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在白日的時候,楊沫突然想起一件事,她對那個打手有印象的只有三回,其中一回便是在臨窯鎮上。
臨窯鎮是入京之前他們最後一回休整的地方,楊沫曾經在鎮上邸舍中的馬廄附近見過那人,那人看見她還有些慌張。
不過當時她沒往心裏去,現在想來卻覺得很是奇怪。
只是在那之前,她還是得去一趟京城的邸舍以防萬一。
至于後面跟着的那個大尾巴……楊沫權當他不存在。
如今不過寅時過半,走在大街上的除了打更的人之外,便是巡防宵禁的金吾衛。
楊沫躲在小胡同的陰影裏,等前方主街上的那一隊金吾衛經過,就要往城南邸舍的方向跑,卻被身後那人一把拽住手腕捂住嘴重新拉回了陰影裏。
她的身後緊貼着沈書溫熱的胸膛,讓楊沫開始渾身僵硬。
“別動。”
溫熱的聲音在耳畔低聲響起,楊沫卻越想越憋屈,過往的那些事她從來沒有苛求過其他人,她出身不好,她認了,但卻不想如今依然這樣任人擺布。
楊沫毫不猶豫一把拽開了沈書捂在自己嘴上的手,低聲道:“松手!”
“誰在那裏?!”
一聲冷喝自主街傳來,楊沫心頭一跳,重新退回了陰影之中,她以為外頭的金吾衛應當已經巡邏過這個街區,短時間內也不會回返。
東南兩邊街區的主街上,負責今夜巡邏的王将軍一邊緩緩地抽出腰間的長刀,一邊往陰影處走去。
沈書無奈地看了一眼身前的女子,将她往身後拉了拉,自己卻繞過楊沫,走出了這條暗處的小胡同:“王将軍,別來無恙。”
沈書看着對面的人将審視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又往巷子裏看了一眼,才将長刀收了回去。
“沈大人,查案的事,既然已經交由大理寺負責,又何必深夜出行多此一舉呢?為了沈大人好,還是早些回去吧。”
鴻胪寺夜市一案,如今幾乎人盡皆知,天子震怒,朝堂之上也是議論紛紛,如今想要再找出一個不知道此事的朝廷中人,恐怕也是很困難了。
“沈某接待的使官出事,沈某自然責無旁貸,”沈書笑了一笑,“只是當街出了這樣的事,金吾衛如今也很難過吧。”
……
胡同裏的楊沫看着外頭兩個人在那裏虛與委蛇,悄悄退了一步,如今既然沈書已經有人拖着了,她此時不跑更待何時?
楊沫退回去從另一個方向離開了這條胡同,這幾日同蔣先生一道尋人談生意,這京城裏的大街小巷就算沒摸透,如今她倒也不至于迷路。
大約小半個時辰之後,楊沫就摸到了原先她們入住的邸舍後門處。
照着先前溜出鴻胪寺的辦法翻進了後院,她率先往大堂走去,只是沒走幾步,她就看見不遠處守在邸舍大堂外的官兵。
不出意外,應該是大理寺的人。
她繞了幾步來到了後院,這裏同樣有官兵鎮守,只是比起前面的人并不算多。
那個可能行兇的打手是同镖局的人安排在一處的,為了以防萬一,這些人在安排的時候幾乎都安排在了邸舍一樓,如今倒是方便了楊沫行事。
她摸到了原先住着镖局衆人的客房的後窗,也許是因為夜深了,那幾個官兵有些疲憊,他們所在的位置距離這一處後窗還算有段距離。
就在楊沫的手已經摸到了窗戶的位置時,一股力道從後面傳來,有人拉着她的後衣領讓她重新蹲了下來。
“先前同我講話的時候不還挺機靈的嘛?”沈書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怎麽現在就自己送上門了?”
楊沫心頭一驚,瞬間就反應了過來,“裏面有人?”
“如今商隊那裏沒有任何其他的線索,這件事情到這裏看似已經斷了,你覺得大理寺的人會怎麽做呢?”
引蛇出洞……
若是幕後的人有心想把那個打手救出來,這會兒早就該動手了,換句話說,那個動手的人是個棄子,而他恐怕自己也是清楚的。
如果她這會兒摸進了客房裏面,極有可能他們商隊的罪名就會被坐實了,到時候想分辯都分辯不清了。
“……謝謝。”
楊沫掃了一眼沈書,沒想到他會重新跟過來。
她重新按着原路摸到了邸舍的院牆,如今邸舍這裏被大理寺的官兵設伏,再想要進去找線索不過是自投羅網,而且他們能想出這樣的辦法,恐怕也是因為邸舍這裏沒有其他的線索了。
翻出了邸舍落到了外頭的巷子裏,楊沫猶豫了片刻。
“這會兒城門已經開了。”
沈書照舊跟在她身後,絲毫沒有要回頭的跡象。
而果然如沈書所說,東方的天光已經微微泛起了一絲淡藍色的天光,而打更的人正巧從他們外頭的街上走過,報了卯時的點。
楊沫從懷中掏出一條披帛圍在了自己的脖子上,遮住了自己半張臉,随後往城南的馬行跑去,如今有這位沈大人自願跟着,她何必再去想什麽其他更麻煩的出城辦法呢?
*
約莫卯時半的時候,城門處的守将頂着清晨的涼意攔下了兩匹出城的快馬。
跟在後面的那個人用一塊粗布披帛半遮着臉,在如今這個京城戒嚴的時刻,怎麽看怎麽可疑,可是前頭的那個人卻不是他們輕易能得罪的起的。
“沈大人?這位是……”
其中一個守将大着膽子開了口,目光落到了慢沈書一步的楊沫身上。
“我的人。”說這句話的沈書沒有絲毫不情願的意思,一張花枝招展的臉上帶着笑意,還往後頭望了她一眼。
楊沫暗地裏握緊了拳頭,同沈書視線相接之後就看向了其他地方。
有沈書作保,守将也沒有過多為難。
出了城後,楊沫就看到原本還在前方的沈書逐漸讓馬慢下來幾步跟在了她的身旁。
“這會兒能說了嗎?你應當是有線索了吧?”
