲山淡然地看着她,眼底卻都是自信篤定:“剛才沒打破,不代表永遠打不破,世上沒有毫無破綻之事,就看你肯不肯花時間花心思去琢磨。”

白流雙定定看了他半晌,又想起自己曾經吃過的虧,信了。

如果“詭計多端”算作一門修行,她想,譚雲山哪還用捉什麽妖獸,根本可以直接升仙了。而且這人最厲害的地方就在于不懂什麽叫“沒轍”,什麽叫“絕境”,連帶着也就很少出現“挫敗”這樣的負面情緒,更別說“自暴自棄”。一招不行,就想第二招,招招失敗,就退而自保,反正怎麽樣都能讓自己舒坦,某種意義上講,這種人簡直無敵。

“這是什麽?”所有人進入新洞口,馮不羁走在最後,一腳踩到挖散的松軟泥土上時,忽然被一抹隐約的草黃色吸引了注意力。他納悶兒彎腰,用手撲棱開土,赫然一張法術符紙!

三夥伴因他疑惑低喃紛紛駐足回頭,見他捏着一張符紙直起腰,不免詫異。

沒等開口詢問,原本完好無損幹淨得根本不像被埋在土牆中的符紙忽然燒起來,灼得馮不羁下意識松手,火團落地,轉瞬熄滅,只剩一小撮灰燼。

譚雲山看得一頭霧水,但既靈卻懂。

凡人捉妖,也有各種不同流派方法,像她和馮不羁,走的就是最普遍的“法器為主,武藝為輔”,此法雖簡單粗暴,但也好學易懂,哪怕如馮不羁那樣自己做個桃木劍,依然能大殺四方。但有好學的,就有難學的,有簡單的,就有深奧的,比如“符術”。

她和馮不羁曾經畫的“鎮妖符”,若嚴格區分起來,也算“符術”,然而千百年來,像這樣流到江湖上的“符術”一只手就數得完,真正玄妙、博大精深的“符術之法”仍在特定的人群裏秘密傳承,這也使得符術捉妖者成為江湖上最特別的一支,雖數量不多,然但凡出手,必定引人圍觀探究。

“現在還有人用符術?”白流雙也認得這個,但最後一次在白鬼山上見到符術捉妖者幾乎可以追溯到一百年前了,她還以為這東西除了一個鎮妖符,剩下的早失傳了。

“有,”既靈簡單答她,“只是很少。”

馮不羁無暇想其他,滿腦袋就一件事:“有符術捉妖者來過這裏,并且砌了這堵牆。”

譚雲山聽到此處,心中了然。他不需要懂什麽是“符術”,反正從字面和夥伴的三言兩語中已基本能夠理解,就是捉妖法的一種,他關心的是:“符紙藏在牆中有什麽作用?”

馮不羁道:“防妖。符紙入牆,對人無任何差別,牆還是那堵牆,但對于妖,卻不可靠近,遑論推倒。”

“難道這牆是為了擋住異皮?”白流雙說話向來不喜歡想太多,但有時候太離譜了,也得趕緊找補,“不對啊,異皮想出來直接飛上懸崖就行了,又不是傻子,還非得找路。”

六道正在探尋前路的目光幽幽飄來。

白流雙:“……我說的是妖獸,又沒說你們人!”

想不通的事情硬想也不是辦法,再說他們已被困在洞中多時,眼前是唯一的路,即便有疑,也只能頂着頭皮上。

陰風,一陣陣往骨頭縫裏鑽。

四夥伴在新的洞道內摸索前行,雖一腳深一腳淺,卻能明顯感覺到是在往下走。

洞內太靜了,靜得連呼吸聲都顯得那樣清晰,馮不羁終于受不了,聊閑話似的又撿起了“那堵牆”:“我們不是第一個闖進來的捉妖者,至少前面還有一個會符術的呢,就是不知道他是誤入,還是和我們一樣專門來找異皮。”

沒人回答他。

已成狼形的白流雙小心翼翼聞着氣息,既靈全神貫注警惕前方,譚雲山則一直在思索進洞後的種種。

洞口蛛網,黑紫色濁氣之牆,懸崖下的白骨,藏着符紙的土牆,毫無預警被封的大洞口,被符術捉妖者離奇封住的岔路洞口,還有那個一直不見蹤跡卻仿佛如影随形的異皮……這些事情就和腳下的坑窪一樣,左一個右一個,煩亂,沒有窮盡。

馮不羁撇撇嘴,不言語了,反正壓根沒人聽見,也不算尴尬。

三人一狼就這樣摸着洞壁一路向下,幾乎快把腿走斷了,終于抵達盡頭。盡頭又是一堵土牆,衆人合力挖開,果然,裏面仍有一張符紙。

按照時間和向下的坡度推算,他們怎麽覺得也該走到底了,但推倒這一面出口的符紙土牆之後,映入眼簾的還是一處斷崖,差點讓幾個人絕望。幸而,走近懸崖邊終于看清,此處離崖底不過三層閣樓高,微微俯視,巨大的法陣和或立或倒的四根柱子,一覽無餘。

“難怪小白狼在下面找半天沒找到路,這地方這麽高,上哪兒看去!”馮不羁忿忿不平,“還兩頭都砌了土,那個人是不是吃飽了撐的啊,千方百計把這條路藏住有什麽用,又擋不住妖!”

“但可以擋得住人。”譚雲山終于從一團亂麻中串起幾件,轉頭問兩個夥伴,“這是鎮妖法陣嗎?”

既靈凝視着下面的法陣,将嘴唇抿成一條直線。在此之前,不用看,她就可以很有底氣的說她不認得,因為師父根本沒教過她任何陣法,就像從沒和她講過九天仙界與神仙一樣,連鎮妖符,都是下山之後她從其他修行者那裏學來的;可此刻,當真正看見了這個法壇的時候,她卻沒辦法斬釘截鐵了,因為她真的覺得自己見過類似的東西,可是何時見的,何處見的,見到的究竟是什麽,全然恍惚,甚至連“我見過這個”的認知,都像日光下幾近幹透的水漬,似有若無。

譚雲山把她的沉默理解成了“不确定”,便轉而看馮不羁。後者不負所托,沉吟半晌後,道:“的确是鎮妖法陣……”

譚雲山總覺得他還有後話,無聲挑眉。

馮不羁卻忽然提氣縱身,一躍而下!

譚雲山吓得呼吸一滞,那廂馮不羁已靠輕功翩然而落,回頭向上望過來道:“我得去看看柱子上的雕紋才能進一步确認。”

譚雲山仰頭望茫茫黑暗。

既靈忍着笑湊過來,幫他對下面夥伴喊:“下次記得先說後跳——”

馮不羁豪邁一揮手:“得嘞——”

既靈又轉頭看譚雲山,臉上的笑意仍未退。

譚雲山怎麽看怎麽覺得那模樣像邀功,立刻道:“貼心。”

既靈沒好氣地翻個白眼:“我是想問你打算怎麽下去!”

譚雲山窘,他們這默契算是培養不出來了。探頭又看一眼不算高但也絕對不矮的下方,他決定安全第一:“你們下吧,我站在這裏,正好可以眼觀六路,幫你們放風。”

既靈明知道他是不敢跳,偏偏對這說詞還無可奈何,正盤算着以自己的輕功和力氣能不能帶動一個大男人平穩着陸,就聽見下面馮不羁發現了什麽似的,大聲道:“果然如此——”

“怎麽了?”既靈有點心急地問。

好在馮不羁從不賣關子:“柱子上的是九天雲紋,這是仙陣!”

