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天下一劍識君面(一)

天下一劍識君面(一)

雖然西炎善戰,畢竟是經過“優良教育”的君城莞還是在猶豫片刻之後,抽出塊黑布蒙住下半張臉,确認不會有人發現他的身份。

這樣方才放心的拿出他的武器——一把二胡。

老板是被眼前一個提劍一個抽二胡的人給吓到了,趕忙服軟道。

“行行,行,我放我放。”

圖像裏捕捉到了宋溫的臉,卻沒有看到另一個走在前面穿着黑衣男子的面容,水晶角度有限,只能看到那麽多。

相榆收回劍,抱拳道歉道。

“打擾了。”

看都沒看一眼老板驚魂未定的臉,相榆走出了店鋪。

君城莞跟在相榆後面,見少女朝城東走去不免有些不解,“明明是畫面裏是朝西走的。”

相榆:“鏡像,這個水晶被鏡像過了。看周圍的景物就知道。”

君城莞也不能再回去威脅一遍老板,只好聽着相榆的話往城東走,但心裏還是在懷疑。

“怎麽停了,莫不是發現走錯了?”

相榆沒多去理會君城莞的陰陽怪氣,垂下眼眸,看向了牆角的青苔,蹲下,“前些天下了場暴雨,這地方青苔長得确實茂盛。”

君城莞給整無語了,姑奶奶我們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找宋溫啊!你怎麽擱着看起不打緊的青苔來了?

“別看了,找宋溫要緊!”

“嗯,我在找。”

這種渾水摸魚态度的,君城莞見多了,當即黑着臉就走了。

又不是沒她不行,我自己也可以找。

他還是相信自己城西的想法,順着城東原路走了回去。

正巧和前去禀報城主的王廉撞上了,“你那麽着急幹什麽?”君城莞對王廉還是挺有印象的。

那天說飛舟還沒他奶奶上廁所利索的那個。

王廉被叫住,看到對方黑布蒙着下半張臉就不像是個好人,心裏暗暗道,遭了,沒想到這魔族那麽明目張膽,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下就要對自己動手了。

君城莞見對方不回應自己,擔心是自己說話太輕了,便加重了幾分語氣,“我和你說話你沒聽見嗎?”

這話出來,連王廉都要來句好家夥。

見過魔族,沒見過那麽嚣張的魔族!

不過公務在身,否則王廉一定會和對方打個七八百個回合。

于是,在君城莞驚異的目光下,王廉扯下自己右半邊的衣服,粗犷的聲音大喊道,“來人啊!來人啊,有人當街強搶民男啊——”

君城莞:!!?

你們劍宗的人都這麽玩的是吧?

君城莞被周圍熱心的群衆抓了起來。

“光天化日下,你戴什麽黑面罩呢!”

待君城莞和周圍的人解釋清楚後,王廉早就不知去向,他帶着一肚子的怒氣朝城西走去。

相榆順着青苔走,在一家門戶前青苔斷了半截,而又在下一家茂盛延伸。

屋內傳來兒童戲水的聲音,相榆沒有貿然闖入,畢竟也只是自己的一時猜測,如果青苔不是證據的話,是她想錯也說不定。

“哥哥,你來陪我們玩啊?”

相榆敏捷的抓住了哥哥二字,将耳朵貼了上去,誰料看似緊縮的大門突然打開,相榆及時向後退半步站穩才不至于跌倒。

對方比她高半個頭,一雙桃花眼上挑,看人時似笑非笑,不得不說,相榆懷疑這本古早原著的作者一定是個顏控,不然怎麽她随處就能遇到個帥哥呢。

“這位姑娘有事嗎?”

對方微微彎起眸子,他櫻紅的唇很薄,此時眼神不加掩飾的在相榆身上打量。

相榆也不是想惹事,瞥了眼男子背後真得在玩鬧的兩個小孩,确認沒有異常後,“我家貓剛才翻牆進來了,公子可否讓我進去看一眼?”

很圓潤的理由挑不出太多毛病,加上少女真得苦惱的一張臉,男子立即熱情的帶着相榆進了屋,“你家貓什麽樣子,我幫你找找。”

“純白,兩只眼睛都是藍色的,像清澈的水,公子可有印象。”

男子笑了笑,似乎真得在思考這個問題,“藍色眼睛的貓很少見,姑娘這只貓哪裏買的,我改日也想養一只。”

相榆:“野貓,随便路邊撿的,這麽大的屋子就公子和弟弟妹妹住嗎?”

男子帶着相榆徑直略過了兩個玩鬧的孩童,朝着後花園走去,“還沒問過姑娘貓是從哪裏爬進來的。”

相榆随口胡謅的能力是越發的強,“它平時不愛吃東西,瘦的很,沒那個能力爬牆。倒是謝謝公子能讓我進來查看一番。不然我可是茶不思飯不想。”

男子抿唇一笑,“哦?這貓對于姑娘很重要嗎?”

相榆扭頭看向男子,“就像朋友一樣,你說呢?”

就像朋友一樣嗎?男子內心笑了笑,也不知是什麽情緒,看向身側的相榆,那張和阿姐八分相像的臉。

手不由得一攥,別騙自己了,她早就死了。

“姑娘除了貓平時有什麽愛好嗎?”

相榆沒想這男子看着不好相處,但是卻很健談拉着自己聊了許多。

“愛好?吃飯算不算,我吃飯一個頂倆。”

相榆穿書過後還真沒什麽別的愛好,吃飯就是一大樂趣了,平日裏除了練劍就是練劍。

更何況也許真的是炮灰光環作祟,她感覺自己好像不是很有天賦。

商竹藥學了一個月就會的劍法,她學了三個月才掌握了一半。

也不怪商竹藥那麽狠心,相榆就算把修為轉化為靈力也不過金丹中期。

同齡人之中是佼佼者不錯,可誰讓她偏要去做劍宗掌門的徒弟,這般修為便是不夠看了。

讀出對方心情不好的情緒,男子帶路的腳步一頓,“我姐姐和我說,如果你不開心的話,就看看天空。”

“因為,天空不會騙人,是陰還是晴,它都不會遮掩,而人會裝作開心的模樣騙人。

所以姑娘內心是什麽樣的天空呢?”

今日的晚霞也許是暴雨過後片刻的安寧确實很好看,粉紅的一團之中可以窺見落日的餘晖照在偷偷綻放在庭院的海棠花上。

“藍色,和我的貓一樣。”

相榆何嘗又發現不了身旁人怪異憂郁的情緒,只是不熟不知從何而說罷了。

到了,後花園被打理的很漂亮,

種滿了紅白相抱的花朵,這種花是相榆從未見過的,她好奇的問道,“這是什麽花?”

他蹲下身,輕柔地用手指撫過嬌弱的花瓣,面上的神情似是在哀悼,而後将目光別有深意的看向相榆,像是透過相榆在看着誰,“雙生花。”

“兩朵花相抱而存,任何一方死去那麽另一朵也會迅速凋亡。相生相伴,相損相亡。”

這是阿姐最喜歡的花,可他在對方眼中沒有發現任何多餘的情緒。

這不會是阿姐應該有的反應。

他有些失望的同時,摘了一朵雙生花,直起身,遞給了相榆,“香花贈美人。你也看到了我這個後花園不大,應該不會有你想要找的貓了,姑娘不如回去看看,說不定你要找的已經歸家。”

相榆沒接過,對方也不惱,只是笑着目送相榆離去。

也是,若不是用些手段t又如何能和她見面。

阿姐,若不是用了這下作的手段,你應當一輩子都不會再看我一眼了吧。

他眼中的柔情被冰冷取代,修長的手指緩緩的把手中的雙生花碾碎。

夕陽西下,相榆回到客棧房間,屋內的宋溫還在熟睡。

看到這一切她不由得松了口氣,想起自己遇見的古怪的男子,她仔細翻閱自己的劇本,發現由于沈栀雪的逃脫,本該有的劇本情節只剩下大綱,至于具體的情節已經被抹去留下未完待續的空白。

這對于做事不緊不慢走一步看一步的相榆是致命性打擊,這意味着她失去了穿書者該有的最大的優勢。

她連自己的劇情線都沒有完整讀完過,這會兒徹底好了,只剩下她這個罪大惡極的炮灰的三個重要情節标題,連具體過程都略去了。

更別談正文裏關于她這個角色的着墨不過了了。

唯一有用的只剩白月光手冊了。

哦,還有那個不知道猴年馬月才會開啓的系統。

相榆在房間裏憂愁的時候。

接受到消息,新城主帶兵搜尋到此處時,迅速包圍了方才相榆才離開的別院,門被撞開,屋內裏魔氣未曾消散,可屋內的魔早已遠去。

只有屋內的雙生花在夕陽之中開得璀璨漂亮,綻放着春天獨有的生機勃勃。

一走而空的閣樓随之而來的就是比鬥臺上比試到一半的向聞時自焚,只有一個娃娃掉落在原地。

和那個時候在飛舟上襲擊劍宗的人留下的娃娃是一樣的。

懵懵懂懂的選手看着上臺的裁判都快吓死了,拉着裁判的袖子就要開始無罪申辯了,所幸裁判給了他一個安撫的眼神,這才把選手的心給放了下來。

無它,任何一個人比鬥到一半,對手燃了都不會淡定的。

商竹藥在看臺上,毫不意外的看見那位名為向聞時的人變成人偶,面上不見半分啞然。

只是他不解,為何對方出手的對象會是自己那個戀愛腦的小師侄?

飛舟上假扮成蘇榆接近自己,仙門大比取代君城莞和蘇榆比鬥并将其重傷。

商竹藥想不明白,可細想下來又不得不承認這些種種目标指向的是蘇榆。

之前他雲游四海,對于師兄所收的弟子除了個二弟子比較孝順經常跟在他身邊外,其餘的都沒關注過。

更何況是這個收了三年的小弟子?

之前懷疑說到底也只是試探,猜忌。

沒什麽根據,那本手冊上寫的稀奇古怪的問題,商竹藥覺得有些本人來都回答不了,壓根沒什麽含金量。

可如果不這樣想,又如何解釋現在蘇榆的狀況呢?

難道戀愛腦清醒後真得會像換一個那般,變得聰明起來?

第 16 章 曾許人間第一流(四)

曾許人間第一流(四)

更何況,自己還會一點樂器。

君城莞上前一步,将相榆壁咚在木柱上,只是還沒帥三秒,相榆毫不留情地朝着他的人中一踢。

“嘶——”君城莞臉上寫着痛苦二字,他捂住被相榆踢到的地方,看向對方,一臉委屈,“你踢我幹嘛?”

少年委屈巴巴的看着相榆,眼角含淚欲滴未滴,明明看着那麽乖巧的一個小女生怎麽踢起人來一點勁兒都不收的。

君城莞有些無辜,他不過是想要幫助失足少女迷途知返,誰能料到這人不僅不聽勸還打人。

也是這一剎那,他終于想起來了曾經見過對方的記憶。

“我認得你!”君城莞指着相榆,提聲道,“你是劍宗的那個……那個!”

相榆在心裏剛嘆了口氣,尋思這人總算想起自己了。

“你是劍宗那個戀愛腦聞名的小師妹,是吧!我記得……好像叫蘇榆。”

相榆眨巴眨巴眼睛,本該不被自己注意到的事終于有了答案。

君城莞的話還沒有結束,他好整以暇的往下講述。

“鼎鼎有名的,為了個給你白饅頭的渣男尋死覓活的戀愛腦,蘇榆?你看着好像沒治好病,反而越發嚴重了。我建議你要多看看大夫,說不定會好一點。”

所以,他才會那麽說。

“你師父說,讓我過來替你治治病。”

“見面會玩得怎麽樣,有沒有遇到什麽有趣的人?”

“那比起白饅頭呢?”

她知道蘇榆想尋死可卻不知為何要尋死。

卻不知她是為個男人尋死覓活。

想起商竹藥每次欲言又止的神情,到後來輕描淡寫的一筆帶過。

還有那天的提問,她想她已經有答案了。

一個可以堂堂正正告訴商竹藥的答案。

“我是蘇榆,但不是戀愛腦。”

相榆重複了一遍讓君城莞聽得更清晰了些。

“我不是戀愛腦,現在不是,未來更不會是。”

君城莞被女子篤定的态度一驚,嘀咕道,“不是戀愛腦還帶着逍遙峰的仿冒玉牌,分明就是在騙人嘛。”

相榆看向自己腰間的玉牌,解了下來,清澈透亮的玉上雕刻着逍遙二字,筆鋒帶墨,輸入靈力後,玉牌亮起光,“正式介紹一下,劍宗掌門之徒蘇榆,商竹藥是我小師叔。”

君城莞驚呆了,但還是及時回過神來,擋住了相榆向前的步伐。

“不行,你不能進去。”

任由相榆好脾氣此刻被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撓也多了幾分脾氣,她面無表情的扭頭,反問,“又怎麽了?”

君城莞讪讪解釋,“我在門口觀察許久了,一般這種好久都沒動靜的情況下,我兄弟應該是在屋內洗澡。你個女孩子家家的萬一看到點什麽不好的東西,毀了我兄弟的清譽怎麽辦?”

