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再和愛人,朋友一起看看這煙花。
年三十早上,天還沒亮。
老道士先到大殿掃塵,仔細擦拭裱着祖師爺畫像的裱框,後奉五供,即香、花、燈、水、果。
肉疼地倒了瓶好酒,畫像前絮絮叨叨:“這些可都是季夏準備的。祖師爺,您在天有靈,來年可一定得保佑他啊。他雖是僵屍,沒害過人也沒吸過血,還為妖族、人族做那許多,夠多了……”
老道士話密。
說到太陽初升,後腦勺猛地前傾,不知被誰打了一下。
他揉了揉,昂頭望向祖師爺畫像,估摸祖師爺嫌他話多聽不耐煩了,作揖離開大殿,轉身卻見黎行不聲不響站在門外,目光越過他探向殿內。
老道士順着他的視線回頭,供案後僅一幅祖師爺畫像再沒有別的東西,他看得應當就是畫像。
莫不是他沒擦幹淨,還有哪兒髒的?
不可能啊,攏共就那麽大塊兒,還有哪沒擦?
他再轉過頭,原本站在門口的人,悄無聲息地來又悄摸不見了。
*
道觀以北,草木掩映深處藏着一扇小小的不易察覺的木門,打開之後就能通往地下墓穴。
墓內昏暗無光,僅靠兩側明明滅滅的魚油燈照亮前方。
黎行沿石路前行,影子透射石壁慢慢拉長、偏移,最後徹底消失。
走過長到沒有盡頭的甬道,拐過彎就到了主墓室。
數十層石階上,價值千金的金絲楠木棺蓋沒有完全合攏,季夏白天就躺在裏頭。
黎行一步步走上去,站定棺材前伸手探了探他鼻息,溫熱氣息羽毛似的噴到指尖。
他燙手般收回,猶豫片刻再次觸碰季夏,指腹輕輕剮蹭着臉頰,從眉骨到鼻尖一路下滑,最終停在殷紅的唇上。
不含絲毫力氣摁壓,來回兩次,抱着那張臉俯身吻住。
盡管已經竭力克制,最後還是沒能忍住咬了一口。
好在季夏睡着後不易醒,更別提受傷之後,就算老道士在他耳邊吹唢吶也能安然入睡。
因此也不知道,黎行低聲喚了他多少遍“夏夏”。
*
季夏醒來時,黎行早已返回道觀,在老道士指揮下,殺雞宰魚,拔毛刮鱗。
“刮的很幹淨嘛,以前沒少幹吧。”老道士理所當然地坐一旁躺椅上監工。
黎行手裏動作一停,瞥見季夏過來,朝老道士笑了下,“過去的事我都不記得了,不過我想,我的廚藝應該不錯。”
“是嘛,那今晚的年夜飯就你來掌廚。”老道士極其随性。
黎行愣怔片刻,應好。
入夜後不久,道觀上空緩緩飄升一縷炊煙,廚房裏忙得熱火朝天,完全輪不到季夏動手。
無事可做,他就拌了些雜食喂給道觀附近的野狗野貓。
半山腰望出去,山腳下燈火連成一片,山風帶着家家戶戶的飯香四面吹來。
聽馮姨說,村長家今年添了個胖小子,過年會放煙花慶祝,想必很熱鬧。
喂完貓狗,季夏再回去,短短時間,黎行就已經做完了三道硬菜,正在竈臺前不斷翻炒菜心。
熱氣熏得緊繃的側臉通紅,零下溫度,額上的汗珠卻粒粒分明。
季夏捏着紙巾過去給他擦。
黎行立馬停下來,頭往他那邊伸了伸,一副“生人勿近”的側臉明顯柔和下來,“馬上就能吃飯了。”
“還有兩個菜我來炒吧,你去歇歇。”季夏就要接過他手裏的鍋鏟。
黎行看眼門口,老道士正好不在,趁機又親他一口,“這裏煙味重,出去擺好碗筷,給林道長倒上酒,我這邊就好了。”
本打算幫忙,結果被哄了出去。
季夏也不強求,扭頭去找老道士,菜還沒到,人先自己喝上了。
瞧見他來,倒上酒招招手。
“季夏啊。”老道士明顯喝了不少,打着酒嗝兒東倒西歪,舌頭都大了,“知道我當初為什麽要讓你下山麽。”
季夏抿口辛辣刺激足有56℃的純釀,垂着腦袋不說話。
老道士也不需要他說,自顧自嗤笑:“真以為我是買不起番茄才叫你下山麽?就咱們這個道觀,買不起番茄了,砸鍋賣鐵,我林不為也不可能真因為這個趕你走。”
“當時我想啊,你不能老待在山上,也得到山下走走,見見外面的世界,接觸接觸其他人。”老道士說到這兒,将杯中剩餘的酒一口全悶,突然嗚嗚咽咽:“沒想到,下的這趟山竟讓你受了這麽嚴重的傷。”
老道士酒量其實并不好,兩杯下肚就開始胡言亂語,一會兒罵他小沒良心,發生這麽大事連個電話都不知道給他打一個,一會兒又說對不起,後悔當初讓他下山,要是一直待在山上,也不會遇到那些糟心事了。
老道士一直對他受傷這件事耿耿于懷,将大半責任都歸咎到自己身上。
季夏趁機将烈酒換成無滋無味的白水,熟練的拿出一張黃符貼碗底,注明:56°烈酒,一杯(劃掉)口就倒。
剛貼完,老道士拿起杯子猛灌一口,腦袋一歪,咣當暈桌上。
“林道長這麽快就醉了?”黎行正好炒完最後兩個菜過來。
“有了這個,白水也能變烈酒。”季夏捏出兩張空白黃符,滿臉無奈望向暈死過去的老道士,“本來酒量就不好,再喝,明天鐵定要躺一天,新年第一天就躺着算怎麽回事?而且……”
他撐着一側臉頰,眼裏漾開融融暖意,不知是對誰說:“當初被老道士趕着下山,我其實是抗拒的,覺得山下有什麽好的,山裏墓裏多舒服,何必要學人類,和人類一起生活?”