既靈錯愕,異皮究竟何方神聖,能勞煩仙人布陣将它困于此穴?可話又說回來,既然仙人已經制住了它,為何不直接剿滅,反而要費力修這仙陣呢?

疑問接二連三冒起,頭頂卻忽然傳來異動!

譚雲山和白流雙一樣聽見了,兩人一狼一齊擡頭,只見數塊巨石正自上方崖壁滾滾而來!

“馮不羁,小心落石——”既靈幾乎是下意識地喊出聲。

剛喊完,腰上便傳來巨大力道,她瞬間失去平衡,跟着力道往身後洞道裏倒。

摔進洞道的一瞬間,自上滾落的巨石蹭過洞口,轉瞬砸到崖底地面,巨大聲響裏,塵土飛揚。

既靈這才發現自己靠在譚雲山身上,片刻前還因不敢往下跳而各種找理由的譚二少,一手抱着她,一手撈着小白狼,不難想象剛剛千鈞一發之際反應有多靈敏,動作有多矯健。

真不知道這人到底是勇是慫。

譚雲山不知夥伴心思,見姑娘、小狼都無恙,便很自然松開手,起身上前,沖着下面大聲詢問:“馮不羁,還好嗎——”

同剛剛叫全名提醒一樣,真正挂心的時候,反而顧不上稱兄道弟了。

仍未平息的塵土裏,一片混沌,一片寂靜。

譚雲山不自覺提起心,又喊了一聲,比之前大得多:“馮不羁——”

沒有回應,只有譚雲山自己的回音。

既靈已來到他旁邊,直接道:“我下去看看。”

譚雲山下意識想阻止,但還有一個夥伴在下面生死未蔔,索性豁出去了:“我跟你……”

話還沒說完,下面的混沌裏終于傳來熟悉而粗犷的聲音:“我沒事——”

提到嗓子眼的心總算放下。

譚雲山稍稍舒口氣,恢複從容:“馮兄,先上來一下——”

沒多問,塵土中很快騰起一人,躍回崖洞,頂着滿頭滿胡子的灰,問:“怎麽了?”

譚雲山以行動代替回答——一胳膊挽住他,一胳膊挽住既靈,而後昂首挺胸:“帶我飛吧。”

既靈樂不可支,明明想揶揄,卻又覺得這樣的譚雲山着實可愛。

如此這般,譚二少終于在夥伴的幫忙下,過了一把飛天少俠的瘾。白流雙跟在他們身後,同樣穩穩落地。

此時,塵土逐漸回落,視野愈發清晰。

從上面滾落下來的巨石在崖壁底下堆成一座小山包,幸而沒有真的傷到仙陣,只是橫在地上的那根倒伏柱子被埋住了大半,剩下三根柱子和仙陣中央,幸免于難。

第 36 章 三十六

=======================

在拒絕了大超的幫忙後,羅賓一個人撐着身體站了起來。

站定身子後,他咳了一聲,寄希望于自己的隊友能夠注意到自己。

很顯然的是,圍着克拉克的幾人沒有一個在意他的。

“你們也是被關在了一個屋子裏嗎?”鋼骨有些興奮地打聽着正聯的消息,“其他人呢?”

“我們出來之後就分散尋找線索了。”

克拉克有些簡潔的回答并沒有讓他們的興致低落起來,反而讓他們低低的發出了一聲驚嘆。

“我們也是醒來之後就在一個屋子裏了,不過每個人的屋子應該都是不一樣的。”大超對着他們笑笑,盡量解答着這些少年們的好奇心,“我出來後就碰見了超人。”

“哇——”

少年泰坦再次發出了一陣小小的歡呼。

并沒有明白他們為什麽要這麽做的羅賓用一種生無可戀的目光看着自己的隊友。

這裏面有什麽值得驚嘆的事嗎?

“那你那邊的蝙蝠俠呢?”渡鴉并沒有注意到羅賓的目光,她向大超飄近了一點兒,有些疑惑地問。

被問到這個問題的大超也有些奇怪,他撓了撓頭發:“我也還沒聯系上他。”

雖然時不時的布魯西對他的态度會來一個突變,湊到角落裏嘀嘀咕咕地說什麽不能相信外星人,但大多數情況下他們都是可以共享情報的搭檔。

更何況就算是蝙蝠俠又對他警惕了起來,也不會在這種有外敵的情況下也不聯系他。

并沒有往蝙蝠俠變得不靠譜這個方向想的大超有些擔心自家搭檔,不過他也沒把這份擔心表現出來:“可能是他的通訊器在什麽地方丢了吧。”

“不過指不定再往前走走就能碰見了。”

對于布魯西早就出了房間這件事兒大超倒是堅信不疑。

“不可能。”

羅賓幾乎沒多做思考就出聲反駁:“就算是丢了,他身上也不止一個通訊器。”

“更何況蝙蝠俠無所不能。”他揚揚臉,帶上了幾分下意識的深信不疑。

“嘿,兄弟。”沒等大超說些什麽,野獸小子就勾住了羅賓的肩膀,“我知道你對你的大家長有些盲目的崇拜,但人總是會失誤的。”

“可蝙蝠俠确實無所不能。”星火眨着眼睛提出了異議。

于是,在接下來的幾分鐘裏,少年泰坦們圍繞着蝙蝠俠是否無所不能這個話題争執了起來。

作為一切的源頭,羅賓木着臉看着這場争執逐漸升級,直到最後達到了炮彈與魔法齊飛的地步。

克拉克與大超上去手忙腳亂的試圖調停他們,但很顯然的是,激動起來的小反派們已然六親不認了。

更何況克拉克還沒有了那身超級力量。

“說起來,”大超在一片混亂中突然想到了什麽,“他們有什麽被交換了嗎?”

在這個少年泰坦們每個人都在全力進攻的場景下,他很容易的就看出了似乎他們都跟原來沒什麽太大的區別。

隐隐有些看透了一切的羅賓:……

你有沒有想過,是他們的靠譜程度互相交換了一下?

負九百九十九與負九百九十九交換,得出的仍舊是負九百九十九。

他如此想。

第 30 章 故人(三更合一) (1)

白芨的後半句話未能說得出口, 頭上的劍陣就如雨般下落。

她方才看到季鼎頭上的劍下落時,腳下的格子後有淡淡虛影。

這格子只是障眼法,真正的出路就在腳下!

她剛要提醒大師兄, 卻發現喻永朝早已神色凝重地看向腳下的格子。

喻永朝言簡意赅:“你們先走。”

他掃了眼白芨和一旁的饕餮, 手中折扇騰空而起。霎時, 濃郁的魔氣從扇中散出, 徑直轟向地面。

這是白芨真正意義上看到大師兄出手。

她盯着那空中翻飛的折扇,很難想象這一紙折扇能造成如此大的殺傷力。

魔氣外溢化作攻擊方式,這便是出竅後期的實力嗎?

頭上的劍陣依舊不斷下落着,白芨盯着地上的裂口, 伏鷹鞭一甩, 纏繞在饕餮身上。

她受了重傷, 行動不便, 該用伏鷹鞭先帶她走。

不同于往常戰鬥的時候,伏鷹鞭此刻正輕柔地束在饕餮腰間。那裂口正不斷縮小, 白芨沒有猶豫,直接将饕餮扔了進去。

喻永朝凝神看着天上轉動的劍陣, 不知在想些什麽。

眼看着裂口已經縮小到原先的一半,白芨偏過頭正巧躲了一道從天頂下落的劍。

“師兄小心!”

