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季夏,黎行哥哥要見你

第49章 “季夏,黎行哥哥要見你。”

“那是因為……因為……”

巫顏玉嗯半天嗯不出個所以然,翻個白眼,架着小僵屍兩側咯吱窩扭頭走遠。一段距離後把他放下,蹲下解釋:“我告訴你啊,那個不叫打架。”

小僵屍歪頭眨巴兩眼,猛搖頭。

他親眼看見那個人類把季夏壓在下面,季夏都要打輸了。

輸了,以後豈不是又要東躲西藏?

小僵屍不想再過從前的日子。

“那是……是他們在交流感情,總之不是打架,別擔心。”巫顏玉上手捏住他的臉,“以後只要不惹事,天師就不能随便來收咱們,放心吧。”

小僵屍叫喚一聲。

雖不知道他在說什麽,巫顏玉稍想想也能猜到,肯定是問“真的麽”。

他捏完臉又去揉小僵屍頭發,将那頭凝霜給他打理好的短發徹底揉成雞窩,重重應聲:“當然是真的。所以啊,以後季夏再和那個人交流感情的時候,就別湊過去了知道不?小孩子不宜多看。”

小僵屍仍有些不理解,雙手握拳抵到眼睛下方晃兩下。

“季夏哭了?”巫顏玉微一愣怔,反應過來捂着嘴輕咳:“這沒事兒,交流感情嘛都這樣,好了好了,去玩兒吧。”

大眼仔和小藤蔓找了過來,小僵屍很快将這件事抛到腦後,跟着幾只小妖怪滿山瘋跑,歡聲響徹山谷。

*

洞窟內,細長白皙青竹似的手搭在石床邊,想要抓住點什麽,很快又被比它大上一圈,手背青筋微凸汗津津的手抓回去,五指相扣。

“黎行,天、快亮了。”斷斷續續的話音溢出,又被撞得稀碎。

下巴尖懸着幾滴熱汗來回晃蕩。

季夏實在遭不住了,扭頭一口咬住人肩頭,“我好累,你……快停下。”

黎行悶哼一聲去尋他的唇,話剛出口又給堵了回去,熱烈滾燙的氣息噴灑在敏感的耳垂上,氣聲說:“躺下了還累,看來是我沒讓夏夏滿意,得多多努力才行。”

“滿意!滿意了。”

季夏立馬高喊,趁其不備爬出去,腳踝卻被對方猛地拉回。

直至太陽高高升起,緊攥被面的手忽然松了力道,季夏疲憊不堪,不管不顧睡了過去,閉眼前仍看到黎行似不知疲倦……

“時間還早呢,這麽快就睡了?”黎行把人圈進懷裏,聽到一聲輕哼,抱起蜷縮起來的人往另一處洞窟裏走。

這裏和巫葉山的構造完全不同,相連的洞窟內是個天然溫泉池,池邊加固過另做了幾級石階。

黎行抱着人一同入水,給他清理幹淨,換上衣服細細擦幹發絲,俯身在額間輕輕落下一吻,“……這樣就好了,只要還能見到你,一切都值得。”

密密的吻落到額間,季夏不耐煩地擡手揮一巴掌。

黎行頂着巴掌印,給他掖好被子準備走出洞窟,散落床邊的手機這時忽然傳來一聲震響。

進來一條新消息。

說實話,習慣了近兩年自律健康的作息,猛不丁熬個夜,安懷說不出的疲倦,哄走需要睡覺的凝霜,獨自坐在樹下石桌旁,不停打哈欠。

白天的赤練山倒是和他之前來時沒有差別,幾乎所有妖物都在此刻休眠,僅巡邏的七.八只二十四小時連軸轉,但多少還是能感覺到一點不同。

這座山漸漸活了過來,多了數棵郁郁蔥蔥發出新葉的大樹。

這些妖鬼遠比他們比人類,還要愛護山林。

“真好。”安懷由衷感嘆。

正望着遠處山谷發呆,身後傳來一陣急切的腳步聲。

轉頭一看,黎行一臉急色地跑過來。

“呦!”安懷極其淡然地同他打招呼,“好久不見了啊。”

黎行沒有停下,一直到他跟前,微微喘着氣問:“別院發生了什麽事?”

“別院?”安懷認真想了下,搖頭,“別院一切正常,什麽事都沒發生。”

“不可能!”黎行少有這麽慌張的時候,解鎖手機都在顫抖,指紋連摁了三.四次,點開剛剛收到的信息給他看,“別院沒出事,這又是怎麽回事?”

信息顯示陌生號碼,只發來一句話:阿行,你真讓我失望。

世界上,這麽叫他的就只有那個人——黎晏清。

可他不是被關在別院裏麽?哪來的手機?

發這話又是什麽意思?為什麽莫名給他發這樣一句?他到底想幹什麽!

……

無數問題充斥環繞,黎行趕緊扔掉手機,雙手抱住快要爆炸的腦袋。

“黎行!”安懷上前關切地問:“你怎麽了?頭很疼?”

過去那些塵封已久的記憶再次席卷,黎行臉色極速變白,嘴唇發抖,死命掐着掌心保持最後一絲鎮定:“快去問別院的情況。”

安懷立刻去問鐘時琴。

三分鐘後得知,就在昨夜他走以後,別院确實出了件大事,好像是誰逃跑了,但具體的上頭封了嘴,鐘時琴暫時無從得知。

“哦!我看到呂師兄了,我把電話給呂師兄,他應該知道。”鐘時琴匆匆追上人。

電話換成呂方。

他先問:“黎行在你身邊麽。”

黎行接過電話,盡管心裏已經有了答案,還是不願去相信,“不是他對不對。”

“上頭已經在全力抓捕了。”呂方似是而非的一句話徹底澆滅希望。

黎行的心徹底跌落谷底。

這十一二年來,頭一次因為某件事某個人陷入難以言狀的恐慌:“他發信息給我了。他知道我在哪兒,知道我在做什麽,他要找我,我……”

“黎行你冷靜點。”呂方揚聲打斷他的話,安撫:“赤練山很安全,他不可能闖地進去。在我們沒有将他抓獲前,先好好待在那兒。”

可也不知是呂方不會安慰人,還是黎晏清帶來的影響太深,黎行非但沒有半分松懈反而愈發慌亂。

他之前騙了季夏,要是黎晏清出現在他面前怎麽辦?要是以前的事被季夏知道,他會怎麽看自己?黎晏清既然已經安分了十多年,又為什麽選擇這個時候逃跑……

“黎晏清”,這三個字就像懸在他頭頂的一把刀,随時都有掉落的可能。

不管是安懷還是呂方,亦或是其他人,都無法真切體會到他這份感受。

安懷只能不停安撫不停勸慰,提到季夏,人才稍微好轉一些,撐着椅子站起身,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洞窟,緊緊抱住季夏。

一條消息,黎行為此整整擔憂了三天。

這三天裏雖也笑,跟着山上的妖怪們鬧,為他和季夏正式聯姻做準備,神情總透着股不安,稍有些風吹草動都會膽戰心驚,像是要進入戰鬥狀态。

整個人狀态極其不佳,肉眼可見地疲憊。

起伏跌宕的情緒總格外惹人注意,日日跟他待在一起的季夏率先發現這一異常,其次是巫顏玉。

“這家夥最近怎麽回事?”知道直接問肯定什麽都問不出來,巫顏玉幹脆去找安懷,“他是不是得了你們人類說的什麽……婚前焦慮症啊?”

黎晏清的事與他們無關,沒必要卷入更多的人。安懷順着他找的這個說法點頭,随即扯開話題:“天師那邊在催我了,我先回去一趟。黎行就拜托你們照顧了。”

巫顏玉怎麽聽都覺得這話奇怪,什麽叫拜托他們照顧?黎行需要?

“你是不是有什麽事瞞着我們。”

安懷瞥了眼遠處,季夏身旁努力揚起嘴角的人,很快收回視線,“我只能說,這件事跟你們沒有任何關系。”

含糊一句意味不明,巫顏玉更好奇了。

只是安懷走後,無論他怎麽旁敲側擊,黎行始終不肯透露哪怕一個字。與此同時,随着收到的消息增多,精神層面也在不斷受到重創。

這樣下去,始終不是事。

正式聯姻前三天,黎行最終下定決心撥通那個號碼。

只響了一聲,電話裏傳來陌生又熟悉的聲音,一如那些日日夜夜往他身上做實驗一樣,輕柔地叫他:“阿行。”

黎行用力捏緊手機,“你到底想幹什麽!”

“真冷淡。”電話裏傳出一聲極輕的笑,“這麽多年沒見,對哥哥就是這個态度?那具僵屍知道麽”

腦袋轟地一聲嗡鳴,天地都好似跟着不停旋轉。

黎行後退兩步,背部緊貼大樹,死死咬住下唇,“我再問一遍,你到底想幹什麽。”

“這個問題,不如我親口告訴你。”黎晏清轉着手裏的照片,繼續道:“今晚十一點,到赤練山東北角來。”

“我憑什麽聽你的……”

電話直接挂斷。

黎晏清舉起照片,反手将其用飛镖紮進镖盤上——照片裏,兩人肩并肩立于山巅,一同仰望星空。

多美好多浪漫……多可笑。

*

接到電話後,黎行始終飄忽不定的心反而漸漸平靜下來,随後又撥出一個號碼。

臨近晚上十一點,借口離開洞窟。

“這小子——”人剛走,巫顏玉就從樹後轉了出來,望向離開的人若有所思,“我跟去看看。”

季夏不問緣由點頭。

最近黎行的狀态非常差,問了也只會說沒事,今天如果不是巫顏玉主動開這個口,他都想偷偷跟過去。

真的只是因為婚前焦慮症?

季夏抱着手機,重新輸入林牧的號碼。事情基本結束,他和黎行也馬上就要聯姻了,是不是也該聯系他了?還有店長,蘇小雯……

當初走得那麽匆忙,又什麽都沒說,他們會不會早把他忘了?

