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章

第 56 章

這位掌櫃一直帶着他們二人往鎮子的南邊走了許久。

“還沒到嗎?”

小八方揉了揉自個兒的腳,自從開始駕馬車之後,他極少有走這麽遠的路的時候。

“快到了快到了。”掌櫃的讪笑了一聲,“老陶家就在鎮子上,但是他們家的窯場啊确實遠,你們不是想同窯場做生意麽?我這不是想着,就直接帶你們去看看那窯場……”

掌櫃帶他們走的路越走越荒涼,腳下的路也逐漸變得泥濘起來。

“這附近有水源?”

楊沫四處望了望,這幾日都沒下雨,地上的土卻不是幹的,唯一的可能就是這附近有水潭,且開窯場的一向是需要那些特殊的濕泥,只是楊沫環望四周卻并未看見任何池水。

“這兒最大的水源就是我們哥譚了,不過這兒是看不見的,那哥譚啊,得往東走,不過從窯場那裏啊,是可以看見的。”

楊沫點了點頭,腳下的雜草已經沒過了她的腳背,再往前走便是一座山林,山林下用土牆圈出了一片極大的範圍,土牆外頭的那些林木都已經被砍得只剩一些木樁了。

“你們瞧,那不就是了。”

掌櫃的走上前,那一處土牆只用一扇歪歪斜斜的木門作遮擋,楊沫甚至能從這木門看見裏頭的場景,掌櫃一把推開了那扇木門,裏頭坐着滿臉疲憊的兩個人。

窯場裏頭的場景非常慘烈,若不是主人家就在這裏,楊沫甚至以為這裏才遭賊人擄掠過。

窯場裏頭有好些個土屋,土屋的外牆上甚至都有些被人灼燒的痕跡,可以看出他們平日裏燒窯大概就是在這些土屋裏燒的。

而土屋外頭被人挖了許多的坑,裏頭扔着許多破敗不堪的陶器,和零落的到處都是的碎瓷片,一男一女灰頭土臉的坐在兩個坑旁邊,看見他們過來也不發一言。

“哎喲喂老陶啊,你們這是做什麽?”

掌櫃的小心避開地上扔的随處都是陶瓷器,将兩人中男的那個拉了起來。

“做什麽?不幹了!”

那人一把将手中的石鏟丢到了地上,砸在一堆碎片上頭,将那些本就被砸的七七八八的陶瓷器砸的更碎了。

“老子幹了這些年,你看幹出了啥,老子別說養家糊口了,我快連自己都活不下去了,老房啊,我真的撐不住了,你就當我爹當年做了個白日夢,如今這夢啊,該結束了。”

那個男人滿臉的戾氣,楊沫将地上一個還算完好的花瓶撿了起來,這是一個奶白色泛一些黃的顏色,釉面無光,冰裂痕極為勻稱,兩邊的耳上造型也極為好看,唯一可惜的便是瓶口已經被砸開了一個大口子。

這樣質地的陶瓷器即便是不出名,也不至于養不活自己。

房掌櫃滿臉可惜地看着這一地的碎瓷,将那些看上去還能用的都撿了起來放去了土牆旁邊,一邊撿還一邊說:“你可別這麽早放棄啊,你們家陶器我們都是知道的,多好呀,這碎了多可惜啊……”

“你看我這還帶着人,生意都找上門了,結果你這瓷都碎了,哎呀,老陶啊,我說你啊你……”

“生意?什麽生意?如今誰還敢同我做生意!”

那人洩了一口氣,重新坐到了坑邊,“我也不求留着這窯場了,回頭啊,随便尋一份工,能養活家裏人就行。”

他環顧着窯場,眉眼之間透着恍惚,男人嘴上雖這麽說,可他心裏分明是舍不得的。

“姑娘,姑娘,你說說,這陶器多好呀,”房掌櫃拿着一盞寬口的扁碗走了過來,釉色呈談青色,鐵線紋路深重,這一輕一重,倒頗有些意境,“你說要同老陶家做生意,你看看這個,雖然之前那些都碎了,但是我知道他,他們開窯又快又穩,幾乎是沒有壞的……”

楊沫将手上的那只花瓶一并放到了土牆旁邊,走到男人所在的土坑旁邊,土坑裏頭的碎瓷更多,光從面上看,都是色澤極好的陶器。

“你說你做不下去了,這是何意?”

“姑娘,往年也不是沒有人來同我談生意,這……”男人微嘆了一口氣,“這到最後,沒一個敢做的呀,你還是走吧……”

“你不說怎麽知道做不成。”

男人使勁揉了揉自己已經相當紛亂的頭發,頹唐的将頭埋進了雙膝之中。

“姑娘,還是我來說吧。”

原本一直在另一個坑邊埋着土的嬸子突然開口,将那柄石鏟放在坑邊,“老陶也是心痛啊,這裏的東西,哪一件沒經過他手,如今都沒了,叫他怎麽說的出來。”

陶氏夫妻年歲看着并不算很大,但卻滿臉的疲憊,眼神之中都已經透露着失望。

“我們這窯場,是咱爹當年一手建起來的,那會兒咱爹手底下有一個盆兒突然裂開了,就是這面兒,爹當時還當是失誤了,本來想丢的來着,要不是咱們娘說丢了可惜,也沒有咱們今天這些物件了。”

“後來咱爹掌握了方法,叫這些開裂啊都開的,你看,都很好看是吧,咱們這窯場也是因為這出名的,就是後來,來了一個商隊的老板,說要同咱們談生意,窯場裏每年的出貨他都收了,而且那個價格,比當時市面上的那些陶器要高上兩倍呢……

但是他唯一的要求啊,就是要同咱爹立個契書,一定是不能把這些東西賣給別的人,只能給他們商隊,咱爹也沒多想,就答應了,還去官府裏頭蓋了個印兒呢,可這壞啊,也就壞在這契書上了。”

楊沫聞言奇道:“這樣的契書大多都是有時限的,怎麽會到如今還是如此呢?”

“你不知道啊,一開始幾年,他們确實是,每年都有人來收,價格呢,也都是按照契書上說的那樣,但是四年之後,他們就再也不來了,後來咱爹想着,他們不來也就不來了,橫豎也不知道,就打着把這些陶器散賣的想法,反正總能賣出去,但是每一回都被官府的人給砸了那攤子,說是同人家商隊立了契,怎麽還能毀約呢,

之後也有商隊想來進些貨,也是照樣,被官府的人趕跑了,每一回都如此,關鍵是那些人在契書裏頭偷偷夾了一張,欺負咱老爹不懂行,那契書的年限足有幾十年之久,叫咱們怎麽活呀……”

“誰也沒有兩百歲好活呀……所以說呀,姑娘,不想被官府的人打,還是走吧,他們可不管你是漢子還是姑娘家。”

那嬸子說完,沖她揮了揮手,轉身就回到之前的土坑那處繼續填土了。

楊沫聽到這裏大概也有些聽明白了,那一支所謂的商隊,恐怕并不是真的商隊,而是別的窯場派來的人,恐怕也是因為這個窯場出名之後,産出的陶瓷器搶占了他們的市場,他們才想出了這個陰損的主意。

“姑娘,你看看,這還有辦法嗎?”

房掌櫃頗為躊躇,這件事情他原先知道的不多,只知道,同老陶家做生意的,最後幾乎都被趕走了,沒成想裏頭還有這樣的內情。

“怎麽會沒有呢?”

楊沫還未說話,就聽到身後一道聲音,如同澄澈的琴音一般劃破了寂靜。

轉頭望去的剎那,就見那人倚在門邊,搖搖晃晃的木門懸在那人的右手邊,似乎下一瞬就會往他頭上砸過去。

楊沫對上他帶着笑意的視線,就好像那些話是同着她說的一般。

沈書的話引得院中其他三人都将視線往他身上挪了過去,他也不在意,骨節分明的手指推開那扇破舊的木門,發出吱呀的一聲,“離此處最近的一處窯場便是渠陽府的,那裏是一處官窯,你們觸着那些官府的利益,他們自然會叫人來辦。”

辦什麽?

自然是辦這些将他們那些生意橫搶走的民間窯場了。

“哥譚鎮一向來歸盧陽鎮的府衙管轄,而盧陽的上轄便是渠陽府,盧陽鎮的知縣如何敢得罪渠陽府知州?”

這樣官商勾結的事情各地屢見不鮮,沈書家中便是做生意的,對這些事情自然是一清二楚,只是這些事不歸他們鴻胪寺管。

只是如今既然阿沫想做,他自然少不得出一出主意。

楊沫原先還在塞北的時候也沒少見這種事,只是沒有一家是做的這般明目張膽的,畢竟如今新帝登基也不過三年,這上任的三把火都還沒過去呢。

尤其是前些年,抓貪污抓的尤其厲害,哪能想到渠陽府的官窯還有這一出呢?

“你且将那張契書給我,官府的事情自然是讓官府去解決。”

那兩口子将信将疑地看着沈書,随後把視線挪到了楊沫身上,雖然她不知道沈書能怎麽辦,但如今本就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那張契書如今于你們本就如同一張廢紙,不如将這東西給他,說不準還有些希望。”

楊沫其實心裏也明白,這件事情要辦成,恐怕要廢許多功夫,就算是天子本人來到這裏,像這種兩方你情我願簽的契書,哪有這麽容易解?

如今也就是純粹死馬當活馬醫罷了。

陶氏夫妻雙目相對,當家的漢子咬了咬牙,沖楊沫點了點頭,“成,橫豎我這窯場也已經開不下去了,倒不如将這契書給你們,說不準……”

他一把丢下那石鏟,往窯場最裏頭的土房子走去,不過片刻,他走了出來,手中除了那一紙文書之外,還拿了一個精巧的香爐。

香爐十分小巧,整個爐身呈奶白色,上頭布着橙紅色的紋路,釉質溫潤純粹。

他将香爐同契書一并遞給楊沫,“若是這事兒真成了,你要還同我窯場做生意,我情願低市價一倍的價格,我都同你做。”

“這物件就一并送予你了,這還是我老爹在的時候做出的鳝血紋香爐,他喜歡得很,如今他都不在了,這東西放在我這裏也沒什麽別的用處,咱們也不是那些個什麽文雅的人,就當送給它的伯樂了。”

楊沫略頓了下,也沒有當場把話說死,“陶叔且等等,這樁事情要辦成,恐怕要花費不少時日。”

“我懂我懂,”那漢子憨憨笑了幾聲,面上已經沒了楊沫剛進來時候的那般戾氣,“不管多久我都等着,只要這事能解決,什麽時候我老陶都能把這窯場重新辦起來。”

陶氏夫婦将房掌櫃和楊沫二人一并送出了窯場,走了一段不小的距離,才轉回窯場,直到兩人的身影徹底看不見了,房掌櫃才嘆了口氣,說道:“我原先倒不知是這種情況,姑娘看看這事情……也怪我……”

“無妨,若是……”楊沫本不想說,想了想還是将這話告訴給房掌櫃,“若是這事兒不成,我會将契書叫人送回來,只是要勞煩房掌櫃了。”

第 59 章 :你果然喜歡我

獨孤驚鴻站起身來,将手上的點心沫清理幹淨,道:“不妨事,我本來就打算晚上來找你的。”

曲洛一張俊臉上不自然地泛白,抿了下唇,問道:“你不會又要帶我去亂葬崗吧!”

因為身體特殊連晚上都不能随便出去,獨孤驚鴻倒好,明明知道他是屬于那種容易招鬼上身的還帶他去亂葬崗。

獨孤驚鴻戲谑地看着曲洛,唇角微微勾起,“你害怕?”

曲洛挺起胸膛,十分男子漢地道:“怕?你見小爺怕過?”說完又洩了氣,哀求道:“好姐姐,你饒了兄弟吧!這幾天天天在夜宮部署城防,監視有沒有惡魔動向,好容易才放一個晚上假。”

獨孤驚鴻長眉微微一挑,這麽辛苦?

曲洛回瞪了一眼:就是這麽辛苦!

獨孤驚鴻輕輕地嘆息一聲,道:“這次不是去亂葬崗,去未央公主府。”

曲洛來了精神,雙眸狼性光芒爆發,連聲道:“你确定?真去你姐姐的閨房?”

獨孤驚鴻在心裏暗笑,只怕獨孤未央的閨房比亂葬崗還要兇險十倍都不止,不說一個修羅王,單單就獨孤未央的身份也是曲洛吃罪不起的。但眼下除了讓曲洛去,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自然是去我姐姐的閨房,你不是想做驸馬爺嗎?這次給你機會。”

還沒等獨孤驚鴻把話說完,曲洛已經吩咐人準備馬車。

獨孤驚鴻無奈了,只能在曲洛身後一起。

“曲大少,我們還是從獨孤府進去比較好,若是從公主府進去只怕不容易。”獨孤驚鴻眸光一閃,狡黠地說道。

公主府的大門只怕他們倆都摸不進去。

曲洛眉頭微微一蹙,警惕地打量着獨孤驚鴻,“你是不是騙我?”

上一次跟着獨孤驚鴻去找奶娘的家丁回來說,他們打個天昏地暗,差點就沒能回來。

總覺得和這個丫頭出去沒有好事情。

獨孤驚鴻尴尬地笑笑,擺擺手,“你想哪兒去了,我是那種人麽?絕對是去未央公主府的閨房。”

曲洛半信半疑,撩起簾子上了馬車,再三吩咐趕車的車夫:“去獨孤府,其它地方都不許去,不許亂走。”

獨孤驚鴻心裏一陣好笑,曲洛這孩子實在單純可愛的很。

不多時馬車便停靠在獨孤府的正門,家丁一見到是曲家的馬車,立刻迎接上來,殷勤備至地将曲洛迎進府門,只是看到一同下車的獨孤驚鴻微微變了臉色。

一路上,獨孤驚鴻便關照了曲洛,讓他說是恭賀公主的,先逛逛園子,一會再親自拜訪獨孤裘。

陪客的管事為難地站在那裏,陪着笑臉小心翼翼地道:“要不小的這就去請老爺過來?”

獨孤府自從獨孤未央被封為公主,獨孤裘入仕之後便一直有人拉拜訪,但都是一些二三流世家,像曲家,陰家等這些一等世家貴族并無人上門。不過獨孤家也有自知之明,別說一個外姓的公主,就算是親王也不見得這些人會上門巴結。難得來了這麽一位貴客,若是任由獨孤驚鴻招待,豈不是在打公主的臉麽?

“你只管忙你的去吧!曲大少這裏有我。”獨孤驚鴻冷着一張臉道。

這管事的打什麽主意她還不知道麽?

“那邊是不是大姐在請客?曲少不如這就随我去拜見公主殿下。”獨孤驚鴻沖曲洛使了個眼色,指着最高的閣樓說道。

那最高處的閣樓彩燈搖擺,歡笑不斷,隐隐約約有絲竹傳出,獨孤裘的請客都在正廳,不會在後院,應該是獨孤未央了。

曲洛接過話茬,連忙道:“那就有勞九小姐帶路了。”

不等那管事說話,兩人便朝後院走去。

那管事的攔也不是,不攔也不是,嘆了一聲,随手招來一個家丁道:“你去悄悄回了老爺,說九小姐和曲大少去了公主那邊。”

卻說獨孤驚鴻帶着曲洛避開人多的地方走小路朝獨孤未央之前的小院走去。

“才幾天沒來,獨孤府的陰氣越來越重了。”獨孤驚鴻看了看四處,蹙眉道。

整個獨孤府彌漫着一股不同尋常的陰氣,雖然沒有死人的味道,但尋常人住在這種地方會出事的。

曲洛也四處看看,道:“沒覺得有什麽特別之處。”

獨孤驚鴻對曲洛翻了個白眼,曲洛是半陰半陽的人,不管在陽間和陰間,對他來說都沒有區別。

“之前跟在我身邊有兩個丫頭,一個出賣我,還有一個雖然不言不語倒也算忠心,我們去獨孤未央的院子看過以後找到她帶回夜宮去,那丫頭資質不錯,可惜出身在獨孤府。”獨孤驚鴻帶着曲洛走過花從小徑,貓着腰躲過巡邏的家丁,站在假山後面。

眼下已經快到九月深秋,四處早已起霧,但獨孤驚鴻和曲洛的身邊卻幹幹淨淨,連霧水都沒沾染上。

“我們剛才走過花叢,鞋子上全是污泥,但衣服卻是幹的。”獨孤驚鴻彎腰用手指抹了一點泥土放在鼻間輕嗅,泥土幾乎成漿,冰冷異常,再看看花園中花枝枯萎泛黃。

“這泥漿是黑色的!”曲洛突然叫道,慌忙扯了一片衣袂将獨孤驚鴻手上的泥漿擦去,埋怨地道:“你是不是傻瓜,知道不對勁還敢随便亂聞。”

黑色的泥漿也稱為沼澤地,沼澤地是枯草和野獸屍體形成,一些沼澤地是治療外傷的良藥,一些卻是致命的毒藥。

奇怪了,京城這種地方怎麽可能有沼澤地出現?形成沼澤地可非一朝一夕的事情,也非容易的事情,需要凝聚大量的陰氣和濕氣,還要有大量的屍體和枯葉。

“應該是最近才形成的。”獨孤驚鴻的眉頭皺的更深,都已經形成了沼澤地了,再過段時間這個地方該是什麽樣子?