清譽這個詞倒是很少見用在男生身上,也許也是後知後覺的察覺到了,君城莞雙手的食指碰了碰,黯然嘆一口氣。

“南明國女尊男卑不是一天兩天了,國內的男子右手手腕上會有一朵梅花胎記,一旦與女子,便會失去所有法力,這也是他不修靈力專攻醫術的原因。”

君城莞很想幫助宋溫點什麽,可終究心有餘而不足,而宋溫每次也只是溫柔友好的朝他一笑,無礙。

“不行。”相榆想了沒想就拒絕了。

“我一定要進去,或者你進去也行。我得确保他的安全。”

君城莞想了想,相榆進去萬一把持不住霸王硬上弓,自己進去的話,連浴池都泡過的兄弟應當也不會介意自己看他洗澡,最後還是同意了敲了聲宋溫的門。

君城莞也沒等對方回應與否,“宋溫我進來啦。”

門沒鎖。

屋內空無一人,被褥和茶具都好好的放在桌上,卻沒有半點宋溫存在的痕跡。

相榆這才意識到不對,沒去理會沉浸在驚訝之中,在一覽無遺的房間內尋找宋溫的君城莞,她別過身,順着樓梯而下,朝宋溫可能會在的藥鋪跑去。

相榆從客棧跑出來了,去了藥鋪,推開房門,只有病人躺在床上,她随意的打量了幾眼,在地上看見了一塊黑漆漆的石頭。

拿起後,相榆發現是一塊普通的吸鐵石,上面吸附有一根銀針。

宋溫又不見了。

這個消息很快傳到了商竹藥耳朵裏,他看向一旁若無其事的拿起新的茶壺喝茶的神藥谷長老,不由得随口問道,“聽說神藥谷有位弟子不見了。”

神藥谷的長老倒了杯養生的枸杞茶後,舒服的舒展開眉眼,不在乎道,“這孩子老喜歡到處跑,不打緊不打緊。”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說完他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笑着看了眼商竹藥,目光投入幾分意味深長的詭谲,暗示商竹藥不要多嘴。

這種目光,商竹藥再熟悉不過。

每當有人多嘴的問起自己時,那個魔修都會熟稔地挽起一個詭谲的笑容,将食指放在嘴巴上,比一個安靜的姿勢後,目光逐漸冷下去。

那年他八歲。

穿着破爛的衣服,吃着魔修剩下的食物,面對衆人的指指點點,他以為他會這樣活一輩子。

“你怎麽了,小師叔?”

王廉的話喚回商竹藥的思緒。

他方才比完賽下臺,看到了打敗小師妹的那位弟子就多停留了幾秒,結果發現此人的劍術和小師叔的劍術是驚人的相似。

商竹藥收斂起情緒,茶色的眸擡起看向王廉,反問,“無礙。你有什麽事嗎?”

王廉本來猶豫要不要提起自己的發現,聽見商竹藥那麽問了,立即就把自己的發現和商竹藥說了。

那日,商竹藥自然看見了向聞時的百劍歸塵。

那是天算子所寫下劍法招式的第一式,而第三式便是萬劍歸宗。

可是,天算子從未寫下劍法孤本,座下弟子更是商竹藥的熟人師兄們。

王廉打斷了商竹藥的思緒,“小師叔,而且我覺得很奇怪的一點在于什麽,一般人使劍講求一個有來有回,針對不同對手進行調整,可這位向道友從未變化過自己的劍法。”

王廉也只是把心中的奇怪說了出來,“也不知是不懂得變通還是什麽?”

商竹藥看向還沒比鬥完的向聞時,他扭過頭朝王廉吩咐了幾句,最後結尾提醒道。

“此事不得張揚,你現在偷偷将我和你說的消息帶給城主。”

林浔死後,上面的人很快的派下了一位新城主。

新城主沒有林浔那麽年輕,但成熟穩重,一上任處理完林浔的爛攤子後,火速将城主府內的人換成自己的親信。

只是或許是抱着對林浔的尊重,他沒有除去城中的海棠樹,在檢查完了全城海棠樹上不再有令人昏睡的藥粉後,新城主保留了那份屬于林浔的東西。

王廉會意後,接着內急離開了席位。

商竹藥若有所思的看着比鬥臺上的向聞時,他每一招都是蠻橫的進攻,這倒奇怪,就算是再不靈活的人也會避着一些攻擊到要害的招式,可他倒是一點兒也不避諱。

與其說他像人,不如說他像個提線木偶。

想起掌門和自己說的,商竹藥眸色閃過了然。

“怎麽,可有看不懂的地方t?”是玄宗開朗的小老頭,半點不見外的攬過商竹藥的肩,笑道,“怎麽表情那麽凝重,小夥子年輕就應該多笑笑,不然以後怎麽讨老婆。”

商竹藥給面子的沒推開人家,只是眉眼微微舒展開些,會心一笑,“那就修一輩子的劍,倒也不錯。”

旁人覺得枯燥無比的事,在少年口中好像就如吃飯睡覺一般自然。

玄宗長老神色一黯,松開了商竹藥的肩,盯着少年的側臉,也是啞然一笑,“行,那就修一輩子的劍,行一輩子的路。”

君城莞靠詢問周圍的人追上了相榆,看到那個站在客棧門口叉腰的相榆,他走了上去,氣喘籲籲的告訴相榆,“我聽人說那邊有個老板有看到過宋溫的身影。”

店鋪內的老板推銷了許久,也是沒見過這樣的顧客,一進門不是為了買東西而是為了問人,“倆位是打算?結婚還是訂婚還是告白?”

面面相觑,君城莞挪了幾步,言下之意很明顯,咱倆不熟。

可老板好像裝作看不見似的,讨好道,“我看二位還是很有夫妻相的,要不要來買個水晶記錄一下兩人的點點滴滴,最近的小姑娘都很喜歡用。”

說完老板拿出了一顆水晶開始放,手被相榆驀然握住,“老板水晶上面是何時的事?”

老板被相榆一吓,趕忙掙脫開,“瞧這位客官說的,既然給你們看了,那自然都是今日的。”

老板看着眼前勾起甜甜笑容的少女,不知為何明明是一張齊劉海乖巧的面容卻讓老板升起了一絲危險感

果不其然,面對不配合的老板,君城莞看着身旁不過到他肩膀的少女徑直拿起劍,架在老板身上,沒有表情的道歉,“不好意思,無意占用公共資源,威脅民生,希望這樣你可以更好的配合工作,現在我需要調到下午時段的水晶。”

軟妹臉,冷酷手段。

不愧是劍宗出來的人。

第 20 章 終于打了

終于打了

如方疏明所料,孟子越的反應和他說的如出一轍。

聽到那個消息的時候,孟子越臉色陰沉得可怕,只是苦了身邊的人,小心翼翼地站在一旁,時刻準備迎接孟子越的怒火。

半晌,孟子越獰笑着說:“他倒是硬氣,給我好好看着,看他究竟能不能硬得下去。”

當他說這種話的時候,身邊人都知道他會幹什麽,無非是打壓,暗中做手腳,擾亂方疏明的生活,讓他不得安寧,最好是混不下去,到那時,他自然會來求孟子越放過他。

這個招數他們已經用了很多次了,屢試不爽。

最後灰溜溜求原諒的一定是那個受害者。

這也是孟子越手底下的人最擅長的事。

方疏明并沒有如他所想的過上新生活,孟子越的人一直沒有放過他,公司不堪其擾,甚至因為方疏明,他們一直在談的合作也黃了。

在這種情況下,方疏明不得不離開。

這座城市有他的一切,他不可能輕易離開,所以他去找了孟子越。

“你究竟想幹什麽?”

方疏明找到孟子越的時候,他懷中正抱着別人,喝着酒,這一幕深深刺痛着方疏明的眼睛。

他撇開臉,不想看着他,卻聽見孟子越嗤笑一聲。

“你不是很能耐嗎,拉黑我,我送你的東西也全都還了回來,現在是幹什麽,混不下去來求我?”

方疏明被他刺激到,但還是忍耐着說:“如果不是你那些朋友,我也不會回來找你。”

孟子越嘴角笑容一僵,信手推開懷裏的人:“你再說一遍。”

“我已經說的很清楚了。”方疏明垂眸,“我們結束了,也請你不要打擾我的生活,你愛找誰玩找誰去,我不會陪你玩什麽偷腥的把戲。”

“方疏明,你誠心跟我對着幹是嗎?”孟子越被揭穿了內心卑劣的想法,臉上瞬間挂不住,眼睛死死盯着方疏明的臉,企圖從中找到一絲破綻。

方疏明怎麽可能讓他如願,這麽多年修煉的最好的就是他那面不改色的本事,哪怕心裏再難受,旁人也看不出分毫來。

“是你糾糾纏纏不肯放手,你結婚,我不喜歡做小三,僅此而已,大家好聚好散不好嗎?”

“那你把這四年當什麽?!!”

孟子越猛的把手中的杯子摔了出去,玻璃碎了一地。

方疏明側頭避開撿起來的玻璃碎渣,冷聲道:“戀愛啊,難道我不夠認真麽,是你造成這一切的,是你把這些當游戲。游戲總有結束的時候,我不過是不奉陪了。”

“不奉陪?方疏明你可真灑脫啊。我怎麽不知道你這麽要強呢?”

孟子越站起來,靠近方疏明,強壯的身體暗暗中帶着壓迫感。

“要是你能一直這麽說就好了。”

“你讓你手底下的人收手。”方疏明冷笑着說。

“憑什麽。”孟子越攤開手,徹底不打算裝了,“這是我的自由。”

“你……!”方疏明沒想到他居然這麽卑劣,竟是一點情分都不顧。

“你當真要做的這麽絕?”

孟子越沒有點頭,但那副神态卻表明他要讓方疏明主動低頭。

方疏明點點頭,轉身離開,沒多做糾纏。

跟孟子越這種人沒什麽好說的,惹不起,自己還躲不起嗎?只是白瞎了自己這四年,真心喂了狗。

沒想到方疏明還是太單純,明顯低估了孟子越不要臉的程度。

他接連換了很多份工作,無一例外,全部被他們刁難針對,導致老板直接拒絕他入職。

到最後,已經沒什麽公司願意要他了。

整個業內幾乎都知道,方疏明惹了不該惹的人,那人就是要逼死方疏明。

方疏明已經很久沒有上班了,他頹廢了很久。

胡子拉渣,一點以往的俊秀都沒了。

矮桌上幾個吃完了的外賣盒子,煙灰缸裏全是煙屁股,廉價的煙味道很嗆,但是方疏明只買得起這些,也能更好的麻醉自己的神經。

他把最後一根煙按進煙灰缸中,站起身。

其實擺脫孟子越最好的辦法就是離開這裏,遠走高飛。

但是自己真的舍得嗎?當初好不容易考到這裏,本來以為自己會一直在這裏平穩的生活下去,沒想到這些竟全成了妄想。

如果沒遇見他多好,哪怕自己一個人,也不會這麽難受。總之已經習慣了,也不過是多過幾年寂寞的生活。

由奢入儉真的很難,曾經身邊就算只有孟子越一個人,也會覺得很熱鬧,現在一個人待在狹小的出租屋裏,也覺得空曠到能聽見回聲。

那些無名的聲音從他身體中傳出來,又撞到牆上,再反彈到他的身體中。

從頭到尾只是一個人。

方疏明揀了幾件衣服,那是他跟孟子越在一起時為了不丢他的面子,咬牙買的,如今也就這些衣服拿得出手了。

這些不能扔,沒必要為了不相幹的人浪費,現在日子過得緊巴巴的,能省一點是一點。

還有一些平時要用的,也都帶上,他前兩天買了票,很快就能離開這裏了。

方疏明的東西不多,挑挑揀揀也就那幾樣。

他打掃了一下衛生,徹底告別了這個地方,還有這個城市。

踏上新旅途的時候,內心輕松不少。

方疏明在這裏經歷了太多,沒想到最後卻是以這種姿态收場。

狼狽、灰頭土臉還有比來時更多的傷痕。

被孟子越那個傻逼傷得那麽深,卻還是會想起他,只是最近沒有剛分手時那麽勤了。

這是個好現象,不是麽。

方疏明面無表情,雙手疊放在膝蓋上,安靜地坐着。眼睛看着窗外,視線沒有任何焦點,異常的安靜。

旁邊的人也感覺氣氛低沉,也不敢搭話。

車程十幾個小時,方疏明一動不動,枯坐了一路。

這對他來說不只是出遠門那麽簡單,而是抛棄整個學生時代的規劃和夢想。

當初滿懷希望踏進這裏,終究是帶着滿身落魄離開了。

方疏明不由得憤恨起來,不理解為什麽受傷的總是自己,明明錯的不是他。

明明世上幸福的人那麽多,而自己只是想要最簡單的平靜都得不到。

方疏明眼中再也沒有了希望,只有疲憊和陰郁。

*

方疏明手上有點積蓄,是這麽多年辛苦攢的,好像每個普通人的夢想就是擁有自己的一套房,方疏明也不例外。

他從初中起,看着那些每天快快樂樂回家的同學,就在心中種下了買房的種子,哪怕吃糠咽菜,也要買上一套房。

這是個小縣城,不是大城市,物價也沒有很高,房價更是比他之前看的房子低上不少。

他在酒店歇腳,來之前就看好了房子,現在只差一些手續就可以拎包入住了。

住進新房子改善了一下他的心情。

今天難得做了桌豐盛的飯菜。

方疏明還買了點酒,他對着空空如也的對面,笑着說了句:“敬死去的前男友。”

現在他也能坦然地自嘲了,提到那人也不會難過。

一杯酒一飲而盡,說實話,味道并不好。

其實就是口味被孟子越養刁了,雖然孟子越人不怎麽樣,但是對方疏明還是很好的。

什麽好吃的好喝的都往方疏明嘴裏喂,導致方疏明也扁的挑剔起來。

分手之後的日子可不好過,大概是心理上的痛苦蓋過了身體上的難熬,方疏明現在也對那段時間沒什麽印象了。

總之,重頭再來吧,不管怎麽樣,總要活下去,這頓飯,就當是徹底告別過去,迎接新生。

方疏明把拿一瓶酒全部喝完了,喝得急,嗆得難受,一直咳嗽,眼淚都被嗆了出來。

他抹了抹嘴,笑了一下,趴在桌上睡着了。

……

日子過的很快,快到方疏明幾乎忘了自己是為什麽會到這裏來。

這裏就幾乎沒有什麽大公司,只能找到一些小活,應聘的時候連老板都驚嘆他那麽高的學歷怎麽願意到這種小地方來。

方疏明笑笑不說話,他很順利地入了職。平日裏很閑,待遇不高,卻是老板能給的最好的。

他結識了不少朋友,大多數人都很淳樸,沒有那麽多競争情況,按老板的話就是,“小公司,不求賺大錢,活得自在就行了。”所以,從上到下,都是這樣一副平靜淡然的氛圍,就連上班,都像在家裏一樣自在。

方疏明不喜歡随便打亂自己的生活節奏,那段頹廢的時間實在是被逼無奈,如今有了條件,自然不會那樣,只是那時學會了抽煙,就一直沒能戒掉。

就連上次喝酒被嗆到,還落下了咳嗽的毛病。

不影響他的心态越來越好,偶爾也會感到沮喪罷了,不過這種情況誰沒有呢,他畢竟不是聖人。

只是好景不長,平靜的日子被打破。

雨夜裏,孟子越滿身寒氣闖進方疏明的房子裏,趁着方疏明拿東西的空檔,孟子越踹開了門。

方疏明手上的垃圾袋瞬間掉在了地上。

“方疏明,你倒是能耐啊,嗯?跑得真夠遠的,要不是那個小網紅拍到了你,我還不知道你躲在這個鬼地方。”

孟子越打量了一下室內,輕蔑的哼了一下,聲音陰沉得滴水,眼神冷酷,不由得讓方疏明後退了一步。

“躲我?”