受黎行近期影響,季夏也開始陷入無端不安中,一直糾結猶豫。

正這時,凝霜抱着小僵屍進來,語氣輕快:“季夏,西南山腳下來了個人,說是黎行哥哥,要見你。”

第 48 章 季夏和黎行在打架,叫地好疼好疼

第48章 季夏和黎行在打架,叫地好疼好疼。

天師協會別院,晚上十點。

幾輛商務車緩緩開進院子,打破萦繞花草樹叢間的蕭條冷寂。

聽聞總部來人,負責人匆忙趕至門口迎接。

為首的商務車上先下來一名八字胡的中年男人,拿出總部簽發的釋放令,道:“打開東側院。”

尋常這個點,是安懷看書的時間,雖然只有一本《心經》,每次閱讀都會産生不同感悟,在這枯燥乏味的日子裏算是個難得的消遣。

然而今晚,這份消遣卻被忽然響起的解鎖聲打斷。

翻頁的手微頓,安懷置若罔聞繼續看《心經》。随着沉重鐵門被人從外往裏推開,幾道陌生氣息強勢闖入。

有老有少,其中最年輕的要屬方才拿出釋放令的中年男人。他就站在門口,語氣甚是傲慢:“安懷,你被提前釋放了。”

話落,屋內傳來一聲短促的輕笑,叫人一時分不清到底是聽錯了,還是真實的傳出了笑聲。

不過不管哪種情況,安懷始終沒從書本上擡頭。

“安懷。”中年男人後又一道低沉老邁的聲線,男人立刻側身退到旁邊,一襲紫衣道袍的老人擡腳跨進屋內。

屋中光線不是很充足,光源多來自書桌上暖黃色調的臺燈,也因此無法看清位于暗處老人臉上的表情。

他背着手走近兩步,肯定:“這一切是你一手策劃的吧。”

回答他的,是翻動書頁的聲音,安懷依舊保持沉默。

老者再度開口:“最終目的是壓制極端派。”

“……這您就說錯了。”安懷總算出聲,目光仍落在《心經》上,語氣慢吞吞晃悠悠地,不急不躁:“我可沒有那麽大本事,能去左右別人的想法。”

“現在因為這件事,極端派內部已經開始改變。”

“這是基于現狀所做的最好的選擇,與我沒有半點關系。”安懷不認。在事情沒有塵埃落定前,也從沒設想過結果。

只有一點——無論結果是好是壞,都需要人類自己去創造去承擔。

“不管怎麽說,這都是個很好的現象,你不必妄自菲薄。”老者手伸向後方,中年男人立即遞上幾頁文件,“如今我們與妖鬼一族達成和平約定。雙方草拟的合約中有一條,就是必須放了你。”

“現在……你自由了。”

禁閉室內無比空蕩,“自由”二字驟然散開傳至安懷耳中,如今再聽到這兩個字只覺得諷刺。

什麽是自由?

遵從他們的想法,事情好轉了,自由,那麽反過來呢?

反過來,他安懷就是挑起兩族紛争,被後世釘在恥辱柱上辱罵的罪人。

安懷不稀罕這樣的自由,臉上一絲喜悅也無。他終于擡頭望向老者,屋內并未開燈,除了他這塊兒,其他都好似融入了黑暗,包括走進這間屋子的兩人,他實在看不清他們的臉及那張臉上的表情。

也不想知道。

他肯定:“您來,不只是為了這件事吧。”

單單僅這一件事,大天師不會屈尊降貴到這種地方來。

老天師吸口氣緩緩吐出,回眸瞥眼中年男人。男人接收到他眼神暗示,清了清嗓音:“合約下面其實還有一條,是指定黎行去聯姻,底下最近也因這事吵翻了天,所以……”

這麽一說,安懷明白了。

這是以為他在異族面前能說得上話,想讓他當說客,勸說對方去掉這個條件。

——想得可真美。

“對方既已決定的事,就算我去說也沒用啊。”特地指定黎行,對方必然是季夏,用不着他們瞎操心,黎行不定怎麽龇着牙樂呢。

中年男人沒有放棄,态度也比最初軟和許多:“你去試一試,效果總要比我們好些。”

“如果因此惹怒對方呢?”安懷反問他,道:“惹怒對方,撕毀合約,再度挑起兩族争鬥至死不休,這是誰都不願看到的結果。相比之下,僅用黎行擺平,簡直再劃算不過。”

“怎麽能讓黎行做這種事!”老天師莫名一聲喝問。

房間內再度安靜下來。

眼看氣氛逐漸凝固,中年男人立即找補:“黎行自己也不願意,我們才想你幫忙說說,沒有感情聯姻,以後只會讓事情更糟糕。”

“不願意?”這是安懷聽過最好笑的笑話了。

他們是不知道黎行對季夏的感情,從前那樣一個堅定除妖斬僵屍不動搖的人,面對季夏就什麽都不顧了,這要是知道估計都得拿法器輪流抽他。

不過,他若是當這個說客,就能見到凝霜了!

一年多不見,離別也匆匆忙忙,連個像樣的道別都沒有,這次是不是能好好的說一聲“好久不見”呢。

安懷稍想了下,按捺住瘋狂加速的心跳,故作為難思索一陣子,最終做出決定:“……我試試。但是先說好,成不成不關我的事。”

答應了總比不答應的好,或許真能有個轉機什麽的。中年男人暫時松口氣,這樣自我安慰着,手機突然響起。

醫院守衛的天師匆匆來電:“黎師兄被幾名天師偷帶出了醫院。”

一波剛平一波又起。中年男人趕緊問楓都有誰,聽到熟悉的名字,瞪大眼看向老天師,“都是贊同将黎行送去聯姻的。”

他挂斷手機,撚着八字胡,眉頭擰得死緊,“這是直接将黎行送去赤練山了。”

“糊塗!混賬!”老天師并門外幾名天師,紛紛氣得破口大罵。

事不宜遲,這會兒就送安懷去赤練山。

別院負責人全程陪同到院門口,望着急忙駛離的幾輛商務車,啧啧搖頭。

這還是他頭回見提前被釋放還專門派車來接的。以往哪一個沒到日子?又有哪一個精神和狀态有安懷這樣好的?

眼前劃過一道懶散的背影,回頭望向西側院的角落,這一提醒但是讓他想起來,還真有一個。

已經住了有十年,精神卻比進來三年的還要好。

轟隆——

他才剛誇完西側院那位被判無期的人,就見角落裏冒出滾滾濃煙。

警報聲此起彼伏。

負責人趕緊帶人去查看,到了之後發現哪裏出了問題,一口氣沒喘上來,險些就這麽去了。

他真是張烏鴉嘴,前腳誇完,後腳就出事。

——囚了近十二年的人竟然跑了。

“趕緊,趕緊去告訴總部!”負責人順着淤堵胸口的氣,立即吩咐下去。

別院頓時亂作一團。

*

不到兩個小時,安懷已經來到赤練山附近。相比一年前,赤練山早已由原來的荒山變成一座再正常不過的山脈。

高山,流水。

漸入夏季,四周大樹枝繁葉茂,若是白天定又是另外一番美景。

如今赤練山已完全歸妖鬼群所有,山腳開始便設了通道。

天師的車完全進不去,安懷也只得下車步行,與六名在路口巡邏的妖怪禀明來意。

“你等等。”綠皮怪握着三叉戟,到旁邊給上面的怪通電話,一直通到山頂。

“我都說了,酒不是那麽喝的。你去偷更不對……”凝霜捏着賬本拍得砰砰作響,說教巫顏玉,餘光望向遠處,手猛地握成拳頭,抵着眼睛狠狠揉。

揉完再看。

來之前,安懷特地換了套新衣裳,盡量保持平穩的心情上山,許是山坡有些陡峭,爬坡頗為費力,呼吸漸漸急促起來,心髒也開始跳得越來越快。

心頭湧動的躁意,在見到人後瞬間到達頂峰,他想象中鎮定笑着說“好久不見”的場面沒有,沒等開口,一道紅色影子從遠處直奔他懷裏,力道大地直接将他撞倒。

“凝霜,我……”

哽塞的話斷斷續續,凝霜突然“哇”地一聲揪住他衣領,時隔近兩年再見面,沒有多餘的話,只聽到她嚎啕大哭。

安懷一遍遍順着她的背,不厭其煩低聲哄:“我沒事,一切都過去了。”

咬緊牙關,透過唯一的氣窗去數春天掉了多少片花,秋天落了多少葉子,抑制住波.濤洶湧的思念,日子一天天也就過去了。

過去的日子只适用回憶,他們還會有大把未來。

凝霜這一哭,足足半個多小時才有所收斂,吸着鼻子從他身上爬起來,哭紅的眼角還挂着幾滴新鮮淚液。

巫顏玉跟着走近,問安懷:“剛把你放出來就往這兒跑?是那些天師叫你來的”

安懷坐起身點點頭,給凝霜擦着眼淚,道:“他們希望,在不影響其他合約的情況下,作廢最後一條,并将黎行交還。”

“明明是他們自己送來的,又要要回去!?”巫顏玉從未碰到過這樣的事,快被氣笑了,“那請你回去以後告訴他們,條件不變!”

真要是随随便便就可以更改,那還要合約做什麽?

“我知道了。”給凝霜擦幹眼淚,安懷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泥,問:“現在能否讓我見見黎行,我有點事要跟他說。”

正問着,一只小僵屍啪嗒啪嗒跳過來。青灰的小臉無比通紅,不會說話,急地“啊啊”指向身後不遠處的洞窟。

凝霜又吸了兩下鼻子,重複他的話,“季夏和那個人類……在打架?叫地好疼好疼,快去幫他!”

讀懂他的意思,凝霜扭頭要沖進去,關鍵時刻被安懷一把抓住,随她一起跳兩下的小僵屍。半空也被巫顏玉架着胳膊又抱回來。

凝霜急地不行,“季夏又在打架了!”

“……這個打架。”安懷輕咳一聲,撇開視線嗫嚅:“咱們插不上手。”

他緊跟着把問題抛給巫顏玉:“你說是吧。”

巫顏玉忙不疊點頭,後知後覺又搖頭,“為什麽問我啊?我什麽都不知道。”

“不知道?”安懷哼笑:“不知道剛才抱小僵屍的動作那麽快?”

第 47 章 分別兩年,終于見面了

第47章 分別兩年,終于見面了。

“開什麽玩笑!”

消息傳回總部引起軒然大波。

誰都知道,就在不久前,黎行剛和那具僵屍王打過一戰,最後好像還說了什麽激怒對方,導致現在還昏迷不醒在重症室裏躺着。

對方此刻卻提出這樣折辱人的條件。

“天師和僵屍,這簡直奇恥大辱。”

“黎師兄要是真去聯姻,還有命麽?”

“不行,絕對不行!”

“可是只要犧牲他一個,就能換來五十年安定……”

“繼續打下去,吃虧的是我們。”

“現在吃虧的也是我們!”

“要是被人知道天師為了安穩偷生,做出這樣的事,臉面何在?尊嚴何在?”

天師內部又因此事一分為二,一方贊同,另一方堅決反對。留給他們做出決定的一個月裏,三天兩頭吵鬧不休。

唯一安靜的也就剩天師專屬病院的重症室。

據傳至今仍陷入昏迷的人,拿着長達三頁的合約,目光着重停在最後一條和倒數第二條上。

鐘時琴坐陪護椅上削着蘋果,削完之後啃了一口嚼吧嚼吧,“師兄,想笑就笑吧,現在沒人。”

黎行剜他一眼,晃着幾頁紙問:“和呂師兄談判的是誰?”

“還能有誰,不就是那只玉妖嘛。”鐘時琴疑惑,事到如今還問這些做什麽?

“誰來談判很重要麽?”