又是一道銀光閃過。

白芨與喻永朝之間墜下一把劍,徹底擋住了白芨的視野。

“你快走。”

師兄聲音淡淡,一揮手, 空中的折扇掀起一陣風來, 魔氣柔和地拖着白芨到了裂口處。

裂口處也并非完全安全。

在上方又徑直落下一把劍來,若不是魔氣反應夠快,此刻白芨已經斷了一只手。那劍擦着白芨的手臂而過, 卻還是刮開了衣袍, 留下了一道血痕。

白芨被魔氣載着半個身子已經進入了裂口, 卻突然聽見一聲悶哼。

她難以置信地回過頭,卻只看見越來越多的劍從天上下落。

密密麻麻。

視野範圍內全是銀光,她連大師兄的一片衣角都看不見。

“大師兄!”

連比較安全的裂口處都有劍陣下落,那在遠處的師兄那邊呢?

情況恐怕只會更加糟糕。

裂口越縮越小,白芨試圖掙脫魔氣返回到殺陣之內。

柔和的魔氣在此時突然強硬起來,拽着白芨往出口處去。

師兄還在裏面!

剛才的那聲悶哼……是師兄受傷了嗎?

白芨最後只來得及回頭望了一眼,整個殺陣的格子中都落了劍,而師兄卻不知在何處。

殺陣的出口仍是一片森林。

白芨從裂口處出來時,渾身仿佛被碾碎了般的酸疼。纏繞在她身上的魔氣早已消散。

她第一時間是回頭去看大師兄有沒有從殺陣中脫出。

身後空無一人。

不僅大師兄不在,連早她一步離開陣法的饕餮也不在。四周空空蕩蕩,只有她一個人在此處。

而且,似乎與入陣之前的景色并不相同。

被劍陣砍傷的右臂還在不斷流着血。白芨左手雙指并攏,迅速點向右肩的穴位,防止失血過多體力不支。

淡淡的靈力護住了致命傷,這才強撐着站起身來往樹中走。

大師兄還在殺陣裏面,她要回去!

此時正值正午。

白芨踏着落葉憑着記憶向殺陣的方向走去,地面上的落葉随着她的腳步發出細碎的踐踏聲。

她舉起玉牌,眯着眼睛看了看位置。

玉牌之上只有兩個紅點,一個是她的位置,另一個離她有一定的距離,不遠不近。

若是師兄在殺陣內,那另一個紅點大概率就是饕餮了。

看起來裂口處應該是個傳送的陣法,将她與饕餮傳到了不同的位置。

腦海中依舊是萬劍齊落的畫面。

白芨被劍陣傷到,感覺體內的魔氣正在不斷外溢。若是她猜的不錯,這陣法對修士的影響非常大。被一把劍所傷後,流逝體內的靈力或是魔氣。如若找不到殺陣的生門,體內的力量又一直在流失,那必然會困死在陣中。

對她用如此陰毒的殺陣,林問夏的野心昭然若揭。

只是她究竟為何要置自己于死地?

她口中的女主又是什麽?

上輩子想不通的事情,這輩子她也懶得再去想。仙魔本就對立,一劍之傷,百年冰牢,她日後定會一筆一筆報複回來。

沒有喻永朝的引路,白芨尋起路來格外困難。她推測殺陣就在附近不遠處,因為腳下的靈植都與進入殺陣前的靈植相符合。

白芨拖着傷一直尋到了太陽西沉。

她果然高估自己的尋路能力了。

玉牌依舊沒有任何動靜,代表着饕餮的紅點也早已離開,估計是去尋找同隊的同門了。

白芨微微嘆了口氣。

她要是再耽擱時間,師兄恐怕在殺陣中被劍穿成了篩子了。

她轉過頭去,卻發現周圍的靈植有被燒毀的痕跡——

此處正是她與林問夏打鬥時,伏鷹鞭附以的魔火燃到的靈植!

那就說明她與殺陣所在的地方已經無限接近了。

泛着白光的陣法就浮在空中,白芨幾乎是沒有猶豫就想走上前去。

腳下的靈植微微拂動。

幾乎是本能反應,白芨的玉扇從腰間脫出,接下了那锵然一擊。

感受到那熟悉的劍氣,白芨轉過身,望向從背後襲擊她的人。

那是碎星劍發出的劍氣。

該來的還是來了。

白芨含着笑容,眸中卻翻湧着如冰的森冷,證明了她此刻心情并不平靜:“你們仙門的弟子,都這麽喜歡用偷襲這種不光明磊落的招數嗎?一個自诩正道的門派,怎麽一個兩個都用這種下三濫的招數。”

古樹之下,靜谧無聲。

來人一襲白衣,是玉昆宗慣例的款式,袖口與衣帶間鑲着三紋金邊。玉昆宗的宗門服飾分的很明,築基前的弟子是一道金邊,元嬰期之是兩道。三道金邊,修為至少也到了出竅期。

那人右手持劍,劍尖直指白芨。長發用墨色發帶束起,一向古井無波的眸子裏此時藏了萬千思緒,很是震驚地看向眼前的人。

白芨咬了咬舌尖,讓自己保持清醒。

祝景之。

來古秘境之前,她就已經做好了能碰上玉昆宗的前同門的心理準備,只是沒想到會來的這麽快。

先是林問夏和季鼎,接着來了個祝景之。

還偏偏是祝景之。

此刻看到回過身的白芨,祝景之也十分震驚。

他循着周圍洶湧的魔氣追到了這裏,卻萬萬沒想到眼前的人是他尋找了數個月的師妹。

他的師妹臉上爬滿了魔紋,渾身上下泛着魔氣,正站在他的面前,用譏諷的神色看着他。

祝景之竟生生倒退了一步。

演武場守擂他沒動過一寸,跨境斬殺妖獸他沒退過一毫,而面對白芨這冰冷的神色,他卻第一次退了一步。

祝景之腦中的思緒混亂,并未注意白芨之前對他說了什麽:“師妹為何會在這裏?可是有魔物傷你?我循着玉牌尋找失蹤的同門來到了此處,你有沒有看見季鼎?”

原來是照着玉牌找到了這裏。

她早該想到的,既然魔修有玉牌定位,那麽仙門也應當有互相聯絡的方式。

“祝景之。”她開口喚他,舉起自己的手端詳着,“大家都是修士,我為何來不得這古秘境?”

她叫他祝景之,而并非師兄。

心像是被狠狠地攥住了一般,疼的他垂下了眼,不敢再去看白芨的臉。

“你看清楚了。我是魔修,不是你玉昆宗光風霁月大師兄的師妹。”

手上的魔紋如同圖騰般具有美感。她從前只覺得遍布手上的魔紋醜陋,甚至不堪入目。而如今,魔紋如同她新的人生般璀璨亮眼。

祝景之手中的劍垂下去,如同一只洩了氣的氣球。他邁步上前,卻看見師妹警惕地看着他。

那樣警戒的神情,那樣防備的姿态。

讓他不知道該不該繼續邁步上前。

仙門與魔界從來都是相見相殺的關系。可他還是想知道,白芨墜崖後到底發生了什麽,會發生如此翻天覆地的變化。

會變得……與之前判若兩人。

手中的碎星劍被他收回到劍鞘,他盡力壓着聲線,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麽顫抖:“師妹,那天的宗門任務,到底發生了什麽?”