方疏明深吸了一口氣,說:“這是我的房子,請你離開。”

“別啊,我好不容易到了這裏,怎麽能輕易離開。”

孟子越抱手而立,死死盯着方疏明,身體堵在門口,顯示害怕方疏明逃跑一樣。

“那你想怎麽樣?咳咳咳……”方疏明疲倦道,被門外的風一吹,又忍不住咳嗽,他已經不想再和孟子越吵下去了。

“解釋你為什麽跑。”孟子越咬牙切齒,低沉的聲音像是從喉嚨底下擠出來的一樣。

“我找不到工作,我不想再糾纏下去了,我要生活,我想活着!”方疏明大聲說道,他簡直不敢相信孟子越怎麽有臉問,“這難道不是理由嗎?”

孟子越身體冷笑一聲,說:“你只要乖乖認個錯就好了,不作不鬧我不就答應你了。”

他見方疏明沒有說話,還以為是他答應了,走上前去,伸出手想摸方疏明的臉:“你乖乖回來,我們還能像之前那樣,我不會讓那個人到你面前來礙眼,跟着我過好日子不行……”

倏地,方疏明揮起一拳,直接打在了孟子越的臉上,孟子越當即就被打得滿嘴血。

方疏明用了狠勁,打了那麽多年架,孟子越嬌生慣養根本扛不住他一拳。

孟子越頓時暴怒:“方疏明,你別給臉不要臉!”

第 36 章 :證據

“對了,還沒有恭喜九妹妹,今日朝廷下了文書,妹妹戰功卓越,破例被選為夜宮三等修靈師。”獨孤未央雖然笑語嫣嫣,雙眸裏卻閃過了一道毒辣。

獨孤裘點頭附和道:“對,現在你們九妹妹也是領朝廷俸祿的人了,你們姐妹也要多加努力才是。”

獨孤驚鴻只是眼觀鼻子,像是在說和自己無關的事情似地。

赫連喬月和獨孤未央對視了一眼,對衆姐妹道:“宮裏規矩多,你們凡事要小心,宮裏的貴人是沖撞不起的,就算是對方不對也要忍讓幾分才是。本宮平日悉心教導你們,希望你們有朝一日能出人頭地,這次可萬不許丢了本宮的臉。”

衆人起身恭恭敬敬地聽訓,最後道了聲謝。

赫連喬月又虛情假意地道:“這是做什麽?都坐下一家人說話那麽哪來那麽多禮?”

“我和你們的父親這輩子只有一個心願,就是看到你們姐妹風光出嫁,安安穩穩地過日子也就心滿意足了。”說着,赫連喬月紅了眼圈,頭靠在獨孤裘肩膀上,雙肩抽搐。

幾個心思單純的姑娘竟然跟着落淚,一個個上前寬慰。

“驚鴻,你進宮後要多照顧幾個姐妹。”獨孤裘安慰了赫連喬月幾句,又對獨孤驚鴻委以重任。

獨孤驚鴻伸長了手臂,挑了自己喜歡吃的菜放進嘴裏,慢慢品味後才對獨孤裘道:“後宮那種地方我還是不去了,免得驚了貴人。”

看着獨孤驚鴻清澈見底的眸光,獨孤未央總覺得堵心的很,為什麽她頂着這張臉的時候,就是沒完沒了的幹粗活,被人欺負。同樣沒有修為,為什麽這個不知道那裏來的就能混的風生水起?

“大姐怎麽一直看着我?”獨孤驚鴻故意将遮住右臉胎記的長發繞到耳後。

獨孤未央依然挂着一貫的淺笑,不經意地流轉目光,淡淡地道:“沒有。”

獨孤驚鴻卻放下了筷子,死死地盯着獨孤裘,太奇怪了,竟然找不到半點破綻,身上沾染上那些不幹淨的東西就算是有驅邪靈符也不可能這麽快弄掉。

再看看獨孤裘身邊的赫連喬月,這個記憶中非常強悍跋扈的女人,居然在用苦肉計讨好這些庶女。

獨孤錦瑟是幾個人中哭的最傷心的,見獨孤驚鴻正看着她們,沒好氣地吼道:“獨孤驚鴻,你這個女兒怎麽當的?看見母親落淚也不說來安慰安慰。你可真是鐵石心腸啊!”

獨孤驚鴻用眼角的餘光瞥了一眼獨孤未央,神态淡漠:“我的生母不是她,她哭也不是為我。”

說着,站起身來,道:“晚膳用過了,告辭。”

“你這是什麽态度!”

獨孤驚鴻沒有理會大吼大叫的獨孤錦瑟。

她不是獨孤家的女兒,再加上原主被毒死的事情一直讓她耿耿于懷,就算現在她們不是為了算計,也實在無法親近。

望着天空中孤獨的明月,獨孤驚鴻嘆息一聲,今天是她的生日,也不知道父母今日會不會傷心?他們過的好不好,有沒有因為她的原因被人欺負。

“小姐,剛才老爺讓奴婢過來告訴您,陛下指定您必須去宮宴。”一個小丫鬟追了上來傳話。

獨孤驚鴻只是看了那丫鬟一眼,帶着身邊的人就走。

上次見文帝,文帝的态度十分冷淡,分明是不待見自己。

這個宴會,有貓膩。

“要進宮肯定也有我的馬車,雙兒命人備車,我要出門。”獨孤驚鴻大步朝門房走去。

這個宴會沒那麽簡單。

獨孤未央那邊見事情成了,便對其他姐妹下了逐客令。

“父親,覺得這個身體如何呢?”

被獨孤未央這麽一問,獨孤裘渾身一震,臉色驟然發白,半晌才幹巴巴地丢出兩個字。

“很好!”

獨孤未央笑容不減,坐到了獨孤裘之前那個位置上,眉眼如冰,身子向後倚靠着,用一種高傲地姿态對獨孤裘和赫連喬月道:“這次我們的計劃失敗完全是因為獨孤驚鴻,你們變成這樣也是她造成的。”

夫妻兩人對視了一眼,各自眼底都帶着不解的芒。

他們變成這樣?哪樣?

看到迷茫的兩個人,獨孤未央沉了沉臉色,冷冷的笑了起來,總有一天你們會明白的。

夜幕, 迷霧缭繞。

朦胧中一個白衣女子在長街上飄蕩着,她全身都是白色的,整個人如幽靈一般在夜空下一閃而過。

一陣陣的陰風吹過,那白衣女子便消失了。

一座廢棄的老宅裏,獨孤未央将頭上白色的頭巾取下來,黑黝黝的深井中,寶兒緩緩升起,将一顆心髒抛給獨孤未央。

獨孤未央接過心髒,一口吞下,舌尖舔過自己的掌心,她陰森森的笑了起來。

“知道那個女人的力量是什麽了嗎?”

寶兒搖搖頭,眼裏閃着毒辣:“很多年了,許多東西都不記得了,不過明天之後她不會再影響到我們的計劃。”

獨孤未央貪婪地舔舐着手上的鮮血,眸底閃過一絲冷戾,“除掉那個人之後,再想別的辦法啓動陣法,生肉的味道真惡心!”

寶兒笑容邪惡,身子慢慢朝下沉。

他需要這個靈魂,但啓動那個陣法才是關鍵。

“你以後必須每天食用一顆心髒,否則這張皮會腐爛掉。”

完全消化掉心髒後的獨孤未央恢複了神志,厭惡地皺眉,她是得到了這張堪稱完美的皮,可她也變成了半人半鬼。

這就是代價!

獨孤驚鴻到夜宮去找赫連城,卻被人攔住了,三殿下不在。

看來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第二日黃昏,整個皇城的百姓早早地關門,街道被世家大族戒嚴了,就算出來做生意也沒有人敢買。

獨孤驚鴻跟着浩浩蕩蕩的隊伍一同入宮。

這些貴族小姐們都自來熟的和獨孤未央、錦瀾打招呼,其他幾個姐妹雖然不至于像獨孤未央那般前呼後擁,但也不至冷落。反倒是獨孤驚鴻,她整個人恍如透明一般,不但小姐們不理她,連宮女都選擇性地忽視掉她的存在。

諸位小姐也不敢在外久呆,紛紛跟着宮女入了席。

赫連城的位置僅僅次于皇帝的位置,所以獨孤驚鴻一眼就看到了,但赫連城再和一位皇子說話,沒有看到她。

宴會一開始,文帝眼尖,洪亮的嗓音喊道:“未央過來!”

獨孤未央乖巧地答應一聲,站了起來。

“嗯,是個好丫頭,沒有丢你舅舅的臉。”文帝随手指了了一個公主的位置給她,示意獨孤未央坐下。

獨孤未央再三道謝,最後誠惶誠恐地坐到公主的隊伍裏去,惹得好些小姐羨慕嫉妒。

“月夕宴會開始!”随着一個太監高呼一聲,樂揚,舞起。

諸位皇子大臣紛紛向皇帝、赫連城敬酒。而女眷那邊也紛紛向皇後妃子公主們敬酒,人來人往好不熱鬧。

獨孤驚鴻只是和曲洛寒暄了幾句,和曾經為自己求過情的陰天罡問好了便呆坐在那裏。

人群中一道毒辣的眼芒朝獨孤驚鴻射來,但只是一閃而逝幾乎無人察覺。

“各位,未央有個好消息要宣布!”獨孤未央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到了皇帝的身側。

她笑語嫣然,一身紅衣更顯其膚如凝脂,貌美如仙。

赫連城神色複雜地看了獨孤未央一眼,放下酒杯。

“前不久,皇城妖魔作祟,無數尚在襁褓中的嬰兒慘遭殺害……”獨孤未央哽咽地說着,還裝模作樣地抹了抹眼角。

大概是她的聲音具有渲染力,好些姑娘們都紅了眼圈,紛紛落淚。

“此次未央有幸奉命查案,這是未央的榮幸,但是…..”獨孤未央突然跪倒在地,“我獨孤家一向與世無争,安分度日,請陛下明鑒。”

獨孤未央這話把衆人說的雲裏霧裏,就算沒找到真兇那也不至于要這樣啊!尤其是獨孤家的幾個姐妹更是吓的不輕。

赫連城意味深長地看了獨孤未央一眼,薄唇緊抿,一言不發。

文帝劍眉深蹙,道:“未央這是做什麽?小孟子還不快将翁主扶起來。”

獨孤未央卻倔強地道:“陛下不寬恕獨孤一族,未央情願不說出真兇是誰。”

此話一出,衆人嘩然。

文帝更是驚地站起身來,連聲質問:“什麽?你查到兇手是誰了,快說,兇手是誰!獨孤一族以後可入仕途。”

獨孤未央看了宴會某個角落中的獨孤驚鴻一眼。

“兇手是臣女的親妹,獨孤驚鴻!”

話音再次激起千層浪。

獨孤驚鴻也是奉命查案,而且三殿下早已經宣布說獨孤驚鴻在對抗惡魔入侵時戰功卓著,破例讓她成為夜宮中的正式修靈師。

“陛下,臣女只求陛下饒妹妹一命。”獨孤未央淚光閃爍,一種前所未有的快意湧上心口。

文帝深沉地看了赫連城一眼,瞥過獨孤驚鴻,一字一頓地道:“你可有證據?”

“有。”獨孤未央站起身來。

獨孤驚鴻站起身來走到大殿之中,擡起眼皮平靜地道:“那請翁主出視證據吧!”

“上千名嬰兒被殺,這點除了惡魔就只有召喚師能做到。妹妹自稱是召喚師,那請妹妹用靈力線将錦瑟妹妹拖到大殿之中來吧!”