“既是他,原本協定的合約內容裏就不包括這一項。”黎行指向最後一條,“字都不一樣,該是他擅作主張加上去的。”

鐘時琴盯着看了看,恍然大悟,又繼續咬他的蘋果:“所以呢?不管是他擅自加的,還是那邊商量好後加上去的,事情反正是擺在這兒了。”

他偷瞄房門方向,壓低聲音,“總部現在因為這事,都快把房頂掀了。”

不過無論他們怎麽吵,最終只有那一個結果,畢竟對方說了,換人或拒絕,其他合約一律作廢。

如今好不容易能喘口氣,多數人肯定都不想再起紛争,更何況徐師兄和其他幾位師兄弟也還被對方捏在手裏,只等談判成功的那天放人。

所以說——聯姻勢在必行。

黎行反複看着合約最後一條,半晌将幾頁複印件塞給他,“把我蘇醒的消息放出去。”

“這麽快?”鐘時琴被蘋果噎着嗆了一口,“要是知道你醒了,那些人一準兒得來鬧你。”

“無礙。”黎行已經預見之後的場面。

既然要鬧,不如再鬧得大點。

*

比起天師內部整日吵鬧,赤練山上倒是風平浪靜,平靜地甚至有些過了頭。

季夏完全沒想到巫顏玉竟會擺他一道,額外添了聯姻作為附加條件。

等到夜幕降臨,睡醒後質問:“你有沒有想過,我和黎行的關系會因為這件事被那群天師發覺?”

“放心好了,他們只會認為咱們是想挾持更有用的人質。”

巫顏玉對此格外自信,“我打聽過,黎行那家夥在天師中實力屬上乘,要一個實力不凡還曾跟你打過架并且打得有來有回的聯姻。天師只會覺得,作為敵人你要讓這個天師好好吃點苦頭,又或者你對這個人類産生了點興趣,壓根不會想到你們之前有過聯系。”

巫顏玉在決定做這件事之前考慮過許多,見他還是擔憂,又勸:“如果僅靠那幾頁紙,等我們大意或是他們強盛的時候,随時都可以撕毀,聯姻就不一樣了,尤其還是和他們當中的大天師聯姻,就算想下黑手也會先掂量掂量。”

按照目前的情況走下來,就算最後能談判成功,也只是維持了表面假象。想要真正得到平等權利,需要花很多時間去沉澱。

聯姻就能很好地充當其中最重要的緩沖墊。

“不論從哪種角度,這都是最好的選擇,還是說——”巫顏玉拖長尾音,目光斜向棺材附近空了的番茄醬瓶,揶揄:“你一點都不想再跟黎行扯上關系?”

幾句話,怼得季夏啞口無言。

巫顏玉眼底笑意愈發地深,不必再問就已經得出答案,給他一個臺階下,“好啦,接下來呢好好辦一場喜事,緩解緩解這些日子以來的緊張吧。”

“……首先得去弄點好酒。”

他正盤算去哪座山頭搞,凝霜匆匆跑進來,看看季夏眼神躲閃再看向他。

“怎麽了?”巫顏玉問。

凝霜的目光在二人間游離,聲音越發低矮:“聽山下的小妖們說,黎行醒過來後拒絕了。”

“拒絕就拒絕多大點事,我正說酒……”巫顏玉後知後覺反應過來,揚聲:“你說什麽!拒絕!?”

黎行難道不知道是跟季夏聯姻?

還是說知道也拒絕?

如果是第二種可能……他慢慢挪動腦袋瞟向高臺,瞧見季夏捏爆手裏的番茄醬瓶,無端打了個寒顫往後退,一直退到凝霜身旁,拉着人趕緊離開。

出去之後才勉強松口氣:“黎行他有病吧,這麽好的機會拒絕了?這還是我認識的那個黎天師麽?你确定沒弄錯?”

凝霜重重點頭,“天師現在好像比我們還急,已經有好幾波人去醫院勸。”

“急是肯定的,這畢竟關乎到人跟妖鬼以後的發展。那麽接下來他們的行動……”巫顏玉大致推斷出天師動向,瞥眼身後,招凝霜附耳嘀咕。

事實不出他所料。

黎行蘇醒後,從重症室轉到普通病房。小小的房間每天人來人往,身上的傷一天天好轉,耳朵卻快廢了。

聽來聽去就那幾句“為了人類”、“委屈一下”、“只要你同意,任何條件随便提”的話。

黎行始終沒有松口,哪怕請來幾位老天師也只有一句,“要聯姻你們去,憑什麽犧牲我!”

此話一出,倒也有幾個正義感極強的天師,突然轉變口徑站他那頭。

“黎師兄本就重傷,你們還要将他送給那具僵屍王!你們以為那具僵屍王很好說話?”

“你們怎麽敢去相信一只妖說的話?那可是吸人血的僵屍!”

“沒準那僵屍正醞釀着更大的陰謀,徐三白那些人或許早就變成僵屍了。”

……

站旁邊自動降低存在感的鐘時琴聽他們這麽說,悄悄擡頭,一眼看見師兄臉色黑了下去,心裏默默地勸:可別說了吧,再說下去師兄就要忍不住了。

果然下一秒,黎行冷着臉趕走所有人。

總部遵照合約倒數第二條規定準備放出安懷,聯姻的事也一直沒有進展。

最終,在嘴皮子磨幹也無法說動後,幾名想法激進的天師半夜溜進醫院,迷藥迷暈黎行。

“黎師兄,對不起了。”

……

深夜,一夥人開車前往赤練山腳,與早已等候多時的巫顏玉撞上。

“你們還真将人帶來了。”看穿他們的舉動後,巫顏玉不禁笑出聲,笑着笑着流下生理性眼淚。

他極為鎮定地揩去眼角淚意,擡擡手,四周陸續顯現藏在各個方位的妖鬼精怪。

幾名天師見狀面露驚懼,相互抵靠一起,扯着嗓子:“你們想撕毀合約麽!”

“合約不是還沒簽嘛,撕毀了,你們又能奈何?”巫顏玉不知道黎行拒絕的真正理由,但看他們這種自私到極點行為,大概能理解他的行動。

這些人只顧自己。

他掏出手機,好在之前談判的時候,和那名叫“呂方”的天師互換過號碼,這會兒正好派上用場。

“黎行,我們收下了。至于其他人——”巫顏玉沖對面幾人挑眉,說出的話和始終保持微笑的臉毫不相幹。

他道:“煩請天師自行來擦屁.股。”

*

臨睡前,黎行最後見到的畫面是醫院天花板,再睜眼,天花板忽然撐高數米,坑坑窪窪,微弱的亮光照過來,簡直像在一座洞窟內。

他伸出手,手背上的輸液管不見了,藍白條紋的病號服也變成了刺目的紅。

猛然坐起身環視四周,真的是在洞窟內。

眼前斷斷續續浮現一些被迷暈的畫面,黎行确認現狀,氣地笑出聲,“軟的不行來硬的啊。”

“你還好麽。”一道聲音此時突兀響起。

過于生氣,以至于都沒發現石床床尾還坐着個人,側着身,臉上依舊戴着那款熟悉的狐貍面具。

“夏夏!”黎行怒意全消,過去握住他垂在身側的手,一點一點用力握緊,“夏夏……”

終于。

終于見面了。

季夏瞟了眼他胸口處的繃帶,迅速收回視線,磕磕絆絆:“我,我送你回去。”

“回哪兒?”黎行抱住他的手,撫上那張面具,“你在這,還要我回哪兒去。”

他們分別了将近兩年。

“你的傷……”

“夏夏,我好想你。”

黎行的手順勢繞到他腦後,拉住系帶一抽,面具随之墜落,露出一張驚為天人,堪稱曠世神作的臉。

季夏一如既往漂亮,一眼驚豔時光,比起從前懵懵懂懂偶爾呆傻的可愛,成熟許多,眼中有疲憊,更多的是對傷了他感到自責。

他想起那張卡片背面的字,垂着眸,終于說出心裏話:“我也,很想你。”

話落,眼角落下溫熱輕柔的吻。

繼而臉頰,額頭……黎行摟住人,呼吸漸漸急促,恨不得立刻将他揉進身體裏。

季夏試着去回應,下一瞬就被拽上床。

“你的傷。”

“早好了,這些不過是做給外人看的。”

黎行親了又親,握住他的手捏住繃帶一角,“親自拆了看看?”

季夏對傷了他這件事極其在意,本打算事後去看看,又因醫院有天師把手無法靠近,一直耿耿于懷,這會兒無論如何都要親眼确認。

解開繃帶,見胸口只有一點淤青,季夏徹底松口氣,“還以為當時又把肋骨打折了。”

黎行心頭微跳,不過很快就定下神:“現在你看見了,只不過一點擦傷,放心了?”

季夏連連點頭,有意無意撞入那雙正醞釀着暴風雨的眼睛中,生硬地扯開話題:“你餓不餓?我去給你弄點吃的。”

說着就要下去,再被人拽回身下,輕捏耳垂,“今夜不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麽?跑去哪兒。”

第 46 章 計劃初見成效,談和,聯姻!

第46章 計劃初見成效,談和,聯姻!

在此之前,黎行設想過無數重逢時的場景。街頭某個拐角,大雪漫天的護城河岸,初次見面的便利店……不管哪種,再次相見,季夏都會沖他莞爾,笑着說一聲“好久不見”,問他“最近過得還好麽”。

當然,現階段作為敵人,劍拔弩張的場面也想過。只是每每到這,都會被他選擇性忽視,私以為他們不會走到這一步。

他總是安慰自己,只要這件事在預想範圍內,就不會糟糕到哪兒去。

——事實卻給了他當頭棒喝。

早在他放手,将季夏生生推到對面時,就已經不可能再回到從前。

可是怎麽說呢?哪怕事實擺在面前了,依舊想給自己找個借口。

季夏自始至終戴着那副面具不露真容,是不是也為了保護他。

“第二回合,開幕。”熟悉的聲音從面具後傳來。

季夏擡擡手,身後不遠處豎起一根沖天木樁,破布似的人綁在木樁頂上随風搖晃。

“徐師兄!”有天師眼尖認出人身上那件看不出本來顏色的破爛道袍。

徐三白的道袍和其他人不太一樣,袍角處用彩線繡了三色堇,據說是亡妻生前給他繡的。之前總嫌棄三色堇與自己天師形象相悖,穿一次就閑置了,妻子死後反倒日日穿着。

道袍洗的發白,三色堇依舊鮮豔如初。

數月前正式開戰後,包括徐三白在內不少進入赤練山的天師失聯,衆人一度以為他們慘遭妖鬼毒手,沒想到竟還活着!

“第二回合。”季夏橫着手向後方,目光緊盯對面一衆天師卻一次都沒有看黎行。他問:“就用這天師的血點燃可好?”

最絕望的事,莫過于給了希望又要将其在眼前掐滅。

天師,尤其是小天師們聞言躁動,急地勸幾位主事的師兄,“徐師兄和其他師兄弟還在他們手裏,現在萬萬不能打啊。”

歷經第一回合長達數月的拉鋸戰,老實說他們已經累了,這場戰役再繼續下去也毫無意義。

最好的結果,兩敗俱傷。

可是有必要走到那一步麽?