盡管林問夏和長老說白芨入魔發狂傷人,可他依舊不願相信。

他與師妹相識許久,熟知師妹的性格。如今師妹帶着冰冷的恨意對他,這其中一定有什麽緣由,他不知道的緣由。

他想聽白芨親口說。

白芨心情複雜。

若是再早些,祝景之肯詢問她,聽她解釋,上輩子的結局也不會以那樣慘烈的形式收尾。

她心想,為什麽偏偏是等她徹底選擇入魔後他才來問?為什麽偏偏和上輩子不一樣?

兩人的道不相同,就算她解釋了,他們也回不去師兄妹的關系了。

白芨搖搖頭:“太遲了。”

“什麽?”

祝景之沒聽懂白芨話裏的意思。

是指他問的太遲了,還是她墜崖之後他尋得太遲?

白芨無意與他糾纏。大師兄還在殺陣裏面,生死未蔔。

魔氣自玉扇釋放而出,模糊了祝景之的視線。

殺陣的陣法依然在空中旋轉着,祝景之面對白芨釋放的魔氣并沒有防備。

他能感覺出,魔氣中沒有殺意,只是為了阻止他繼續上前。

正在此時,一道蒼老的聲音響起:“叛徒!竟敢傷我門中弟子。”

劍氣翻飛,瞬間将魔氣中的白芨打落在地。

白芨噴出一口鮮血,死死地盯着魔氣後的人。

玉昆宗的長老,景恒。

“果然如此。”景恒傲慢地看着伏在地上吐血的白芨,神色不屑,“入了魔也是這般廢物,難怪主動離開宗門,還算你有點自知之明。”

景恒在玉昆宗與徐白關系說不上融洽,甚至有那麽點競争的意思。他早就看徐白門下弟子不順眼,只是礙于宗規律法并不能出手。

如今徐白門下的弟子入了魔,倒是正好為他提供了洩憤的機會。

景恒手中靈力凝聚,慢慢一步一步走上前。

“景長老。”

景恒将目光移到身側的人身上,開口的正是祝景之。

“怎麽?”他側首,倨傲地瞧着眼前妄圖攔下他的人,“這不是玉昆宗的未來劍尊嗎?看未來劍尊的樣子,是想阻止長老肅清魔物了?”

景恒一口一個未來劍尊,帶着譏诮的神色。

他承認自己就是嫉妒了,祝景之的天賦極好,他打探過掌門的意思,這玉昆宗未來劍尊的稱號,多半就是祝景之的了。

景恒話音一轉,聲線陡然陰沉下來:“還是說,你為了已經入了魔的曾經的師妹,不顧宗門的規矩,起了對抗長老的心思?”

“景長老,慎言。”

祝景之聲音清冷,面對景恒的挑釁并未動怒。他不着痕跡地上前一步,行了個晚輩對前輩的禮節,擋住了景恒望向白芨的視線。

白芨當即原地調息梳理體內暴動的魔氣。

景恒那一劍來得突然,劍氣離體,她來不及防備,這才被劍氣所傷,以至于體內的魔氣暴動。

“白芨是徐白師尊門下的弟子,即便她入魔,理應由徐白師尊處置。”

祝景之一口一個徐白來壓他,倒顯得他越俎代庖了。

景恒陰沉地盯着祝景之,手中緊握着本命劍,看不出情緒來。

“未來劍尊倒是與同門有深厚的情誼,竟然如此地護着一個魔修。”

掌中劍光一閃,迅捷射出,繞過了祝景之,直射向他身後的白芨!

景恒突然發難,祝景之來不及阻攔。

分神期長老的修為有多恐怖?

劍氣化形,連肉眼捕捉到劍氣的速度都十分艱難。那劍光帶着殺意,不出一息就到達白芨的面前。

白芨若是在全盛狀态,也許還能躲得掉。

但她被劍陣所傷,又生生接下了景恒突發的一道劍氣,此時已經無力躲避後續的攻擊。

腰間的玉扇微微發燙。

就在劍光抵達白芨眼前的時候,玉扇張開,形成了一面巨大的盾牌,生生将那劍氣抵擋下來。

是玉扇的防禦機制。

喻永朝将扇子贈與白芨時,曾經告訴過她扇子可以抵擋分神期以下的修士全力一擊。

景恒雖已是分神期,但他并未用出全力,故玉扇能将此劍氣擋下。

只是抵擋過劍氣的玉扇也受了損傷,那扇骨折了三根,被劍氣餘震擊落在地。

白芨氣血翻湧,又噴出一口血來。

“景長老!”

祝景之右手按在劍鞘上,話語間滿是冷意:“你若再對我門中師妹出手,可就是觸犯玉昆宗門規了。”

“怎麽?未來劍尊終于露出真面目了?”

景恒負手而立:“你可要考慮清楚了,你是玉昆宗未來的劍尊,前途無量。畢竟包庇魔修這等罪名,不是你擔得起的。”

“那也請長老記得,出手打傷同門,殘害同門者,廢玉昆心法,永不得修仙。這玉昆律法也不是你觸犯得了的。”

林間寂靜無聲。

兩人各持劍而立,分毫不讓,形成了對峙的古怪形式。

白芨冷眼看着景恒所在的方向,手卻已經緊緊按上了玉扇。

她受傷了,那他也別想好過!

大約沉默了一刻,景恒哈哈大笑。

“如果我說,今日我非要她死呢?”

景恒狂妄,卻也有狂妄的本錢。在場的人裏就只有他修為達到了分神期。他若是想殺人,又有誰能攔住?

“我倒要看看,是誰敢動我的師妹。”

林中響起一道似笑非笑的聲音。

聽到熟悉的聲音,白芨這才稍微放松下來。這一放松,才發覺手掌處一陣刺痛。

她方才緊握着玉扇,指尖都紮進掌心肉裏,滲出了血來。

林中只聞其聲卻不見其人。

那聲音帶着笑意,可更多的是一種名為漠然的情緒。

只有對自己的實力足夠自信,才會體現出目無一切的漠然。

一紙折扇自空中飛落。

折扇所過之處,猶如被最鋒利的劍切割般坍塌。折扇撲簌簌地飛旋,森林中的古樹靈植像被一道看不見的細線般割裂。

祝景之幾乎和景恒同時原地騰空,踩着本命劍脫離了森林的範圍。

下一秒,林中古樹轟然坍塌!

栖息在樹上的靈鳥拍着羽翅撲啦啦而起,留下一地狼藉。

白芨随着那熟悉的折扇的軌跡望去——

喻永朝自廢墟之上緩步走來,接過那騰飛的折扇,輕點下颚,冷冷地看向空中的景恒。

“我當是誰,原來是你這老東西。”

他掩唇而笑:“真是夠僥幸,你竟然還沒死。”

景恒又驚又怒,禦劍落地,仔細打量着把玩着扇子的喻永朝。

此人給他一種極為眼熟的感覺。

可他并未曾見過使用折扇的魔修,如若見過如此張狂的人,他肯定會印象深刻。

喻永朝一手轉着折扇,另一只手背在身後,從儲物戒指中拿出個瓷瓶,揮手一彈,扔給了白芨。

白芨接過瓷瓶,迅速倒出了內裏的丹丸,含入口中,原地調息。

“你是……”

景恒驚疑不定,看着喻永朝熟悉的眉眼。

他突然有一種想法,正要張口。

喻永朝手中折扇下壓,魔氣化箭,朝着景恒飛去。

一旁的祝景之也不曾幸免,五支魔箭有兩支是朝向他的。

景恒躲過了魔箭的軌跡,卻不曾想魔箭在他面前突然炸開,濃郁的魔氣瞬間撲到玉昆宗的長老服上。

猶如白袍染墨。

景恒厭惡地施了個淨塵術,魔氣對他而言,如同污穢的臭氣,令他難以忍受。

他想起面前的魔修是誰了。

“原來是你。”他皺眉上下打量喻永朝,咧開嘴笑了。

“雜、種。”