獨孤驚鴻攥了攥雙手,眸光沉了下來。#####

第 31 章 回憶

第31章 回憶

“喲,隋小少爺,許久不見。”邬行雲見到老熟人,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條縫了。

隋緣冷笑,“呵呵。”

這樣的玩意他向來不待見。

面對冷眼,邬行雲也不在乎,他那張萬年如一日的笑臉依舊燦爛,“念在隋小少爺的身份,我不動你,你只需要在旁邊觀看就好了。”

“那我呢?”五十見到隋緣被大塊頭放到一旁,忍不住擡起腦袋。

邬行雲笑眯眯,“既然是隋小少爺的朋友,也一塊坐下吧。”

于是五十又和隋緣待在一塊,眉眼忍不住彎起來。

這一幕被邬行雲捕捉到了,眼中閃過一抹深思。

“我的朋友,你都會放過?”隋緣看向昏睡的邬江,面色沉下,開始拖延時間。

邬行雲老辣精煉,一眼看穿随緣的想法,“不。隋小少爺,容我善意地警告你,別人家的事情還是不要插手的好。”

隋緣輕輕笑着,“怎麽能算別人家的事情呢?我和朋友是舍友,算是半個家人,這事情自然要管一管。”

“喲。”邬行雲坐在老式雕花扶手椅子上,聽見這話,忍不住擡頭看了随緣一眼,想起了沈黎那家夥說的,“之前有人說隋小少爺對我這大侄子芳心暗許,原本我還不信,這樣看來,還是真的。如果不是我太疼愛大侄子,說不定真要和隋家主談一談聯姻的事情。”

隋緣被噎了一下,動動嘴說不出話。

他不想和邬江扯上關系。

邬行雲看見他的反應,滿意地點頭。随後一個眼神,讓手下的小弟拎起邬江的後衣領,跟着他走向室內。

隋緣身體坐起來,直直地看向邬江,焦急喊出聲,“邬江,邬江!你快醒醒!”

邬江沒有反應,似乎是被打了藥物,昏昏沉沉地被人拖着,身子撞到路上的障礙物後,只能發出疼痛的輕呼。

“該死的!”隋緣暗自罵了一句。

室內,邬行雲确定将門關上後,讓人把邬江放在地上,冷下面孔,不帶感情道:“給他一盆水。”

小弟端來刻意在冰窖放置的冷水,直直地往邬江身上撲。水面隐約結了薄薄的冰,全落在邬江身上,碎的一幹二淨。

冰冷的水叫邬江的魂魄從藥效下清醒,費力撐開一條眼縫,看見面無表情的邬行雲,有些意外。

昏迷前,邬行雲還保持着和善的面孔,而此時,陌生而泛着隐隐的厭惡。

“你……”他搖搖了頭,視線逐漸清晰,腦子還有點迷糊,“叔叔?”

眼前站立的人輕輕哼着,走到他面前捏住他下巴,與他平視,笑着。

“是我呀,我的好侄子。”

理智慢慢回籠,邬江立馬意識到眼前的現狀,掙開邬行雲的手,臉上厭惡明顯。

“滾開。”

“哎呀呀,真讓叔叔傷心呀,明明之前那麽依戀叔叔。”

邬江垂下眼,不願去看這令人作嘔的一幕,只冷冷道:“你要什麽?”

邬行雲收回手,眼中浮現出贊賞。

不愧是他的大侄子,總是能正中要點,只不過很可惜,他什麽都不要,只有大侄子的性命。

“我送你去見你的父親。”

陰狠的神色撕破的邬行雲僞善,使得那張面孔無比扭曲。

可邬江卻隐隐覺得不安。從清醒後,他的餘光密切注意小弟——屋內第三個人的舉動,那家夥一直在房間內澆灌液體,通過氣味似乎是汽油。

汽油。

再看向眼前人隐約瘋癫的神情,邬江心裏一沉。

他知道這家夥的意圖了。

“你想得沒錯。”

邬行雲落下一句話,拍了拍小弟的肩膀,然後走出去。與此同時,小洋房的外面是,剩餘的小弟也都在房子周圍潑灑汽油。

很快,汽油的氣息擁滿了整個小洋房。

邬行雲雙手背在身後,靜靜巡視着房內的一切,良久,發出悠長的喟嘆。

“将隋小少爺和那位朋友請出去吧,之後,你們也出去吧。”

“大哥,你不——”一個小弟紅了眼眶,剛要出聲,就被另外一個人捂住了嘴。

同樣紅了眼眶,聲音沙啞,“聽大哥的。”

隋緣将一切都收入眼底,可覺得有些奇怪。

這時,五十忽然湊過來,“诶,他們怎麽都帶着白花呀?”

隋緣猛然看過去,在場的人,除了他和五十,胸前無一例外地別着一朵白花,包括邬行雲本身。

他似乎意識到什麽,可是劇烈掙紮起來。

“邬行雲,你放了邬江!你自己想去死,別拉上邬江!”

他大吼着,帶着憤怒。

可很快吼聲被迫停下,他嘴裏被人塞了東西,身子也被扔出門外。

嘶拉——

一支火柴擦亮,在明亮的白日內并不顯眼,可等火柴投入汽油的那一瞬間,火焰嘩得亮起,一眼的功夫,火焰包圍了整個小洋房。

轟轟烈烈,氣勢滔滔。

火星竄到臉上,噼啪得疼,嗚嗚地聲音混着淚,隋緣扭着身子像是一條蛆蟲。

等火焰徹底蔓延上房頂的時候,他身上的繩索被人解開,迅速拿開嘴裏的東西。

隋緣來不及想太多,就沖了進去,身後的呼聲在大火的嘩啦聲音中微不可聞。

到處都是火焰,到處都是熱氣,身體被擠壓,好似喘不過來氣。咳嗽接連不停,可隋緣管不了那麽多,盡管知道反派不會死,可真當危險來臨的時候,他不敢去堵反派的性命。

“邬江!邬江!”他在沖天的煙霧中大喊,卻迷失了方向。

跌跌撞撞,踉踉跄跄,磕磕碰碰,隋緣還是沒有找到人。

“邬江!邬江!邬江!”隋緣幾乎絕望了。

不僅是對邬江,還有對自己。

他累了,眼睛模糊了,不知道踩到什麽東西,倒在地上,再也起不來了。身體裏的力氣好像被人抽離了,連眼皮都擡不起來。

【就這麽死吧,一切都沒了。】

“我在這,隋緣……”

迷迷糊糊中,他好像聽見了人的聲音。

“邬江?”用力掀開眼皮,遠處一團東西在鼓動着,正朝他爬過來。

幾乎在第一眼,隋緣救認出了對方,邬江!

狠狠拍了自己幾巴掌,隋緣有了一絲意識,撐起身體朝對方爬過去。真碰到人的那一瞬間,他欣喜若狂。

【太好了,能活下來了!】

“跟我來。”

邬江深深看着隋緣,然後将人抱住,用雙臂摟緊了,

“怎麽了?”隋緣沒有掙脫。

他覺得反派不是沒腦子的人,更可能的情況是,這種方式節省力氣。

“有地窖。”邬江沒有多解釋,只吐出三個字,隋緣就明白了。

之後兩人彼此相擁滾到樓梯的地方,臨下去前,邬江輕聲提醒,悄悄把人護住了。

“要下去了。”

連忙不斷的翻滾,讓人頭暈腦脹,但好在腦袋被人護着,隋緣還算勉強接受。

就是手……

趁着邬江不注意,他揉了揉自己的手,滾得生疼。

“你其實可以不用護我的腦袋的。”

“只許你護我的腦袋,不許我護你的呀,別這麽霸道。”隋緣故意逗對方。

明明身處危險的境地,可他好似放松一般,還有旁骛若人的開玩笑。

“你明知道,我不是這意思……”

邬江微微嘆氣,不予争辯了。

又是滾動,又是天翻地覆,不知道多少次了,終于碰到冰涼的寒氣。

隋緣狠狠吸了一口,立刻覺得腦袋清醒很多。推開邬江,自顧自地爬起來,走進地窖。

邊走邊問,“你怎麽知道這底下有地窖的?”

“不知道,腦子裏憑空出現的。”邬江爬起的動作慢一些,還借助了牆壁,聲音也小一些,“也許我以前住在這裏。”

“對,說不定,這裏是你的家。”

隋緣回應着,語氣輕快。

畢竟誰大難不死,不得輕快呢。他是這麽認為的。

“咳咳咳!”

劇烈的咳嗽打斷隋緣的思緒,猛地轉身,發現邬江已經落後他一大截,趕忙走上前把人攙扶過來。

此時周圍冷氣不斷,隋緣這才注意手下的肌膚如冰冷,忍不住關切,“你沒事吧?”

“沒事。”邬江搖了搖頭,嘴唇發白。

他被注射迷藥,又被冷水潑醒,剛經歷過極熱,現在又身出極冷,身子怎麽可能受得了。

能憋出力氣去找隋緣,已經接近邬江的極限了。

他把身子靠在隋緣身上,聲音打顫,“你借我靠一下。”

“不是,你真的沒事麽?”隋緣仔細看着邬江的面孔。

面色發白,嘴唇發白,還打着哆嗦,怎麽也不像是沒事的樣子。

“沒事,就是有點冷。”邬江扯出一抹笑,還沒笑出來,就被一陣咳嗽給打斷。

隋緣的心緩緩揪緊,幹脆把人抱到懷裏,用自己的身子當暖寶寶,不然現在也沒有別的辦法。

邬江被人擁得很緊,在一片顫抖的溫暖中,不安地睡去了。

夢裏,他發覺自己身處一片湖水中,黑黑沉沉的湖水,從四面八方擠來,壓得他難以呼吸。可他什麽話都說不出,什麽力氣都沒有,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墜下去。

一片黑暗中,忽然有只手抓住他,抱緊他的腰身,将他往上面帶。

他睜不開眼睛,不知道是誰,可很溫暖。直到一片明亮日光刺眼,他才有點意識。

“你才下來,怎麽又下去了?好危險的!”

“他救了我,你又遲遲不來,我只能下去了。”聲音的主人有點不耐煩。

費力地拖着他的身體就走了。

之後,他睜開了眼,可見不到那個救他的人,只能看見一個模糊的影子。

那影子似乎和他很是熟悉,與他一起生活,直到一日,他家裏好像出了事情。

他再去找那個影子,卻被拒之門外。

一個乖乖的小孩子告訴他,那個影子不喜歡跟家裏破産的小孩玩,得成為有錢人家的孩子,才能找那個影子。

可怎麽成為有錢人家的孩子呢?

他的腦子似乎迷糊了。

然後那個乖小孩告訴他,只要他搬家就好了,叫一個男人爸爸。

然後他照做了,可是再也沒有見到那個影子。

由于時間,他将那個影子忘記了。

“邬江,邬江,你別睡呀!邬江!”迷迷茫茫中,有人在喚他。

邬江撐着腦袋,擡起眼皮去看眼前的人,只見到一個模糊的影子。他一把将人抱住,抱得很緊。

“你還記得我麽?”

“廢話,我當然記得你!”隋緣聽到這個問題,不禁翻了個白眼。

【這家夥問的都是什麽白癡問題呀?】

“不是的。”盡管意識不清醒,但邬江還是知道,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

可之後的話他實在沒有力氣說了,于是沉沉地閉上眼。

等到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也晚了。他躺在熟悉的病房裏,手臂又麻又疼,眯着眼睛看過去,一個圓滾滾的腦袋正枕着睡得香甜。身上的衣服還是髒兮兮的,一看就知道沒有換,頭發也是亂蓬蓬的。

他撐開嘴角笑了笑,慢慢抽回自己的手。失去支撐的腦袋砸到溫暖的被褥裏,沉睡的人擡起腦袋,似乎要醒來了。

邬江忍不住盯緊了,倒吸一口氣。

可隋緣只是揉了揉腦袋,就繼續找個舒服的姿勢睡了。

邬江失笑,心頭卻是有些小小的難受。

摸了摸隋緣軟綿綿的腦袋,邬江轉了個身,面朝随緣的方向,也閉上了眼睛。

天亮時再睜眼,身旁空無一人。

心頭也空落落的。

第 29 章 饋贈(上)

饋贈(上)

張雪吃過飯後,她撐着下巴坐在門邊,眼角的餘光裏看見夏波跟着秦望舒進了房間。屋外的雨漸小,到最後綿綿如針,她無意識地在腿上畫着圈圈。

她知道自己心氣狹隘,毛病衆多,但因為她生得好,所以便有了嬌蠻的資本,但她畢竟不是真笨,分寸這兩字她心裏門兒清,除了面對秦望舒。

報社裏約稿作家并不少,但女作家可謂是稀罕,她也曾想過匿名投稿。少女的情懷是首詩,這些詩沒有經歷過風吹雨打,就和菟絲花一樣,不需要任何打擊,随着時間便會自己枯萎。

她的情懷,死于進報社的第一個月。她滿懷激動地寫出了一篇文章,懷着別樣的心态改變自己的字跡,在遞給主任時,那短短幾分鐘,她暢想了很多,關于未來,關于父母和弟弟,還有她自己。

夢分長短,大多數人是一晚,長長久久地在一生,短的如她,剛升起便破滅。她在學堂時,所有的老師都誇她詩詞作得好,迤逦清雅,如她人,是亭亭玉立不妖不媚的荷花。

三人成虎,時間一長她也根深蒂貴。她是荷花,她身邊的人是接天無窮碧的荷葉,綠葉理當捧着紅花。她是這麽認為,也是這麽想的,所以主任的批評讓她尤其難堪。

夢碎的那一刻,她恍然發現自己已經做了一個很久很久的夢,久到分不清現實。她是這個夢裏的公主,所有人的存在都是為了她,直到一天夢被撕碎,她的世界坍塌,她才認識到張雪和這天地間所有平平無奇的女孩子一樣,只不過是貌美了一點兒,僅此而已。

或許是她不服氣地反駁讓主任意識到什麽,他緩和了語氣:辭藻華麗并非壞事,這說明文學修養好,但文章要有主題和立意,大的格局才能讓人耳目一新。

“我們要去後山。”秦望舒不知何時站在了她身旁,語氣淡淡,像是通知又像是招呼。

她心平氣和,晃了幾下條凳,令人酸澀的吱嘎聲響個不停,像是伴奏,氣氛突然間又活潑了。她聽見自己哦了一聲,沒什麽感情。她等了一會兒,餘光中褐色的風衣一動不動,是秦望舒在等她說話。

她應該說什麽?