比起妖鬼群團結對外,天師內部逐漸産生分歧,原本偏向極端派的天師認清現狀後開始思考,目前所做的這一切究竟是為了什麽?到底能給他們帶來什麽好處?值不值得這樣做?既然不值得,為什麽還要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呂方瞥眼身後對現狀憂慮不安,繼而有意識去反思的天師,收回視線和黎行隔空對視一眼。

這場戰役多少還是帶來了些效果。

然而只是這樣還不夠,情況如果就此好轉,過不了多久又有人重蹈覆轍,往後再出現類似事件依舊還會面臨同樣的問題,必須要讓他們徹底明白,做事需得三思後行,萬不能鑽入死胡同。

極端想法只會帶來連鎖悲劇。

收到師兄暗示,黎行攥緊手中的劍,出乎所有人預料,突然對僵屍王發動攻擊。

利劍裹挾着山風,零星兩片長葉飄落,裂成數瓣。

天師中相當一部分人只聽聞黎行武術極高,積分排行榜與第二名拉開一道天塹,真正見過他動手很少。

在此之前,不少人都認為傳聞與事實不符。如今真正見識到才明白,傳聞不足事實十之一二。

一柄長劍揮舞起來,氣勢如虹,劍身嗡鳴,盡管隔着相當遠的距離,仍能感覺到鋪天蓋地的肅殺之氣,和他們完全不在一個層面。

衆人紛紛愣住,或震驚他的舉動,或感嘆這位師兄武力之高,沒一個人緩過神發現其中盲點——既然實力這麽強,為什麽前幾個月一點動作都沒有,非得拖到現在?

不止天師一派,季夏統領的妖鬼群也被這意外之舉震地定在原地,巫顏玉更被黎行打得措手不及。

“什麽情況?”之前也沒聽說有這個安排啊。

出現了預料外的發展,巫顏玉焦躁地狠揪頭發,就要沖進兩人之間阻止。

“別去。”凝霜及時攔下他,“季夏,和那個人,這麽做一定有他們的理由……就讓他們,打吧。”

唯有交鋒瞬間,黎行才能近距離看看這個一年多不見的人,看清他眼底的疲憊,這一年多是如何咬牙走下來的。

不管是作為天師還是男朋友,他都失格。

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讓季夏走的更平穩些,哪怕是用這條命來換。

雙方纏鬥進入白熱化,比之一年前陰差陽錯的打鬥,季夏現在更具有技巧性,不知和多少只怪交過手,搶過地盤,一招一式狠辣至極。

黎行身上很快挂了彩,手指骨折,劍已經握不住了,行動也跟着慢許多。

“師兄,師兄!”鐘時琴率先從這個現狀回神,請求呂方:“再這樣下去,黎師兄就要被打死了,呂師兄,趕快下令撤退吧!”

“再等等。”

“再等師兄就沒命了。”

鐘時琴不能理解,面具下如果真是嫂子,怎麽能下這麽狠的手?哪怕他厭惡人類不想再跟人類有牽扯,他也曾和師兄有過一段情,那份感情就這麽輕易割舍了麽?

連續數十招下來,也虧得是黎行,換作其他人早躺下了。不過黎行現在也好不到哪兒去,站着都有些困難,雙臂無力下垂完全擡不起來,嘴邊的血也只能用上臂抹,最後輕輕靠在了季夏肩頭。

“……夏夏,莫哭。”

季夏驀地停住,肩膀微不可察顫抖。

“只有……我倒下,他們才會徹底恐慌,夏夏,馬上就結束了,馬上……”黎行費力擡起頭望進面具後的眼睛,唇邊漾開淺笑,一張一合,“最後,一擊。”

話落,整個人飛了出去,重重倒下。

高挂在木樁頂的徐三白擡眼,目睹這一幕。

現場一片死寂。

武術最強,也僅一個照面半死不活,僵屍王的實力超乎他們想象。如果繼續作對,下場絕不會比黎行好多少……

傳達完以上訊息,呂方立即下令撤退,将黎行緊急送往天師專屬病院。

洶湧的潮水陸續退散。

巫顏玉看到最後才算明白,“這樣一來,天師下一步動作只能是講和,我們快成功啦!”

歡呼雀躍聲響徹山谷。

季夏一言不發,獨自一人往山下走去,走到山腳一處做了記號的樹根下。

“樹後留了東西,之後記得去拿。”最後将黎行打飛出去前,留下這樣一句。

季夏依言繞到樹後,樹叢裏掩藏着一只黑色背包,拉開拉鏈,滿滿當當一整包手作番茄醬。

最上面留了張卡片。

簡筆畫的尖牙小幽靈上寫道:一天三包,不能再多了。

忽然一滴水打在卡片上,暈開最後的“了”字。季夏慢慢蹲下抱住膝蓋,聲音隐隐哽塞沙啞:“……三包哪夠。你不看着我,兩天就會吃完的。”

他用卡片劃拉滿滿一包番茄醬,翻過來才發現背面也寫了字:好想你。

“我也……好想你。”

巫顏玉和凝霜匆匆找來,就看見他抱腿蹲在樹後,摘下面具的臉埋進膝間,似要将自己團成一只蠶繭。

這一刻,他不是僵屍王,也不是帶領衆妖鬼與天師對抗的萬詭之主,就只是想要過平靜日子的季夏。

“讓他一個人待一會兒吧。”巫顏玉深深看了眼,叮囑凝霜一句,悄聲離開。

回到山頂,底下的妖鬼正對着幾名天師流下涎絲,瞧見他回來,又一個個縮起脖子。

“你們到底想幹什麽。”徐三白仰起臉,兩頰顴骨已瘦地脫相高聳,眼窩深深凹陷,聲音也有氣無力卻還在硬撐。

“喲,終于開口了,還以為你啞巴呢。”巫顏玉走到近前,立馬就有怪給他搬來座椅,他舒舒服服往下一坐,撐着一側臉頰,反問:“你覺得我們想要什麽?”

徐三白嘴唇翕動。

“啊!不用說了。”想起他的幻境,巫顏玉擡手下壓,“反正在你心裏,無論我們做什麽都沒安好心,沒幹好事。”

“難道不是麽!”

“我說你,人尚且分好人壞人,怎麽輪到我們妖就全是壞的?”巫顏玉真要笑了,“你敢保證你們天師都是好的,沒有人剝妖皮做法器?沒有人挖妖丹練藥?”

“被你們殺了叫為民除害,殺了你們就是兇惡妖鬼,必須要被鎮壓。”他伸手捏住對方下巴拉近,“你不覺得你們人類過于雙标了麽。”

徐三白避開這個問題:“這就是你們暴亂的原因?”

“錯,大錯特錯!”巫顏玉輕哼:“我們可沒有你們想得那麽狹隘,異族也不是非得拼個你死我活才能罷休。”

他甩開徐三白的臉站起身,居高臨下:“等着吧,很快就有結果了。”

埋藏的導火索因黎行負傷徹底爆發。天師內部力求講和的人數逐漸增多,縱有小批負隅頑抗,面對大衆也是徒勞。

目前的情況,已經不允許他們再一根筋走到底。

*

三月初,天師總部正式向季夏提出交涉,商量着能否談一談。

計劃初見成效。

對于第一次會談,雙方也都格外慎重,天師方面派出呂方,而季夏這邊則派出巫顏玉。

說是談判,也是巫顏玉單方面提要求,畢竟先講和的一方到底是輸方。

巫顏玉毫不客氣列了三頁紙。

會談時間格外漫長,呂方認真仔細看完三頁內容,目光停在第三頁最後另用筆補充的內容上。

“這……也是你們的要求?”

巫顏玉劃了一眼,含笑點頭,“為了促進人與妖之間的合作和聯系,聯姻在所難免。”

“這會不會太突然了,人還沒完全恢複呢。”薄薄的紙片莫名燙手,呂方都不知道該怎麽和總部說。

“沒恢複沒關系,我家主子不挑。但是——”巫顏玉話音一轉,“聯姻對象必須得是他,換旁人,所有合約一律作廢。”

第 45 章 “第一回合,他暫時還不想見你

第45章 “第一回合,他暫時還不想見你。”

“正面沖突!”餘頌今和蘇小雯相視一眼,又一同看向鐘時琴,他不可能無緣無故說這些跟他們毫不相幹的事,除非——這件事跟他們或者跟他們關注的人有關。

蘇小雯試探地問:“是季哥?”

鐘時琴吸口氣緩緩呼出,“這些本來不該跟你們說的,但你們畢竟一起處過那麽久,想着還是告訴你們一聲。近期……應該是近幾個月來,全國各地詭異事件無端增多,同時妖鬼數量急速上升,有傳聞統領他們的是具相貌秾麗、氣質出衆的僵屍。”

“是季哥。”蘇小雯無法再騙自己,只有她季哥有這個實力和美貌,而現在,季哥徹底站在了他們對立面,“再也……回不去了。”

此話一出,店裏一陣靜默。

餘頌今趕緊扯開話題:“黎行知道這件事麽?”

“師兄……”鐘時琴看看他們,猶豫着:“已經趕去赤練山。”

“如果真是季哥,黎哥要對季哥動手麽?”蘇小雯急急地問,後自顧搖頭。

鐘時琴沒有回答也說不出口。

師兄是協會內武術體能最強最高的天師,這一次總部直接指定要他去赤練山支援,動手在所難免。

“接下來可能還有很多無法理解的事,你們最好有個心理準備。”接到一通電話,鐘時琴匆匆兩句離開。

随着自動感應門關上,店內徹底安靜下來,能清楚聽到冷櫃機制冷的聲音。

一年前打鬧嬉笑的場景歷歷在目。蘇小雯呆呆望了會兒天花板,收回視線努力沖餘頌今笑了下,眼角泛酸發紅,“好像做夢一樣。”

就那麽一瞬間,季哥不見了。

“他……不管發生什麽事,都請相信他。”餘頌今恍惚想起林牧幾個月前突然來店裏說得那番莫名其妙的話。

是不是早就料到今天的事?

他握住蘇小雯肩膀前後晃,“相信他,相信他!季夏絕不會是我們的敵人!他一定,一定在做一件很了不起的事。”

*

赤練山裏,遠比其他地方的溫度要低許多,山風呼嘯,吹得風衣獵獵作響。

巫顏玉眺望山下大批人馬,餘光斜向旁邊:“戰争即将開始,現在後悔還有退的餘地。”

“沒有了。”輕柔的聲音碾碎風中。季夏戴上狐貍面具,修長的手指穿梭腦後綁好系帶,幹脆利落一聲令下。

“開戰!”

……

赤練山地形極其複雜,稍有不慎就會走岔路,即便是曾來過一次的徐三白也難免磕磕絆絆。

“真的是這條路麽?徐師兄你沒走錯吧。”連續三次繞回原點,随徐三白一道的天師開始七嘴八舌。

“會不會是鬼打牆?”