這兩個字仿佛觸動了什麽禁制般,喻永朝放聲大笑,眉目森然:“景恒長老的記憶力還真是好。”

下一秒,笑聲戛然而止。

比之前濃郁數倍的魔氣從他體內散出,所過之處,靈植枯萎,所有生物的生命力在這魔氣之處漸漸消失。

一片死寂。

魔界禁術第五層,奪生。

此術法對施術人的要求極高,不僅有修為限制,還有極大的副作用,因此被列為魔界的禁術。

祝景之腳尖一蹬,整個人飛快向後退去,一退就是數十米之外。

但是魔氣的速度并不慢。

景恒冷哼一聲,并未退後,劍尖在空中劃了個陣法,将他整個人罩在裏面,魔氣近不得身,同那防護的陣法在僵持。

他氣定神閑地維持着陣法:“也不過如此。”

“即便是過了這麽多年,你也依舊如此。”他嫌惡地移開了目光,似乎多看一眼都覺得髒。“我來教訓叛逃宗門的弟子,奉勸你不要插手管我玉昆宗的事情。”

“否則……”

“否則什麽?”喻永朝輕笑。

“否則我連你一起殺了。”景恒并未把他放在眼裏,冷聲道。

“長老真是好本領。”

喻永朝瞥了一眼景恒袖口的金紋,故作驚訝地嘆了一聲:“原來景恒長老已經分神期了,難怪如此自信。短短幾十年就從出竅期破境,當真是叫晚輩羨慕不已啊。”

白芨一面打坐調息自己的魔氣,一面分神留意着師兄那邊的動靜。

聽起來,喻永朝和景恒長老,似乎很久以前就認識了。

想起剛脫離清硯宗的幻境時,師兄陡然改變的神情。

莫非師兄指的老朋友是景恒?

景恒仰起頭道:“識相的就趕快讓開,別打擾本長老處理門中內務。”

“門中內務?”喻永朝緩緩念道,“我魔界的弟子,何時歸你玉昆宗管束了?”

“還是說——”

他揚起一抹笑容,聲音放的很輕:“你們玉昆宗屢次插手魔界的事務,妄圖與魔界交惡,蓄意掀起争端?”

手中折扇在同一時刻飛舞而出,朝着景恒的防護法陣飛去。

這一刻,景恒的臉色終于變了。

折扇如同鋒利的刀斬開了他設下的防禦法陣,濃郁的魔氣頃刻間就順着裂縫湧入法陣內。

景恒欲擡手掐訣,他定睛一看,手上的皮膚逐漸松垮下來,像幹巴巴的樹皮。

他的身體在瞬間就蒼老了十歲。

景恒的年齡已經很高了,如今被禁術又奪了十年的生機,他此時雙目泛紅:“小雜種,我要殺了你!!”

“好啊。”喻永朝輕笑,手中的折扇卻是一點不留情,“那就要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了。”

折扇揮出數道魔氣,打在景恒重新豎起的防護法陣上,如同水滴彙入了大海,絲毫沒有波動。

景恒剛要開口嘲諷,就看見自己的陣法開始從內部瓦解了。

彙入大海的水滴,将大海污染。

這一刻,屬于分神期的威壓完全釋放,把此方地界籠罩了個嚴嚴實實。

那是不分敵我的攻擊,就連祝景之也被這威壓逼得皺緊了眉頭。

“景長老!”

他試圖呼喚景恒,以免景恒失控。

可盛怒中的景恒又怎會聽得進去?

被小輩逼成這樣,已經是他的奇恥大辱。若是不找回面子,他怎擔得起玉昆的長老?

更何況還是個魔修。

喻永朝給白芨的丹藥很好用。

短短片刻,她體內的魔氣已經平靜下來,但流失的魔氣依舊需要慢慢恢複。

景恒的攻擊來的突然。

喻永朝沒有半刻猶豫,手中折扇一揚。魔氣凝結成一團,護住了身後的白芨。

“師兄!”

喻永朝把折扇護在她的面前,那他自己怎麽辦?

她喊的這一聲,卻使喻永朝與祝景之同時望了過去。

白芨與喻永朝眼神交彙,只一刻,她便放下心來。

師兄應當不會有事。

喻永朝回過頭去,正好與望着他們互動的祝景之的眼神對上了。

兩人都是一襲白衣,一個面帶笑意,一個神色冰冷,遙遙相望。

那一刻,兩人間似有暗流湧動。

祝景之無聲拔出了碎星劍。

景恒見喻永朝把折扇扔了,哈哈大笑,身後升起本命劍巨大的虛影。他手一揮,那巨劍在空中分裂出無數把相同模樣的本命劍,徑直朝着喻永朝的方向而去。

本命劍越分裂越多,鋪天蓋地,如同織出的網,将喻永朝籠罩在內。

這下看他究竟要怎麽躲!

然而飛到喻永朝面前的劍宛如動力不足般,生生滞在了空中。

景恒的笑聲戛然而止,他雙目瞪圓,似乎對眼前發生的事情不可置信。

以他的角度,自是看得見喻永朝全部的動作。

他沒有使用武器,也沒有釋放出魔氣,只是微微張了張口。

景恒的本命劍便停止了下來。

“你竟然……”

他還沒說完,只見本來停滞在空中的本命劍,拐了個彎,換了方向,往他所在的位置飛去。

怎麽可能??

這一刻,景恒真正動了殺心。

絕對不能讓喻永朝活着走出古秘境!

原本浮在空中的本命劍打在遠處的樹上,把古樹的樹幹紮穿。景恒祭出本命靈寶,雙掌接連打出數道靈氣,不給喻永朝有半刻喘息的機會。

景恒的攻勢洶洶,喻永朝知道他起了殺心。

他倒是不介意把這早該入土的老東西送去該去的地方,只是……師妹還受着傷,那玉昆的弟子也是個難纏的。

他的法術在一天之內也有所限制。按照目前的情況,恐怕離開才是上策。

喻永朝漆黑的眸子緊盯着景恒蒼老的模樣。

無所謂,反正這老東西也活不了多久了。

他一只手張開布下結界,景恒的掌法揮出的氣勁便打如同打在棉花上。

趁着這個空隙,他回過身來想扶起地上的白芨。

而白芨早在他布下結界之前就已經起身了。

“師兄,我們走嗎?”

喻永朝微微點頭,看了一眼她腰間的玉牌。

玉牌上有紅點正在向他們靠近。許是此處有兩次紅點閃爍,将附近魔界的人引過來探查情況。

那這次他們走定了。

“你要去哪?”

景恒陰冷地盯着喻永朝的動作。想離開?沒那麽簡單。

傷了他就想跑,不愧是當初的那個小雜種,脾氣倒是一點也沒有改變。

白芨把手中的折扇遞還給大師兄,卻聽見祝景之喚了她一聲:“師妹。”

祝景之拎着碎星劍,望向她的眼眸:“去給景長老認個錯吧。你的事情我會禀報師父來處理。大家都是同門,何必鬧成這樣。”

認錯?

憑什麽認錯?

白芨指了指身上的傷:“你又有什麽資格叫我認錯?景恒把我打成這樣,事到如今,你卻叫我認錯?”