曲洛從袖口中掏出幾張黃色的符咒,就要往地面上貼去,獨孤驚鴻連忙攔住他,搖頭道:“沒用的,夜宮除了在天空布下結界,地下也有召喚師的傀儡監視,一旦有陰穢出現必定會被發現。”

獨孤驚鴻的話只說了一半,曲洛便聽明白了,能躲過夜宮監視将好好的一個獨孤府變成這般模樣,那只能說對方的修為高于他們。

“那怎麽辦?”曲洛收起符咒,壓低了聲音問道。

“前面就是獨孤未央的房間了,先進去看看再想辦法離開就是了。”獨孤驚鴻心裏也沒了主意。

沼澤地已經形成,最多半年這個地方會變成另外的一個片亂葬崗,不,應該說是惡魔的巢穴。惡魔們會把從外面迷惑回來的魂魄吃掉,這個地方将會淪為第二個惡魔的世界。

那個修羅王好毒辣的手段,這是打算用陰氣腐蝕人類的世界,将人類全都變成食物麽?

一陣陰風吹過,兩個人寒毛豎起,冷的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獨孤驚鴻低聲對曲洛道:“小心點,這裏面雖然沒有亡魂和惡魔,但敵暗,我明。”

曲洛點點頭不啃聲,跟在獨孤驚鴻的身後。

果然,跟這丫頭走在一起不會有好事情。

等到第二隊巡邏的家丁走後,獨孤驚鴻二人迅速地沖了出去,化掌為刀将守在門口的嬷嬷打昏,推開院門将打昏的嬷嬷拖了進去,關上院門。

院中空無一人,花木已将枯萎,滿園一副蕭瑟的味道。

“果然,這裏陰氣最重。”

說完這句,獨孤驚鴻便拖着曲洛退出院子,離開院子獨孤驚鴻拍拍胸口,回眸一看頓時驚了。

曲洛雙眸無光,口中只見出氣不見進氣,面色發青,渾身僵硬,顯然是丢了魂了。

獨孤驚鴻一拍腦門,懊悔起來。

沒想到獨孤府會變成這般模樣,只是呆了不到半柱香的時間居然會将曲洛的魂魄勾引走。

“曲洛,在哪兒?快過來啊!”獨孤驚鴻朝四周喊道。

附近并沒用陰靈出現,顯然是魂魄自行離體,這種情況只要将魂魄喊回來即可。

“曲洛,我是獨孤驚鴻,快點回來吧!”

“來了哦!”一個詭異的聲音讓獨孤驚鴻心頭一震。

下颚處冰冷的手指一觸便獨孤驚鴻打了個冷顫,渾身冷的像裸身站在冰天雪地一般。

“你果然是喜歡我的,獨孤驚鴻。”

邪魅的嗓音在耳邊彌漫,冷冰僵硬的擁抱,獨孤驚鴻整個人懵了。

“人類終究會死亡,獨孤驚鴻與我合體如何?讓我們融為一體,看到沒有,這裏,這些曾經欺負過你的人統統會拜倒在你的腳下。”曲洛的眼珠詭異地轉動。

沒有心跳,沒有體溫,嘴巴一張一合,說不出的恐怖。

獨孤驚鴻整個人僵硬在那裏,使勁地咬舌,鐵鏽的味道彌漫咽喉,劇痛讓她驟然回過神來。

“你不是有契約的獵物麽?我這個人向來不喜歡腳踏兩只船的。”

“呵——小醋貓,等我吃掉她,我們契約也可以,合體也可以。”柔軟冰冷的舌頭在女人的耳垂滑過,滾燙的體味讓修羅王曲洛有些厭惡。

最完美的女人是冰清玉潔的,不帶一絲人間煙火。

獨孤驚鴻渾身激起雞皮疙瘩,強忍着冷意道:“修羅王,你和誰契約了?不會是獨孤未央吧!”#####

第 54 章 女人心(二合一)

女人心(二合一)

以前,乃至在得出結論的前一秒,夏波都自認為是個聰明人。聰明,不至極,不是睿智,卻也鮮少會被誤,用一句不恰當的話就是勻稱的正正好。現在,他得承認,天底下的事情壓根沒有公平可言。

他的機警來源于幼年乞丐的經歷,察言觀色是生存必要的技能,想活自然會被磨煉出一副玲珑心思。之後被師傅收養,更是發揮到了極致,這些算不上生活饋贈的本領讓他在投靠了葉大帥後,一路高升。如果秦望舒嘴裏尚有幾分真話,那同樣的經歷下,又為什麽她技高一籌?

他一個大男人做不出嫉妒女人的事,但被耍得明明白白實在讓他覺得白活。他吸了一口氣,有些潮潤和陽光的味道,與他此刻的心情恰好相反。

他站在原地權衡了一下利弊,暫時放棄了找秦望舒的計劃。他不顧旁人的眼光,伸了一個懶腰,又順手摸到了後腰的槍支,安安穩穩的別在那兒。他心裏輕快了些,槍是他這次行動的保障和最後底牌,尤其是在知曉教堂與葉大帥的交易後,它的威懾力遠比實際作用要大。

但也僅限于,在秦家村與秦望舒的合作。

他在村中開始漫無目的的尋找蔡明,悠閑的姿态看上去像是閑逛。秦家村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百來戶人家頗具規模,他挨家挨戶從門邊經過,遇見大門敞開的,便掃幾眼,緊閉的也不會主動去敲門,只在窗戶邊停一下,一圈走下來,他竟出了一層薄汗。

頭頂太陽漸高,他早上只墊了些肚子,時間過去這麽久早就餓了。他瞧了一眼柴房,窗戶邊已經沒了人,他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胃部,在去找秦望舒和吃飯之間只思考了一秒不到,就掉頭改向秦老爺子家。

他在找人的時間裏已經徹底捋清思路。他和秦望舒仍是盟友,這點不會因為出了秦家村就改變,她或許能應付主教和葉大帥之一,但無法同時顧慮到兩個,這是他們合作的所在。所以他在察覺到自己被騙生氣後,又立馬冷靜下來的原因,他們現在的處境,誰也離不了誰。

事關性命的交易,牢不可破,可也死死釘住了他的手腳。秦望舒騙他的事,真要計較起來與他們的合作無關,他沒有乃至立場去指責,他若是沖昏頭做了,只會自取其辱。他明白這個道理,卻仍是捏緊了拳頭,覺得氣不過。

他考慮的事情很多,遠不止這一件,可在權衡利弊後,都只得出一個結果——冤家宜解不宜結。他得罪不起秦望舒,無論是現在作為想要活命的盟友,還是事後一切都解決完了。他對權力的野心沒有葉大帥猜忌得那麽重,但人若是能高進一步,又有誰會拒絕?

以己度人,他覺得秦望舒也不會,尤其是他在知道教堂是個怎樣的龐然大物後,更是堅定了這個念頭。他身在局中,清楚自己的危險并非有旁人看起來那般嚴峻,且不說葉大帥與繼承人的矛盾不可調和,單單就勢力鬥争而言,他與繼承人目的一致。

他在教堂有秦望舒,葉大帥這裏也有繼承人,幾乎用不着他出什麽力,他要做的不過是活到最後,活到在繼承人拿他開刀前,他先下手。反觀秦望舒,教堂的三方勢力中,她屬最弱的那一支。神父死前的安排看是為她保障未來,更像是把她徹底推上了明面,給了主教不得不除她的理由。

至于另一方勢力,因為來自神父,所以在分裂後不管做什麽,他們只要和秦望舒的立場不一致,那便是明晃晃的背叛。沒有人會想自己時刻被戳脊梁骨,這是日日累積的新仇,而歸屬秦望舒的人,誰又能說得清真是忠心無二?所以就局勢而言,秦望舒遠比他危險的多得多。

他伸出手,張開的五指因為過長看上去有些怪異,薄薄的皮肉覆蓋在骨節上顯現出極為利索的線條,一層不算厚的繭子并不突兀,連着手背上鼓起的青筋,反而增添了一份陽剛的魅力。他舉過頭,在陽光下轉了一圈,穿過指縫的光束像是落下的金輝,做了一個奇怪的手勢。

像是一把槍,但中指卻折成了一個筆直的角度勾在食指的關節處,剩下兩指張得大大的,與中指隔的距離極開,十分考驗手指的柔韌度,但也不過是他兒時常做的一種提升手指靈活度的訓練罷了。

秦老爺子不在家,這是一種常态,但院子的大門卻敞開着,像是預料到了他的到來。他旁若無人地走了進去,村子裏的運行機制和城裏或是鎮上都有些不同,一個村就好比一大家子,哪有把門給自家人關上的道理?他走的心無負擔,甚至在秦望舒房間外站了一會兒,最終還是沒進去。

他沒有什麽怪的癖好,也不可能在秦望舒人還在的時候就貿然去房間翻東西,他些微的好奇心最終敗在了“大局”面前。秦老爺子的房間很安靜,他确定沒人後,悄悄推開了一絲縫。或許因為是村長,他的房間看上去比其他人要豐富一些,床靠着牆邊,床位對着的牆堆滿了木箱,壘得快有他人高。

其他的不過是些雜物,放在秦家村勉強也算得是一種財富。他思量了一下,最終還是沒進去,正打算離開時,一聲呵斥響起:“你在做什麽?”

他心裏一驚,下意識退開,正要被帶上的門因為受力,無聲地打得更開。來人不是秦老爺子,他并未有被撞破的尴尬,反而是盯住了秦奶奶過分小巧的腳。

她走上前,靜悄悄的,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她停在夏波面前,與他隔了半人的距離。她重複道:“你在做什麽?”

夏波不知在想着什麽,他沉思了一會兒,突然笑道:“秦奶奶不是看見了嗎?”

她或許有病,兩個眼珠子像是有仇一樣,各自往眼角偏着,而渾濁的白色陰翳又蓋住了大半瞳仁,配上黑褐色的皮膚,和稀疏半黃的白發,格外慎人。

“你進去了?”她看着夏波,佝偻的身材沒有讓她矮半分氣勢,明明上次見面的模樣還清晰可見,可現在的她卻讓夏波感到陌生,乃至異樣。

他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反而道:“聽聞秦奶奶是外鄉人,因為父親與現任秦老爺子的爺爺有舊,便臨終托孤——”

他記得秦望舒的推測,這些事上她一向比自己敏銳,如今他不過是把舊話重複一遍直接套用。他舍去了那些大膽猜測的真相,自顧自地點了點頭,道:“那個年代所有人都自顧不暇,當初的秦老爺子願接受你,也算是壯舉,可謂是大義。”

他話才落音,秦奶奶就吼道:“閉嘴!”

“你閉嘴!”她喘着氣,面上耷聳的皮忍不住地抽動,顯然是被氣急。她側着頭,歪斜的眼睛在這時終于撥正了角度,可大片的眼白卻露出了觸目驚心的恨意。“什麽大義,他就是個豬狗不如的畜生。”

她像是到了什麽,未完的話又突然止住,刮耳的笑聲響起:“你不知道?”

她仰着頭,梗直的脖子像是僵死了多年的爛木。她看着夏波故作高深的表情,笑得更是開懷,一聲更比一聲大:“你不知道,你不知道!”

她宛如瘋魔的笑了好一會兒,才停下,輕輕道:“她怎麽會告訴你呢?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東西。”

“你在試探我。”秦奶奶肯定道。她艱難地轉了轉眼珠子,只造成了些微的移動。“她教你的。”

她的語氣很肯定,卻聽得夏波不由得皺起了眉頭。現在的情況已經超出他的掌控,可他偏偏還不能多嘴,生怕暴露了,但他現在更執着于秦奶奶口中的人。他第一反應是秦望舒,原因天真到可笑,就只是因為她姓秦,難免總是被先懷疑。下一秒,他又覺得為什麽不能是秦望舒呢?

他已經知道她和秦凱相識,那麽秦這個姓或許也并非是一種巧合?秦望舒太勝券在握了,抽絲剝繭的能力時常讓他懷疑她知道所有的真相,他突然冒出一個荒唐的念頭,或許她就是知道所有的真相呢?

他垂下眼,擰起的眉頭豁然松開,嘴邊勾起暧昧的笑容道:“我與她的關系,秦奶奶不是知道的嗎?”

他也在試探。

還木盆時,秦望舒曾在秦奶奶面前故作親昵,他們扮演了一對熱戀中的情侶,那時秦奶奶的反應很大。他當時只單純地認為,她只是想要刺激秦奶奶,現在想來,或許她們本身的關系就不一般,所以這個“刺激”不僅僅是他所理解的表面意思。

“你和他能有什麽關系?”秦奶奶瞧了他一會兒,稀奇道:“一個老頭子,半只腳都在棺材裏了,哪去冒出你這麽大的孫子?”

她譏笑着,像是看穿了夏波冷靜外表下的所有僞裝。“我女兒可生不出你這樣的兒子。”

夏波愣在那兒,清晰的線索驟然被打亂,像是一團理不清的亂麻,連頭是哪都找不到。他低頭看了下自己的手,掌心慘白,只在指根處帶了些血色的紅。他在屋外的那個手勢,并非是想起了什麽,只是覺得陽光這樣好,春色雖未到盛的地步卻也鮮鬧,他記憶中有很多這樣的日子,每一次他都會這樣伸出手。

他父母尚在時,他總能得到回應。父母意外去世後,無論春夏秋冬,都只有空空穿過的風。到後來他學會了抓陽光,金色的、溫暖的、讓人迷戀的,就像是握住他的手。但陽光是抓不住的,它會公平地對待每一個人,撫照卻并不留戀,而財富卻讓人可以擁有的時間更長一些。

“蔡明在哪兒?”他擡起頭,攤開的手掌不知何時已經負在身後。理不清的亂麻,只能被斬,不然就會深陷其中。他笑了一下,與之前的模樣一般無二,卻顯得勝券在握。

“說來也是巧了,我只不過是來尋秦老爺子問問蔡明被關在哪兒,沒想到碰見了秦奶奶。”他擡起眉頭,眉宇間的距離被突然拉開,刀削般的輪廓顯出了幾分不曾有的柔和,整個人像是卸了看不見的刺。“房間我沒進,只是想着或許秦老爺子在裏頭休息。”

他跨了一步,他們之間又只隔了半人。他嘴邊銜着笑意,本就高大的身形完全罩住了對方。“秦奶奶的反應讓我百思不得其解,難不成房間裏面有什麽?”