“設迷陣了吧。”

“為什麽羅盤沒有顯示?”

……

質疑聲越來越多。

徐三白心裏莫名煩躁,刺耳的話音就像一把鈍刀在他心上一點點割,終于在第七次原地踏步後爆發。

“覺得我走錯了,你們自己找啊!”他大聲駁斥,轉頭卻發現身後空無一人,四周只剩他一個。

“幻境?”徐三白立即抽出法器,警惕地望着兩側遮天蔽月的古木。

天空不知何時洋洋灑灑掌心大小的雪花,耳邊聒噪的聲音漸漸消失,随之是一陣由遠及近歡快的聖誕歌。

“不可能,現在還不到十二月。”他拍住耳朵,照樣還是能聽到歌聲。

茂密叢生的樹林不知不覺扭曲變形,歌聲中又夾雜了許多沸騰嘈雜的人聲,都在談論聖誕節該怎麽過。

這些聲音穿透耳膜直擊大腦,疼的他頭痛欲裂雪地裏打滾,滾了一圈又一圈,鼻間忽然飄來一陣蜂蜜蛋糕的香味。

徐三白艱難睜開眼,就看見另一個自己拎着兩盒蜂蜜蛋糕,腳步輕快地走過,他緊盯着“自己”離開的方向,山中樹木自動分出一條路,一棟三層小院突兀立在林中。

望着那無比熟悉的院子,徐三白的臉急速煞白,奮力想要抓住另一個自己,“不要,不要去……不要!!!”

嘶吼聲響徹林間——

眼前畫面迅速翻頁。

蜂蜜蛋糕啪嗒掉進血泊中。院子裏橫着三具屍體,最小的還不會走路,早上他出門前,鼓着腮幫捏住他小手指,努力喊出第一聲“爸爸”。

“咔咔咔!人類可真有趣。”屋頂上坐着一只土黃鐮鼬,鋒利的爪牙沾滿他妻女妹妹的血,綠瞳閃爍,對他現在這副絕望的表情相當滿意。

“為什麽?”徐三白撐着膝蓋踉跄兩步起身,和另一個抱住妻兒屍體的自己用盡全力吼:“為什麽!”

他見它受了傷,沒有攻擊人的意思好心帶回家,白天,他的女兒還曾喂它吃過東西,為什麽要殺了她們!

“哪有那麽多為什麽,覺得吵就殺掉咯。”鐮鼬撓撓耳朵,舔.舐利爪上的血,咧開嘴迅速朝他撲過去,“接下來就是你了!”

“果然就該殺了,一開始殺了就沒有這些事了,殺了,必須殺了!!!”

失去親人的恨意在心口猛烈翻滾,徐三白抓住那只鐮鼬用力磕在門口臺階上,握緊手中的劍一刀一刀又一刀,直至鐮鼬一口氣不剩,滿身滿臉妖血,最後割下它的腦袋,拆得七零八碎。

“……原來如此。”巫顏玉立在樹尖目睹全過程,啧一聲搖頭,“真是個麻煩的人類。”

“就是啊,我感覺現在腦子裏都充斥着這天師‘殺掉’,‘全部殺光’的聲音。再這樣下去,他沒崩潰,我都要受不住了。”四只眼睛兩張嘴的中年男人頭疼得不行,抱着腦袋哐哐撞樹緩解症狀。

“再堅持一下嘛。”巫顏玉拍他肩,頂着張人畜無害的臉撒嬌,“我現在能依靠的就只有四眼你了。”

依靠……四眼立馬挺直腰杆,又覺得自己可以了,繼續加深幻境力度。

巫顏玉一邊喊“加油”一邊後退,各個地方來回轉,戰況有好有壞,但基本都在預想範圍內。

他們和天師不相伯仲,這場戰事估計會長達數月之久,但最後必須是他們勝利,這樣才有談判的可能。

大致掃了眼目前的情況,巫顏玉跳下樹尖。沒想到,轉身就遇到現在根本不想遇見的人。

“喲!”他故作輕松沖對方打招呼,“得有大半年沒見了吧?過得還好麽。”

黎行:“他在哪兒。”

巫顏玉慢慢放下手,“抱歉啊,第一回合,他暫時還不想見你,怎麽也得……第二回合。”

“這是他的意思,還是你的?”黎行審視着又問。

巫顏玉嘴邊漾開笑,依舊一副不着調的樣子,“當然是他,我現在可沒那個膽子敢做他的主,我勸你也最好有個心理準備,別覺得季夏還會和從前一樣。”

話只提醒到這兒,巫顏玉大搖大擺離開。

黎行順着他離開的方向望向遠處山頂,樹葉茂密繁盛,看不清那一處到底有什麽,卻能感覺到季夏就在那裏,默默注視着他。

*

第一回合,果然如巫顏玉所料,從初秋持續到了深冬,甚至有延長的趨勢。

天師協會又陸續向各分部抽調人手,總部大樓時常通宵,部署作戰會議。

在長達三個月的拉鋸戰後,終于有人發出疑問,對方到底想要什麽?

“是想入侵我們的世界?既然如此,不該只是赤練山暴動才對。”

“我倒覺得這還只是對方做的一個實驗,在試探我們究竟有多少實力。”

“感覺完全就被對方耍着玩兒。”

“現在的問題,赤練山發生暴動之後,其他地方也在蠢蠢欲動。還有相當一部分不受控制的妖鬼也想來分一杯羹。”

“真要是所有妖鬼群大暴亂,人類就徹底完蛋了。”

……

商讨來商讨去,也沒得出有效結果。

衆人忙得焦頭爛額。這時,對方忽然停手,封鎖了赤練山所有入口,休戰!?

這對眼下來說倒也算是件好事,而沒等他們暫時喘口氣,其他地方又陸續發生暴亂。

接二連三,協會內部到處充斥着壓抑緊張的氣氛,就連鐘時琴這樣以超度為主的天師也被迫去鎮壓收妖。

不止外部因素,內部也開始怨聲載道。

“說來說去,不還是一年前那事鬧的。”

“要不是極端派到處散播僵屍王即将出世的消息,搞得人心惶惶,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現在好了,人家僵屍王真打算來滅咱們了。”

……

“幾位不滿?”黎行恰巧經過聽到幾名天師私下交談,“有不滿向上反應啊。”

幾人紛紛垂下腦袋,縮着脖子當鹌鹑。

黎行冷呵一聲,徑直推開總部會議室大門,擠開侃侃而談打算從哪裏進攻赤練山的天師,雙手用力拍在桌上,“各位有時間坐在這裏,不如親自去趟現場看看?看看其他天師因為你們愚蠢武斷的想法有多狼狽。”

“黎行!你不過四品,敢這麽跟大天師們說話!”

“大天師?”黎行仰天大笑,“如果這場暴亂,天師最後還是輸了,不知道在座有幾個能擔起這個責任?”

話問出去,全場噤聲。

鐘時琴和其他小天師趴在門外,見他闖入會議室去質問幾位德高望重的老天師,心都快吓跳出來。

室內沉寂半晌。

圓桌正中間,頭發花白的紫袍天師緩緩睜眼:“依你的意思,講和?”

“我不過四品,哪比得上諸位,決定權在你們手裏。”黎行不接他的話并将這個皮球又踢了回去,走之前提醒:“對方可不會給我們喘息的機會。”

黎行一語成谶。

第二年初,雪還未消融,赤練山上的妖鬼在僵屍王帶領下開始往山下進攻。

黎行也在這一年重新見到季夏,卻是在雙方陣前,衆目睽睽之下。

第 44 章 談判第一步,開戰

第44章 談判第一步,開戰。

發布戒嚴令三個月後,面具男帶着女僵屍和一具小僵屍徹底失去蹤跡。

為了找出他們,這三個月裏,協會一直扣押着安懷,威逼利誘試圖從他口中探出消息,可惜無果。

安懷始終對此保持緘默。

最終,協會對他藏匿并協助僵屍逃跑這一行為做出處罰,關入禁室思過三年,雖未沒收道士證但之後不得繼續從事相關工作。

無異于除名。

判決下來後,黎行近十年再次跨入本部,用“免費為本部做三件事”作為條件換取探視機會。

禁室并不在本部大樓內,另有一處景色怡人的院子,外觀看上去和普通住宅沒什麽兩樣,木制四合院U型構造,房屋四周種了許多觀賞性樹木花草。

眼下正值春季,院子裏花瓣漫天洋洋灑灑,每天都有專人進行打理。

乍看或許會覺得被關在這裏好像也挺不錯的,吃喝都有人定時定點送,但除此之外再沒有人搭話,一般情況下也不允許探視,黎行這是特例。

房屋看似木頭構造,內裏卻是堅硬的混凝土鋼筋,沒有任何工具法器的前提下根本無法逃離。

禁閉室內除了一本《心經》和床褥,再沒有其他多餘的物品,窗戶也僅一扇小小的,小孩子都難以爬出去的氣窗,卻可以透過那扇氣窗看見外面紛揚的花瓣。

看得見,感受不到摸不着,這對身心都是種極度煎熬。

目前禁閉室內受罰的天師并不多,時長最短三年起步,最長已超過十年,因此有很多道心不定的就此瘋魔。

黎行随引路人來到東院第二間禁閉室門前,人臉識別加掌紋才能打開沉重的鐵門。

“只有一小時,到時候東院将全面封閉。”引路人提醒他一句,打開門後識趣離開。

屋內靜悄悄地,沒有特別大的照明燈,僅木制書桌上一盞小臺燈,安懷一身灰衣道袍坐在椅子上,面朝唯一的氣窗。

“後悔麽。”

身後響起聲音。

安懷沒有轉頭,仍望着那扇窗,屋外似乎是棵桃樹,粉色花瓣迎風簌簌飄落。

黎行這句話問出去許久,屋內才傳來第二道聲音。安懷開口就是:“他們在懷疑你,你不該來這兒。”

“該懷疑,做什麽都會被懷疑。”黎行關上鐵門走近,“如果計劃不順利,未來三年你都要待在這裏了。”

屋內又陷入長久靜默。直至安懷哼出極輕的一聲笑。他肯定:“相信用不了那麽久,你也等不了那麽久,不是麽。”

黎行默然,帶來一個好消息,“這三個月,各地陸續發生了許多詭事,很多不等天師到場就被解決,妖鬼之間也開始流傳着一則有趣的傳聞,說僵屍王現世。”

“果然還是選了這條路啊。”安懷由衷地歡喜,側過頭又問:“這邊情況怎麽樣?”

“當初給徐三白發布赤練山任務的IP就顯示在蓮州,可以确定是本部天師所為,暫時還沒有查清。”有一點黎行不理解,“如果早已知道季夏存在,為什麽不早早揭發,偏還要弄出這許多事?”