你早些回來,路上小心。這句話還沒成型就被她否認了,太親密了,不适合,她們才吵架過,應該冷漠些。她歪了下腦袋,道:“我知道了。”

對的,我知道了。她和秦望舒的關系應該這樣,不主動也不拒絕,有淡淡的東西維系着就夠了。她刮了刮光潔的下巴,莫名覺得扳回一局。

“我們不在,你小心點。”褐色的風衣晃了晃,像是記憶中那天被吹動的窗簾。“注意秦老爺子,秦凱也是,秦家村的人都不能信。”

“噢。”她又應了一聲,覺得有些煩。架都吵了,臉都破了不知道多少回,怎麽還能這麽虛僞地在這裏磨磨唧唧?

“退燒藥在我行李箱,有什麽事去找秦蘇,別和蔡明分開。”

她低下頭,想叫秦望舒早點走,卻又卡在喉嚨裏說不出口,思來想去只覺得秦望舒是故意的。她和秦蘇才吵架多久,若與她無關,她大可虛僞的裝大度,偏偏是她先挑起的,她拉不下這個臉。

褐色的風衣動了,她擡起眼,面前空蕩蕩的,但下一秒就感覺頭上多了點什麽。是一只手,力道很輕,帶着濃重的安撫意味,她壓在心底裏的小酸澀就突然間冒了芽。

“我走了。”

她撇着嘴,沒應聲。模糊的視線讓她不敢眨眼,卻也怕被秦望舒發現,倉促的又低下了頭。隐約中有個黑黑的影子,從她身邊離開,遮住了門前的光,又消失不見。

她遲緩的大腦運轉了一下,才回過味他們已經走了。

秦望舒走了!

她猛地站起身,快步跑出屋外。雨絲細如針,青山綠水,炊煙袅袅,遠郭人家,就是沒有她想看見的那個人。她跑了幾步,心髒突然抽痛,她捂着停了下來。

春雨料峭,被和旬的山風揉捏着,很快,她睫毛頭發上都綴滿了無數的小珠子,朦朦胧胧,好似如畫的煙雨江南,水染墨韻的秀麗婉約。

半晌,她拖着沉重的步伐坐回了門前那根條凳。

屋內溫度高,小雨珠慢慢沁入發絲,眼裏,衣服。她心情有點沉,但不至于不高興,蔡明坐在她旁邊像是個隐形人一樣,他不吭聲,她也不想開口搭話。

可主任的話突然又冒出了頭,格局要大。她晃了晃腿,她知道自己是什麽樣的人,城府不深,格局不大,淺淺的像是一灘清水,不需要別人看就自動倒映出所有,所以她空有文學修養,卻作不出好文章。

她又想起第一次見秦望舒的文章,簡單的用詞,平穩的情感,冷漠的客觀地在敘述所有人看來再合理不過的事情,卻莫名的悲哀。像是揭開了世界的一角,她匮乏的認知裏有什麽東西在燃燒,噼裏啪啦地化成灰燼。

秦望舒,秦望舒。

她出生某種悸動,她遲遲不來的春天終于顫巍巍地吐露了第一片新芽,破碎的詩在這一刻突然重組,她抓耳撓心地想要知道這個名字下得更多,不是秦望舒這個人,而是張雪對秦望舒這個名字下的想象。

那年她十八,與秦望舒一同在最美好的年歲裏。

她以為她已經忘記的事情,零零碎碎地又串在了一起。她聽到自己的心跳在一下又一下的響,如同十八歲那年知道這個名字。

她抿起嘴,臉上柔和的線條崩得筆直,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道:“蔡明,你有想知道的嗎?”

她咽了咽口水,覺得腦袋有些眩暈,有一個陌生又熟悉的聲音在她腦海中叫喊,阻止。她不為所動,堅定道:“我們這次的目的是帶走銅牛,銅牛不走我們就不走,但秦家村鬧鬼。望舒不相信世界上有鬼,我也不信,山神吃人不過是畜生吃生肉而已。”

“她被山神盯上了,她可能會死。”張雪轉過頭,看着圓頭圓腦胖成一堆肉的蔡明繼續道:“你知道她是教堂的人,帥不動兵死,帥死兵自然死。”

“我要去找秦蘇,你陪我。”

她的格局不大,嬌慣了十八年的花朵只有眼前那點陽光和雨露,位置不大卻也夠她生長,她很滿意,也不想改。曾經難堪的、灰色的過去現在想來也不過是一樣的平平無奇。她在向前走,時間帶走了的過往也就帶走了,不是和解,只是無關了。

她不知道秦望舒的打算,也不想知道。她們不是一類人,短暫的交集過後會各自回到自己的軌跡,所以她不會幫秦望舒,她這麽做只是惜命而已。

秦蘇是個孩子,所以脾氣來得快也去得快,在張雪有心的讨好下兩人重續單方面的虛僞姐妹情誼。看着面前笑容明媚的女孩,她難得有些愧疚,她第一次認識到,自己的格局可能比主任想象的還要小。

“你知道望舒他們去後山做什麽嗎?”她趁熱打鐵,問出了自己的打算。

“不知道。”秦蘇有些詫異,她對秦望舒了解不多,但她還記得自己講的故事,不确定道:“可能去寺廟了?”

“寺廟?”張雪重複道。

她和秦望舒的消息從一開始就有差距,她執着于眼前的一畝三分地,對外面的一切皆是不主動,不拒絕的态度,與秦望舒争個高低,不僅是習慣使然,更多的是女孩子細微的小心思。

“對,後山很早以前有個寺廟,但現在已經破敗了。”秦蘇的心思比張雪還淺,她歡喜兩人的關系修複,不等張雪再問便主動吐露道:“秦姐姐好像是要找山神。”

“找山神啊。”張雪的聲音有點輕,飄呼呼的,說話間的氣流就給吹散了。秦蘇沒聽清,她擡頭看着張雪,被摸了摸腦袋。

張雪不知道的有很多,秦望舒沒有義務與她免費共享,她自始至終就不是一個好的合作者,但她也是有那麽點兒良心的,不多,就比黑心肝的秦望舒要多一點。

找山神這件事,看似危險實則安全,因為他們有槍,反而是留在秦家村的她和蔡明才是最危險的。手無寸鐵,又人少單薄,就是天然的人質和洩憤對象,身家性命全部系在他人身上。

她不是這樣的人。

“那望舒還說了什麽?”她說完後又覺得不妥,補充道:“她和你還做了什麽?”

“沒說什麽了。”秦蘇松了一口氣,她指着屋外銅牛的方向道:秦姐姐倒是和我去看了銅牛大仙,添了柴。

她笑了笑,拉着張雪到門邊。才一擡眼,臉上的笑意便僵住了,她揉了揉眼睛,再看依舊是空蕩蕩的,銅牛在,卻沒了往日跳動的火光。

火滅了。

她驟然升起一股驚恐,猛地抽出手,跌跌撞撞朝外跑去。張雪急忙叫上蔡明,一同跟了前去。

山風又猛又烈,吹得她衣裙飄飄,恍若要飛走一般。她記得那團火,秦望舒曾和她提過,她記下了但沒當回事,她總是這樣習慣了別人把什麽都送到她面前,到報社後鮮少主動過什麽。

高跟鞋跑步每一下都像是榔頭重重地敲在她腳後跟,又疼又磨人,一不小心還會摔跤。她小心翼翼地保持着平衡,秦望舒不在,沒有人會憐惜她,她得護着自己。

張雪身子骨弱,她跑到銅牛旁時兩腿發顫,半天一口氣沒緩上來,只能靠在槐樹上大口大口呼吸着。胸腔,嗓子,喉嚨沒一處不難受,她說不出話,慢慢滑了下來。

她看見秦蘇趴在地上吹氣,腮幫子一股一股的,吹得認真且用力。有些可愛,她扯了下嘴角,又看着紋絲未動的木柴,吃力道:“重新生火吧。”

秦蘇恍若未聞,依舊努力吹着氣,仿佛下一秒熄滅了的柴就會突然竄出火苗。張雪見了覺得那股子焦躁又冒起來了,她撐着樹站起來,強拖着酸軟的腿走到秦蘇面前,大聲道:“火滅了,你這樣吹是不會點着的,你要重新打火。”

秦蘇依舊沒動,她趴在地上,臉貼着地,細小的沙粒粘在了臉上,一只螞蟻路過,順勢爬了上來。張雪升起一股無名火,她抓起一根半截燒成了碳的柴火,撥開嚴實的火堆,露出潮濕又黑漆漆的地面。

“這些柴都濕了,你沒燒過火嗎?”她吼道,正想把秦蘇拽開就看見她白皙的臉上淌下清晰的水痕。她一愣,半空中的手不知不覺放了下來。

用力吹氣的秦蘇不知何時停了下來,她臉上的水痕越來越清晰,巨大的淚珠撞到了臉上的螞蟻,螞蟻僵持了一兩秒,不堪重負。它掙紮着,卻仍是順着水痕掉在了地上。

張雪捏緊拳頭,拽起她,胡亂的用袖子擦幹了秦蘇的臉,動作蠻橫又粗魯。“打火石在哪?”

秦蘇沒回話,她躺在地上蜷縮着身子,背部彎成一道漂亮的曲線,雙手死死抱着膝蓋。這是每個人降臨在母親肚子裏最初的模樣,害怕、陌生、不信任、防禦的姿态。

張雪所有的話突然就說不出口了,她深吸了一口氣,問道:“蔡明,你有火柴嗎?”

蔡明不抽煙,家裏有仆從,這種小事從來勞煩不到他,他沒有也根本不可能帶。他知道,但張雪問起時,仍是全身搜了個便,才嗓子幹澀道:“沒、沒有。”

“那幫我找一些幹草。”

她哆嗦了一下,挑了一根細一些的木頭,順着開裂的逢用力扳。她力氣小,沒做過重活,吃奶的力氣都用上也無濟于事。她不服氣,丢在地上用鞋子踩着一角,整個人像是繃緊的弓,重心全落在了後頭。

她聽見“啪——”的一聲,手上一輕,一屁股坐在地上。尖銳的疼痛從身下傳到了大腦,一路蔓延過的神經像是被鑿子狠狠砸斷,疼得她眼前一陣黑,呼吸裏都帶着一股血腥味。

她不敢動,四肢的感覺被模糊了,只有痛意鮮明。一滴汗從她額頭滑落,她咬着牙直到耳朵裏嗡嗡的聲音消失,才努力用手撐起身體,拖着累贅的裙擺爬到了那根扳開的柴火面前。

她顧不得擦汗,夾着手上的細細短短的樹枝,對準柴火幹燥的地方開始快速轉動。

摩擦生火,這是每個孩子睡前的故事,她也不例外。故事裏輕飄飄一句帶過的艱難,現在被她變成現實,還沒過去一分鐘,她就覺得手掌疼,細小的木刺似乎紮了進去。

能忍。

汗水滑進眼睛,又酸又疼,她眨了幾下眼睛沒緩解,便幹脆閉着繼續轉。掌心像是有把火在燃燒,燒得她血液滾燙,紮進肉裏的木刺仿佛被融化了,它們與肉連在一起,在手掌摩擦間,帶着熱意的什麽東西似乎要冒出頭。

她感覺自己手可能長水泡了,又暗嘲嬌氣,想睜開看一眼,又怕面對毫發無損的木柴。

她挺了挺腮幫子,也不是不能忍。

她聽見了腳步聲,她本能地開始雀躍,是蔡明或者是——秦望舒!

“張雪——”蔡明的聲音響起,卻被另外一個更渾厚的聲音概括道:“火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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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4 章 :榮歸江家村

這麽多的量我根本供應不了,不是帝國的親王手上也有種植貴族菜嗎?您們幹嘛不去找他們訂購?而且我們村的土地已經全部種上了,産量也就這麽大。

小超,據我們軍方檢測,親王手裏種植的貴族菜裏根本不含那種改善人體體質的成份,而且他們親王手上現在也就只有青菜,其它的品種都沒有了,特別是帝王米,裏面含的這種成份最多,所以帝王米我們也想要,有什麽要求你盡管提。

江超心想,可能是水稻是種在聖泉水裏的原因,才導致那種成份含量最高,而是說道,我要給家裏打個電話報個平安先,這個事等我打完電話再說,說着就掏出手機給張婷婷撥了過去。

你......

江超也不管朱晉那吃人的眼光,自顧自的打起了電話,婷婷嗎?對對對,我是你小超哥哥,我出來了,對,沒事了!我現在啊,在朱大哥公所的會議室裏,沒有美女,絕對沒有,只有幾個老頭子。

朱自清暗地裏給江超伸出大拇指,江超眼角一笑,繼續打電話。

江超這個電話把二個軍方的代表氣的吹胡子瞪眼,但是江超沒有管他們,這一個電話一直打了半個來小時才挂掉,其實江超明着是打電話,而暗着則是想着怎麽從軍方手機給自己争取到最大的利益。

看到江超挂了電話,朱晉黑着臉,電話打完了,現在可以談了吧?

朱爺爺,本來我還想再打個電話的,但是看到您們比較忙,就先不打了,您們軍方要那麽大的量我肯定沒辦法,這第一就是沒有那麽多的土地,第二,就算有土地,我也沒那麽多人手,但是朱爺爺,您自己要是想吃的話,我保證給您送過來。

我知道你沒有那麽多土地,所以我向上面申請,把你們兩家村提升為江城,把你們村後面方圓十平方公裏的土地全部劃歸你們江城管理,說白了,就是劃給你們種菜的,至于人手嗎,我們準備調一個預備役部隊過去,大概有十萬人左右,一是配合你種菜,這第二嘛,就是防止這種蔬菜外流,蔬菜的去向一定要嚴格管理。

那我一個平民百姓,他們要是不配合怎麽辦?