她說:“還有,別叫我師妹,我是魔修。祝景之,你好好修你的道,別來多管閑事。”

多管閑事。

祝景之心生苦澀,低下頭去。

他不是沒看見喻永朝嘴角的那抹譏笑。只是師妹寧可認剛熟知幾個月的魔修為師兄,也要放棄與他那麽久的師兄妹情誼嗎?

到底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在他眼裏,乖巧聽話的師妹墜崖之後性情大變。再遇見之後,就如同被奪舍了般。

……奪舍?

是了。如果師妹被魔修奪舍,那一切就說得通了。

與魔界修士為伍,對他冷眼相向,也不肯解釋一句,甚至性情大變。

因此在景恒再度持劍将劍氣向白芨砍去時,他并未阻止。

林中寂靜,卻又不完全寂靜。

在那一瞬間,濃郁的魔氣從地底鑽出,擋在喻永朝與白芨身前。

一道低沉的聲音響起:“景恒,你若再動手,我就視為玉昆宗向魔界開戰了。”

那魔氣抵擋住劍氣後,逐漸化成了人形。

那是位身披黑袍的魔修,臉上戴着黑色的鷹嘴面具。既看不清身形,也看不出年齡。

這套裝束代表的正是魔界的陰護法。

陰護法雖然戴着面具,但在被他的視線注視的時候,會給人一種如同被毒蛇盯上的感覺,只覺得陰冷黏膩。

此刻他将兩位小輩護在身後,緊緊盯着景恒的一舉一動。

“原來是陰護法。”景恒一咬牙,知道今日是攔不住喻永朝離開了,“真是幸會啊。”

陰護法的修為在他之上,他就算想欄也攔不住。

陰護法眼珠轉了轉,吐字緩慢:“你傷的這兩位可是魔尊大人的徒弟。”

“竟有此事?”景恒故作驚訝,裝作不知。

“如若不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我可否看成玉昆宗主動進犯魔界。到時候,仙魔戰打起來,死傷的可就不止一人兩人了。”

景恒臉僵硬了瞬,甩出仙門的玉牌來。“我追着玉牌一路來此處,發出求救的弟子遲遲沒聯系上。到了弟子所在的位置,只看見了個魔氣外漏的魔修。”

“我懷疑她可能害了我宗門的弟子,于是就對她出手了 。”

“如此。”

陰護法伸手從虛空中一抓,一位白袍的玉昆弟子從空中跌落。

衆人低頭望去——

此人正是季鼎。

陰護法桀桀而笑:“我在趕過來時,在不遠處看見了正偷窺你們的小東西,他藏得倒是挺好,若不是我嗅覺靈敏,聞到了他身上的血腥氣,恐怕真的要忽視掉了。”

季鼎渾身是傷,腿上嵌入了一枚寸骨釘,身上玉昆宗的白袍破破爛爛,傷口見了骨。

“你做了什麽?”景恒驚怒。

陰護法瞥了一眼地上的季鼎:“那你就要問他了。人我找到還給你們了,沒事的話,你們可以走了。”

白芨無端有些想笑,這一動就牽扯到身上的傷口,笑意轉成了一陣咳嗽。

景恒人已經踩在本命劍上了,卻聽見陰護法喚住了他。

“等等,先別走。”他看了一眼重傷的白芨,“我魔界弟子被你打成這樣,你總得給點賠償吧?”

白芨再一次賺了個盆滿缽滿。

她嚴重懷疑,陰護法能上任的原因是過分善于議價。

……魔尊可不是靠種地發家的嗎!

曾經只能在演武場贏下的寶貴丹藥她一次就收獲了十幾瓶,而當她想向陰護法道謝時,才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陰護法早就消失了。

“不用找了。”喻永朝手上捧着一半的丹藥。師妹得了補償,從景恒那薅了一堆東西,執意要分給他一半。

“陰護法行蹤不定,來去匆匆,從不在一個地方停留過久,哪怕在魔界也是。你是魔尊的弟子,他幫你,你不用有太大負擔。”

喻永朝纖長的手指夾着丹藥瓶緩慢地往儲物戒指裏扔。

白芨的疑問太多了,譬如師兄之前在殺陣中有沒有受傷,這段時間去了哪裏,和景恒長老又是什麽關系。

可是師兄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

明明和往常一樣帶着笑容,她就是覺得師兄此刻的心情很差。

喻永朝能感覺到白芨停留在他身上的視線。

他從白芨懷中拿走損壞的玉扇,輕輕撫摸:“沒關系,有什麽想問的可以問。”

玉扇右側的扇骨斷了三根,因為抵擋景恒的劍氣斷掉。修補起來不算很難。

“玉扇等回魔界時給我,我修補好後再還給你。”他搖搖頭。扇骨已碎,即便修複好,它的能力也大不如前。

“等我有空尋了材料,再給你做一把新的吧。”

白芨道謝。

她挑了一個中規中矩的問題,小聲道:“師兄,從殺陣出來以後,你去了哪裏?”

她不好意思的笑笑:“我本來打算再次入陣去尋你,只是沒想到遇到了仙門的修士。”

喻永朝手心朝下,從儲物戒指上輕輕一劃,一只淡黃色的鳥兒出現在了他的手背上。

“這是——”

“仙門養的百靈鳥。”他将鳥兒放在白芨的手心。“這只是我追了好久捉來的,似乎聽得懂人講話。若是無聊,把這靈鳥當做魔寵也不錯。”

喻永朝面不改色的扯着謊。

這百靈鳥聽得懂人說話不假,不過并不是他捉來的,而是主動賴上他的。他本來就想把這鳥送給師妹,既然師妹問起來,當個借口也不錯。

白芨自是十分驚喜。

說到底,她還是姑娘心性,喜歡毛絨絨的可愛生物。

她用手指輕輕蹭了蹭百靈鳥頭上的雀羽,它不但不躲,反而在她手心裏打了個滾。

當真是通人性。

見到白芨一直在逗弄那百靈鳥,沒再追問他,喻永朝也暗中松了口氣。

白芨輕輕摸着鳥羽,哂然一笑,有一下沒一下地逗弄着它。

師兄是有些離經叛道在身上的。

明明是仙門的百靈鳥,他偏偏要捉來給她當魔寵。

百靈鳥黑豆般的眼睛盯着她,然後歪了歪頭。

“白芨,白芨。”

她瞪圓雙眼,望向同樣被驚到的喻永朝:“大師兄,它它它會說話!”

“我也是才知道……”

“不過,它是如何知道我的名字的?”白芨把視線重新轉移到百靈鳥身上,“好奇怪。”

“你若是擔心的話,那就弄死吧。”喻永朝漫不經心地瞅着那淡黃色的小東西。

很脆弱,似乎一只手就能掐死它。

百靈鳥抖了抖羽毛,把頭埋進白芨的懷裏。

“……”

都說了不要一本正經地說出這麽恐怖的話啊!

古秘境裏的靈獸,要麽實力強勁,要麽身懷特技。這也是喻永朝把它丢給白芨的原因。

如果說,百靈鳥能通曉世事,叫出白芨的名字并不算什麽特別的。

也許就是靈獸的本領。

白芨逗弄着小百靈鳥,雙手把鳥兒捧到古樹的身前,百靈鳥張開嘴,撲了撲翅膀,清脆地叫着:“羅剎樹!羅剎樹!”

這其貌不揚的古樹竟然有個如此特別的名字?