“他的目的不在于揭發這麽簡單。”安懷這段時間也一直在想這件事,無論哪種假設都對不上這個人的動機,“他更像完成某種猜想,又或者借着這股紛争要看清某件事,總之他的計劃沒有徹底完成。”

“既然沒有完成,接下來就該我們逆轉了。”黎行也快受夠這種受制于人,被人當猴戲耍的被動,“事情不會一直按照他的想法發展。”

黑白灰三色組成的屋內,黎行脖間的紅色圍巾尤為惹眼,安懷目光停留上面許久,捏着毛線團提醒:“此人心思缜密,千萬別像我之前那樣掉進他的陷阱。”

“你放心,我心裏有數。”眼看探望時間快到了,黎行最後再道:“安星那邊我會替你好好照顧的。”

“照顧不照顧另說,那丫頭一根筋別讓她犯渾沖進來,我就謝天謝地了。”提到妹妹,安懷眼中多了些不一樣的神采。

二人又說些瑣碎的話。直到黎行離開,也沒問凝霜的事,不過相信有季夏在,凝霜多少能松快些。

*

巫葉山上,隊伍一天天壯大,石墓內收容的妖鬼數量與日俱增,幾乎每晚都要舉辦一場歡迎宴。

“霜霜姐,四眼叔那桌要兩壇酒。”大眼仔頂着酒壇蹦蹦跳跳。

突然一根筆戳過來,正中酒壇中心,吓得大眼仔睫毛直哆嗦,忙眨眨眼确認眼睛有沒有事。

“每天每天……就知道喝酒!”凝霜捏着小本子記賬都快記瘋魔了,抓起桌上的筆無差別攻擊。

大眼仔頂着酒壇跳來跳去,踩到某人鞋上順勢躲到對方腳後,頭頂上來傳來一聲痛唔,努力揚起眼睛往上看,霜霜姐射出的筆無巧不巧插中玉哥那張如花似玉的臉,且還不止一只。

玉哥此刻堪比刺猬。

巫顏玉一根筆一根筆拔下,倒是沒像上次游戲斷網那樣發飙。他把筆又放回桌上,吊兒郎當往旁邊石椅一靠,攤開手聳了下肩:“我都說了管理很難的,尤其現在數量還多了。”

凝霜氣鼓鼓地背過身。

小僵屍端着茶跳過來遞給她,滿滿一盞茶到凝霜手裏就剩半盞。

她還是謝謝小僵屍,喝完半杯水消了火氣,再問:“季夏呢?”

小僵屍放下托盤,指指側室,雙手疊在一起放到耳邊,巫顏玉替他說:“在睡覺。之前都是白天睡,現在倒好,晚上也開始睡了。”

“季夏太累了。”凝霜抱着杯子摩挲,“每次都是自己一個人。”

“所以啊,他現在還不是王。”巫顏玉打開雙肩,手肘撐身後桌上晃着腿,見凝霜瞪眼看過來,反問她:“你見過哪個王楓事事自己動手的?”

成為王,需要的是統治力和決斷力。

巫顏玉承認季夏武力高,也正因為武力高事必躬親,不讓底下那些小怪涉險,但其實這樣消耗的不僅是自己,也在耽誤他們。

“這就好比,我本來信心滿滿要跟着對方大幹一場,結果對方把我當易碎娃娃供着,換做你,你樂意?”

凝霜搖頭,聽着覺得有點道理,遂問:“這些你跟季夏說過麽?”

“這個還要說?”

凝霜幽幽盯着他:“如果你說了,季夏聽進去了才有改變,像我們一般不會把問題想得太複雜。”

巫顏玉:“……”相處幾個月,差點忘了他們的特性,頭腦簡單,四肢發達。

他立刻起身,避開圍在腳邊的大眼仔,背着手往側室裏走。

季夏已經醒了,身體微微後傾,翹着二郎腿坐在平時睡覺的棺材上。頭發幾個月沒剪長了不少,少量發絲垂落肩頸兩側,一身紅絲綢睡袍松松垮垮,露出胸前大片雪色肌膚。

誘人的白一路向下,睡袍裏露出兩條修長白皙的小腿。記得之前遇到過一只變态怪,粗糙的手摸上那雙腿垂涎,轉瞬就被季夏爆了頭。

想起那腦漿四濺的怪,巫顏玉無端抖兩下收回視線,故作輕松:“今天醒很早嘛。”

“嗯。”季夏聲音綿綿的,沒什麽攻擊力。

巫顏玉卻莫名升起一股畏懼,不敢再直視他湧動紅光的眼睛,語氣也不由地恭敬:“您有什麽吩咐?”

“蓮州那邊,你帶四眼他們去,順便去給那些天師留話。”季夏赤腳走到石桌前,往杯子裏倒下通紅的液體輕晃。

這一刻,巫顏玉終于明白從剛才開始哪裏不對了,沒等他提醒,季夏就已經發現問題所在并開始轉變,他正在逐漸成長為一個王。

巫顏玉說不清是為此感到興奮還是恐懼,等他反應過來,一條膝蓋已經壓下去跪在地上,仰頭望着數十級臺階上的“王”。

“您要留什麽話。”

*

黎行在本部待了兩個月,暗地調查造成目前這種狀況的元兇,沒有逼出對方反倒引起本部天師注意,未免打草驚蛇,返回藤州。

回藤州不久,入夏後本部緊急發布一項通知:僵屍王即将向人類開戰。

鐘時琴正在便利店裏吃關東煮,收到消息呼吸都快停了,腦細胞死了一輪又一輪。

通過其他天師描述看到的僵屍王,不出意外就是嫂子,他現在要對人類動手!

鐘時琴關東煮都不吃了,馬不停蹄趕回分部,剛出便利店迎面撞上人,匆忙一句道歉也沒看清是誰跑遠。

林牧深深望了眼,走進店內,“剛才那是天師?”

“黎行小師弟。”餘頌今擦着桌子回一句,之後又去忙別的事,似乎只有将時間填滿,才沒工夫去想別的事。

林牧走到休息區最裏邊的一張桌子,拉開椅子坐下,再問:“最近怎麽樣?”

餘頌今手裏的抹布停了一下,苦笑:“還能怎麽樣,就那樣呗。”

季夏走後,巫顏玉也跟着走了,店裏徹底恢複安靜,再沒有吵人的游戲聲,像個小陀螺忙不停的人,就連蘇小雯最近都很少再來,每次都會無意識喊一聲“季哥”,喊完許久沒聽到回應才發現,人真的不見了。

“林牧,季夏他……”

“他很好。”支支吾吾的,林牧不問也知道他想說什麽,但他今天不只是告訴這一句,“往後不管聽到什麽樣的傳聞,都請相信他,相信你們一起工作過的那些日子。”

他的話和表情都過于嚴肅,餘頌今不禁擔憂,“出什麽事了?”

“很快你就知道了。”

林牧提前來打預防針,而他說得很快卻是夏末秋初,蘇小雯準備辭掉便利店兼職的時候。

鐘時琴帶來最新消息,天師與妖鬼群于赤練山開啓第一次正面沖突。

第 43 章 成為萬詭之王,站在人類對立面

第43章 成為萬詭之王,站在人類對立面。

安懷一只手松開方向盤握緊旁邊的凝霜,原本打算将他們送遠一點再好好道別,眼下看來是不行了。

“安懷,下車。”

徐三白的聲音再度傳來,很快就被一陣轟鳴聲掩蓋。

車子突然啓動,趴在頂上的巫顏玉險些甩下來,圍堵的天師更是始料未及,車子沖過來那一刻下意識往兩側退,就這麽被他輕易沖破包圍圈。

“果然有貓膩。”徐三白手指曲進掌心用力攥緊,立刻吩咐下去,“給我追!”

郊區這條路大概事先清理過,除了安懷,餘下都是來追他們的車。

“快追上了!”發現車後一連串刺眼的白光,凝霜不自覺蜷縮起身體抱住自己。

安懷抓緊方向盤繼續提速。

巫顏玉頭發都被風吹得豎了起來,毫無美感可言,他敲車窗大聲問:“現在怎麽辦?”

只有逃。

可就算逃得了這一次,之後呢?

安懷再次提速問後座的人:“往後都要過這種東躲西藏,時時刻刻擔心會不會被天師發現的日子麽?”

季夏抱緊小僵屍不解:“什麽意思?”

“天師之所以不放過你們,根本原因是想趕在你們強大之前消除隐患,換句話說,也在害怕你們。如果你們有足夠的實力站在天師對立面,能夠使天師畏懼,能夠跟他們談條件,境況就會好很多。所以——”安懷目光愈發堅定,“季夏,不,僵屍王,你要成為人類的敵人。”

敵人!

季夏連連搖頭,避開他看過來的視線:“我不是什麽僵屍王,也不想成為你們的敵人。”

他只想好好生活,吃好吃的食物,安安穩穩睡覺,僅此而已。

“我知道你沒有這個意思。”通過這幾個月的相處,安懷比誰都明白,他們不會主動去傷害人類。這是一個非常好的現象,可也正因為這種現象,造成如今的後果。

他們的不主動給了人類一種可以消滅的錯覺。

換過來想。

只有在面對強大到抵抗都很費力的敵人時,首要目的才不是消滅對方,而是确保自己的利益,例如生命、財産這些不受損害。往往這種情況下,最後的結果才是講和,去維持一種相對平衡的狀态。

要是這個敵人并不強大或者不那麽強大,掠奪就開始了。

“勢均力敵才有談判的機會,一昧逃避,只會陷入困境。”前方倏地亮起數道燈光,安懷趕緊給季夏指條路:“你只有成為萬詭之王,代表所有詭物站在人類對立面,站上談判桌,才可以帶着他們不受侵害的生存下去。”

無形中一把重擔壓下,季夏有些喘不過氣,“我……”

“別我了。”巫顏玉聽了一陣插嘴:“現在先走,其他以後再說。”

*

急速行駛中的車內飛出四道影子,其中就有一人戴着狐貍面具。

面具男現身了。

徐三白立刻撥出電話。

四面陡然升起大網,另有一面從天而降。

看見紅繩網,小僵屍“啊啊”叫卻沒有任何力量抵抗,凝霜臉也白了,想起之前被紅繩捆住,電流噼裏啪啦帶來的灼燒感,定在原地四肢發抖。

眼看就要落到身上,巨大的紅繩網被撕開一道口子。

季夏拽着斷裂的繩子甩向沖過來的天師,一個個沒等拿着法器靠近就被震飛出去,橫七豎八倒在地上,後追上的天師見此情形不禁慢下腳步。

“真是的,這種時候黎行去哪兒了?”有人咂舌,“要是他在就好了。”

黎行武力值是他們這一衆人中最高的,他正面圍攻,其他人聯合一起上,不信擒不住這個面具男。

“小琴,再打電話去催。”

鐘時琴匆忙趕來,聞言掏出手機,餘光不斷瞄着遠處幾人,除了一具小僵屍和面具男,另外兩個都是熟面孔。

他又看向撞樹上的大衆車,心中慢慢浮起早前那個荒唐的念頭。

電話接通,他趕緊貼到耳邊:“師兄,面具男出現在郊外,還有……安師兄和那具女僵屍。”

“我馬上到。”

“師兄。”鐘時琴支支吾吾,背過其他人小聲說出自己的猜測:“面具男就是嫂子吧。”

電話另一頭長久靜默。

他立馬改口:“我胡說的,胡說的。”

“……我和他分手了。”

話落,沒等鐘時琴反應過來,電話挂斷。

他放下手機,再去看面對數十名天師也絲毫不落下風的面具男,一口氣壓在心頭不上不下。

原來如此,原來嫂子真的是……

怎麽會這樣?