這就是我要說的第三點,我們軍方決定提拔你為一星将領,這樣你就可以指揮的動他們了,而且我們軍方還可以給你一個爵位,就子爵吧!

才子爵啊,我還以為最低也是個侯爵呢!

你想的美,你為這個國家寸功未立,給你子爵已經是便宜你了,你看看你們村長,為國家出生入死才是一個男爵,你還想怎樣?

好吧,子爵就子爵,那這個蔬菜成熟了,你們以什麽價位收購?

你還想要錢?嗯,蔬菜的種子是你提供的,是要給你一點補償,你說吧,要多少?

這麽大規模的種植,可是需要海量的種子,最重要的是我配的藥液,這種藥液成本非常高,這個我真沒騙您,總不能讓我貼錢吧?再說那麽大的面積我也貼不起啊!

将軍,這個我可以用軍人的名義做擔保,他确實有配藥液,而且蔬菜每摘一次就要重新灑上藥液,至于價格我就不知道了,江濤說道。

我算了一下,每斤蔬菜的成本大概是十三塊天使幣左右,包括種子和藥液在內,反正吹牛不需要本錢,還能賺錢,江超連忙趁熱打鐵,搶着說道。

小超,你一斤菜的本錢就要十三塊,村裏種的菜四十塊錢一斤,你占四成,也就是說你一斤才賺三塊錢,卻給了村裏八塊錢,給了鄉親們十六塊錢,那你不是虧大了嗎?

村長爺爺,我們村太窮了,我一斤拿三塊錢夠了。

好,好,真是個好孩子,我果然沒有看錯你。

既然這樣,那我就做主了,朱晉說道,以後蔬菜成熟每斤給你二十塊錢,減去成本還有七塊錢,你要給村裏每斤一塊錢,還要每斤上繳三塊錢的稅收。

好好好,反正別讓我虧錢就行,我現在可以走了吧?

朱晉一揮手,立刻有人拿了一些東西進來,這是你的軍裝,以後都要穿,還有你的配車和貴族腰牌。

哇塞,這車真漂亮,雖然沒有看到車,但是這鑰匙确實非常漂亮。

村長爺爺,您跟我一起回去嗎?

小超,我們江家村要成立江城的事情,我要去辦理手續,你先回去吧。

好的,江超穿上軍裝,上了自己的配車,拉響警笛,就朝着江家村開去,看的幾個老人搖了搖頭,這家夥,這麽高調,但是我喜歡,哈哈!

第 28 章 孩子(下)

孩子(下)

秦望舒的聲音不大,在空曠的地方剛落音就好似要被吹散,但張雪聽見了。她眼裏突然有了光,白膩的臉上滿是真切的歡喜,她抱住了秦蘇,揮着手就想要過去,卻被面前的村民攔住,重重地推了一把。

黑壓壓的身影擋住了秦望舒的視線,她只能從腿間的縫隙看見張雪的鞋子正對自己,毫無疑問是摔倒了。歷史在這一刻重演,她旁觀着這一切,有一種說不出的冷漠,但視線落在張雪身邊的一雙腳時,又動了一下。

秦蘇的鞋子是張寡婦納的,一層一層是為千層底,為人母的心意都在其中。張雪的裙擺太大,一時間讓秦望舒沒發現被她護住的秦蘇,她的眼力其實沒有那麽好,頂多比普通人敏銳些,但在此時,她好似看見了秦蘇焦急的模樣。

她被護得很好,所以她能安然無恙的爬起來。而張雪,承擔了大部分傷害的張雪,那雙時髦的高跟皮鞋到現在仍未動過,像是穿在了死人腳上。

“姐——”秦蘇的聲音劃破了古怪的氣氛,停滞的時間和氣流在這一刻又開始流動。“姐,姐,你沒事吧?”

人群中一陣騷動,密密實實的人牆開始松動。夏波剛擡腳,又被秦望舒拽住,她沒回頭,輕輕道:“還不是時候。”

“張雪身體不好。”

村裏出了這麽大的事,主事的秦老爺子一直還未出現,明眼人都看得出這不合常理,所以他們都沒動。但局勢的突破需要有人犧牲,不是他們,只能是張雪。

“忍着。”秦望舒薄涼道。

秦老爺子沒現身,她不可能對上村民。王見王,這是規矩,也是主權。只是——她撇下眼,餘光中見到夏波捏緊的拳頭,覺得夏波倒也沒他自己說得那般心硬,一來二去聯想了許多,之前的隔閡竟也去了七七八八。

短暫的騷動過後,人群中分出一人可過得道,秦老爺子從最裏邊走出。他個頭不高,精短的身材在裏邊遮得正好,若不是他主動現身,秦望舒也沒想到他竟在現場。

都說山裏人淳樸,眉眼都會帶着股鈍氣,可秦老爺子不同。他眉梢鼻尖皆是淩厲的銳角,黝黑的肌膚遮掩了大半,橫生了一股子蠻橫的匪氣,與身後助纣為虐的村民揭竿撐旗,沒準能有滋有味地當個山大王。

“女娃子。”秦老爺子開口了,他從褲腰帶上抽出煙鬥,拿在手裏并未吞雲吐霧。“你們是客人來到秦家村,我們歡迎,但你朋友——那個女娃子犯了事。”

“我知道她的,”秦望舒勾起嘴角,她的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摸着槍杆。“我們張雪性子最是綿軟柔弱,從來不會和別人紅臉,不可能犯事。就算是犯事,也是心地善良包庇他人。”

“這其中的誤會,秦老爺子不妨再好好查查?”秦望舒死咬誤會兩字不放,不肯讓步半分。她承認張雪是根攪屎棍,還一般聰明的那種,但她更相信張雪的惜命程度。

“女娃子不死心喲。”秦老爺子似乎有鐵證,他舒展的姿态與秦望舒截然不同。他敲了敲旱煙,指向背後道:“火熄了。”

他話一落音,身後的村民猶如潮水退至兩邊,露出面目猙獰的銅牛。腹下的火堆不知何時熄滅了,陰滅的煙袅袅升起,看得秦望舒差點忍不住握槍。

“銅牛大仙是村子裏供奉的,肚子下燒火也是從祖輩傳下的規矩。既然是規矩,那就大過天!”他忍不住抽了一口旱煙,煙霧從嘴裏和煙鬥裏飄出,他神情緩和道:“那女娃子,當時就在火堆邊。”

或許是怕秦望舒不信,他又拿着煙鬥點了一下蔡明,道:“當時他也在場。”

秦望舒眼皮子狂跳,本該氣急的事就這麽卡在心裏不上不下,複雜的情緒釀成一灘,一時間竟不知該誇張雪勇氣可嘉,還是罵她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但至少有一點,她現在可以肯定,山裏确實有秘密。

她和夏波上山時特意遮掩過,但若要算起來,秦家村整個村子都是眼線,他們怎麽躲都沒可能徹底隐了蹤跡。她做好了事發東窗的準備,卻沒想到來得如此快。

張雪是無辜的。秦老爺子大張旗鼓地一鬧,不管是否是他本意還是被有心人利用了,這事都明擺着是沖她和夏波來的,張雪不過是被強行扣了屎盆子而已。

“是嗎?”秦望舒眸光閃了閃,她沒有順着秦老爺子的思路去問蔡明,反而道:“張雪有病,她身子骨弱,曾被人批命活不過十八。”

她每說一句,秦老爺子面上就難看一分,到最後連旱煙也不抽,徹底黑了臉。他被秦望舒在衆目睽睽之下落了面子,自然态度不好道:“你什麽意思?”

“我沒什麽意思。”秦望舒悄悄轉了轉腳後跟,長時間站立讓她有些腳酸,但氣勢不能輸。“我就是提醒老爺子一聲,張雪今年十八。”

秦老爺子瞪大了眼,握着煙鬥的手突然收緊,粗糙的老繭泛着白,像是沙碩。他氣急敗壞,可村長的架勢不能少,只能大口喘氣,好一會兒才啞着聲音道:“你威脅我?”

“哪敢呢。”秦望舒把主權搶了回來,兩邊局勢瞬間掉了個頭。她面上帶着笑,看上去心情頗好,但她的心卻不斷下沉,張雪到現在還沒動靜。

“我只是好心提醒一句罷了,就像秦老爺子提醒我那樣。”

她雖和秦老爺子對峙着,但始終留了幾分注意在張雪身上。沒有了人群的遮擋,她看得清楚,張雪從摔倒後就再也沒動過,像是死了一般,旁邊的秦蘇幹着急,想要求助身邊的人,卻又不敢,到最後只能抱着張雪哭。

秦望舒突然想起秦蘇那一聲姐,是叫張雪。再看兩人的樣子哪還有之前吵架冷戰的模樣,她突然覺得自己之前胡扯的話,或許還真讓她蒙對了幾分。

“她躺了很久。”

秦老爺子臉色一變,有了退縮的意圖,但咬牙不放。秦望舒覺得頑固不化,頂了頂後槽牙,再接再厲道:“想必秦老爺子不會吝啬一卷草席。”

秦老爺子拔腿就去看張雪。秦望舒看着他的背影,還不等蔡明恭維就道:“如果張雪死了,怎麽算?”

蔡明吓了一跳,他捂着嘴看了看夏波。見對方要開口,立馬又抱起了耳朵,閉上眼。只可惜肥頭大耳的,遮了左邊漏右邊,反複折騰了幾次,幹脆直接轉過身,以示清白。

夏波見了覺得腳癢,若不是有人看着,他擡腳就要踹過去。但就算這樣,他也壞心眼道:“這不還有一個?肥頭肥腦,滿肚肥腸,看着就是見色起意之人。”

蔡明耳朵捂得不緊,夏波的話像是長了眼睛一樣往他耳朵裏鑽。他聽得心驚膽跳,急忙忙轉過身才發現他們已經走了。他張了張嘴,覺得叫也不是,跟也不是,最後一拍大腿,挺着肚子追了上去。

夏軍官是吓他的,他肯定。

第 35 章

不同于前兩次的紫盔銀甲,仙氣凜然,這一回的塵華上仙只穿一件藍色的貼身軟甲,從頭樸素到腳,看起來就是個極尋常的江湖少年,唯一的裝飾僅有背後的一柄大劍,不知什麽晶石寶玉鑲嵌在劍柄上,偶爾閃出一點銀色的光。

既靈把門重新關好,回過身,就聽見馮不羁不吝贊美:“我喜歡你這身衣服,返璞歸真,這看着多順眼啊!”

南钰站在客房中央,知道自己屬于“不請自來”,也就沒拉下臉皮讨座位。況且他也實在不想坐進眼前三人中間——一個似笑非笑,捉摸不透;一個似誇非誇,完全讓他不知道怎麽接話;還一個……變成人之後倒是挺好看,就是那架勢總好像還要撲過來咬第二口。

所以說啊,妖就是妖,再像人,那妖性也是刻在骨子裏的。

“你要再不說話我們就真送客了。”旁邊傳來調侃,南钰轉頭,重新回座位的既靈與自己擦肩而過。

南钰對她的印象最深,甚至兩個多月過去了,他仍記得看見對方将赤黑狡一刀斃命時的心情。震驚,不敢相信,以及一絲……敬佩。

但這話不能說,說了,他上仙的威嚴何在——

“你們究竟是什麽人?又是從何處弄來的那張圖?還有上古妖獸的事情,誰告訴你們的!”

對,就要這樣,占據主動,先聲奪人!

白流雙:“我們還沒生氣你倒先來勁了,神仙了不起啊,神仙就能偷聽偷看啊——”

馮不羁:“小白狼,光嚷有什麽用,咬他!”

既靈:“白流雙。”

白流雙:“姐——”

既靈:“先聽他解釋,解釋得不好,再咬。”

白流雙:“嗷嗚——”

譚雲山:“這位……南钰上仙對吧,登門的第一句寒暄是很有講究的,你要不要重新再來一次?”

南钰:“我其實也沒天天監視你們……”

既靈、譚雲山:“請坐。”

馮不羁:“喝茶。”

白流雙:“哼。”

南钰悄悄擦把汗,評估一下眼前一對四的形勢,覺得坐下喝茶……也不失為一個合理開局。

茶水是溫的,主人家的目光是灼熱的,南钰勉強喝兩口,再難下咽,索性放下茶碗,實話實說:“上次問你們半天,你們什麽都不肯講,那我只能自己想辦法了。不過我堂堂塵華上仙,每日也是很繁忙的,只能隔三差五看看你們動向,結果你們可好,六十多天啊,捉的妖和說的話加在一起還不如趕路的一個零頭,你們這是修行還是逃難啊!”

既靈:“……”

譚雲山:“……”

馮不羁:“……”

白流雙:“不是只能隔三差五看看嗎?那怎麽知道我們一直趕路了?”

南钰:“……”

看破不說破是一種人與人之間心照不宣的“善意之禮”,對于狼妖,實在有點深奧。

同一時間,端坐于九天仙界塵水畔的褚枝鳴也打了個噴嚏。

路過仙友見狀調侃:“淵華上仙,你這是徹底改守塵水了?”

褚枝鳴正色搖頭:“暫時的權宜之計。”

仙友樂不可支:“你都幫着權宜倆月了。不過話說回來,今日九天門下的塵水鏡臺怎麽沒看着塵華上仙,天天見他在那兒死盯着,今日沒了,還怪想的。”

褚枝鳴不知搖頭:“或許有其他事吧。”

跟一本正經的人打趣實在是這世間最無趣之事,仙友嘆息,一邊同褚枝鳴別過,一邊琢磨南钰究竟是怎麽和這人成為摯交的,就南钰那活潑性子,還不得讓這人憋死。

黃州客棧內,南钰正在“智取”:“我的确有很多問題想問你們,但你們難道就沒有事情想問我嗎?比如绮碧上仙和天帝告狀沒有,天帝又如何裁決,這可是關系到你們性命的大事。我們可以做個交換,如何?”