“後來下了山,真正住一起了才發現,人類真有意思。”
每一個都是那麽的鮮活、頑強。
他是真的羨慕,他們都還活着。
“不恨麽。”黎行突然插一句。
季夏看他一眼迅速移走視線,擡手撫上心口,再出聲時有些哽塞:“說不恨,不可能,那種滋味太疼了。可只是因為一個人否定所有,對其他人來說也太不公平了。”
“就算是現在,我也依然喜歡人類,喜歡那些願意接納我的朋友,喜歡你。”最後一句話,季夏看着他。
“夏夏,我……”
“難得做這麽一桌子菜,先吃吧。”
*
季夏表明身份以後,黎行的記憶其實就恢複了。
考慮的那個晚上,也是恢複記憶後,黎行在猶豫,一切回到原點,他還要不要和季夏在一起,之後會不會又給他帶來傷害。
黎行有想過放手,在季夏被刺傷後昏迷的那幾個月裏,在做每一包番茄醬時,在看到自己生了白發後,他都深知已經配不上季夏。
但他做不到真正放下。
所以哪怕就這樣,永遠做個無名者。
空想總是美好的。
他忽略了最重要的一點,季夏很聰明,比他預料的還要早發覺到這件事。
……
飯桌上除了尋常的五菜兩湯,黎行還準備了一多半的番茄醬。季夏這次卻沒有去吃那些醬,而是夾起了一塊糖醋肉。
“很好吃。”見他直愣愣盯着自己,季夏再去夾旁邊菜盤子裏的酸菜魚,不經意地道:“味道還和從前一樣。”
他确實發覺到了。
即便如此,還是喜歡他!
一股自心底升起的喜悅剎那充斥全身。黎行反應過來,忙給他夾遍所有的菜,“好吃,多吃點。”
道觀內沒有電視,僅老道士平時聽新聞的一個收音機,季夏調到熱鬧的電臺,和黎行兩人吃着真正意義上的第一頓年夜飯。
直到電臺裏傳來一陣哈哈大笑,符咒失效後,老道士悠悠轉醒。
睜開眼,一條魚就剩半個了。
“我這是睡着了?”他拍拍腦門兒,咕哝一聲。
季夏咬着一口鮮嫩多汁的鍋包肉,面不改色點頭,“叫你別喝那麽多酒非要喝,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酒量。”
“我沒說什麽出格的話吧。”老道士戰戰兢兢,可別被祖師爺聽到他在背後說他龜.毛,來年都要不順了。
季夏聞言認真想了想,“好像是說過點什麽。”
老道士突然瞪大眼,反手指着自己,“我……說什麽了?”
“你說啊。”季夏慢悠悠地,說話大喘氣,恨不得急死老道士,三催四催後才道:“你掐指一算,說山裏那只懷孕的小黑貓很快就要産崽兒了。”
這話倒是沒錯,只不過是季夏看出來的,拿來糊弄老道士倒也正好。
不等老道士仔細回想,季夏就往他手裏塞了雙筷子,“實在想不起來就別想了。村長家裏放煙花,吃完年夜飯就能看見了。”
季夏估算的時間大差不差,年夜飯結束後不久,老道士按規矩再給祖師爺上兩柱香,屋外突然“咻”一聲,半空嘭地炸開一朵盛放的煙花,頃刻照亮靜谧無聲的小道觀。
接着第二個,第三個……煙花陸續升空綻放。
季夏仰頭望着被一瞬照亮的夜空,不禁想起上次看到的煙花。當時他的身邊不僅有黎行,更有林牧他們。
他不該一并舍棄的。
“夏夏……”
“年後,去趟藤州吧。”季夏這次鼓起勇氣,重新面對,“去見見凝霜他們,再和他們看看這煙花。”
“好。”
黎行攬過他單薄的肩,煙花綻放時,傾身附在他耳邊說:“新年快樂。”
【作者有話說】
正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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