巫顏玉踹翻兩名天師,眼尖發現他,幾步退到季夏身後,“這些天師沒完沒了,估計還叫了支援,先走吧。”

時間緊迫,容不得季夏猶豫半分。

他撈起東躲西藏的小僵屍就要走,一柄長劍迎面劈過來,幸虧反應迅速閃開沒有傷着半分,小僵屍卻不幸被劍尖碰到,臉上劃出一道長痕,似被火燒。

季夏呼吸微滞,空手擋下對方攻擊,“為什麽,明明沒有傷人卻要趕盡殺絕?為什麽!”

為什麽?

三具橫死雪地裏的屍體顯現眼前,恨意與狠意傾巢而出,徐三白咬着牙關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剝,“像你們這種狡猾的詭物,就該全、部、殺、光!”

鮮血滑下劍尖滴落。

季夏以絕對的力量握住劍,頭用力砸向對方,直将徐三白撞得後退倒地滾出去,扔掉那把劍躍上樹頭,幾個跨步消失蹤跡。

“還愣着幹什麽!快追啊。”徐三白厲聲令下,捂着額頭掙紮起身,掌心又糊了一灘血,才愈合不久的傷口裂開了。

他頂着滿臉血踉跄向安懷,染血的手揪住衣領,“身為天師竟然協助對方逃跑!你知道他是誰麽?他有可能就是僵屍王啊!”

“僵屍王。”安懷重複一句,無所畏懼的笑了,“且不說他是不是。就算是,你看見他做什麽傷天害理的事了嗎?”

“現在沒做,保證他以後不會做麽!這些妖鬼最擅長說謊,誘騙人心,等到他真做什麽,一切就都晚了!”徐三白咆哮怒吼,眼中除了憎惡和憤怒,多了絲尋常不曾見過的後悔痛心,聲音忽然哽咽:“晚了……”

他垂下眼,遮住所有情緒,半晌後擡手:“來人,給我把他押回總部。”

立馬就有兩名天師上前一左一右鉗住安懷,這時突然闖入一輛寶馬車,漂移至徐三白面前,距離他僅半手臂。

黎行降下車窗,越過滿臉污血來不及擦的徐三白環視四周,目光定格遠處。

地面散落着幾滴血。

誰的?

“來了啊。”徐三白接過其他師弟遞來的紙巾,囫囵擦着臉,“來的可真早。”

黎行無視他的陰陽怪氣,“關于安師兄該如何處置,好像還輪不到徐師兄你來裁決。”

“這是上面下來的命令,我也是聽令行事。”徐三白微眯雙眸,一步走近:“你最好不要被我抓到你也摻和其中,否則誰出面都沒用。”

“你!”

“黎行,沒關系的,我跟他們走就是了。”安懷出聲,最後沖他一笑,“接下來就靠你了。”

人群陸續散開,去醫院的去醫院,追蹤的追蹤。等到人都走差不多了,鐘時琴小心挪到師兄跟前,壓低了聲音:“嫂子他……”

“我剛才跟你說了,我們已經分手,以後不要再随便提到他。”黎行撂下一句回到車上。

掏出手機,打出去的兩通電話顯示未接,聊天框內每一條發出的信息前都附加一個紅色感嘆號。

夏夏……

*

成功逃離藤州後,巫顏玉長舒口氣,瞥眼自方才起就沒開口的人,清了清嗓子提議:“沒地方去,要不去我那兒。”

“會被天師發現的。”季夏婉拒他的好意,“我帶他們回青陽山。”

“青陽不近啊,還是去我那兒吧,你放心,天師不會發現。”巫葉山上有他設下的障眼法,一般人還真沒法兒進,安懷既然幫他們逃跑,應該不會輕易出賣他們。

嘴皮子說幹,季夏總算點頭,只是這一路走來精神都不大好,不知是受傷還是別的緣故。

巫顏玉走一段路再出聲:“其實安懷說的沒錯,人類世界,不,應該說所有世界都是強者為尊。只有強者才有說不的權利。”

“就拿我設障眼法這事來說,也是怕大眼仔它們被滅了,這些小家夥,天師一手一個。”他說着說着笑了,“有時我就在想,要是大眼仔它們變強大,天師還會這樣麽?應該會遲疑猶豫,反正不敢随便下刀吧。”

季夏精神有些渙散,喃喃:“為什麽是我?”

“因為你是王啊,還和一個天師談戀愛。”兩大對立面私底下偷偷牽手,到最後都需要面對這些,跨過去至少未來幾十年都會相對平靜。巫顏玉引他們上山,肯定道:“你還喜歡黎行的。”

身後沒有聲音,他猜對了。

“既然喜歡,那就做出改變,這樣誰都無法阻攔你們……如果你還是不願意,那也沒關系。”走到半山腰,巫顏玉直起腰身,說不準是開玩笑還是認真的,道:“你不做,這個所謂的‘王’就讓我當當咯。”

季夏:“這才是你下山真正的目的。”

“沒錯。”巫顏玉大方承認,“老守着一座山,每天每天也會看膩,既然大家都是這片土地上的生靈,為什麽人類就可以光明正大,而我們卻要偷偷摸摸?這不公平。”

他要打破這樣的不公平。

季夏只知他愛好吃喝玩樂,沒想到還醞釀了這麽大的計劃,相比之下,他只想自己一個人好,實在太狹隘了。

“我們真有能和人類談判的那天麽?”他不确定地問。

巫顏玉無比認真點頭,“你或許不知道你的實力到底有多強,如果是我,這件事大概需要很多年,但換做你,就能提前許多。”

“能在人類社會落腳?”

“當然。”

“也能再見到黎行他們?”

“那必須的。”

聽起來有戲,巫顏玉再加把勁兒,“你是不知道,你遞辭職信那晚餘頌今有多煩人,打着電話跟蘇小雯嚎呢,他們都挺在乎你的。”

“我知道。”走到山頂,季夏轉身望向遠處零星幾點亮光,深吸口氣,“為了再次見面……如果我能帶來好的結果……”

“我做。”

以敵人的身份,争取到談判那天。

第 42 章 為今之計,只有離開

第42章 為今之計,只有離開。

巫顏玉來了之後,便利店夜班再也不是季夏、餘頌今兩個人輪班倒,季夏多出了許多空餘時間。

這對僵屍來說不算多好的事,尤其是當夜幕降臨,無所事事,內心就會變得極度空虛,渾身精力得不到釋放進入狂躁狀态。

沒去便利店之前,季夏每晚都要出門觀察人類直至淩晨回家,再往前推,沒有下山之前,老道士會在夜裏給他安排一連串的任務,包括不限于修剪山上所有樹枝,給樹上每只鳥搭一個窩……

城市裏沒有這麽多瑣碎到可以消耗掉整晚精力的事,季夏自己給自己找,拿出上次沒有織完的圍巾。

天氣預報說下周将迎來強降雪,溫度低到零下,如果能在那之前織完,黎行就不怕冷了。

季夏或者說僵屍,記性都不太好,一件事需要反反複複去做,形成肌肉記憶才能記住。隔了幾天再将半成品拿出來,季夏又忘了怎麽織,重新翻出蘇小雯發給他的教程。

屋內開着地暖。凝霜和小僵屍坐在U型沙發前的長毛地毯上,季夏買了樂高玩具給小僵屍打發漫長黑夜,凝霜半趴在茶幾上,不是很熟練地抓着筆一筆一畫,塗鴉本上密密麻麻重複着兩個字。

沙發正對面,嵌入式的電視播着時下大熱的古裝仙俠劇,茶幾上保溫電水壺冒出蒸騰熱氣,唯有晚上拉開窗簾的客廳,靜谧而又祥和。

當電視劇裏的主角說出經典臺詞“為了三界衆生”,數字時鐘剛好跳到零點,

小僵屍終于拼好一座城堡積木,扯着季夏睡衣咧開嘴,玄關方向這時傳來“滴”解鎖的聲音。

黎行回來了!

季夏放下快要織好的圍巾,摸了摸小僵屍腦袋,趿拉着拖鞋起身過去。

大門朝裏敞開,灌進一股沁涼的空氣。

黎行一步跨進門內,鞋都沒換就先抱住他,腦袋擱進散發着淡淡柑橘香味的肩窩裏嗅。

季夏不知所措,雙臂彎曲都不知道該放哪兒,不過也多虧他低頭,看見了跟在身後的人,“安懷!”

客廳随即傳來急促的跑動聲。拖鞋啪嗒啪嗒靠近,凝霜擠過他們飛撲向好久不見的人,“安懷,安懷,安懷!”

“是我,我回來了。”安懷接住人,一下一下輕撫她後腦勺,“最近還好麽?”

凝霜重重點頭,一雙眼睛彎成可愛的半月牙形狀,“我認了,好多字!季夏給我,買了很多,漂亮本子,還有筆。”

“真棒。”安懷輕拍她腦袋,看向門內兩人,“我們這就先回去了。”

“這麽快?”季夏推了推肩上的腦袋,手往後伸,“進來坐坐嘛。”

“不了,還有事就不打擾了。”

安懷拉着凝霜就要走,客廳突然一陣噼裏啪啦聲,衆人回頭,小僵屍正站在過道口,腳邊散落一堆好不容易搭建好的積木城堡,又大又亮的眼睛裏滿是驚懼恐慌。

“怎麽了?”季夏問一句。

小僵屍趕緊跳到他身後,“啊啊”指着安懷,大顆大顆淚珠不要錢地往下掉。

“怎麽哭了?”季夏轉身蹲下。

小僵屍就只會啊啊地哭,摟住他脖子,身體抖得似篩糠。

“師兄,先帶凝霜離開。”估計他是認出安懷,黎行橫跨一步擋住視線,偏頭向後方:“不管怎麽樣,好好跟她說清楚。”

季夏手忙腳亂安慰哭不停的小僵屍,沒等弄清他們在打什麽謎語,大門就被黎行合上。

“夏夏……”喉嚨像被一團吸水的棉花堵着,黎行哽了數次才将一句話完整說出來,“我們談談。”

屋內依舊溫暖如春,好似方才那股侵入骨髓的涼意只是幻覺,但在看到茶幾上寫滿“安懷”兩個字的塗鴉本,季夏才清楚意識到不是幻覺,這裏真真切切少了一個人。

電視停在主人公寂寥的一聲“我沒有別的辦法”,他關掉保溫中的電水壺,哄了小僵屍許久。

哭聲慢慢矮下去直至抽噎,小僵屍扭過腦袋,以一種蜷縮的姿态窩進季夏懷裏。

黎行不再像以前那樣,見他黏着季夏,随手将他拎起扔旁邊。

說好了談談,坐下以後就沒開口,季夏輕拍小僵屍的背,先問:“是安懷那邊出事了?”