既靈似有所思地看譚雲山。

馮不羁似有所思地看譚雲山。

白流雙……完全沒有思索的意思,只巴巴盯着南钰,随時準備着露牙。

作為塵水修仙這一人間團夥的智慧擔當,譚雲山回以夥伴“放心”的眼神,而後沖南钰輕輕搖頭,從容道:“不用交換,绮碧上仙的狀肯定沒告下來,否則今天下凡的就不是你了。”

南钰:“……”

他讨厭這群人!!!

“但是我同意交換。”譚雲山的轉折毫無預警,自然得就像他此刻的微笑。

南钰用深呼吸平複自己那顆忽忽悠悠的心,費盡力氣才忍住沒去拔劍——這人真的太欠揍了!!!

咚。

既靈有點抗議地敲了下譚雲山的頭,沒說話,只用眼神問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南钰心情總算舒暢些,剛想感慨自己果然沒看錯人,這姑娘絕對是這屋子裏最得他心意的,就見被敲的譚雲山不僅沒惱,相反還特好脾氣地解釋,那低而緩的聲音溫柔得跟哄似的:“我們不說,他大可以繼續監視,難不成我們還要時時刻刻謹言慎行嗎。他可是神仙,天天防着一個神仙,多辛苦。”

敢情這人喜歡被敲頭?還是他成仙太久了,人間又有了新的夥伴相處之道?

“南钰上仙?”說服完夥伴的譚雲山重新坐好,就發現眼前這位明顯走了神,連忙出聲喚,“上仙請先來。”

南钰甩甩頭,回過神,下意識道:“叫我南钰就行……不對,”他終于發現重點,“為什麽我先來?”

“你已經知道了塵水仙緣圖,知道了我們要捉妖獸,知道了捉完妖獸我就能成仙,反過來,我們绮碧仙子後面的事情一無所知,你摸摸自己良心,它都不能同意讓我們先說。”

南钰:“……”

他的良心沒什麽感覺,反倒是心特別累,累得想立刻離開這個“不友善”的地方,回安靜祥和的九天。

多辯無益,主要是也辯不過,上次怒急攻心的绮碧上仙都能讓這人三言兩語說退了,他也就別以卵擊石了。

心思一定,南钰索性和盤托出:“前次回去,绮碧上仙立刻去找天帝告狀,但被随後趕回來的羽瑤上仙在九天寶殿外攔住,就差一步,羽瑤上仙若回來得再晚點,你們和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你?”既靈一時沒想通這和南钰有什麽關系。

“對,就是我。”南钰看向既靈,不自覺緩了聲音,“告你們擾亂塵水,濫殺仙獸,告我懈怠失職,縱惡行兇,總之誰也跑不了。”

“行兇的明明是赤黑狡!”白流雙不滿嚷嚷,“那個什麽绮碧才是罪魁禍首,她憑什麽反咬一口!”

南钰沒好氣看她:“能不能有點耐心,聽我說完。”

既靈接着話茬問:“羽瑤上仙為何要攔她?”

“這就是奇怪的地方,”南钰回過頭來,緩了語氣,繼續道,“羽瑤上仙平日裏很少管這種閑事,但這回不僅攔住了绮碧上仙,還費盡口舌把她勸了回去。我不知道具體如何勸的,但绮碧上仙那邊再無動靜,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白流雙皺眉,為啥那人對着姐姐就一臉祥和,對着自己就一臉戾氣?當然,她倒不稀罕這個,但就是想不通。像她,自從見過神仙之後,就認定了神仙都是讨厭的,一視同仁,多公平。

既靈沒注意白流雙那邊,全部心神都在南钰這兒:“死了一頭仙獸還能不了了之嗎?”

南钰無奈笑笑,少年氣的眉宇間破天荒出現一絲窘迫:“其實偷溜下凡的仙獸自古不絕,何止赤黑狡一個,只要不鬧出大動靜,通常都沒人管,天帝更不會過問這種小事。”

既靈總覺得這話有些耳熟,終于想起,是當初在槐城初相識時,馮不羁說過的——

【這麽和你說吧,我們站在地上,看周圍發生的事情是大事,但人家在天上,看整個世間可能都只是一方棋盤。上古妖獸又如何,早就是鬧騰不起來的小妖……】

槐城遭了二十年洪災是小事,黑峤禍害了白鬼山三年也是小事,那究竟什麽對于九天仙界才是大事呢?既靈想不出來,只覺得心裏悶得透不過氣。

手裏忽然被塞進來溫熱茶碗,擡頭,是譚雲山。

但他沒看她,而是問南钰:“羽瑤上仙為何要替我們說情?”

南钰一邊搖頭,一邊仍不放棄地苦苦思索。

既靈喝口溫茶,舒坦些許,就聽見南钰半蒙半猜道:“因為你們幫她找回了宮燈?”

譚雲山微微斂目,不置可否。這個“幫”用得實在微妙,雖然的确是他們攪和了塵水才讓遺落的日華宮燈暴露位置,但羽瑤上仙“取回”宮燈的過程真算不得太愉快。

“你……”南钰欲言又止半晌,還是豁出去問了,“你和羽瑤上仙是不是認識?”

譚雲山怔了怔,苦笑搖頭:“真的不認識。”

南钰湊近看他打量,帶着探究和懷疑,然而對面是一雙太過平和坦然的眸子,就像杳無人煙之地的一汪湖泊,寧靜,安逸,別說看不出隐瞞和欺騙,看久了,還能讓懷疑的人心生愧疚,無地自容。

險些被滌蕩的塵華上仙趕緊別開視線,保住自己染滿世俗灰塵的精魄:“我知道的就這麽多,現在該你們說了。”

定好的事情,譚雲山也不拖延,直截了當從二十年前開始,一樁樁一件件,包括應蛇,也包括他和既靈、馮不羁的相識,悉數講給南钰聽。

南钰不知道在日華宮燈之前還有那麽多的事,聽得一愣一愣。

白流雙同樣聚精會神,因為既靈剛剛只是三言兩語講明白了仙緣圖、上古妖獸、六塵金籠和譚雲山成仙之間的關系,但既無來歷,也無經過,相比之下,譚雲山講的這些簡直精彩出了好幾座白鬼山!

時間緩緩流逝,待譚雲山講完,南钰嘴巴張得都已經酸了。

無暇其他,他直接伸手扒開譚雲山衣襟,果然,三顆痣;再轉頭看既靈,人家姑娘已提好六塵金籠給他确認;末了,他瞅馮不羁,後者立刻舉手自證清白:“我就是碰巧遇見給他倆講了兩句上古妖獸,作為一個一百二十歲的老人家,知道這些不稀奇吧?”

馮不羁的“身世”,是在譚雲山的講述間隙,他自己補充的,就是為了證明夥伴所言非虛,的确是從他這裏得知的上古妖獸,而不是和九天仙界有什麽不可告人的關系。

南钰點點頭,修行這麽多年,有機緣得知上古妖獸不稀奇,稀奇的是——

“你為何不成仙?”

馮不羁翻個白眼:“你們就不能提些有新意的問題嗎?”

南钰完全理解禮凡上仙的感受:“太奇怪了,這世上還有不想成仙的人?”

馮不羁看既靈,兩位夥伴相顧無言。

“所以你們後面還要去找剩下的三個妖獸?”放棄探尋奇人異事,南钰拿起那張剛剛畫成的完整仙緣圖,越看越心驚。

那圖絕對是來自仙界,圖上将人間屬于塵水的水系悉數标出,有些地方細到連他這個塵華上仙都容易忽略,然而塵水好畫,妖獸難尋,至少他就不知道五妖獸的隐匿處,而且他敢保證,九天仙界裏知道這事的上仙也不會有太多。三千年前的事啊,誰會吃飽了撐的去管已經銷聲匿跡這麽久的上古妖獸?

這樣一想,他再看譚雲山的眼神就複雜起來,總覺得這人背後還藏着秘密。

“上仙看我也沒用,我知道的就這些,所以只能繼續去找剩下三個妖獸,”譚雲山一臉真誠,甚至帶着些許困擾,“或者上仙有心,幫着在九天仙界打聽打聽,我感激不盡。”

南钰終于相信這人真的再無隐瞞,相反,他可能比自己更想知道緣由。

本以為只是一夥不那麽安分的修行者,這下倒好,越牽扯越牽扯不清,那上古妖獸也是,躲哪裏不好,幹嘛偏偏沿着塵水躲,一個幽村就得罪了珞宓和绮碧上仙,後面還不知道鬧出什麽事呢,要是真驚動了仙界,他這個塵華上仙首當其沖……

既靈一眼識破南钰心思,這個成仙多時卻仍帶着少年氣的上仙根本不善隐藏:“你不希望我們捉妖獸嗎?”

她沒譚雲山那麽假客氣,還一口一個上仙,但又覺得叫名字別扭,畢竟才是第三次見面,索性就略去稱呼了。

南钰倒覺得這樣直來直去很舒坦,便也真心道:“捉惡妖、蕩邪魔,本該是仙人之責,我們放任不管已然慚愧,哪有還阻攔你們的道理。不過……”

既靈剛放下的心驟然一緊,以為還有轉折,可接下來聽見的卻是對方犯愁的咕哝——

“凡人修仙,必須順其自然,哪怕有仙緣,中間出了偏差成不了仙的人也比比皆是,這就是天道,只有極特殊的情況才會由禮凡上仙下凡或者托夢提示,但聽你們講,那人又不是禮凡上仙……”

“對啊,”馮不羁出言插話,“我這個禮凡上仙已經上任二十年,梨亭仙夢是十四年前的事,正好應該由他來嘛。”

南钰聽得別扭,什麽叫“我這個”,合着堂堂禮凡上仙成你專屬的了?

但現下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你們算是把我難住了,我得回九天仙界,請教高人。”

語畢,南钰起身告辭,正可謂乘風而來,踏愁歸去。

及至南钰禦劍身影徹底成了天邊一個光點,白流雙才反應過來,嫌棄地吐吐舌頭:“還神仙呢,問這麽點事都不知道,無能。”

既靈知道白流雙心直口快,慶幸她剛才沒回神,連忙提醒:“你可別當着他的面說。”

“為什麽?”白流雙不懂,怎麽想怎麽說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嗎?除非她有心騙人,就像之前隐瞞赤黑狡是仙獸的事,但那是為了讓既靈幫忙,對着南钰,她幹嘛費這個心?

既靈笑着捏了下她的臉:“那位塵華上仙臉皮薄。”

連個座都不好意思讨,看似監視他們兩個多月,結果一打照面,險些讓他們拿話堵得無從招架,這樣的上仙,實在不好往深裏欺負。

白流雙困惑地眨巴下眼睛:“臉皮薄是什麽意思?”

既靈猝不及防,一時語塞。

馮不羁自告奮勇招手:“過來小白狼,馮大哥給你講講積累了一百二十年的人間道……”

白流雙其實不太想學,人的那些規矩禮儀什麽的之于她就像白鬼山上那些亂樹枝,既沒用又礙眼,但為了以後能更好的理解既靈說的話,她還是乖乖跟馮不羁去到一邊,潛心聽講。

既靈把喝見了底的茶碗放到一邊,低頭看着密密麻麻的仙緣圖,若有所思。

譚雲山不語,只靜靜看着。原來她的睫毛那樣長,細密而柔軟,一如被她用倔強和強勢包裹起來的那顆心。

懲惡揚善從不可能來自暴戾,而是來自善念與慈悲,那是這世上最大的溫柔。

是夜,既靈陪白流雙在屋頂吸月華。說是陪,其實也算是她自己的修行。于是一人打坐,一狼靜卧——原形更有利于汲取精氣。

可修不到半個時辰,白流雙就被一陣香氣勾引了,頃刻蹿回屋內。別說攔,既靈都沒看清它是怎麽動的,就覺得蹿出去在空中一翻,便進了下方窗口。

很快,窗內傳來動靜,先是桌椅亂撞,而後是馮不羁氣喘籲籲的聲音:“這是我辛辛苦苦烤的羊腿!再說你一個……吃什麽東西啊,趕緊照月亮去!”

“嗷嗚——”

唰——

既靈眼睜睜看着一道白影又自窗口飛出,于很遠處穩穩落地,似叼着什麽,頭也不回往前奔去。

然後才是馮不羁跳出來,以輕功狂追:“你給我回來——”

遠處很快傳來騷動:“有狼啊——”

隐約還有馮不羁火急火燎的解釋:“不是,不是,那是狗——”

既靈沒忍住,樂出了聲,于靜谧夜裏,聽着格外清澈。

“我以為有馮不羁已經夠熱鬧了,”身後傳來清朗聲音,同樣帶着笑意,“結果和白流雙一比,他簡直可以說是內斂文靜。”

既靈回頭,看見譚雲山不算敏捷的爬房身姿,笑意更深,但轉瞬,又淡了去:“你也來吸月光精華?”

譚雲山總算來到既靈身旁,穩穩當當坐下,好整以暇道:“我收了妖獸就能成仙,不用辛苦修煉。”

既靈咬咬牙,沒動。

譚雲山倒意外挑眉:“淨妖鈴呢?”

既靈吐血:“哪有人求着挨打的!”