他側頭看了一眼,打開的門露出裏面的模樣,他面上是躍躍欲試,可遲遲就是沒下一步動作,似乎在等秦奶奶的首肯。秦奶奶冷笑一聲,退了幾步,這次她的腳步不再輕盈,夏波成功地抓捕到了些微的聲音。

“什麽蔡明,我不知道。”

他不意外這個回答,也沒有去思考秦奶奶話語中的真假,甚至在表示自己知曉後沒有多做糾纏,就這麽轉身離開。他現在迫切地需要一個安靜,無人打擾的地方來理清楚滿頭的亂續,但他走了幾步又覺得不應該,于是轉頭道:“秦奶奶家裏可有些填肚子的?”

秦奶奶未說話,她臉上還殘留着之前的錯愕,顯然是沒想到夏波竟然這麽容易的就放過她了。她不覺得這是對方的好心,只當是另一種把戲。

夏波摸了摸肚子,饑餓對他來說不是什麽陌生的感覺,甚至可以算得上是頗為熟稔,可那時是他沒得選。“要兩人份的,我和望舒中午還未吃過。”

他看見秦奶奶霍然沉下的臉色,又繼續道:“秦老爺子應該不知道這些吧?”

他臉上的笑意漸淡,到最後還是秦奶奶認下這威脅。她動作十分利索,也可能是想夏波早點滾出她視線,她從竈房回來手裏抓了幾張面餅,沒走上前,狠狠砸向夏波,卻被對方輕而易舉地接住。她不意外,許是早就料到了。

夏波對面餅的實稱有些驚訝,得了便宜還賣乖地又抓了桌上的壺子,謝道:“秦奶奶高義!”

秦奶奶狠狠啐了一口,但不知又想到了什麽,過了一會兒,陰晴不定的臉色看着他背影又笑了起來。

夏波這次不打算進柴房陪秦望舒,相比一無所知的浪費大半天時間,行動自由的他顯然更對大局有幫助。他成功地說服了自己,可當他站在窗前,看着被木板封住了大半的窗戶後,又有些沉默。

秦望舒不知在想什麽,她的姿勢和昨日一樣,靠在了光僅能射到的幾根柱子邊。他眼尖地發現那是她之前所待的位置,她曲着腿,手臂搭在膝蓋上,不算正襟危坐,卻也放松不到哪裏去。她懷裏似乎有一個人,看不清的陰影與膝蓋部分重疊,突然臃腫出一塊,她或許是因為顧慮,所以姿勢有些不自然。

他想到了張雪,面前的一幕與昨天幾乎完美重疊。

他知道自己的目光絕不算隐晦,以秦望舒的敏銳不可能察覺不到,但她沒動,他一時間吃不準她的想法,便曲指在木板上敲了敲。木板暴露在外風吹雨打許久,他力道不大,卻仍是震下了簌簌的灰塵,他小心地護着面餅,再擡眼時就看見秦望舒正低着頭,似乎在與懷中的人說什麽。

他們相隔太遠,沒有一點聲音漏出,他等了一會兒,才見她姿勢怪異地走來。

秦望舒揉着手臂,秦蘇昨夜被山神吓着了幾乎一夜沒睡,早上又惦記着他們一直到被關進柴房,才靠着她睡了會兒。她體諒對方還是個孩子,到底沒說多少重話,她掐着表估算着夏波離去的時間,想着對方再不濟也不至于活活餓着她,這不,就來了?

她在暗處待久了,突然見到亮光眼睛不适應,下意識眯了起來,落在了她清苦的面容上像是不悅。她見夏波手中的兩張面餅,手一伸都拿了過來,絲毫沒有客氣。

“你打算留在外面?”面餅一到手,過分實稱的重量讓她犯了愁。她捏了捏邊緣,覺得大概率會硌牙,可肚子卻在這時候不争氣地響了起來。她愣了下沒覺得有什麽,不過是正常的生理現象,她沒法控制。

“裏面是秦蘇?”夏波大抵猜到了另一個人,有些詫異。

他找了個理由走後,便沒再關注之後的事。秦老爺子作為秦家村的村長,怎麽可能不幫自己人?左右不過是蔡明遭些罪,頂了天也不過是秦望舒另有安排節外生枝了,可他怎麽也沒料到秦蘇也被遷怒。

秦望舒應了聲,她還在與面餅做鬥争。只是小心地咬了邊上一塊,也仍是讓她腮幫子發酸才扯了下來,到嘴裏後硬邦邦的一大塊,吐也不是咽也不是,只能含着待口水泡軟後,才慢慢地往下吞。

夏波瞧見她這模樣,頓時有些樂,連帶着心裏因芥蒂産生的不快也散了些。他笑了一會兒,覺得自己到底是個男人,不應該像女人那樣小肚雞腸,便打算給她一個機會道:“你是不是有事瞞着我?”

秦望舒有些懵。她說不了話,可夏波臉上神色又不似僞作,想了一會兒覺得自己實在沒什麽遺漏的便搖了搖頭。

夏波神色沉了些,但面上仍是透着股輕快。他把手上拎着的壺子往前一遞,對方遲遲沒接,他就這麽舉着,好一會兒才慢慢放下來道:“我把孩子給秦凱了。”

她又應了一聲,因為在咀嚼,聲音含含糊糊的像是敷衍。她神色很是坦然,夏波一時間吃不準她是在裝傻還是怎麽樣,他沒急着開口,等她捶着胸口努力把口裏東西咽下去後,才道:“秦凱和我說了一些事,關于你的。”

秦望舒有些訝異,她轉頭看了眼原地的秦蘇,覺得對方可能是體貼。她又往窗戶邊靠了些,整個人貼在了木牆上,哪怕知道這個位置聲音傳不過去,仍是壓低了嗓音道:“還有呢?”

在得到秦望舒與秦凱認識的結論後,他想過很多次這樣的攤牌的情況,但沒有一次對上了現在的秦望舒。他被問得啞了口,張着嘴開開合合了幾次,最後被自己的反應逗笑。

秦望舒不在夏波的話,她撕了一小塊面餅,在手指上揉搓了一會兒,待軟了些才塞進嘴裏。她吃得很文雅,教堂有禮儀課,神創造了世界,作為祂的信徒絕不能粗魯冒犯,所以這是所有人的必修課。

對比秦望舒的泰然自若,夏波有一瞬間的動搖。他覺得自己可能錯怪了她,但又想到對方鬼話連篇的嘴,連向來致命的直覺也在此時沒了聲響。她吃着自己要來的面餅,卻連虛假的問候都沒一句,他有些不是滋味,擡手又搶了一塊回來。

“我也沒吃東西。”

秦望舒一愣,沒想到他要說的竟是這個。她眨了眨眼,向來聰慧的模樣顯出了一絲傻氣,她想以了一會兒才明白夏波的意思,手上的動作一慢,有些懷疑道:“送個孩子要這麽久?”

夏波以為秦望舒在埋怨,他心裏本就有疙瘩,現在更是不舒服,語氣硬道:“還有蔡明呢,這不得完成秦大作家的命令。”

秦望舒被他的陰陽怪氣嗆了一口,劇烈地咳了起來。她不知自己哪裏惹到了夏波,只覺得面前這個男人枉費了這麽高的個子,小肚雞腸的連女人都不如。她想到了秦蘇,索性收了手上的面餅,态度不好道:“夏軍官今天是吃錯了藥,還是中邪了?我認識的醫生多,再不濟出身教堂,串個門驅邪也行。”

夏波見她還頂上了,當即指着她道:“秦望舒你知道你這叫什麽?端起碗吃飯,放下碗罵娘,翻書都沒你變臉快。”

她磨了磨牙,揪着手上的面餅,狠狠一扯——很好,扯不動。她吸了一口氣,扯出一張完美的假面道:“秦凱和你說了我的事,那請問夏軍官到底是什麽事呢?”

她态度突然軟了下來,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雖然很是礙眼,但從觀賞性來說竟一時也挑不出毛病。夏波本以為要和她再你來我往的争執一番才能進入正題,沒想到她竟然服軟了。他一時間忘了要說的話,面皮讪得厲害,別開眼松了氣道:“你和秦凱認識?”

轟的一聲,平地起驚雷。

夏波說完才意識到自己講了什麽。他面上不敢露異,悄悄看了眼秦望舒,見對方神色正常緩了口氣。又道:“秦凱圈養山神這事秦家村不知情,我們作為外人也不應該知道。你讓我把孩子送過去,這不擺明着告訴他,我們已經知道了真相嗎?”

“我不明白,如果你有後手,那為什麽阻止我殺山神?如果這只是一個試探,你想過我們在秦家村的處境嗎?”

他打量着秦望舒的神色,學着她貼在了窗邊。他彎了一點腰,被木頭烘幹的躁氣包圍,又聞到了一點很淡的香味從秦望舒身上傳來。他覺得有點熟悉,又覺得女人大概都是這樣。

“我們有什麽處境?”秦望舒聽了一會兒終于知道了夏波糾結的事。她有時候挺想不明白的,能坐到今天這個位置,還讓葉大帥找主教幫忙留下的人,怎麽就有時候天真到她嘲諷都不忍心。

“我們的任務,是找銅牛。”她站直了身體,找了一個更為舒适的姿勢。“銅牛對于秦家村的意義都看在眼裏,那我們的處境從接了這次任務起就已經注定好了,一樣的結局,我只不過是讓可能提前發生,你和我在這裏說什麽?”

“馬後炮!”她冷笑一聲。又想到了手裏捏着的面餅,臉上的嘲意頓時收斂了幾分,又道:“不讓你殺山神,是避免節外生枝。其他人的目的可能真的是找銅牛,但我們不是。金伊瑾一定會死,無關山神還是秦家村,或許這不是我的任務,但可以是蔡明的,也可以是其他任何一個人,只要活下來的那個就會成為頂罪的。”

她頓了頓,道:“這些話我都說過,你應該明白,也必須明白,秦家村的任何事包括秦家村,其實都與我們無關。一開始無關,到現在,乃至最後都和我們沒有任何一點關系。你殺不殺山神,根本不影響我們最初的任務,也不影響我們現在的合作,只是多一些麻煩。”

“你殺了山神,秦家村的人或許不會第一時間發現,但頻繁指揮山神行動的秦凱一定知道。他甚至都不用打聽,單憑山神在秦家村這麽多年都沒出事,我們一來就直接死了,就可以直接推在我們頭上。這個孩子你也看見了,是你養還是我養?有些事你不碰就不會産生因果,左右不過是個看客,還真把自己當好人了?”

她舒了口氣,把面餅拿上臺面。擡眉看了眼夏波,發狠了開始撕。她力氣不小,曾經又有意訓練過,可這會兒指腹邊都壓白了才勉強撕了個口子。她向來要強,也做不出開口求人的事,便自己開始對自己較勁。

夏波看不下去,想搶過來,被早有準備的秦望舒躲開。她揚起下巴,道:“夏軍官有什麽懷疑,不如趁現在都一并說了。”

她的話提醒了夏波,他猛然驚醒,發現自己思緒一直在被秦望舒帶着跑。這或許不是一個好時機,但卻沒有比現在更為适合的了。

“秦凱見到孩子時,就應該明白我們知道所有的事情。可能會有人坦然面對自己所有的罪行,但這大都是些窮兇極惡之徒,可秦凱不是。他看見孩子一點也不害怕,”他想起秦凱那時的表情,人的情緒有很多種,大多數都能被掩蓋,但一些涉及到本能的,再怎麽僞裝仍會留下破綻。“他沒有面對自己罪行時的害怕,甚至就連孩子醜陋的樣貌也沒吓到他,他很快就接受了自己是‘父親’的身份,但他問了你。”

他定了定神,按照自己來時就已經成型的思路道:“他向我确認,孩子是不是你要求我送過來的。确定無誤後,他又詢問了你的蹤跡,然後他叫你秦作家。”

“秦作家。”

夏波重複了一遍,趁她不注意一把奪過面餅。她力氣不夠,面餅撕得歪歪扭扭的,像是鈍刀子割肉,慘不忍睹。他順着原先的口子,兩手一扯,不得不說男人在力氣這塊天生就占着優勢,他動作不快,但面餅在他手中猶如紙糊一般,輕易地就撕成了兩半。

“秦家村知道你身份的沒幾個,秦老爺子是銅牛第一次奏樂那天,我們自己暴露的。秦蘇或許也知道,畢竟張雪也不是安分的人,秦凱——”他突然沒了聲,他之前覺得天衣無縫的推測裏突然出現了一絲裂痕,千裏之堤潰于蟻穴。

“秦凱一直照顧秦蘇,關系雖不至父女那般親密卻也不差多少,你猜秦蘇會不會告訴秦凱?”她接着夏波未完的話說了下去,她撇頭看着秦蘇提議道:“張雪不在沒法證實,但秦蘇在,你要找她嗎?”

這個建議像是裹着□□的糖,夏波知道自己一旦接受了,他們本就不信任的關系會更加割裂,雖不至于合作破滅,卻也與陌生人無異了,但他還是可恥的心動了。強扭的瓜不甜,但它解渴,縱然被□□毒死又怎樣?只要它的外表足夠吸引人,足夠香甜。

可他在觸及秦望舒的目光時,又怯懦了。他捏着面餅的手不自覺用力,指頭印透過厚實的面團,幾乎要捏穿。

秦望舒對他所有情緒盡收眼底,她輕輕笑了起來,無關喜怒。她道:“為什麽不呢?”

“秦蘇。”她提嗓子叫喚道。

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陰影中的那個幾乎要凝固的影子動了。她看着夏波,兩對漆黑的瞳孔互相倒映出對方的模樣,她勝券在握,他星火燎原。

“夏軍官有些疑問,需要你配合。”她拿過被撕成條狀的面餅,模樣整齊的都給了秦蘇,自己只留了幾條最磕碜的,那是她沒撕下的。“你知道我工作是作家嗎?”

秦蘇有些怕夏波,明明第一晚他送張雪時,她還不是這樣。她接過面餅條,攏在兩手中心,半個身子藏在了秦望舒身後。“知道。”

夏波睜大了眼,星火被澆滅了一半,但又很快催生開來,像是臨死前的奮力一撲。秦望舒不在意,她繼續問道:“你對秦凱說過嗎?”

“沒有。”秦蘇聲音怯怯的,和犯了錯的張雪一樣。

她的聲音與平常一樣,但落在夏波耳裏卻猶如晴天霹靂。他突然用力抓上了窗欄,吓得秦蘇整個人都縮在秦望舒身後,他鮮少時候會有這樣血液沸騰的感覺,他想說事實如鐵證,問秦望舒還有什麽要狡辯的?可看見對方無所謂的态度又覺得不對勁,他知道這種極端的情緒到現在已經和秦望舒是否真的做了這事無關,只是單純的變成了一種較量,他想贏,想要扳回一局,證明她秦望舒并非萬能的。

“有一件事,我覺得應該說一下。”她欣賞夠了夏波的眼神,才安撫性地拍了拍秦蘇的手臂。“我曾帶張雪去找過秦凱,你應該有印象。”

“張雪雖然性格和脾氣都很糟糕,但你不得不承認她模樣長得好,就是男人都愛的那一款,秦凱也一樣。”她感覺到挨着自己背後的身子一僵,立馬想到了什麽,但仍沒有打算停下,只是從原本動作換成了抓住秦蘇的手臂。“秦家村的條件就在這兒,見過太多好東西的張雪看不上,但我需要一些消息,所以我讓她忍着,哪怕吃些小虧。”

“她是個識大體的人,但她不是個好脾氣的人,那一巴掌——”她指了指自己的臉,笑道:“夏軍官還記得自己當時說的話嗎?‘你家的狗似乎不太聽話啊’。”

有些話既然說開了,那她也不介意幫他回憶回憶,或許是怕他還不信,她又補充道:“你可以向秦蘇确認,她知道這事。”

這次沒等她發問,細細的聲音就從背後傳來。“是,我知道這事。”

她哈了一聲,真情實意。又從滿臉不可置信的夏波手裏拿過壺子,轉過身套在秦蘇手臂上,看了眼對方之前坐着的地方,輕輕推了一下。

秦蘇如釋重負,立馬轉過身背對着夏波,一溜煙地縮回了陰暗處。她的态度十分明顯,張膽到夏波想要忽視都不行,而恰好秦望舒也有意岔開話題。

“她看見過你對張雪的模樣。”她聲音淡淡,面上神色也是如此。像是脫去豔光四射的戰袍,重新做回了普通人。可一轉眼,她又問道:“夏軍官還有什麽疑問,一并說了吧。”

她換了一個詞,從懷疑改成疑問,這是表明的态度。夏波沉默了一會兒,他知道見好就收是現在最識趣的做法,可懷疑的種子一旦種下,除非根挖,不然只會越長越大。

“你和秦奶奶認識?”