白芨抿

第 39 章 糖葫蘆(上)

糖葫蘆(上)

秦望舒覺得有人在看自己,目光灼灼,直白得像是要把她燒起來。她翻了個身,打了個哈氣,努力睜開眼睛卻又因為倦意朦胧而半眯着,長長的睫毛掩住了冷靜而清醒的眼神,一切都看起來那麽自然。

“睡多了?”她聲音有些含糊,像是黏稠的巧克力。

“嗯。”張雪坐在她旁邊,整個人一身血色,只有臉和脖子還有頭發幹幹淨淨。她神情有些恹恹,目光穿過火堆落在了對面的夏波身上。

他也睡着了,或許是多年的習慣,他身姿很挺。屋裏的稻草有限,大部分都給了兩位女士,他只夠淺淺鋪上一層不至于貼着地,過長的腿有一半都放在外面,看着有些可憐。

“我守夜吧。”張雪揉了揉脹痛的太陽穴,後腦勺的大包還在疼,整個腦袋像是灌滿了水,只要她輕微動一下,就能晃出悶悶的響聲。

她有些煩悶,不僅是因為一覺醒來說要守夜得兩個人都睡着了,更是因為山神。“它還回來嗎?”

秦望舒看了眼腕上的手表,指針正對着羅馬數字的二。她起身舒展了一下筋骨,過高的溫度讓她整個人像是泡在熱水中,四肢都難免有些怠倦。

“你很想它?”她說了一個笑話,像是要活躍氣氛,但對方并不領情。她笑了一下,扭着手與腳道:“淩晨兩點,一天中人最疲憊的時候,如果我是他,我已經下手了。”

“還是太謹慎。”她進一步活動着關節,肌肉與骨頭發出的□□像是要即将蘇醒的前奏,但血液裏暖暖的懶意卻又讓她使不上勁,這是個危險的信號。

“但也沒什麽不好。”她遠離了火堆,像是故意與張雪拉開了距離。周身的溫度驟然下降,她穿得單薄,立馬應激地爆出了一片雞皮疙瘩。“我可能護不住你。”

冷意逐漸驅散了身體裏的酥軟,她試着用最大力氣握緊一個拳頭,又松開。她指甲不長,只有淺淺的一點白色,紋路橫生的掌心裏只留下了幾個淺淺的指甲印,并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散。

“我不是魚餌嗎?”

她聽出了張雪話語裏的不滿,輕笑了一聲道:“兩碼事。”

她走向了窗戶邊,山裏的寒意伴随着無邊的夜色從破爛的木頭洞裏滲進。從她的角度看不見月亮,只有一層似霜的冷光鋪在地上,她回想起來時的路,大致确定了銅牛所在的位置,便靠近了那面牆。

屋內的空間雖不大,但一個小火堆的溫度有限,避開窗戶後她也只是維持在不那麽冷上。她站在木牆前,仔細檢閱着每一條縫隙,時不時把手指伸進去觸碰,最後停在了支撐木牆的木條處。

兩塊木頭被釘子拼接在一起,經過暴雨和日曬後,留下了一指寬的縫隙。她小心避開滿是鏽跡的釘子,按了按木牆,果然有輕微的晃動。她笑了下,從褲子口袋裏摸出一串鑰匙,跳了一個十字頭的,對着縫隙用力鑽動。

說來也是巧合,木屋看着破破爛爛的卻除了窗戶處,所有的洞都被補上了,杜絕了任何窺探外面的可能,只有那扇窗戶,卻還正對着一戶人家,但拼拼貼貼的木板仍是擋住絕大部分視線,只有些許可見外的洞。聯想木屋所在的位置,她覺得早上的判斷可能有些草率。

以絕佳的位置而言,這是最好被監視觀察的地方,但以這被打滿了的木板來說,又像是出于人道主義的隐私保護。奇妙的是,這并非是單方面的。即外面的人看不見,裏面的人也看不見。

她突然想到了一種可能,手裏的動作又加快了幾分。雨季裏的木板吸飽了水,松軟的好下手,再加上這本就裂出了一條縫,秦望舒沒花多少工夫就成功地鑿出了一個洞,很小,只有鑰匙孔那麽大。

她閉上一只眼睛,托今日月色的福,她很快就鎖定了漆黑的一片是槐樹所在的位置。她的目力有限,黑暗的環境下她看不清銅牛,也看不清那些供品,最有意思的是她也沒看見銅牛腹下跳動的橘色火堆。

“火熄了。”她聲音不大,但在絕對安靜的環境下足以讓屋子裏的每一個人聽清。

“不可能!”張雪脫口而出。緊接着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牙切齒道:“我起不來。”

“沒什麽不可能的。”秦望舒确定了自己的猜測後,就回到了張雪面前,撿起對方身下的風衣套在身上。“你以為秦家村真有這個風俗?”

風衣帶着張雪的體溫和火堆的溫度,暖的剛入手都有些燙,但穿在身上卻剛好。她正要系起腰間的帶子,突然想到了什麽撩開半邊衣服,裏縫的口袋就露了出來。

“這是槍。”她指着鼓鼓的地方道。“你本有很多次機會拿走它,但你一次都沒把握住,甚至沒發現。你睡得不錯,槍都沒把你硌醒。”

“我只是被綁住了——”

“這不是理由,張雪。”她沒有聽張雪的解釋,打斷道:“我給過你很多次機會,無論是蓋着風衣取暖,還是在上面睡覺,沒有一次你提出了疑問。”

她看着對方不甘的臉色,平靜道:“只有失敗者,才會找借口。”

“我是失敗者,但你的計劃卻少不了我。”張雪咬着唇瓣,滿臉倔強,就好像她不承認就不存在一樣。

秦望舒想了一下,無所謂地捏了捏鼻尖。她的手指已經暖了起來,襯得面上冰涼,理智道:“一樣的。有你沒你,結果都不會變,只是中途麻煩一些。”

她話剛落音,又立馬改口道:“不對,應該是更輕松。”

“我需要幫手,并非是我一個人就不行,而是我需要一個過程。”她彎下腰,攏了攏稻草,把張雪一直蜷縮在一起的腿拉直。做完後,又起身道:“科學是先有一,再一加一得到二,如此反複得到所有你想得到的數字。熟練的人可以直接跳躍這個相加的過程直接得到結果,我可以,但其他人不行。”

“我告訴你槍在我身上,然後呢?你沒有過程,你就找到不結果。”她笑了一下,開始往後退,直到周邊的溫度在一個不冷也不熱的地方停下。“我就算給你槍,你又能怎麽樣?殺了我還是夏波?然後呢,秦家村這些人怎麽辦?”

她掀起嘴皮子,明晃晃的火光勾勒出嘴角的冷意。“不過是個窩裏橫的東西罷了。”

她劈啦啪啦地說了一通,或許是心情好了,又彎起了眼眸。密密的眼睫像是炭筆畫出線,适中的眼白被擠得少了一半,原本不大不小的眼珠頓時就有些驚悚,眼眶裏看上去全是一片黑。

“我的消息大半來源于秦蘇,你與她關系好,她親親密密喚你姐姐,結果什麽好都沒撈到,反被人家将了一軍。張雪,離開我後這三年你都活到了狗肚子裏了嗎?”

“我以前怎麽教你的?事不關己高高挂起,事若關己則命在第一,你對我倒是活學活用,怎麽對秦蘇就心軟了?就因為她是個孩子?”她聲音本就輕,兩人隔的距離也不算近,刻意拉緩的語調雖确保對方能聽清但在這樣的夜裏多了幾分陰森。“孩子又怎麽樣?當年你也不是孩子嗎?”