譚雲山笑出聲,難得的爽朗,連帶着氣氛也像這一望無垠的黃土地,開闊起來。

“是不是覺得白天我給南钰講得太多了?”沒有鋪墊,他直截了當地問。

既靈也不矯情,點頭:“按理說你的事情你做主,我不該多話,但我還是覺得謹慎一點好,畢竟可能關系到九天仙界,關系到你的……前世。”

不知為何,“前世”兩個字出口的瞬間,既靈心裏掠過幾絲憋悶。那是一個她不知道的譚雲山,但一定有人知道、認識,甚至相識相交。待譚雲山成仙那日,他也應該會悉數憶起,于是舊友重逢,共敘過往。

而那時,眼前這個她熟悉的譚雲山,可能就不複存在了。

“其實我也很矛盾,”譚雲山一心想要和既靈解釋,卻沒注意到她最後兩個字裏藏着的萬般心思,“一方面,我希望借助南钰查清這件事,究竟為什麽我會有仙緣,是不是我前世真的與九天仙界有什麽關系,所以我才事無巨細皆講給他;但另一方面,我又不确定所謂的‘真相大白’,是不是一件好事。”

“珞宓認識你。”既靈不繞彎子,直接說出自己的感覺,“不光認識,還很在意你。上次赤黑狡的事情明明與她無關,她卻下來了;在九天寶殿前面勸住绮碧上仙也一樣,臨走的時候她就說過,會替你說情的。”

譚雲山不想和既靈裝傻,但莫名地更不願意和她聊那位羽瑤上仙,便輕描淡寫道:“若我前世真是仙,她當然就是仙友了。”

既靈定定看他,總覺得心頭湧着某種沖動,卻又不知如何表達,出來的話愈發帶刺:“南钰和她也是仙友,你見她關心南钰一句了?”

既靈讨厭咄咄逼人的自己,卻控制不住。

然而她沒注意到她已經把情緒壓得很低了,于是她所謂的咄咄逼人,在譚雲山聽來,反而有種耍賴的可愛。

“可能我們有什麽過節,或者……”譚雲山故意拉長聲音,拖了許久,及至既靈要急,才忍俊不禁補完後一半,“她芳心暗許,我浪子無情。”

明明就是自己翻來覆去想了卻不敢說的事,從譚雲山嘴裏出來卻讓人顧不上旁的,只想踹他:“別自我感覺良好,沒準是你單相思,人家神女無意!”

“那不能,”譚雲山想也不想就否認,“如果這樣,她應該巴不得離我遠遠的,哪能三番兩次下來。”

“……”既靈覺得和譚雲山讨論這個問題就是個錯誤,除了給自己找不痛快,沒有任何有益結果!

二話不說,既靈準備起身走人,哪知道剛動一下,就被譚雲山拉住了手腕。

那人仿佛有未蔔先知的能力,拉住她之後,就沖她笑,笑得特憨厚,特無害,特……讓人沒法拒絕。

他說:“我有點後悔了。”

他的聲音很輕,像微涼夜風。

既靈有一瞬間的恍惚,怔怔地問:“後悔什麽?”

“後悔和南钰講那麽多了,後悔讓他幫忙去查。”譚雲山靜靜說着,手卻未松。他知道自己應該松手了,但他不想,好像一松手,這個好不容易才相遇相識的夥伴就會消失。

“知道自己前世是仙,不好嗎?”既靈傻傻看着他,忘了手腕還被捉着,忘了他們正在屋頂,忘了一切一切,滿心滿眼,只有面前這個人。

“不好。”譚雲山自嘲地笑了下,罕見露出一絲不自信,“萬一我前世欠了許多人情債,結下許多血海仇,那還是不要想起來得好。”

“更何況,”他又道,目光看向夜空,終是松了力氣,不着痕跡放開既靈手腕,“人生二十載,我自問活得坦然踏實,如今還認識了你們。這一世這麽好,找那些前塵往事幹嘛,我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

咚!

“這位姑娘,我都反省了為什麽還要挨敲……”

“誰會在反省的時候還捎帶誇自己半句!”

第 19 章 回憶一下子

回憶一下子

方疏明默然,周月尋是唯一一個這樣幫助他的人。

上次齊世興的事他們都可以當做沒有發生,但是當時的情況就是他們都不排斥,周月尋甚至想做更多的事,方疏明的感覺不會錯。

只是方疏明有點迷茫,到底是為什麽呢?

周月尋為什麽會選擇他,自己為什麽就這麽輕易卸下心防。

可是當初自己已經付出了那麽慘痛的代價啊。

*

大學的時候,方疏明過得并不算很輕松。

從跨進大學的門起,他就暗自下決心,一定要讓自己合群,要過得開心。

那時他還很年輕,并沒有喪失對生活的樂趣。

稚嫩超凡的臉也招來了不少目光。

“學弟,我幫你搬吧?”

方疏明拖着行李箱,耳邊響起一個富有朝氣的嗓音。

他轉過頭,看到了那個他整個後半生的噩夢。

孟子越的皮囊生得好,陽光開朗,俊朗朝氣,總是友好地笑着。

所以第一眼就吸引了方疏明,這是他在貧窮落後的小地方不曾見過的人。

他想脫離曾經的生活方式,所以他想交新的朋友,孟子越就很好,是不會欺負他的模樣。

孟子越的笑容迷惑了方疏明,所以他沒有第一時間反應過來,等到他意識到的時候,自己的行李箱拉杆已經在孟子寬大的手掌中了。

方疏明瞬間臉紅得不知道怎麽才好,急急忙忙去他手中搶,但是孟子越避開他的手,笑着說:

“別跟我客氣,這是我的責任,為新來的學弟接風洗塵。”

說完還指了指周圍和他一塊來的人,說:“你看他們,都是來幫學弟學妹拿東西的。”

方疏明向周圍看了一下,好像确實是這樣,也沒再堅持,只是始終都不好意思正眼看孟子越。

在送方疏明回寝室的路上,孟子越一直在和他聊一些逸聞趣事,讓他對學校有了更深的認識,同時也成功在方疏明心中占據一席之地。

後來理所應當的,來自小地方的方疏明徹底淪陷在富家公子孟子越的攻勢之下。

兩個人走到一起是那麽的順利,順利得就像安排好的一樣,過于的不現實,讓方疏明覺得自己前半生的苦難就是為了遇見孟子越。

直到畢業之後,方疏明在孟子越身邊的朋友口中聽到了那些東西。

“方疏明?孟哥就是玩玩而已,四年都沒弄到手,他估計也懶得再伺候了。”

“真的啊?孟哥真的忍了四年?他沒碰他?”旁邊一個人好奇的問道。

起先那個人得意地說:“本來嘛,是有點興趣的,畢竟方疏明的臉是非常不錯的。”

說完還下流地摩挲了一下下巴。

“但是那小子窮清高,不讓碰。孟哥也就是偶爾換換口味,這麽久了也膩了。再說,孟哥家裏可是早就安排好結婚對象了,怎麽可能輪到他一個窮小子呢。”

……

聽到這些,方疏明并沒有太大觸動,至少看起來是的,他一直都知道孟子越的朋友看不上自己,他也沒想要攀上高枝,只是會忍不住沉浸在孟子越給他的偏愛中。

不過結婚對象的事他從來不知道。

方疏明眼神古井無波,仿佛瞬間滄桑了不少。

他要找孟子越問問,結婚對象到底是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那孟子越為什麽還來招惹自己。

是不是像他們所說,自己只是個消遣?

方疏明來得時候靜悄悄的,裏面的人自然不知道方疏明聽見了一切,就算是知道了想必也不會在意。

他以為自己能夠平淡地面對這些,其實并不能,他的腳步帶上了急促,甚至逐漸跑了起來。

臉上也不再是滿不在乎,他覺得自己經歷了那麽多,再怎麽令他難過的事都能坦然接受,而事實卻是眼睛逐漸濕潤模糊。

為什麽要騙自己,為什麽一個謊言甚至能維系四年,為什麽他沒有早點知道這些,那樣自己就不會陷得那麽深,至少還有脫身的機會。

方疏明找到孟子越,看見他時急匆匆的,甚至連話都說不清楚,孟子越一如既往地溫聲調笑:“怎麽這麽急,有什麽喜事嗎?”

“你,你有結婚對象了?高中畢業家裏就安排了是麽?”

方疏明直截了當的說,話語中帶着緊張,眼睛中卻暗含希望,希望孟子越能夠反駁說“不是”。

但是那把刀還是不随人願落了下來。

孟子越的笑容漸漸收斂,眼中沒有了方疏明熟悉的溫和,緊接着是淡漠:“對,你怎麽知道?”

“你在騙我嗎,還是只是想擺脫我?我很好甩的,你只要說不喜歡我就好了,沒必要騙我,真的,我不會纏着你……”

“都不是,就是好玩而已。”

孟子越全盤否決,說的話像一把刀子,直直插進方疏明心口。

“好……玩?”方疏明不明白似的重複他的話。

“對,就是好玩,雖然你很有姿色,性子也符合我的胃口,但是我怎麽會輕易看上一個小窮鬼呢。現實裏可沒有灰姑娘和王子的童話故事。”

孟子越再次綻開他那标志性的笑容,雙手撫上方疏明的臉,輕輕擠壓,笑着說:“雖然寶貝很好看,但是我們肯定不能這樣一輩子的呀。你會老,會慢慢變得不好看,不過我不會抛棄你的,我們是商業聯姻,不會影響對方的感情生活,你會一直在我身邊的,別擔心。”

孟子越的話殘酷又溫情,直接了當地擊碎方疏明最後一點希望。

他愣愣的,拂開孟子越的雙手,隐忍了半天的眼淚終于離開眼眶。

他原以為自己的幸福就要來了,他可以和孟子越住到一起,可以一起工作,然後自豪地将工資卡交到孟子越的手上。

可是一切都不可能了。

什麽幸福,什麽靈魂伴侶都與他方疏明無關。

孟子越甚至想把他當小三養着,直到色衰愛弛的那天。

孟子越看見方疏明失魂落魄地離開,也不擔心,反正方疏明還是會回來的,畢竟方疏明身邊只有自己了。

一個孤兒,人生地不熟,也沒什麽特別要好的朋友,在這偌大的城市怎麽活得下去呢?

很顯然,孟子越低估了方疏明的能力。

他一連等了幾天,也沒等來方疏明找他,反倒是身邊的人都說聯系不上方疏明。

孟子越自方疏明離開後就沒找過他,自然不知道這回事,直到自己試了一下,才知道方疏明把自己也給拉黑了。

平日裏陽光帥氣的少爺暴露本性,頓時暴怒。

從沒有人給過他過這種待遇,就算拉黑也只能是他主動,而不是一個玩弄了四年的窮鬼。

周圍人見他生氣也不敢多話,只說從很久之前就聯系不上他人了。

孟子越滿臉陰翳,聲音低沉:“去查,找到他,讓他滾回來。”

狗腿子們連忙點頭稱是。

*

忙起來就不太能理會外界的事情了。

方疏明就是這樣解決的,他的成績很好,能力出衆,找到一份好工作并不難。他很快入職,上手實習生該做的事。

公司裏的人都很和諧,很大程度上撫慰了他的心。

只是午夜夢回時,總是會難過迷惘,總覺得黑夜中是揮之不去的孤寂。

從小學起,同學就有着層出無窮的欺負他的手段,潑冷水是小事,打劫跑腿是常态,幫抄作業是每天的必修課。

直到高中時,身體素質好了很多,也學了不少野路子,漸漸的也沒人敢在肢體上欺負他了。

随之而來的是冷暴力,走到哪都是一片真空地帶。

老師也沒有辦法,同學也不願與他結交,漸漸成為了學校的邊緣人。

即使成績再好,可他始終是一個沒有後盾的孤兒,沒有人會為他出面,能夠讀上書已經是他這輩子最幸運的事。

好不容易上了大學,先一步遇見了孟子越,他填滿了方疏明的生活空間,讓方疏明看不到外界,失去了拓寬朋友圈的機會。

直到工作的時候,方疏明的手機通訊錄只有寥寥幾人,甚至大多數都是老師。

他用忙碌填滿所有的時間,只是睡覺的時候騙不了自己。他還是會想念孟子越,會想念孟子越在他做噩夢時的安慰,還有他每一次對自己表達喜歡的愛語。

可是都是假的。

方疏明眼神空洞地想着,所有的都是戲。

*

那幾個人很輕易的打探到方疏明的位置,興師動衆的,一群人全都沖進那個小小的出租屋。

“喂,姓方的,你不要不識好歹,孟哥一直留着你,那是你的福氣,可別給臉不要臉。”

他翹着二郎腿,坐在屋內唯一一個破舊的沙發上。

方疏明只能站着,他身材很好,哪怕落魄也掩蓋不住他的風華。

“他的好還是你們留着吧。你轉告他,我們已經結束了,他的戀愛游戲還是找別人去,我沒興趣跟他玩下去。”

方疏明強裝淡漠,低着頭不看任何人。

只有方疏明自己知道說這些是多麽艱難,但是他有着自己的尊嚴,他就是這樣活過來的,哪怕硬撐着,也要是強大的那個。

那人很顯然沒想到方疏明會拒絕,也愣了一下,但是很快反應過來:“呵,你倒是硬氣,我倒要看你之後還能不能這麽硬氣得跟我說話!咱們走。”

一夥人又烏泱泱離開,只留下地板上亂七八糟的腳印。

方疏明在他們走後,脊背便彎了下來,背部的骨頭頓時顯現,他并沒有表現得那麽強壯,只有現在,他才是那個真正的脆弱的方疏明。

從心裏挖一個人出去哪有那麽簡單,不過是強忍着罷了。

方疏明幾乎可以猜到那人回去彙報之後,孟子越該是怎樣一副表情。

肯定不好看,嘴角會下垂,眉頭低壓,不會說話,不會罵人,但是會表現得非常冷漠。

方疏明僵硬地扯了下嘴角,哂笑。

罵了自己一句,還想着他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