這熟悉的開場語讓秦望舒麻木。

她想起剖開人體的手術刀,目光突然瞟到夏波的腦袋上,然後又收回。她不知道西方醫學為什麽會發展出“剖”,但她知道在覺得人哪裏有問題的時候,國內和西洋想挖出來看看的心都是一致的。

夏波在等着她否認,甚至已經做好了重蹈覆轍的準備,卻聽見她道:“認識。”

他茫然地睜大了眼,一時間不知作何反應,卻本能地又壓住了。甚至不需要她解釋,他便生硬的替她開脫道:“前前後後我們和秦奶奶打交道的次數也不少,算起來确實是認識。”

他牽強地扯了一下嘴角,覺得自己的說法實在難以自圓其說,又改口道:“你要找秦奶奶問消息,私下多聊了些也難免,可不就是認識嘛?”

秦望舒被他反複的态度折騰得徹底沒脾氣了。她嘆了一口氣,又立馬深吸了一口補回來。

“我母親很迷信,她信神佛,把生活中所有的苦難都歸功于自己不夠虔誠,所以她逢廟必拜,見神必求。她在世時常對我說,人在世争得便是一口氣,這口氣含着福,也吊着命,嘆氣多了就會命苦,死得早。”

她身子向前傾了些,若不是有木板隔着,她怕是要落到夏波懷裏。“我以前從不嘆氣,生怕自己又過上苦日子,或是不小心哪天死了,但你——”

她指着夏波,透着粉的指甲蓋在陽光下格外健康。她笑了下,有些無奈,又像是不在意的聳了聳肩道:“我開始嘆氣了,但我不信神。我的一切都是靠我雙手得到的,可我又尊崇着母親的教誨,這些是是非非誰又知道呢?”

“我的認識是指知道。”她努了努嘴,朝着秦蘇的方向瞟了一眼,解釋道:“和她有點關系。”

“秦蘇是丢在張寡婦門前的孩子,相比秦奶奶這個外鄉人,從秦家村的閉塞來說,更認為秦蘇是被村裏的人抛棄的。她知道張寡婦死了男人,也沒孩子,所以不管是男是女,張寡婦都會善待。這點其實不用挑明,村子裏的人心裏都應該有數,但祭祀的時候她們都沒參與,可以看出秦家村其實很排外的村子。”

秦望舒有些餓了,但面餅條被夏波撕得很粗,根本沒法入口,她只能用手指慢慢揉搓得軟了些,再掐成一小塊,丢進嘴裏,和着唾沫一點點往下咽。這個過程并不快,以至于為了保證清晰的說話聲,她不得不放慢語速。

“這樣排外的秦家村,秦老爺子的爺爺憑什麽接受秦奶奶?我上次已經說了,銅牛奏樂的神跡屬于人為,秦奶奶的父親是首位‘殉道者’。那個餓死人的年代,婦孺為食,易子而食都是一種常态,如果秦奶奶的父親沒有死,她就應該是他們家的儲備糧,人生沒有意外,所以她很幸運。”

“但這沒用,沒有男人的家在別人眼中都只是長了腳的糧食,餓了只會第一個被開刀。可她有位好母親,”她頓了頓,又确定道:“是母親沒錯了。孩子年幼,皮肉最是細嫩可口,秦奶奶被收養時應該很小,她離不開母親,所以僥幸活到了最後。傳統的觀念是傳宗接代都靠男人,但當你只有這一個血脈時,這句話就是不成立的。她母親應該是來過秦家村,所以才能把女兒送到那時的秦老爺子手裏。”

“秦家村自給自足,多一雙筷子少一雙都不影響他們的生活,但沒人有這個義務。可巧就巧在秦奶奶是個女孩,你不能指望一個殺人魔起了恻隐之心,但你可以相信一位爺爺為孫子的打算。天賜的童養媳,為什麽不要呢?秦奶奶其實很幸運,她成功地逃脫了他們一家人的命運,雖然被殺父仇人養大可也算是衣食無憂,如果她不知道真相的話。”

她笑了下,像是被自己逗笑,又瞄了一眼秦蘇。對方完全隐在了陰影裏,她看不清,又不好貿然叫喚,只能多看幾眼作罷。

秦奶奶知道真相,是他們上次故作親昵得到的結果。很多事情只需要想明白其中一點,基本上大部分問題都可以迎刃而解。她不知道秦奶奶對夏波說了什麽,也沒想法去問,所謂合作共享情報而言,基本上都是她共,夏波享。他可能現在知道的會比她多上一些,可她相信這也不過是相當短暫的一會兒。

她很自信,自信到不屑去要求一種付出上的平等。她想了想,出于盟友的責任,又繼續道:“秦奶奶其實有個女兒——”

她才起了頭,就看見夏波突然看向秦蘇所在的位置,秦望舒覺得荒唐,莫名想笑。她否認道:“不是秦蘇,年齡對不上。這些消息在村子裏都不是秘密,秦老爺子在秦蘇小時候對她很照顧,寡婦門前是非多,村子裏最不缺長舌婦,應該沒少傳風言風語。其實也挺巧的,秦蘇長得很像秦老爺子失蹤的女兒。”

“他們說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若不是年齡不對,甚至都懷疑秦蘇就是秦老爺子的女兒。後來年歲漸長,應該是不像了,所以才會有今天秦老爺子對她的态度。”

她的聲音比之前還要輕,若不是兩人挨得近,夏波只怕要聽岔。說話藏一半,向來是秦望舒的風格,她習慣什麽事都留一手,可夏波也不是什麽真蠢笨的人,有些事點到了,他自然想得明白。

他自覺秦望舒态度十分好了,便也不好意思再捏着。他道:“我走一遍秦家村沒看見蔡明,就打算去找秦老爺子問問,結果撞上了秦奶奶。我想着秦奶奶嘴沒秦老爺子嚴,便故意試探,哪知她會錯了意,以為我在說其他人。”

他隐瞞了自己偷窺秦老爺子房間的事,畢竟不光鮮,可篤定對這事根本沒有影響。他想了一會兒,态度良好道:“秦奶奶說的可能也不是你,是我自己想是你,我就覺得是你了。因為對不上人,她看穿了我的試探,她口中的人是秦老爺子,也提到了一句女兒。”

他腦中靈光一閃,突然補充道:“她提起她女兒時并不傷心難過,如果真是失蹤的話,作為母親不應該耿耿于懷嗎?”

他激動之下的聲音不由得大起來,封閉的柴房裏聽得一清二楚。秦望舒被他問得一愣,她正想開口時,另一道比她更快的聲音響起:“她不喜歡秦老爺子,所以對自己女兒也沒感情。”

第 55 章 章

第 55 章

翌日辰時,幾個人就已經坐在了邸舍的大堂裏準備出發,唯有小八方,大概還在房間裏睡得昏天黑地。

楊沫不願意和兩個不說話的男人繼續在這裏打什麽啞謎,從桌上撈過了最後一張餅子,噠噠噠幾步跑到了二樓樓梯口的那個小房間。

敲門無果之後,她果斷推開了房間,果然見到小八方正毫無形象地趴在了房間之內的床踏上,一手一腳已經翻出了床榻的邊緣,上邊的枕頭上還有着一灘可疑的水漬。

她将餅子放在八方的鼻子邊上,就看見小八方的鼻子如同小狗一般聳動了一下,眼睛還未睜開呢,手已經将自己的身子撐了起來,一口就要往餅子上頭咬去。

楊沫一下挪開了這張餅,叫八方咬了個空,整個人還如同倒栽蔥一般往地上倒去,楊沫一把拉住了八方的後衣領子,沖着睜開眼睛的八方晃了晃那張熱氣騰騰還散發着香味的餅子。

“我同先生,還有你家大人,都準備出發了,趕緊收拾收拾自己,我在下頭等你。”

她收起了那張讓八方垂涎三尺的餅子,重新走下了樓梯,這會兒先生和沈書都已經不在大堂了。

她走出邸舍,就發現沈書從邸舍的後院将他們的那匹馬牽了出來,将套繩套在肋外,而先生正将她的東西也一并放到馬車之上。

沒過多久,就見小八方嘴裏咬着那最後一塊餅,手上還在系着衣服上的衣帶,匆匆忙忙地從邸舍之中跑了出來,跳上了馬車的前室。

連趕了五日路之後,他們在一處名為哥譚鎮的鎮子上停了下來。

楊沫是有意叫八方停在此處的,她曾聽聞哥譚鎮上有一處窯場,據說是這一處産出的陶瓷器有些特殊。

若是能同他們達成合作當然是最好的,到時候在京城做生意自然是更有底氣一些,如今京城所用的陶器大部分都是官窯出産。

只是陶器一向不算是行商偏愛的商貨,畢竟此物又貴,還不好運輸,路途之上需要極為小心,否則就很容易虧得血本無歸。

楊沫此回也只是臨時起意,想去尋一尋這傳說中的窯場。

若是尋不到,也不算虧,就當是在這裏歇息幾日了。

楊沫從車輿上爬了出來,這幾日成日裏在馬車颠着,這會兒她都快被颠的将隔夜的飯一道吐出來了。

站在地上的時候還踉跄了幾步,被身側的一只手緊緊地扶住,即便是如此,楊沫依然有種天旋地轉的感覺。

“大人……那個人……”

還未站穩,楊沫就聽見的八方的聲音從前頭傳來,她擡頭看去的時候,就見到拉着馬的八方正轉頭望着街角的方向,一臉擔憂的樣子。

“進去說。”

身側的青年不知什麽時候放開了手,楊沫按着胸口,幹嘔了幾聲,感覺胸口的激蕩随着腳站在平地逐漸平息下來,才從先生手裏接過了自己的東西,跟着進了邸舍之中。

沈書和八方在外頭安置好了馬車,眼下幾個人正站在她的房間裏,面容都頗有些嚴肅的樣子。

楊沫接過東方先生遞過來的白水,随後就看見沈書掃了她手中的茶杯一眼,坐到了她和先生的中間。

在她将茶盞放下之後立即拎過桌上的茶壺重新倒了一杯遞給了她。

楊沫:“……”

楊沫将那杯水放到了桌上,要不是這會兒小八方似乎很是緊迫的樣子,她大概已經把沈書從房間裏趕出去了。

“大人,那個人,就是,就是宣明鎮那個……”

“是那個殺手吧?”

東方先生好整以暇地喝了一口自己給自己倒的白水,接過了八方的話。

八方點了點頭。

“是,是他,先前姑娘問過我,那幾日在宣明鎮上我只見過那一個陌生人,長得就是一副很兇的樣子,我記着呢!”

楊沫記得這件事,只是這件事情過去許久,而她們商隊也已經從刺殺案中脫身出來,她自然也就不再關注這樁案子,只是沒想到八方記到了現在。

沈書看了楊沫一眼,站起了身,走到窗邊。

“扣扣,扣扣,扣扣扣。”

對着緊閉的窗戶連敲了七下,外頭突然傳出兩聲及其輕微的扣窗聲,沈書将窗子打開之後,一個穿着棉布衣,看上去就像是尋常路人的人從窗外翻了進來。

見到這一幕,原本還有些緊張的小八方吃驚的瞪大了眼。

楊沫若有所思的看向另一邊的東方先生,他卻依舊喝着手上的白水,似乎對于這件事一點都不意外。

“沈大人。”

這人翻進房間之後就半跪在地,沒有半句多餘的話語。

“那個人,你們跟上了嗎?”

“大人,已經叫人跟上了。”

沈書信手翻過一枚玉環,遞到了此人的面前,他卻将頭放的更低了。

“那個殺手的腿腳功夫不錯,”将玉環放到了窗邊,沈書的目光就着微開的窗子往外掃了一圈,“我記得,你們這群人裏,你的腳上功夫是最好的吧?”

“若是有什麽消息,就用玉環給我傳信。”

“屬下明白。”

那人似乎聽懂了沈書的意思,起身的瞬間就跳出了窗外,窗子只有輕微的晃動,而原本放在窗邊的那枚玉環,也已經不見了蹤影。

“身手不錯。”

東方先生終于舍得放下手中的茶水,此時那扇窗子已經被沈書完全合上,“這些人,應當是鴻胪寺的暗樁吧?”

“元大人居然舍得叫你帶這麽些人出來,看來我們沈大人這一回,不僅僅只是為了陪我們小沫回青州啊。”

對視的瞬間,沈書的眸中似是劃過霜雪之意,但也僅僅是瞬間,冰霜就在他一笑之間消融。

“我自然是為了阿沫,只是臨出門前的一些任務罷了,不過……東方先生本事這般了得,先前竟然能讓他逃脫,倒是在下沒想到的。”

兩個人言語之間打着機鋒,倒讓楊沫反應過來了,鴻胪寺那樁使臣刺殺的案子,早就被移交大理寺了,如今就算是要追兇,也應該是大理寺的職務,怎麽會叫鴻胪寺的人跟着追查?

只是如他們這樣的行商,最忌惹上官場的麻煩,先前扯到刺殺案中,已經叫她們商隊平白多費了好些時日,如今……

楊沫垂下了頭,既然商隊已經脫身,她也不打算問。

只是雖然她不問,但不代表東方泾就不過問,随着輕微的一聲扣響,原本放在東方泾面前的茶盞被倒扣了過來,他擦過沈書的肩膀,走到窗前,重新打開了那扇剛被人合上的窗子,此時的窗外早已空無一人。

“這件事情,想來沈大人和元大人應當也有所猜測,如今最好的辦法,就是莫要多管。”

木質的窗棂被人輕輕敲響,發出沉悶的咚咚聲。

已經重新坐到楊沫身邊的青年替自己又倒了一杯水,随後輕淺地笑了一聲:“東方先生這話,也是林将軍的意思嗎?”

室中突然安靜了下來,過了許久,桌面上一聲輕輕地磕響打破了滿室的寂靜,楊沫注意到的時候,小八方已經兩手捧着,将自己面前的水杯推了出來,整個人小心翼翼地說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楊沫索性将自己手上水杯中的水喝幹,咚的一聲放到了桌上:“你們要聊什麽,都同我無關,我還有事,你們自便。”

說完楊沫就站起來打開了房門,同時回頭看着那個戰戰兢兢的小八方。

“八方,同我一起去走走嗎?”

“去去去!”

楊沫帶着小八方走在哥譚鎮的街市上,如今日頭還早,離太陽下山且還有一段時間,街市上的鋪子裏放着好些少見的陶器。

等走過了好些鋪子之後,楊沫才發覺,這些陶器只是在外頭少見,而這個鎮上的陶器,幾乎都是這個樣式的。

楊沫走進了一家放着許多雜貨的鋪子,其中一臺架子上,擺放的便是一整套的此類陶器樣式的茶壺和茶盞。

她輕輕拿起其中一只茶盞,上頭那些冰裂的紋路看起來極為好看,摸起來也透着一股沁涼的意味。

“客人看上去像是生人啊。”

原本還捧着算盤正在算賬的掌櫃看見楊沫停在了那套茶盞面前,才仔細地打量了她一番,他們鎮子上的陶器格外多,若不是生人,極少有人還會這般打量這些随處可見的陶器。

“我們确實是今日才到的,”楊沫小心的放下那只茶盞,“看起來,你們這處似乎有很多這樣的陶器?”

“你說那個呀,這就是我們鎮上的窯場裏出來的,我們這裏多得很,你要說我們鎮,你想找出一個沒有這種陶器的人家都少啦。”

掌櫃的重新低下了頭,一邊撥着算盤珠子,一邊對着手上的賬冊,話語間還頗有些自得。

“這麽說,掌櫃對那個窯場很熟悉了?”