“淡黃色的西洋裙,稀疏泛黃的頭發,一個大大的蝴蝶結。”她頓了頓,又補充道:“還有白色的蕾絲手套。你抓着一串糖葫蘆,看見了一個乞兒眼巴巴盯着你。她衣不蔽體,渾身髒兮兮的還有一股惡臭,就因為她是個孩子,你同情她,給了她那串糖葫蘆。”

“糖葫蘆不好吃,就像是巧克力一樣。酸澀的山楂,醜陋的外表被紅色的糖漿包裹,甜滋滋的,多漂亮啊。你好心勸她慢點吃,別噎着,結果呢?”她盯着張雪不可置信的表情,一字一句道:“她推了你一把。”

“那時候元宵節,那年冬天格外冷,地上都結冰了。你那樣瘦,明明是七八歲的年紀卻因為常年卧床只有四五歲的模樣。”火舌跳動的舔舐着黑暗,半明半暗的界限清晰地印在她臉上,冷白的皮膚,鴉黑的眉,殷紅的唇。“冰水的滋味好受嗎?”

“是你。”張雪不是傻子,在秦望舒剛說起時就隐隐有猜測,直到現在徹底确定。“那個乞兒是你。”

“是我。”她毫無愧疚地認下,甚至向下的嘴角都揚了起來。不再是之前那樣皮笑肉不笑,帶了點真心實意地歡喜,就連嘴角處的小梨渦都若隐若現。“你之後生了一場大病,很重,幾乎要死掉。”

她擡了下眉,迫人的眉眼松楞後少了些侵略的冷意,整個人神色看起來柔和不少。“你本來就是要死的人,重病纏身,縱使有家人呵護,湯藥伺候也不過是拖上一段時間再死而已。早死晚死都是死,有什麽不一樣呢?”

她沒有聽到張雪的回答,對方平靜的神色不亞于現在她。張雪其實是個很淺的人,淺到她一眼就能看穿,所以她與張雪的交往永遠都是簡單的,不需要費心的,就能收獲成倍的果實——如果她願意的話。

在大部分時候,她都是以一種大度的姿态避讓甚至不着痕跡的護着張雪的小性子,盡管對方乃至周邊絕大多數人都沒有發現。她其實比張雪小上幾個月,按理說她應該是一個被呵護的身份,但她獨立慣了,總是下意識把自己放在了沖鋒的位置,無關能力與責任。

“你後悔嗎?”

童話故事裏總是有着許多神奇的事情發生,或許時光倒流,或許起死回生,現實中的她們都不過是平凡而又普通的人,只不過是東風和西風的關系,但她是作者。她也有故事裏那樣的魔法,針對紙和筆的世界,她完全可以安排宿命,又将其颠覆。

“我不知道。”

秦望舒的問題實在很難回答,若是回到那天元宵節,什麽都沒有經歷過的張雪會十分讨厭,甚至用自己匮乏的詞彙量去咒罵,但也只是這樣,她不會想要一個乞兒死,最多能做的便是避開會發生的事情,或者冷冷的在地上丢下那串糖葫蘆。

她做不出嘲笑,也做不出鄙夷,那時候的她實在是太幹淨了,她整日與閻王搶命,努力活着便用盡了她全部的力氣,死這個字眼在她看世間裏沒有比這個更惡毒的了。她深知死的恐懼,深知死的可怕,便不會輕易地用在任何一個人身上,哪怕當年的秦望舒差點害死她。

“可能就是命吧。”她低下頭,這些過往的探究都在時間下變得沒有任何意義,并且索然無味。“如果你想要讓自己良心好受一些,那我可以僞善地告訴你,我不後悔,我很高興自己能拯救一條人命,并且慶幸自己還活着,不需要以命換一命。”

“盡管那個人不需要我救。”

秦望舒沒說話,她思考了半晌道:“要的。”

她看見張雪驟然擡起的眼睛,幹幹淨淨,像是涓涓細流裏的鵝卵石——圓潤,漂亮,清透,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或許對方不會相信,某些程度上,張雪在她心裏确實是這樣的形象。

“你不是她,所以不知道那串糖葫蘆對那時的秦望舒有什麽樣的意義。”

她自第一眼見到張雪時,就覺得對方像是個精致的洋娃娃。她兒時與母親為數不多的幾次出門裏,有鋪子售賣針線縫制的娃娃,不是什麽好布,但針腳實在出色,勾得她心心念念。長大後,她通讀聖經,知道了這是魔鬼的誘惑,俗稱欲望。

欲望藏在心裏,随着時間的醞釀,開出了一朵花。她還記得鋪子裏的娃娃,它們依舊勾得女孩子們心神蕩漾,但已經不能讓她泛起漣漪,她把目光投向了更加精致逼真的西洋娃娃,但這些娃娃都比不上當年那個對她施放了一丁點善意的女孩。

女孩頭發稀疏發黃,一臉菜色,瘦瘦小小的模樣像是猴兒。漂亮的公主裙在她身上一點兒也撐不起來,只讓人覺得偷穿了大人的孩子。若是娃娃,她一定是會被留下來吃灰或是賤賣的那個,若是尋常人家女兒,只讓人覺得命不長久是個賠錢貨,可就算是這樣,秦望舒也想擁有她。

她會給娃娃買很多小衣服,如果不合身,她會親自學女紅量身定做。若是女兒,她定是寵着哄着,命不長久也不是不能活,賠錢貨就當打水漂買了一場鏡花水月,空歡喜也是一場歡喜。

“你就當作是僞善,但我之前說的話,是真的。”她回想起那段記憶,時隔已久的情感被磨的只有很淡的一絲痕跡,其中的分量依舊讓她觸動。“我會保住你,不是說說而已的。”

“我是人,神沒有過去,但人有。”她嘆了一口氣,解釋道:“如果不是那串糖葫蘆秦望舒已經死了,她等不到教堂的收養,和你只能在地下相見。”

“別不信。”她笑了下,躍動的火光描繪着她的容顏,橘色的光顯得她溫情脈脈。“小乞丐是有心的,她做了那樣的錯事,心虛、愧疚、後怕都有,所以不信神佛的她開始每天求神拜佛。她被教堂收養後,存下了每個月發放的錢,分毫不差地給了女孩的父母。”

“你家挺遠的,來回就要花去半天時間。那幾年裏我沒給自己置辦過一件東西,衣服破了穿別人剩下來的,鞋子壞了補補還能繼續——”她沒有多談,輕描淡寫地概括了那段難堪的日子,話鋒一轉道:“你讀書的事我知道,包括留學,這些我都了解過,我寫了信合着那些錢都放在了信封裏。”

“你家境只是尚可,早年為你治病家底便空得差不多了。那場幾乎要了你命的病——”她舌頭舔過尖利的後槽牙,頂在了臉頰處的軟肉。“我進教堂時,你父母正商量着放棄你。全家四口人,救你都要死,不救三個活,他們很愛你,但他們不止你一個孩子。你是幸運的,教堂那筆錢是及時雨,我承諾每個月都會寄錢,成功地把你從棺材裏搶了回來。”

“他們很守信,這筆錢答應我花在你身上,就沒有一點兒花在你弟弟身上。”她抿開淺淺的笑意,沒有被肌肉壓迫得眼眶露出了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清淩淩的,是與張雪一致無二的幹淨。“你在的報社是最大最有權威的報社,你有才而且留過學,但和你一樣的女孩很多,她們都是高門小姐能給報社不少助力,權衡利弊,憑什麽選你?”

“是你幫了我?”張雪艱難開口,晦澀喑啞的嗓音顯示了她劇烈波動的心,毫不知掩飾。“你用教堂去壓了報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