楊沫對上了沈書的目光,他這會兒已經收起了笑意,看上去嚴肅了很多,畢竟他們都知道,那位使者給他們的時間只有三日。
三日的時間,找不到證據證明商隊無罪,只怕使者會直接要他們的性命。
楊沫悶悶地點了點頭,也沒有說話,帶着沈書往臨窯鎮的方向騎了過去。
臨窯鎮雖然距離京城不算遠,甚至還有一家邸舍,但是整個鎮子的狀況看上去卻不太好,地方偏僻不說,白日裏也鮮少有人走動。
楊沫帶着沈書徑直跑到了她們先前入住的那家邸舍裏。
他們趕到的時候,邸舍的老板正帶着唯一的那個小夥計在後院喂豬。
之前楊沫帶着商隊入住邸舍的時候,也沒想到這家邸舍的狀況會這麽糟糕,整家店看上去破敗不堪,反倒是一樓的馬廄和豬圈看上去好像還精心維護過。
是的,豬圈。
“這年頭日子不好過,我們這家客舍哪有什麽人來住,平日裏我同小夥計養養豬,賣賣豬肉,還能有些銀錢入賬。”
這是邸舍的老板先前同她說的原話。
下馬之後,楊沫也沒有将馬牽入馬廄,反倒綁在了邸舍外的柱子邊上,她自己卻匆匆趕往後院,原先撞到那個打手的馬廄那裏,如今還有一匹馬,食槽看上去也不像是換過的樣子。
大約是聽到有人的聲音,邸舍的老板循着聲音就找了過來。
“客人?”
楊沫擡眼對上了老板詫異的眼光。
“客人不是入京行商,怎麽如今怎麽快又回轉了?”
“我有些東西落在了這處,不知老板可有注意到?”
楊沫沒有直說如今京裏發生的事情,臨窯鎮這麽偏僻,即便京城發生了那個大的一樁事,沒有幾個月恐怕這裏的人根本就不會知道。
老板搖了搖頭,看向身後跟過來的小夥計,那個小夥計撓了撓頭随後說道:“因為我們這處沒什麽人,所以客人走後你們那些個房間我還沒來得及收拾呢。”
“不如客人自個兒回去找一找,說不準還能找到呢?”
小夥計指了指前院大堂的方向。
楊沫停頓了片刻,還是先往前院走去,不管怎麽說,對他們來說起碼是件好事。
而原本一直跟在楊沫身後的沈書卻留在了後院裏,打量着這一處邸舍的幻境。
“這位客人,不知……”
老板疑惑地看着沈書,沈書原本留下來就有自己的目的,他目光落到了老板身上,“這裏既然有邸舍,原本不應該是這樣,倒不知道臨窯鎮發生了什麽事變成了如今這個狀況?”
“嗨……”老板嘆了一口氣,“客官有所不知,我們這處在太祖元年的時候讓建了個官窯,鎮子上的人原本也都是給官窯幹活的。”
“這裏同主道差的遠,如果不是因為有官窯在這裏,哪來的資格在這個破落地方建起一間邸舍呢。只是六年前的時候,不知道什麽原因,如今的天子叫人遷了官窯的位置,我們這邊能走的都走了。”
“如今還留在這裏的除了一些年紀大的老人,也就只有我這樣的人了。”
“先前那位客人來的還算是巧,本來賣完手上這一批豬我同小餘也是準備搬了,要是客人再晚來幾天,這個邸舍就沒人喽……”
沈書心中對于這個鎮子的情況也算是聽說過,只是來之前也沒想到楊沫他們會偏離主道來到這個鎮子入住。
“也就是說,這個鎮子來的人并不是很多了。”
沈書思索了片刻,同這件邸舍的老板問出了自己真正想問的,“不知老板可還記得,先前那位姑娘入住這裏的時候,可有什麽奇怪的事情發生,或是來了什麽陌生的人?”
“陌生的人……?”
老板不明白沈書想問什麽,要說陌生的人,那支商隊對于鎮子來說,不各個都是陌生人?
“陌生人倒沒有,不過要說奇怪的事情……有一件事倒确實很奇怪。”
老板将手裏的食桶遞到了一邊的小夥計手上,用衣角蹭了蹭自己的手,招呼沈書往旁邊快爛掉的木桌邊坐了下來。
“你也知道我們這裏沒什麽人來,但是先前那支商隊入住的時候,信客來送過一回信,這年頭還有人往行商隊伍裏寄信也是很奇怪。”
“那會兒那信客還同我抱怨過,說要不是他運氣好,回老家的時候正巧打聽到了商隊的消息,他手上那封信就得爛在他手裏了。”
沈書聞言思索了片刻,這樣的鎮子還有信客這件事,不是同樣很奇怪嗎?
“你們鎮子上的信客?住在什麽地方?”
聽到沈書的話,老板笑了出來,“不對不對,客人,我們鎮子上哪裏還有什麽信客,這個信客我們平日裏叫他莫老五,他住在宣明鎮上,六年前官窯還沒搬的時候倒是常來這裏,現在啊,這也是我這幾年第一回看見他呢。”
“宣明鎮和我們這裏有一點距離,不過倒是在主道上,客人要是想問他的話,沿着官道就成了,不過他可是信客,這長年幹跑腿活兒的……這可不好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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