“嗨,大家夥兒都是一個鎮子上的,低頭不見擡頭見的,喏,”掌櫃擡頭指了指楊沫身邊的那套瓷器,“那個呀,就是老陶家的人送我的。”

“若是我想同掌櫃的談一筆生意,掌櫃可做?”

這位掌櫃的終于将算盤放了下來,那本手上的賬冊也被他随意塞進了櫃臺裏頭,打量的視線在楊沫身上來回掃動,又望了一眼楊沫身後的八方,這才半信半疑的開口:“你想同我談生意?談什麽生意?”

“我想叫你幫我引見一下那些陶家的人?”

楊沫覺着有些奇怪,方才她仔細看了一番那個茶盞,上頭的紋路細膩,釉色勻稱,內含寶光,可她極少在外頭看見過這樣的陶器,他們起了窯場,卻不賣出去,這豈不怪異?

“你想買陶器?”

掌櫃的聞言突然高興了起來,可下一瞬嘴角又壓了下去,他猛地搖了搖手,面上似乎還頗為感嘆,“哎呀,不行的不行的。”

“算了,我帶你們去吧。”

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掌櫃的突然從櫃臺後邊站了起來,“這麽多年了,總不能叫這窯場真就這麽敗落下去吧?”

第 50 章 月潭蘭珠

一路上兩人誰也沒說話,阜今在想着有關未兮和這個鎮上的事,而未兮則是奇怪為什麽一路走來總覺得如此熟悉。

當他們終于到達月潭時,未兮終于明白一路上的熟悉感是何而來了。

看着眼前熟悉的場景,未兮心裏竟也忍不住升起一絲絲難過來。這是在她夢裏出現過無數次的地方,她仿佛還能看見伏在岸邊的小女孩和岸上伸出手的小男孩,仿佛還能聽到他們的笑聲。可是眼前已經一片模糊,她什麽都看不清。

阜今看着眼眶蓄滿淚水的未兮更加堅定了自己的猜測,望着眼前這一方月潭,真是個風景優美的好地方啊,不知道這裏的故事是否也和風景一樣美麗呢?

未兮走到月潭邊蹲下,看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腦海中卻不自覺地浮出那小女孩的模樣,她有些慌亂地将倒影攪亂,跌坐在地上一手撫着自己的臉龐,這和那小男孩幾分相似的臉龐。

為什麽一遍一遍地做着那樣的夢自己還那麽确定那小男孩不是自己呢?為什麽自從見到仙人後就總是能夢見他的小時候呢?以前未兮只想着能知道仙人小時候的事很好,并未想過這些問題,而現在當她看見夢境中一模一樣的地方出現在她眼前時,她卻無法控制自己的思緒了。

阜今就在一旁靜靜地看着,直到他發現躲在不遠處的人影,勾唇一笑便跟了上去。

看見阜今被引開了,蘭珠走到未兮的身後,看着月潭幽幽地嘆了口氣。聽到聲音未兮轉過頭來驚訝地發現自己身後竟站了個女人,約莫三十歲左右卻還梳着少女的發式,眼神柔和看起來極為親切。

“你就是成衣店的婆婆吧,你終于來了。”未兮說道。

聽到她的話蘭珠一愣“你怎知道是我?”

“因為你身上的香味。”

聞言蘭珠往自己身上看了看複而又對未兮說道“你知道我會來?”

未兮點了點頭“你故意将我引來又将師叔調開是有什麽話要對我說嗎?”

蘭珠一愣,不由想到果然是那人的女兒,一樣的冰雪聰明。

“我只是想把你遺失在這兒的東西還給你。”

此時未兮已經收拾好情緒,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笑着對蘭珠說道“我可不記得以前曾來過這地方,也從來沒有什麽東西遺失了。”

蘭珠只是看着她,那柔和的眼神就像是一個長輩看着孩子的眼神。

“她說忘記對你而言是好的,我也一直以為是好的,但在洛河鎮看到你之後我就知道有些事是注定的,誰也逃不掉。”說完嘆了口氣。

未兮的直覺告訴自己這人對自己沒有惡意,可也不得不防,能悄無聲息地走到自己背後沒有被發現,而且化形術又如此厲害,肯定不是凡人,未兮暗暗握緊了腰上的紅蓮。

“你在說什麽,我根本不明白。”

“也罷,我便将它還你。”蘭珠說完将袖袍一揮,未兮也快速抽出紅蓮劍卻還是沒有蘭珠動作快,腦中一刺痛仿佛有什麽東西鑽進了腦袋,未兮眼前一黑就暈了過去。

蘭珠抱住暈倒的未兮,看了一眼她手中的紅蓮“他終于找到你了。”

阜今追着那個身影一直到山下,那身影突然一閃就不見了,阜今暗叫不好,中了調虎離山計了,當下便轉頭往回跑去。

當他回到月潭時,只看見昏迷的未兮躺在地上,周圍沒有其他人。阜今走過去握住未兮的手探了探,發現她并沒有受傷,當下松了一口氣。看來那人對未兮并無惡意,不過這事還是很奇怪,不管怎樣先将未兮帶回客棧再說,阜今将未兮抱起來也不管其他直接禦器往山下飛去。

此時寶兒大概是拉着夜闌去看什麽洛神祭了,其他人也大多看熱鬧去了,因此客棧中沒有多少人,阜今将未兮放在床上,在房間施了個結界便出去了。

你可悔過?

第 63 章 終于看見你

蘇宓愣在原地,就在剛剛那一瞬間,她想起了生前的相公和那個跟他長得一模一樣的江景?o,結果旁聽就來一句“你想找的那個人,在濱江路六十號”。旁聽她,真的可以聽見我的心聲,她知道我想知道他在哪裏……

旁聽笑了一下,沒有再說什麽,直接來到喬天離的身邊。喬天離掐了煙,冷漠地看了她一眼,道:“說完了是吧?說完了就乖乖跟我走。”

“我跟她說完了,但是,”旁聽好像下了很大的決心,她勇敢地看着喬天離,“她的心裏有兩個男人,但沒有你。如果你真的喜歡她,就別讓她找到他們其中一個。”

喬天離臉色一變,原本懶洋洋的模樣這時候變得有些淩厲,他注視着旁聽的眼睛,見她毫不退縮,非常堅定地迎上自己的眼神。就這麽一瞬間,喬天離突然覺得內心似乎有些什麽東西崩塌了……這只女鬼能看穿人的內心,她幫我看到了連我自己都不清楚的內心嗎?她說,我喜歡蘇宓?我,這是真的嗎?

“不要懷疑自己的心,我聽過很多人口裏說的話,也聽到很多人心裏說的話,嘴可以騙別人騙自己,但唯獨心,永遠不會騙你。”今天對旁聽來說有點奇妙,在被清空的這座大廈裏,她遇到了一個有肉身的女鬼和一個愛上了女鬼的驅魔師,只是他們心裏的想法沒有交集,這樣的關系,真好就是那種又好看又無奈的狗血電視劇裏最喜歡演的。旁聽看了看他們,卻突然有些羨慕,至少這兩位,心裏真的有期盼,自己卻只能去聽別人的心聲,去了解別人的期盼,表面上有很多重要的事情去做,但實際上那些事情與自己沒有半毛錢關系。

如果沒有他們的出現,也許自己還将繼續去做那些愚蠢的事情……旁聽暗自嘲笑了自己,是時候跟這個世界說再見了,以前因為害怕到了陰間後悔重複着生前的事情:不被重視,沒有朋友,一直孤獨。但是,如果不結束之前的狀态,将永遠不會有新是生活開始。再見了,我曾經幫助過的人不會知道我,曾經被我的聲音吓的人會忘了我,這,應該是一個好結局。

接下來的事情就有點簡單了,旁聽乖乖地進入了一個無害的困鬼塔裏,而一直在監控室的吳經理從蘇宓手臂中劍的那一刻便被吓得暈倒了。喬天離拍醒了他,告訴他說所有事情都解決了,讓他們三天內把尾款給結了。送旁聽到財爺那裏之後,財爺只是說會盡量請陰差手下留情,但不保證旁聽還有進入輪回的機會。

也就是在這一刻,蘇宓才知道喬天離早就在她的魂體裏埋下了一張符咒,有這張符咒的保護,陰差不會發現她的存在。蘇宓問他為什麽要這麽做,喬天離看了她很久,才緩緩說道:“因為老姐下了死命令要我保護你,而且,陰間沒有你的記錄,你貿貿然跟陰差回去的話,只有死路一條。我們唯一能為你做的,就是在下一年中元節之前,幫你在陰間打通好關系,讓你安全地進入輪回。”

這件事之後,蘇宓沒有像上次言兒的事情那樣又将自己關了起來,反而是更加積極地融入現代生活,她甚至開始學習乘坐現代交通工具。當她第一次成功地從市中心搭公交車到達喬天離指定的一個郊區農莊的時候,高興得幾乎跳起來。

“離少,你知不知道,這裏的車比馬車強多了,很穩當,一點也不颠簸,而且好大啊!”蘇宓興奮地拉着喬天離的手臂,滔滔不絕地跟他說剛剛一路過來的經歷。喬天離低頭看她那張興奮但依然慘白無血色的臉,卻突然想起旁聽對他說的那句話“她心裏有兩個人,但沒有你”,心不由得顫了一下:我怎麽突然會那麽在意她心裏有別人而沒有我?她只是一只女鬼,一只半年後就要回去投胎的女鬼,我和她的緣分僅僅就在這陽間的十個月,我為什麽會那麽在意她?

蘇宓眨着眼睛看着喬天離若有所思的臉,輕聲問道:“離少,你在想什麽?”

喬天離被她從思緒中拉了出來,笑了一下,抽開自己被蘇宓拽緊的手,然後大大咧咧的搭在她的肩膀上,帶着她往前走,道:“走,東建大廈的尾款已經收到了,少爺今天請你吃大餐!”

這是一個很古樸的小農莊,農莊主曾經請喬雪寧驅過鬼,所以一見喬天離來了,連忙熱情迎上,安排了景觀最好的雅座。蘇宓欣賞眼前的池塘竹橋,成群的雞鴨,眼前的情形和她以前跟随父親外出見到的農家小院的感覺十分相像,但此時她心中暗自想的卻是:該如何躲過喬天離去濱江路六十號看江醫生。

然而世事很多時候就是湊巧的。就在喬天離和農莊主在一旁聊得火熱的時候,蘇宓突然看到江景?o和三個不認識的男人朝這一邊走了過來。他這一次不是穿着筆挺的西裝服,而是一身白色的運動裝,只是他的臉有點嚴肅,似乎對另外三人的話題不是很感興趣,低頭玩着手機。

蘇宓激動了起來,她從沒想過會在這樣的情況下見到自己一直想看見的那張臉,劉仲鳴的臉。一雙鳳眼搭配高窄的鼻梁,薄薄的嘴唇卻有着最好看的弧度,那臉頰的線條剛毅得來又帶着幾分柔美,和她記憶中的劉仲鳴沒有兩樣,唯一的不同就是他不笑的嘴角,比劉仲鳴多了幾分陰郁。

蘇宓就這麽癡呆地讓自己的目光随着那個人移動,他越來越近,越來越靠近了,蘇宓緊張地緊緊地拽着拳頭,她忘了自己無需呼吸,也忘了自己沒有心跳,只是在這一瞬間,她覺得自己接近窒息了,然後又有一種被淹沒然後又被拯救出來的暢快感。

江景?o收起了手機,他附和般地對着身邊的朋友笑了笑,張口說了一句話,随後轉過頭往池塘方向望去,就在這一瞬間,他感受到了一個熾熱的眼神緊緊地盯着他。

冷漠的眼光轉了過來,蘇宓那一張懇切的,刻着滿滿的懷念的表情,映入了他的眸底。

第 60 章 :孕育鬼子

“哈哈,沒事,沒事,這裏的确是盛産帥哥的。”

聽着常婧兒的話,劉純兒、拍着她的肩膀,說了句。

“收拾一下,要幫忙喊我。”劉純兒伸出手指了指常婧兒一大堆的東西,說了句。

不過聽着常婧兒和劉純兒的對話,我卻是忍不住整個人都愣住了,這段對話,真的很是熟悉,對了,君妩來的時候對話和這些一模一樣。

我現在開始懷疑這一切究竟是巧合還是其他,說的話都一模一樣,那麽他們的身份會不會也一樣這一個人其實也是閨鬼魅?

心裏面雖然是這樣想,但是我總不可能跑過去問人家,直接開門見山問你是不是鬼魅,要是不是的話可就慘了,就算真的是鬼魅,我問了豈不是打草驚蛇。

在自己心裏面權衡了半天之後,我最終還是決定什麽話也都不要說,先暗自觀察,說不定這一次也只是我想多了而已。

随着和他相處了幾天之後,我覺得我們這個新室友也只是一個挺開朗的人,這句其他詭異的地方,還當真是沒有,或許真的是我想多了吧。

不過話雖然是這麽說,但是我心裏面還是有一個特別疑惑的地方。就是他的飯量比平常的人都要大兩倍不止。

其實,女生多吃一點飯,當真很正常,因為也有胃口大的,但是一個人吃完了,別人三四個人才能吃完的飯,這就有點不正常了。

而且每天晚上他睡覺的時候,不對,應該是說無論是什麽時候,她都會有意無意地護住自己的肚子,而且在撫摸着自己肚子的時候,臉上有一種母性的光輝。

要不是我知道她是一個學生,還當真會以為她懷孕了呢。

“怎麽你們宿舍又有人進去了?”

當有一次我跟着新舍友出去的時候卻是被王寺尊拍了一下肩膀,小聲點說了句。

“你的事情忙完了嗎?”

找了個借口先離開了之後,我便對着王寺尊說了句。我可記得他是忙自己的事情去了,這才幾天的功夫,竟然就完成了。

“你們這個學校也當真是奇葩,不僅有鬼魅,現在連懷孕了的人也會收進來。”

王寺尊拍了拍我的肩膀,笑眯眯地對着我說了一句。

“什麽?你說她懷孕了?”

聽着王思聰的話,我忍不住大聲喊了一句,竟然懷孕了?但是他的小腹竟然看上去一點反應也都沒有,和平常的人一模一樣。

“對,絕對是懷孕了,而且要是我沒有看錯的話,她懷的應該不是普通的胎兒。”

摸着自己的下巴,王寺尊對着我說了一句讓我更加莫名其妙的話。

“什麽意思?”

聽着王寺尊的話,我忍不住感覺自己開始冒冷汗了,一頭霧水,這說的到底都是什麽跟什麽,我怎麽感覺自己一句也聽不懂,既然懷孕了。怎麽可能不是普通的胎兒。難不成還懷的是其他東西嗎?

“要是我沒有看錯的話,她的胎兒也快要出生了”

不緊不慢的語氣,王寺尊再次說了句,卻是就好像往往心裏面扔了一個炸彈一樣。

“你确定你沒有看錯嗎?”

吞咽了下自己的口水,我緊皺着眉頭問了王寺尊一句,別人不知道我們新舍友的情況,我怎麽可能不知道,倘若真的是快要生了的話,他的肚子不可能一點反應都沒有,畢竟懷胎十月,這是永恒不變的法則。

而且看他行走的樣子,哪裏像是一個懷孕了的人,分明就是一個青春少女。

“你小心吧,感覺你們這個新舍友也不是什麽善茬。”

再次拍了拍我的肩膀之後,王寺尊便離開了,留着我一個人在原地,更加的莫名其妙。

“看來你的這個朋友還真的是挺有眼力勁的。”

腦海裏面忽然傳來了白啓的聲音。

“你這句話又是什麽意思?”

聽着白啓的話。我立馬詢問了一句,畢竟現在王寺尊也都已經走了,可以知道這件事情的人,也就只有白啓一個了。

“你難道沒有發現,你們班級的學生,這幾天,都有點精神不振的樣子嗎?”

聽到了我的話,白啓用着一種遇見傻子的語氣對着我說了一句。

不過,在聽到了白啓的話之後,我仔細的想了一下,沒錯,我們班的學生,這幾天一直都是一種心不在焉的狀态,但是,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麽,當時我沒有在意,只是感覺或許是熬夜玩手機了。

但是現在在白啓的提醒之下,我越發的感覺到不對勁了,我們班級學生的那些樣子,真的好像是被吸食了陽氣之後的樣子,難不成這個常婧兒也不是人類嗎?

“你的意思就是,我們的那個新室友常婧兒其實也不是人類?”

糾結了半天之後,我對着白啓說了句,因為現在,我也只能想到這一個理由了,除非常婧兒不是人類,也是什麽妖怪或者是鬼魅,要不然,我不知道她為什麽會吸食陽氣。

“不,你的新舍友卻是是人類,只不過,她肚子裏面的胎兒卻不是人類,而是一個鬼魅。”

聽到了我的疑惑,白啓這次非常好心的對着我解釋,而我現在也明白了,怪不得常婧兒那舉動那麽反常,剛才王寺尊說她懷孕了,我還在懷疑,現在想下,既然不是人類的胎兒,當然也就不能用人類胎兒的生長方式去衡量。

但是,讓我想不通的事情就是,為什麽常婧兒會有着鬼魅的孩子?

“算了,只要他不害人,那就算了吧。”

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我對着白啓說了一句,說不定常婧兒吸食陽氣,也是為了自己肚子裏面的孩子,反正他也沒有害別人的性命,既然如此,那也就不說什麽了。

就算是我不喜歡常婧兒去吸食別人的陽氣,但是,孩子畢竟是無辜的,吸食一點陽氣,應該也是不會有什麽問題的吧。

第 53 章 天衣無縫(二合一)

天衣無縫(二合一)

二十八、天衣無縫

夏波摟緊了孩子,他茫然地走了一會兒,發現秦蘇家就在眼前。他愣在門口,小心地把風衣撥開了一個口子,露出了嬰兒熟睡的小半張臉。依舊是可怖的讓人心裏一顫,但他看久了,竟也瞧出了幾分可愛。

他嘆了一口氣,立在門前轉了個彎。

他雖然沒養過孩子,可也知道剛出生的嬰兒吃不了米面,可他同樣也沒本事去找奶。這是個麻煩,他不得不承認,如果山神沒有被他一槍打死,那麽不管血濃于水的母女情還是野獸的本能,養育和吃都與他無關,他只是個看客。

看客不需要費力,也無需煩惱。

他在秦家村認識的人不多,除去秦蘇外,秦老爺子勉強算是一個沒徹底結仇的,他想到了秦凱。他重新攏上口子,只留了一條供呼吸的縫。他不清楚是不是所有剛出生的孩子都這樣嗜睡,還是因為它吃飽了才能這樣無憂。

鬼使神差地,他又撥開一點風衣。那張臉上沒有紅色的唇瓣,淡上一些的粉色也沒有,只有一張皮面。他伸出手,摸在了那條代表嘴巴的縫上,手指沒多用力就撬開了。

嬰兒的口腔濕潤、溫暖,雖然還未長牙齒,但粗糙的舌面上仍是留下了絲絲鮮紅的痕跡。他刮了刮,毫不意外地沾上了一絲口水,指縫裏也帶了些紅。

吸吮是每個人刻入骨子的本能,不需要教,天生天賜。感覺到異物侵入口腔,它最先做的事不是努力排出,而是本能地吸吮。它很急,像是之前墊肚的已經消化徹底,可吸了好一會兒仍是沒有任何東西流入肚子,它似乎明白了什麽,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夏波立馬捂住它的臉,他手掌很大,掌心幹燥粗糙,完美地貼合了這張沒有五官的平面,壓住了所有的聲音,只有細微的嗚咽聲和掙紮的四肢。他松了口氣,又意識到了什麽,立馬松開。

果然,它原本還未褪去的紅潮被這麽一憋,像是潑了血,發暗中透着黑,可怖極了。它大口呼吸着新鮮的空氣,張着嘴,叫得比之前還要撕心裂肺,它什麽都不懂,它只是一個剛出生的孩子,餓了、渴了、不舒服了只會張嘴哭,給不了任何複雜一丁點兒的反饋。

他皺起眉,匆匆跑進秦蘇家。封閉的四周框住了它的哭聲,給了他前所未有的安全感。他耐心多了點,放輕了聲音照着記憶中那樣,抱着、搖着、哼着。

秦蘇家與他借住的那戶人家并無什麽不同,或許是只有一個人的原因,東西不多看着很是幹淨。他看着半掩着的門,遲疑了一下便推開。他沒見過女兒家的閨房,更不清楚張雪平時的習慣,但房間裏的東西被堆得很多,除去床邊的行李箱,幾件衣裙都被攤在了床上,似乎在等着被安排。

他在屋內繞了一圈,輕拍它背部的手不知不覺中放慢了。他目光鎖定在了歸檔整齊的行李箱上,腳一勾,拖出來後直接解開卡扣,裏面的東西争前恐後蹦了出來,胡亂地堆成了一團。

他不了解張雪,但光憑她通身的矜嬌之氣也猜得出嬌慣出來的大概是什麽脾氣,可也正是這樣,才有問題。光鮮亮麗的人背後可能滿身污漬,但愛美的女性是絕不會容忍自己的花被亂放。

張雪的行李被動過。

他第一反應是秦蘇。她與張雪住在同一個屋子下,有着天然的優勢,其次,她曾在晚上看見張雪被山神帶走,除去山神本人外,她是最先得知的那個。哪怕她害怕不曾點燈弄出動靜,天亮後也仍是有充足的時間,不論從哪種情況來說,秦蘇的嫌疑都最大。

他知道,光憑這樣一個并未有實證的推測就判定一個孩子,實屬殘忍,但他不願為她找任何開脫的理由。他只覺得,秦蘇實屬膽大,他不知道對方是否吃準了他們不會與一個孩子計較的心理,還是覺得他們根本沒有機會去愁心這件事,可無論是哪種,他從一開始便不覺得能作為孤女在村中長大的人,會心思單純。

她有自己的小心思,從年幼看見山神而撒謊自保時,就足以證明,在這之後又成功的藏住了心思活下來,其實就已經說明了很多。

他想起了秦望舒之前零碎交代的事,有秦蘇的,也有秦凱的。他看了眼哭啞了嗓子已經沒力氣鬧騰的孩子,想了想,從行李箱裏撿出了幾件張雪貼身的衣服,多次漿洗後的布料已經十分柔軟,他仔細疊了起來,又從中抽出兩條花紋不一,厚薄适中的圍巾裹成了一個蛹,一個剛好能放孩子的蛹。

秦望舒帶的衣服或許不多,她的行李箱與張雪和金伊瑾相比,小得可憐。身上穿的風衣自初見就未換過,如今被當成包孩子的襁褓,身上只着了件襯衫,盡管她極力抑制,仍是被他看見了不自主地寒顫。

他不是沒想過把張雪的衣服挑幾件給秦望舒,但兩人身形相差甚多,尤其是她們之間的關系讓他一時間吃不準會不會好心辦壞事,索性幹脆換一換。他自覺辦了件好事,秦望舒再不識趣也會看在她需要的份上,少給他下絆子。

他心情好了些,見哭黑了臉的孩子也不覺得醜,反倒比之前又順眼了幾分。他動作很利索,風衣一解,也顧不上孩子是否會凍着,新的襁褓是否過冷,直接托着它的背脊就要往裏塞,下一秒,一股熱氣騰騰的液體澆了他一身

它未吃任何東西,只有秦望舒的血,具體多少他并不清楚,只依稀看見了對方泛白打皺的指腹。這一泡尿,算是初尿,騷得很,或許它存了報複的心思,力道格外大,澆透了他的薄棉褂,貼合着裏衣粘在身上,燙得灼心。

他不知作何表情,等到臉上的水珠滑落,一兩滴不小心進了嘴角,他下意識舔了口,等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後,立馬青了臉。

屋外暖陽正好,春裏透着的寒意被驅散得一幹二淨,草木欣欣向榮,春意正盛,但這都與夏波無關。

當衣服上的熱度散去後,逐漸降下的溫度吸附着他的體溫,向下滴落的水珠被他敏感的神經清晰感受到。他閉上了眼睛,忍住了心裏的暴虐,扯出一抹勉強至極的笑容,道:“不生氣,只是個孩子。”

她尿完了,小小的手掌又蜷曲握成爪,似乎覺得冷了,蹬腿了幾下,張開嘴又要哭。這次,夏波眼疾手快地把它塞進了襁褓,它的聲音還未落下,張大的嘴變成了一個輕輕的哈氣,撐開的皮面沒有五官點綴,像是靈堂上紮好的紙人,又紅又黃的臉配上兩個黑漆漆如洞般的鼻孔,怎麽看都像是個妖怪。

他哼了一聲,道:“真醜。”

他覺得還不夠,又道:“醜死了。”

他自認為不是什麽好人,腌臜的話也是沒少說,但他還不至于畜生到對一個什麽都不知道的孩子做什麽。他放下孩子,就水缸裏的水快速擦了一遍,衣服沒換,只是生了火在竈臺旁烤幹後又穿了回去。

許是良心發現,他突然想起行李箱中的巧克力,又去取過來掰下一小塊,燒開了水在碗中化開,待冷了些後,一勺勺喂它嘴裏。他水放得不多,不過是比碗底高了些,巧克力化在其中能拉絲。他刮幹淨碗底,瞧見勺子邊上還有一些,又轉了個面,塞到它嘴邊。

巧克力其實不好吃,苦苦的,大人尚吃不明白更別說孩子。但它自出生後吃的第一口東西便是血,腥鹹的味道一樣不好,在沒有正确的“好吃”認知下,足夠香醇的巧克力只會讓它有進食的本能。

他出門時帶上了秦望舒的風衣,和來時一樣蓋在了它身上。這番折騰耗了不少時間,之前聚集的人都已經散了,他不知道秦望舒去了哪兒,也不好貿然打聽,只是在看見昨天關他們的柴房時,鬼使神差地走了過去,好巧不巧看見了站在窗戶旁的秦望舒。

他揚起了眉,反觀對方并不驚訝,只是因為有些冷而環住了雙臂。他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些什麽,猶豫了會兒道:“我去拿件張雪的衣服給你。”

“不用。”秦望舒幹脆地拒絕了。她看了眼被風衣蓋着的孩子,頭痛的揉了揉眉心。“你就這麽抱着?”

夏波被問得一噎,下意識想回:不然呢?但他見秦望舒情緒似乎不大好,便十分識趣地咽了下去,只是道:“張雪的行李被秦蘇翻了。”

他壓低了聲音,又在室外,聲音還沒進窗戶就散了。秦望舒側了下頭,餘光瞥了一眼抱着膝蓋坐在地上的秦蘇,興致缺缺道:“哦。”

夏波不知她心裏所想,只當她還在氣惱自己之前所做,輕咳了一聲,略不自在地解釋道:“我不擅長處理家務事,只會挑事。”

秦望舒沒料到他會解釋,她之前默許了夏波離開便是這事翻篇,于是順着問道:“秦蘇的鞋子呢?”

他啞口無言。他壓根沒把随口找的理由當真,秦蘇有沒有鞋子與他何幹,左右不是自己的腳,疼不到他身上,但這麽赤裸裸地被秦望舒指出來,一時間臉皮也有些挂不住。

秦望舒輕哼了一聲,并不稀奇。她歪了下身子,抵在釘在窗戶上的木板道:“現在能自由行動的就剩你,蔡明不知道被關在哪裏,你處理完這個孩子就去打探一下。”

夏波聽了皺眉道:“怎麽處理?”

秦望舒吸了一口氣,不可置信道:“還用我教?”

他一時間沒轉過彎,愣了幾秒,突然心領神會。抱着孩子轉身就要走,走了幾步又覺得不對勁,于是轉過頭,見秦望舒還在窗邊看着她,不确定道:“我真去處理了?”

秦望舒舔了舔後槽牙,覺得他這樣還不如當初撕破臉算了。見她沒吭聲,夏波遲疑了,他看了眼孩子,有些糾結地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氣得秦望舒一巴掌拍在木板上。

灰塵簌簌地落下,她不耐煩的扇了扇,看着再次靠近的夏波,心平氣和道:“這孩子是誰的?是誰的就找誰處理。”

“山神不是死——”夏波下意識反問,可話還沒說完,他徹底反應過來。

——秦凱。山神死了,但秦凱是這孩子的父親。

秦望舒見他想明白了,揮了揮手,讓他趕緊滾。她依舊靠在窗邊,扯了扯袖子,努力把露在外面的肌膚遮住更多,平靜的臉上看不出一點之前的生動。

“是夏軍官嗎?”柴房裏響起一個幽幽的聲音。

她懶得動,只是敷衍的應了一聲。她以為對方不會再問時,又聽到:“山神會把我們抓走嗎?”

她終于擡了下眼,态度含糊不明道:“你想被抓還是不想?”

“還會有人想被抓?”許是她的問題有些奇怪,秦蘇擡起了頭。大半的光線被秦望舒擋住,她只落得了零星幾束,一張本就尖俏的臉更顯小巧,過于可憐。“我不想被抓。”

“那就不會被抓。”秦望舒立馬道。她的話很是堅決,直接切斷了秦蘇接下來所有的疑問。

秦蘇抿了抿嘴,在她低矮的視線裏,對方逆光下的身形過于高大,猶如一尊神像。她猜秦望舒或許對張雪也說過這樣的話,可能也是像現在一樣肯定,但說話又有什麽成本呢?

她不甘地咬住了唇瓣,少女的唇殷紅中透着粉嫩,被咬後更是嬌豔欲滴,可惜無人欣賞。她和張雪的關系其實沒那麽好,只是一個人住久了,突然來了個漂亮姐姐覺得新奇,新奇下又心生羨慕,時常會生出如果她是張雪該多好的想法。

可她只是一個孤女,深山裏的村姑。別人待她好時,她就得了些便宜,不好時,她也沒有可委屈的,只能受着。她很早就清楚地知道這個現實,但許是時間太久了,久到秦凱照顧她也太久了,她逐漸忘了這回事,直到被張雪再次戳破。

她看得出秦望舒待她有幾分不同,這不同是因為看在她年歲不大的份上,真要計較起來其實比張雪要真心上幾分。但她也知曉,她這個年齡在村子裏,許多姑娘已經生了孩子,她着實算擔不上“孩子”這個稱呼。可她到現在,唯一能仰仗的,也只有這個名不屬實的稱呼。

“你會護着我嗎?”她鼻子壓在了手臂上,聽起來有點兒鼻音。

秦望舒眨了眨眼,她與秦蘇相處不多,幾次接觸下來只覺得這姑娘懂事、聽話。但現在被關在一塊,被迫深入交流了後,又覺得自己果然不适合帶孩子,也難怪教堂的孩子沒一個與她親近的。

“可能吧。”

她并未肯定道。山神已死,秦蘇的憂慮根本不會發生,但她也沒必說出真相。相反一個“護”字的含義太廣,她不敢貿然應下,尤其是在秦蘇得罪秦老爺子後。她自認是個聰明人,但也确實管不到秦家村的事,換條路,她可以把秦蘇帶回教堂,那之後呢?

秦蘇的處境艱難,她只會更糟糕,不過是表面光鮮罷了。她不想做無法保證的承諾,有些事辦不到,就沒必要給希望。

秦蘇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只覺得果然如此。可還沒等難過,又聽見她道:“山神不會來。”

騙人!秦蘇差點脫口而出,有張雪的前車之鑒,她根本不會信,但她聰明的沒開口。她回想自己與秦望舒所有相處的過程,發現對方确實沒撒過謊,一時間又有些動搖。她左右糾結,突然冒出了一個荒唐的念頭,她張着嘴,飽滿的唇瓣顫了顫。

“你們殺了山神!”

她捂住了自己的嘴,喉嚨裏擠出了一聲不知是嗚咽還是呓語的聲音,像是受傷了的小獸,原本試探的姿态又全部蜷縮成一團。

秦望舒下意識擰起眉頭,她沒想到秦蘇竟然猜到了這點。她腦子難得的空白了,抱在手臂的手指點了點,竟然想不到什麽好說辭。她覺得有趣,笑了下,身子也跟着一顫,最後舔了舔淡色的嘴皮子。碰到了上面的死皮,她沒忍住用牙撕了。

尖銳的痛感通過神經立馬傳達到腦子,下一秒就嘗到了淡淡的鹹腥味。

“她在哪裏嗎?”秦蘇似乎緩了過來,她露出一雙眼睛,厚厚的簾蓋兒擋住了眉毛與額頭,只看得到高挺的鼻梁。山神是壓在她心上揮之不去的陰影,盡管記憶中那張可怖的臉已經模糊了,但那深深的恐懼卻被身體牢牢記住。

她現在回想昨夜大膽的舉動,只覺得腿軟。若再有一次,她怕是再難有勇氣。可她怎麽也想不到山神竟死了,一時間似悲,又似喜。她又想到了張雪,或許她是幸運的,年幼幸運的被養母撿了,之後幸運的沒被山神發現,養母死後,又幸運的被秦凱撫照,跌跌撞撞雖不容易,卻也長大至今。

“不在。”

秦蘇猛地轉過頭,她想說點什麽,可事到如今還有什麽可說的?她終究是比張雪幸運。她又縮了回去,試探道:“你找過嗎?”

“沒有。”秦望舒挑起眼角,很多時候她都覺得自己格外善良,善良到她甚至以為自己是個好人。她舔舐幹淨嘴皮道: “一個晚上能做的事情很多,你有食物會留到第二天嗎?”

秦蘇想說會,但秦望舒又澆滅了她的希望。她補充道:“你可能會,但你是人,山神是什麽?野獸。你不要高估一只畜生。”

她的話裏聽不出一點傷心難過,全然都是事不關己的清醒。秦蘇覺得齒寒,她抱緊膝蓋,默默地轉了一個身,露出她認為最堅固的背脊。

秦望舒沒有哄孩子的習慣,每個人都會有些小性子和脾氣,但只要不過界礙着了她,都無傷大雅。她又笑了一下,別過頭看向窗外明媚的春光。

夏波得了秦望舒的嫌棄,自覺丢臉,十分利索地滾走了。他覺得自己當初真是犯賤,把山神打死了。他們在秦家村本就處處受限,竟還想着帶個拖油瓶,真是活該被尿滋一泡。讓他覺得奇恥大辱的是,腦子還沒清醒,直接把把柄送到了秦望舒手上,可不就是伸臉讨人打。

現在想來,不是他會錯秦望舒的意,以為要把這孩子打死,分明是他自己想解決這個麻煩。他步子一頓,睨着被風衣裹住的它,跟着秦望舒一樣叫道:“小畜生。”

頓時,他心裏舒坦不少。他又道:“小畜生。”

就這麽叫了一路,直到秦凱門口,聽到了叮叮當當的打鐵聲,他才面色一斂,伸出手。手指剛碰到門,便遲遲不肯推。他抽了口氣,設身處地開始思考,如果有一天自己之前所做的所有閹髒事被人翻出來了,對方還帶着罪證逼自己認下,他會怎麽樣?

不用說,直接開槍打死!一槍不行,再補幾槍洩憤。

如果那人要解釋呢?

他暗自冷笑,都帶着罪證來了,還有什麽可解釋的?打死,不給機會,遲則生變,先打死再說!

這下,他覺得自己的手猶如挂了千斤重,與門不過短短毫厘的距離,像是隔了千裏。不需要腦子想,這就是件爛差事,還是他自己讨來的。他權衡了下就此打道回府和直面秦凱的兩種後果,糾結了一番竟比較不出哪個更糟糕。

他磨了磨後槽牙,猶豫不決時,門“吱吖”一聲開了。秦凱依舊是那副清涼打扮,脖間挂了條汗巾,拿着一頭正往臉上擦汗。見到他十分自然道:“夏先生在門口站了這麽久,是找我有事?”

夏波木着張臉,覺得這大抵就是命,所謂先發制人,後發制于人。他握拳在嘴邊清了清嗓子,又掃了一眼無人的四周,提議道:“進去說?”

秦凱一愣,他看向了夏波胸前用風衣遮住的東西,想到什麽,讓出了半個身子。夏波見縫插針,他進了院子後十分自覺把門關上,進到屋子裏才稍稍放下些心。

他道:“張雪被山神帶走後,我和秦作家去後山找了許久。”

他語速不快,因為知道秦凱是圈養山神的幕後之人,有意觀察對方表情。他見秦凱面色未變,又繼續道:“沒找着,應該是被那畜生吃了。”

秦凱剛想安慰,又聽夏波道:“但也不是全然沒發現——”

夏波當着面,拍了拍風衣,神秘兮兮地湊了過去。他眼裏帶了些笑意,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對方眼睛,又因為怕打草驚蛇所以過了幾秒便收了回去。他扯開風衣,露出正在熟睡的孩子,炫耀道:“這是那畜生留下的孽種。”

“我本來想一槍打死的,被秦作家攔住了。”他站直了身,有些惋惜道:“這女人家就是壞事,婦人之仁成不了大事。”

秦凱只覺得全身血液翻湧,明明身上熱得直冒汗,他卻手指尖控制不住地發顫。他定了定神,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勉強恭維道:“秦作家也是心善。”

夏波把他細微的變化收于眼底。他哂笑一聲,嘴上卻贊同道:“就是心善,打死了這小畜生也換不回人,就當是給死去的張雪積陰德了。只是有一點,小畜生長得面目可憎,丢在村中怕是無人敢領養,我們又與秦老爺子鬧了一些不快,行動不便。秦作家說你照顧秦蘇多年,就叫我來問問,秦鐵匠可願意幫忙照顧幾日?”

他似乎怕秦凱誤會,不等對方應下又接着道:“秦作家來自教堂,教堂有專門□□的地方。這小畜生不會打擾你很久,就幾日,我們辦完事就帶回去。”

秦凱喉頭滾動,千言萬語卡在其中,過了一會兒才道:“秦作家叫你來的,那秦作家人呢?”

夏波不明其意,他把之前的話在腦子裏過了一遍,沒發現有問題,便道:“秦蘇與蔡明起了争執,她夾中間和事佬沒做成,被關了柴房。我之前去給秦蘇找鞋,躲過一劫。”

他沒隐瞞,之前動靜鬧得那樣大,秦凱只要找個人多問一嘴,什麽都一清二楚,他還不至于自找麻煩。只是他有些在意的是,秦凱第一時間問的竟然不是自己孩子,而是秦望舒。

他舌頭頂過上颚,濕滑的觸感又讓他想起它的口腔,以及秦望舒喂血時的熟練。他電光火石間覺得自己抓住了什麽,卻又一閃而過。他甩了甩腦袋,他的動作引起了秦凱的注意。

“夏先生身體不适?”

夏波動作一頓,他把孩子塞進秦凱懷裏。見他手忙腳亂地抱住,又把粗糙有些髒的手在汗巾上擦了又擦,才小心翼翼地用指頭貼了貼孩子的臉。

若夏波不是知情人,也只會當秦凱是個溫純的老實人。他心裏惦記着那事,嘴上故意道:“秦鐵匠也是心善,不嫌棄這小畜生醜惡,看樣子秦作家識人眼光不錯。”

秦凱聽見“小畜生”這三字,擰了下眉頭,很淺又立馬松開,問道:“秦作家有取名字嗎?”

夏波看了他幾眼,見他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孩子身上,只當是突然覺醒的拳拳之愛。他道:“小畜生。”

他見秦凱面上吃驚之色,笑着點了點頭,肯定道:“秦作家叫它小畜生。”

秦凱臉上沒有露出任何異樣,他只是訝異了一瞬,又笑道:“那就叫小畜生吧,賤名好養活。秦作家是有文化的人,這麽叫肯定有她的用意。”

這話一出,反倒是夏波有些吃不準自己的猜測了。但他該說的話都說了,再找理由拖時間顯得過于牽強,索性秦望舒交代的事順利完成了,他輕松之餘又覺得哪裏有什麽不對勁。他又寒暄了幾句,借着機會打量秦凱,可除了最初那下,對方并未漏出任何馬腳。

他推脫着沒讓秦凱送出門,走了幾步恍然想起來對方對自己的稱呼——夏先生。他步伐一頓,立馬反身拍門。沒等多久,他見秦凱抱着孩子開了門,對方顯然沒想到自己去而複返。他笑了下,好奇道:“秦鐵匠為什麽稱呼我為夏先生?”

秦凱沒想到夏波專程回來一趟竟是問這個,他呆愣一下,才道:“我年輕時在城裏做過活,見有學問的先生都是與夏先生一般,長褂在身。”

夏波沒想到竟是這個答案,他有些尴尬,但按在門板上的手仍未收回,又繼續道:“秦鐵匠之前見過秦作家?知道她是報社有名的作家?”

“沒見過。”秦凱撓了撓臉,粗犷的五官是略帶憨厚的笑容。“夏先生說笑了,我比秦作家大上許多年歲,那會兒秦作家應該還是個沒幾歲的娃娃。”

他低頭逗了下孩子,喜愛之情溢于言表。他又道:“只是張小姐之前與秦作家來過幾次,我聽見張小姐這樣叫過。”

秦凱的回答天衣無縫,夏波不想引起誤會,便收回手解釋道:“張小姐似乎與秦作家關系不一般,張小姐被山神帶走後,她就一直郁郁寡歡。我之前走時想起秦鐵匠對秦作家的稱呼,以為你們有些交情,便想來了解了解。”

秦凱一瞬間睜大了眼,似乎吃驚于夏波的話。但他什麽都沒說,只是在夏波再次告辭後,站在門邊看着對方離去,直到看不見人影後才關上門。

秦凱的話來回在夏波腦中翻滾。他對證據其實并不是很看重,對他來說人的直覺往往更致命,所以他斷定秦望舒知道什麽,可他又覺得這再正常不過了。秦望舒總是比他知道得更多,不論是山神還是其他消息,她永遠都是勝券在握,等着他發現什麽,再抛出一部分誘餌,迫使他上鈎。

現在也是。

小畜生是山神的孩子,秦凱是它的父親。他不把山神當人看,作為畜生圈養,那畜生生的孩子,只因為流着自己一半的血脈,就會被輕易接受嗎?夏波不清楚,但直覺事情沒有這麽簡單。

而秦望舒,她留山神一命的原因是不是真的只為解決小畜生的麻煩?可如果她知道秦凱會接受這個孩子,那這句話就不成立,但如果她不知道,為什麽又會讓自己交付給秦凱?

無數個疑問接二連三地浮上他心頭,他恨不得立馬就出現在秦望舒面前問個明白。可他只是站在了村子正中央的空地,金黃的陽光落在了他身上,照得他越發俊美不凡,來往的村民縱使與他不對付,卻也忍不住看上幾眼。

他想起的秦望舒叫他去尋找蔡明的位置,他大腦告訴他這件事必須要做,但立住的腿卻怎麽也邁不開。只是扭着身子掃了一圈周圍,最後把視線落在了巨大的槐樹處。

秦老爺子曾在銅牛第一次奏樂時,稱呼她為秦作家,那是她自願相告。張雪是報社的記者,與秦望舒關系親密,自然也知道她身份,但她多數都是親昵的叫望舒。他對她從未有過這麽親密的時候,但與有求于人時的張雪一致,态度總是會端正些,可他也不過是叫秦作家。

是了,張雪不僅叫過她望舒,也咬牙切齒地叫過秦望舒,更是叫過秦作家。但除去前者,無一例外都是發脾氣時,但他也清楚,張雪雖大小姐脾氣不淺卻也是個識大體的,斷不會在外人面前鬧難堪。秦凱真要從張雪嘴裏得知秦望舒身份,就只能是她們吵架了。

矛盾激烈到張雪無法忍受,要不然就是秦凱在騙人。可張雪真的會這樣嗎?

夏波閉上了眼,他腦中閃過張雪兩次被秦望舒狠狠出賣的畫面,沒有鬧、甚至沒有過多的掙紮,事後也不過是抹了□□的嘴說上兩句好話就又傻傻的信了。

他低低笑出聲,秦凱撒謊了。他根本就認識秦望舒!

第 49 章 “季夏,黎行哥哥要見你

第49章 “季夏,黎行哥哥要見你。”

“那是因為……因為……”

巫顏玉嗯半天嗯不出個所以然,翻個白眼,架着小僵屍兩側咯吱窩扭頭走遠。一段距離後把他放下,蹲下解釋:“我告訴你啊,那個不叫打架。”

小僵屍歪頭眨巴兩眼,猛搖頭。

他親眼看見那個人類把季夏壓在下面,季夏都要打輸了。

輸了,以後豈不是又要東躲西藏?

小僵屍不想再過從前的日子。

“那是……是他們在交流感情,總之不是打架,別擔心。”巫顏玉上手捏住他的臉,“以後只要不惹事,天師就不能随便來收咱們,放心吧。”

小僵屍叫喚一聲。

雖不知道他在說什麽,巫顏玉稍想想也能猜到,肯定是問“真的麽”。

他捏完臉又去揉小僵屍頭發,将那頭凝霜給他打理好的短發徹底揉成雞窩,重重應聲:“當然是真的。所以啊,以後季夏再和那個人交流感情的時候,就別湊過去了知道不?小孩子不宜多看。”

小僵屍仍有些不理解,雙手握拳抵到眼睛下方晃兩下。

“季夏哭了?”巫顏玉微一愣怔,反應過來捂着嘴輕咳:“這沒事兒,交流感情嘛都這樣,好了好了,去玩兒吧。”

大眼仔和小藤蔓找了過來,小僵屍很快将這件事抛到腦後,跟着幾只小妖怪滿山瘋跑,歡聲響徹山谷。

*

洞窟內,細長白皙青竹似的手搭在石床邊,想要抓住點什麽,很快又被比它大上一圈,手背青筋微凸汗津津的手抓回去,五指相扣。

“黎行,天、快亮了。”斷斷續續的話音溢出,又被撞得稀碎。

下巴尖懸着幾滴熱汗來回晃蕩。

季夏實在遭不住了,扭頭一口咬住人肩頭,“我好累,你……快停下。”

黎行悶哼一聲去尋他的唇,話剛出口又給堵了回去,熱烈滾燙的氣息噴灑在敏感的耳垂上,氣聲說:“躺下了還累,看來是我沒讓夏夏滿意,得多多努力才行。”

“滿意!滿意了。”

季夏立馬高喊,趁其不備爬出去,腳踝卻被對方猛地拉回。

直至太陽高高升起,緊攥被面的手忽然松了力道,季夏疲憊不堪,不管不顧睡了過去,閉眼前仍看到黎行似不知疲倦……

“時間還早呢,這麽快就睡了?”黎行把人圈進懷裏,聽到一聲輕哼,抱起蜷縮起來的人往另一處洞窟裏走。

這裏和巫葉山的構造完全不同,相連的洞窟內是個天然溫泉池,池邊加固過另做了幾級石階。

黎行抱着人一同入水,給他清理幹淨,換上衣服細細擦幹發絲,俯身在額間輕輕落下一吻,“……這樣就好了,只要還能見到你,一切都值得。”

密密的吻落到額間,季夏不耐煩地擡手揮一巴掌。

黎行頂着巴掌印,給他掖好被子準備走出洞窟,散落床邊的手機這時忽然傳來一聲震響。

進來一條新消息。

說實話,習慣了近兩年自律健康的作息,猛不丁熬個夜,安懷說不出的疲倦,哄走需要睡覺的凝霜,獨自坐在樹下石桌旁,不停打哈欠。

白天的赤練山倒是和他之前來時沒有差別,幾乎所有妖物都在此刻休眠,僅巡邏的七.八只二十四小時連軸轉,但多少還是能感覺到一點不同。

這座山漸漸活了過來,多了數棵郁郁蔥蔥發出新葉的大樹。

這些妖鬼遠比他們比人類,還要愛護山林。

“真好。”安懷由衷感嘆。

正望着遠處山谷發呆,身後傳來一陣急切的腳步聲。

轉頭一看,黎行一臉急色地跑過來。

“呦!”安懷極其淡然地同他打招呼,“好久不見了啊。”

黎行沒有停下,一直到他跟前,微微喘着氣問:“別院發生了什麽事?”

“別院?”安懷認真想了下,搖頭,“別院一切正常,什麽事都沒發生。”

“不可能!”黎行少有這麽慌張的時候,解鎖手機都在顫抖,指紋連摁了三.四次,點開剛剛收到的信息給他看,“別院沒出事,這又是怎麽回事?”

信息顯示陌生號碼,只發來一句話:阿行,你真讓我失望。

世界上,這麽叫他的就只有那個人——黎晏清。

可他不是被關在別院裏麽?哪來的手機?

發這話又是什麽意思?為什麽莫名給他發這樣一句?他到底想幹什麽!

……

無數問題充斥環繞,黎行趕緊扔掉手機,雙手抱住快要爆炸的腦袋。

“黎行!”安懷上前關切地問:“你怎麽了?頭很疼?”

過去那些塵封已久的記憶再次席卷,黎行臉色極速變白,嘴唇發抖,死命掐着掌心保持最後一絲鎮定:“快去問別院的情況。”

安懷立刻去問鐘時琴。

三分鐘後得知,就在昨夜他走以後,別院确實出了件大事,好像是誰逃跑了,但具體的上頭封了嘴,鐘時琴暫時無從得知。

“哦!我看到呂師兄了,我把電話給呂師兄,他應該知道。”鐘時琴匆匆追上人。

電話換成呂方。

他先問:“黎行在你身邊麽。”

黎行接過電話,盡管心裏已經有了答案,還是不願去相信,“不是他對不對。”

“上頭已經在全力抓捕了。”呂方似是而非的一句話徹底澆滅希望。

黎行的心徹底跌落谷底。

這十一二年來,頭一次因為某件事某個人陷入難以言狀的恐慌:“他發信息給我了。他知道我在哪兒,知道我在做什麽,他要找我,我……”

“黎行你冷靜點。”呂方揚聲打斷他的話,安撫:“赤練山很安全,他不可能闖地進去。在我們沒有将他抓獲前,先好好待在那兒。”

可也不知是呂方不會安慰人,還是黎晏清帶來的影響太深,黎行非但沒有半分松懈反而愈發慌亂。

他之前騙了季夏,要是黎晏清出現在他面前怎麽辦?要是以前的事被季夏知道,他會怎麽看自己?黎晏清既然已經安分了十多年,又為什麽選擇這個時候逃跑……

“黎晏清”,這三個字就像懸在他頭頂的一把刀,随時都有掉落的可能。

不管是安懷還是呂方,亦或是其他人,都無法真切體會到他這份感受。

安懷只能不停安撫不停勸慰,提到季夏,人才稍微好轉一些,撐着椅子站起身,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洞窟,緊緊抱住季夏。

一條消息,黎行為此整整擔憂了三天。

這三天裏雖也笑,跟着山上的妖怪們鬧,為他和季夏正式聯姻做準備,神情總透着股不安,稍有些風吹草動都會膽戰心驚,像是要進入戰鬥狀态。

整個人狀态極其不佳,肉眼可見地疲憊。

起伏跌宕的情緒總格外惹人注意,日日跟他待在一起的季夏率先發現這一異常,其次是巫顏玉。

“這家夥最近怎麽回事?”知道直接問肯定什麽都問不出來,巫顏玉幹脆去找安懷,“他是不是得了你們人類說的什麽……婚前焦慮症啊?”

黎晏清的事與他們無關,沒必要卷入更多的人。安懷順着他找的這個說法點頭,随即扯開話題:“天師那邊在催我了,我先回去一趟。黎行就拜托你們照顧了。”

巫顏玉怎麽聽都覺得這話奇怪,什麽叫拜托他們照顧?黎行需要?

“你是不是有什麽事瞞着我們。”

安懷瞥了眼遠處,季夏身旁努力揚起嘴角的人,很快收回視線,“我只能說,這件事跟你們沒有任何關系。”

含糊一句意味不明,巫顏玉更好奇了。

只是安懷走後,無論他怎麽旁敲側擊,黎行始終不肯透露哪怕一個字。與此同時,随着收到的消息增多,精神層面也在不斷受到重創。

這樣下去,始終不是事。

正式聯姻前三天,黎行最終下定決心撥通那個號碼。

只響了一聲,電話裏傳來陌生又熟悉的聲音,一如那些日日夜夜往他身上做實驗一樣,輕柔地叫他:“阿行。”

黎行用力捏緊手機,“你到底想幹什麽!”

“真冷淡。”電話裏傳出一聲極輕的笑,“這麽多年沒見,對哥哥就是這個态度?那具僵屍知道麽”

腦袋轟地一聲嗡鳴,天地都好似跟着不停旋轉。

黎行後退兩步,背部緊貼大樹,死死咬住下唇,“我再問一遍,你到底想幹什麽。”

“這個問題,不如我親口告訴你。”黎晏清轉着手裏的照片,繼續道:“今晚十一點,到赤練山東北角來。”

“我憑什麽聽你的……”

電話直接挂斷。

黎晏清舉起照片,反手将其用飛镖紮進镖盤上——照片裏,兩人肩并肩立于山巅,一同仰望星空。

多美好多浪漫……多可笑。

*

接到電話後,黎行始終飄忽不定的心反而漸漸平靜下來,随後又撥出一個號碼。

臨近晚上十一點,借口離開洞窟。

“這小子——”人剛走,巫顏玉就從樹後轉了出來,望向離開的人若有所思,“我跟去看看。”

季夏不問緣由點頭。

最近黎行的狀态非常差,問了也只會說沒事,今天如果不是巫顏玉主動開這個口,他都想偷偷跟過去。

真的只是因為婚前焦慮症?

季夏抱着手機,重新輸入林牧的號碼。事情基本結束,他和黎行也馬上就要聯姻了,是不是也該聯系他了?還有店長,蘇小雯……

當初走得那麽匆忙,又什麽都沒說,他們會不會早把他忘了?

受黎行近期影響,季夏也開始陷入無端不安中,一直糾結猶豫。

正這時,凝霜抱着小僵屍進來,語氣輕快:“季夏,西南山腳下來了個人,說是黎行哥哥,要見你。”

第 58 章 :謊言

獨孤驚鴻唇角扯出一抹苦笑,他們算什麽?合作夥伴而已,只不過這個男人多了一份男人的擔當和責任而已。

“你要查出誰和惡魔契約為父母報仇?”獨孤驚鴻避開感情問題,重提剛才的話題。

赫連城炙熱的眸光黯淡了下去,獨孤驚鴻沒有答應,那就表示拒絕了。

“沒那麽簡單,文帝身邊養了無數像赫連希這樣的人。這種半人半魔狀态的人要麽是練邪功反噬,要麽就是和惡魔同體,淪為半人半魔受到的痛苦不亞于下十八層地獄。”淪為半人半魔再也不能輪回,不能和普通的人類住在一起。一般人不會無緣無故這麽做,除非是有什麽不得已的事情。

“你去把赫連希引出來,我來問他。”

獨孤驚鴻聞言一愣,随即深深地看了一眼赫連城,眼中閃過一絲贊賞,道:“好,這件事也只有我去做最合适。“

如果夜宮的人去,赫連希一定會躲着不出來。

赫連城苦笑一聲,道:“已經在皇宮了,只是我不方便露面,你去吧!在文帝的禦書房中,千萬小心,我會陪着你。”

獨孤驚鴻點點頭,默念咒語撕裂虛空,整個人凝空降世。

剛落地,便覺暗中有無數雙眼睛在暗處盯着自己,獨孤驚鴻在心裏冷笑幾聲,故意裝作不知道在往禦臺走去。

見躲在暗處的人沒有表示,獨孤驚鴻故意在奏折中翻來翻去,最後選了一本放在懷裏,眼警惕地看了四周确定無人後,撕裂空間才要走,一只手從扣住了獨孤驚鴻的肩膀。

“把東西放下,你可以走。”身後的男人低聲說道。

獨孤驚鴻猛地回過頭,一張靈符貼在赫連希的腦門之上,美目流盼,道:“上當了喲!”不等其他人反映過來,撕開虛空将人拖了進去。

赫連城淡漠的唇角勾起一個好看的幅度,深邃的眸中閃過一道贊賞的芒,不愧是和他齊名的女人,居然想到用這個方法将赫連希給帶了來。

要知道,赫連希的修為不低,成為半人半魔狀态之後,更難纏。

“他不能動,能說話,要不要我回避?”獨孤驚鴻将人放下便道。

赫連城潇灑地打了個響扣,虛空在他的意思下轉移到了夜宮監視的範圍之外,撕開空間。

“不用。”

握着獨孤驚鴻的手,拖走赫連希的身體,三人一起從虛空中走出來。

赫連希擡起眼簾,見周圍是一片幽谷,四周高山環繞,唇角凝起一抹苦澀之一。

“連城,你變得這麽卑鄙,居然利用一個女人。”赫連希看了赫連城身邊的女人,對她道:“你可知道被人利用了,皇帝知道你擔當的起?”

獨孤驚鴻和赫連城對視了一眼,轉身背對着兩個人,道:“這是你們之間的事情,我不參與。”

“那件事你到底知道多少?父皇身邊的影子到底是誰把他們弄成那個樣子的?”

赫連城問的非常直接,絲毫沒有拖泥帶水。

赫連希諷刺的冷哼一聲,道:“殿下讓獨孤小姐把符咒去了吧!微臣跑不出您手掌心。”

獨孤驚鴻不等赫連城說話,便揭了赫連希面門上的符咒,一句話不說背對着兩人。

赫連希扭了扭脖子,笑了道:“好厲害的符咒,沒想到世間真有能制服我的符。”

赫連城目光一轉,道:“聽說大皇子五歲便有結丹期的修為,只是在十四歲時不幸染病身亡。”

獨孤驚鴻聽了回眸看了赫連希一眼,五歲已經是這等修為,若是不變成這等模樣,只怕赫連城也不及她。

“驚鴻怎麽了?”感覺到獨孤驚鴻的異樣,赫連城關懷地問候了一句。

獨孤驚鴻搖搖頭,她只是想起段祈玉也是很小便修為高出同輩的人,卻不知為何修為止步不前。她和段祈玉資質不分上下,結果卻是她拔得頭籌,成為南國修靈師的首領,聖女宮宮主。

曾經的對手,還能成為朋友嗎?

“大哥,我還沒給你介紹,這是我的未婚妻,獨孤驚鴻。”赫連城拉着獨孤驚鴻的手,将她摟在懷裏,眸低滿滿的全是幸福。

“為了我,她不惜隐藏容貌,大哥說這樣的女子可是良配?”

獨孤驚鴻不明所以,但在赫連希的眼底看到一抹傷痛之意。

“很好。”赫連希淡漠地答道,擡起眼簾看了兩人一眼,接着道:“當年的事情我不想提起,就算你心有怨恨,我已經成了這般模樣,永世不能輪回,也算能得到報應了。”

獨孤驚鴻越發聽的糊塗了,而摟着自己的手卻锢的更緊。

“是嗎?父皇不是說是大哥用自己的命換了我赫連城一條命麽?連城應該感謝大哥救命之恩才對。”赫連城眯着眼睛望着對面的赫連希,冰冷的殺意從雙眸縫隙之間逸散出來,森然絕決。

“你們父子說謊也沒有對對口徑!”赫連城眸光沉了下來,厲聲斥道:“我最後叫你一聲大哥,如果你真把我赫連城當兄弟,就把當年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我!”

赫連希眸光黯淡了下去,嘆息一聲,咽喉中湧出苦澀之意。

“當年的事情的确是我父親對不起九叔一家,但家父絕對沒有害過九叔和你的性命,至于我……這是我心甘情願的,他是我父親,也是天子,君要臣死,臣不敢不死。”

獨孤驚鴻聞言一怔,赫連希說的那般輕描淡寫,但朝廷中皇子們為了争權奪利,幾乎泯滅人性,死還算是解脫,看赫連希這般人不人鬼不鬼連投胎轉世為人的機會都被剝奪,這種殺人不見血的手段才真是毒辣。

“我相信你,赫連希你這些年為父皇做那些見不得人的事情夜宮雖然壓了下去,不過一旦幾位長老知道,你難逃一死。”赫連城雖然神色如以往一般淡漠,但話語中卻多了幾分關切之意。

赫連希苦笑着答應,如果能死,他甘之如饴。

赫連城才意識到剛才手上用力,獨孤驚鴻痛的眉頭都皺起來了,連忙松開手。

“不問了麽?”獨孤驚鴻回眸看了赫連希一眼,赫連希的話說了一半,但關于赫連城父母怎麽被害的卻是不清不楚。

“以後再說。”

說罷,撕裂空間,瞬間轉移到夜宮,同時解除在城外的幻術。

“赫連希那裏別指望問出什麽東西,你先去忙,我還有要事處理。”赫連城出奇的冷峻,拉開椅子坐下,手指有節奏地在桌上敲着。

獨孤驚鴻默默地退出房間,這種事情她還是不插手的好。

這幾天在夜宮中呆着也實在無趣的很,赫連城說的對,與其這樣躲着倒不如主動出擊。

經過深思熟慮,第一次那個修羅王便将自己拉入地獄打算将自己置之死地,後面一次次明裏暗裏下毒手都沒能要她的命。最後一次見面明明動動手便能奪走她的性命,只能說明修羅王是真打算和她合作,只是現在和其他人有契約在身,所以才沒主動出擊用手段迷惑。

要對付修羅王最好的辦法就是找到那個和他契約的人,人魔之間有了契約之後相當于同體,殺了那個人便能重傷修羅王。

那個人獨孤驚鴻已然猜到——獨孤未央。

從獨孤錦瀾那裏得到的消息說明了獨孤未央前後異常,她沒有機會看到《地之書》那就是和惡魔有過契約,所以修為大增而且還不用渡劫,但凡與陰靈長期接觸的人性格都會變得越來越古怪,令人難以捉摸。

恰好,獨孤未央複合這個要求,至于呼喚惡魔的方法,獨孤未央的母親是赫連家的人,赫連家人掌握這個方法并不奇怪。

走出大門,想了想還是帶上曲洛比較好,她對天生的半陰人實在好奇的很。

這日偏偏曲洛不在家,曲府的家丁下人都認得獨孤驚鴻,熱情地邀請她進去小坐等少爺回府。

獨孤驚鴻也不客氣,到上房坐着,悠閑地喝茶,等候曲洛回府。

天漸黑,曲洛喝的伶仃大醉一手摟着一個身段妖嬈的少女搖搖晃晃地走進家門。

“少爺,獨孤小姐來了,等着要見您呢!”門口的家丁好心提醒道。

頓時,曲洛的酒吓的醒了一半,将兩條搭在曲洛身上的胳膊拿了下來,“你說誰來了?”

那家丁眼往客廳方向瞄,小聲說道:“都來了快兩個時辰了,這會正在吃飯呢!夫人一早讓舅老爺請了回去還沒回來,獨孤小姐一個人在客廳枯坐了倆個時辰。”

曲洛頓時沉下臉,“好小子,家裏來客人也不通知我。”又指着兩個姑娘道:“你們,回去吧!銀子讓媽媽明日賬上來取就是了。”

說完,也不理那兩個撒嬌撒癡的姑娘,搖搖晃晃地朝正廳走了去。

家丁一臉幽怨:那種地方是我們能去的嗎?

獨孤驚鴻正津津有味地品着曲家的精致點心,忽然房門打開,一股濃烈的酒味撲鼻而來,她眼球一亮:“你回來了,我等你好半天了。”

曲洛倚在門檻上,并不進門,揉揉額頭,用埋怨的口吻道:“你來怎麽不讓人去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