黎行雙手交握緊緊抱着,最終點頭,“安懷去了赤練山,這具小僵屍正是從赤練山裏跑出來的。”

現在的情況不容樂觀,群裏已經發布戒嚴公告,瞞不住也無法繼續瞞着季夏,等到被發現一切就都晚了。

黎行将事情一件一件都告訴他,“當前最危險的是凝霜,她的身份、來歷和長相都暴露了,協會第一個要捉的就是她繼而引出面具人,為今之計最好的辦法就是将她藏起來,藏到一個……沒有人能發現,絕對安全的地方。”

“沒人發現——”季夏反複念着,音色輕顫,“是要把我們趕出人類世界?”

“不是的!只是暫時……暫時……”黎行半天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這個暫時也不清楚到底多久。

季夏的心跟着往下沉,在徹底沉下去前還想掙紮,“我們沒幹壞事,凝霜她也不吸人血了。”

“極端派不會這麽想。”黎行握住他冰涼的手,試圖搓熱,“最關鍵的是,那些僵屍臨死前說王會給他們報仇。”

他深吸口氣:“夏夏,你就是他們口中的‘王’,對麽。”

安懷來的路上跟他坦白了下弦鎮裏的事,包括季夏當時的變化,由此可以确定,季夏就是僵屍王。

這要是被發現,一點回轉餘地都沒有了。

“我不是!”季夏瘋狂搖頭,“我不是……”

他才不是什麽王。

“天師內部,保守派也對這件事非常重視,‘王’的出現讓很多人陷入惶恐,這種情況下任何解釋都沒用,不是你說‘不會’‘不是’就有用的。”黎行抱緊他的手,“眼下最為穩,最為穩妥的法子……”

“是讓我們離開。”季夏一點一點抽回自己的手。

話落,屋內一時靜得有些可怕。

黎行的沉默,徹底澆滅季夏心裏最後一絲火星子,眼睛忽然酸澀得厲害。

他仰起頭,熱鬧的跨年夜好像就在昨天,現在卻被要求離開。

多麽諷刺。

“終究還是沒辦法在這裏啊。”季夏哽噎着,努力不讓眼淚掉下,“來得可真快。”

“夏夏,我一定會……”

“沒關系。”季夏搖晃腦袋,一滴晶體無聲滑落,“我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僵屍和人永遠無法共存。”

“……這段時間還是要謝謝你,謝謝你曾接受過我,我,我很開心,真的很開心。”他保持住最後一絲體面,抱起小僵屍跑進卧室,忍到關上門,蹲在門後重複抹眼角。

細軟的小手摸住臉,小僵屍“啊啊”。

“不能怪他。他一個人,一個人,能接受我已經很不錯了。”季夏抵住小僵屍額頭,淚珠似斷了線,淌過臉頰懸在下巴尖啪嗒滴落。

黎行站在門外,明明和季夏只有一扇門的距離,卻怎麽都跨不過去。

似乎只有退這一條路,他不能不計後果自私留下季夏,讓他陷入危險,唯有——失去。

*

翌日下午,不到六點。

季夏收拾好心情,帶着一份手寫的辭職信來到便利店。

“辭職!”餘頌今瞪圓了眼睛,“你不打算在這兒幹了?為什麽?工資低?”

他趕緊道:“別走嘛,我給你漲工資。”

“不是工資的事。”季夏搖頭,出乎意料地冷靜,“這段時間,多謝你照顧,謝謝。”

巫顏玉擱旁邊一聽,抹布往桌上甩,“突然之間,怎麽回事?”

季夏自始至終低着頭,出門忘記戴圍巾和耳罩,脖子耳朵凍得通紅,這便罷了,眼角也是紅的,特像狠狠哭過一場。

他啞了聲道:“我和凝霜快被天師發現了。”

“被發現就被發現,你還怕他們不成?”巫顏玉無所畏懼,抹布甩地虎虎生威。

“我是不怕。”季夏擔心的從來不是這個,問題是,“這些人呢。”

抹布落到桌上,巫顏玉不說話了。

季夏又道:“大家都是很好的人,可如果一昧站在我和凝霜這邊,和其他人對抗沒有好處。”

他不想給他們帶來麻煩,在被發現前離開是最正确的選擇。

“你就這麽走了!”餘頌今捏着他的信跑到門口,努力揚起嘴角,“蘇小雯也真是的,這麽重要的時候居然沒來,要是知道你走了,她得多傷心啊。”

黎行側過頭,迎面一陣冷風吹起額前碎發,往日漂亮的眼睛失去光澤,只一瞬他又轉回頭,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沒那麽顫。

“永別。”

……

晚十點,季夏給林牧發完最後一條消息,點開和黎行的聊天記錄,右滑遲疑了很久一鍵清空,繼而拔出電話卡掰成兩截。

季夏:“安懷,開車吧。”

“再等等,黎行還沒來。”安懷望向車內後視鏡,“我們盡量将你們送得遠一些。”

“他不會來了。”出發前,季夏支走黎行,讓他去買番茄醬,“走吧。”

如果黎行送他,他一定會像凝霜一樣失态,産生不願離開的想法。

不如不見。

季夏偏過頭望着安懷脖間的毛線團,想來這個冬天應該不會冷了。

與此同時,黎行回到家。

冰冷的沒有絲毫溫度的家,一切又好像回到他遇見季夏前的狀态,滿滿兩大購物袋番茄醬噗通砸到地上。

客廳茶幾上留着一條紅色的粗麻花圍巾,上面還放了一張卡片。卡片上沒有任何文字,只有一只長着尖牙的小幽靈,揮袖子。

黎行捏起卡片,仰着頭咬緊下唇。

*

黑色大衆一路疾馳往國道方向,駛離市區開至郊外,車頂突然“咚”地一聲。

“季夏。”一張臉倒挂在行駛中的車子窗外,巫顏玉追了過來,“快掉頭!前方三公裏有天師。”

大衆緊急剎車,安懷驚疑一句“怎麽可能”,迅速打轉方向盤。

然而掉頭沒多久,後路也被堵住了。

“安懷,大半夜這是要去哪兒啊。”徐三白的聲音從後方幽幽響起。

【作者有話說】

離開是為了更好的重逢。

第 41 章 僵屍王即将出世,成為公敵

第41章 僵屍王即将出世,成為公敵。

三雙眼睛同時看過來,季夏倍感壓力不自禁往後退了一步,直接退到倉庫門裏邊。

不及腰高的小僵屍咚咚幾步跳過來,踮腳抱住他的腰,努力抓他衣服的小手抖個不停。

“怎麽了?”季夏低頭疑惑問道。

一只覆着淡淡青筋的手落入眼中,精準揪住小僵屍後領提起。黎行不會蠢得真去相信巫顏玉的話,問:“哪兒來的?”

“垃圾桶裏撿的。”季夏上前抱住四肢撲騰的小僵屍,“你勒着他脖子了,快把他放下來。”

黎行松得倒是快,“垃圾桶?”

他問了位置,到垃圾回收點附近查看,四周靜悄悄的,除了垃圾袋裏散發出的酸腐味,沒有任何異常波動。

什麽都沒發現,只好回到便利店,小僵屍被季夏抱在懷裏倒也安分。

“他會說話麽?”黎行再問。

聲音從後方傳來,小僵屍不住往季夏懷裏縮,泛青的臉上爬滿驚懼恐慌,雙手抓季夏更緊了,好似黎行曾對他做過什麽可怕的事。

季夏安撫小僵屍,輕拍他的背搖頭。

不是每具僵屍都那麽幸運,凝霜那樣的千年僵屍也不過是機緣巧合去了下弦鎮,因為下弦鎮絕佳的養屍環境才得以發聲。

這小僵屍看着新,頂多也就三百年,能異變成僵屍蘇醒已是奇跡。

“話不會說也不怎麽會走,自己來的可能性不大,倒像是被人刻意投放過來的。”黎行每說一句往前近一步,灼灼緊盯貼着季夏的僵屍,語氣說不出的低沉:“把你送來的人想幹什麽。”

藤州境內年前進行過一次大規模排查,彼時沒有發現任何僵屍蹤跡,那麽就是說,這具小僵屍是年後進來的。

“你別像審犯人一樣。”他的語氣讓季夏很不舒服,抱着小僵屍側過身。

一個孩子,不會說話也沒有任何力量,何必這麽咄咄逼人。

黎行趕緊解釋:“他來歷不明,我怕是有心人故意将他送來,圖謀什麽。”

不然怎會這麽湊巧地被季夏撿到。

他的話不無道理。

卻忽略了一個最根本的問題。

季夏駁道:“他不會說話,你要他怎麽回答你?”

店內氣氛無端緊張起來。

巫顏玉放下手機,咳了一聲從中調和:“別說這些有的沒的了,現在,他怎麽辦?”

他指向季夏懷裏的小僵屍。

說實話,這種來歷不明危險性未知的,丢掉最為穩妥,不過看季夏的态度……

“要是被其他天師發現怎麽辦?我會看好他的。”果然,季夏如他所料,一時心軟撿回來自然沒那麽容易舍棄。

但是看黎行,估計不會同意。

“好。”

看吧,他就知道……巫顏玉驚地手機掉桌上發出清脆的一聲“咚”,不可置信:“你願意收留這個小家夥?”

“對方想方設法塞過來的,就算這次能丢掉,保不準下次又在哪兒遇上。”将不定因素鎖在自己眼皮底下才是目前最為穩妥的方法。

黎行犯不着為這種事跟季夏起不必要的沖突,整理好他的圍巾耳罩,領着人回家。

打開門,凝霜又趴在沙發上睡,聽到聲音揉揉眼爬起來,和季夏懷裏的小僵屍面面相觑。

而後的半小時,小僵屍亦步亦趨跟着季夏,凝霜心裏莫名産生一股微妙的失落感,像是領地內出現了入侵者,正在試圖摘取她院子裏的花。

又有一具僵屍,她不是季夏唯一的同類了。

“凝霜,我不在的時候,給我好好盯着他。”趁季夏帶小僵屍去洗澡,黎行咬緊腮幫道。

先不說這小僵屍打哪兒來的,他一出現就引走了季夏全部的注意力,全部!

黎行後悔了,早知道是這個結果,還不如丢了。

在季夏給小僵屍吹幹長發,要将他塞進他們的床上時,黎行不能忍了,幾步過去拎起小僵屍甩進凝霜懷裏,啪地關上門抓着季夏抵在房門後,“你很喜歡他?”

季夏不知道他又鬧哪出,老實道:“他長得很可愛。”

小尖牙雪白雪白的,眼睛又大又亮,眼珠近乎暗紅,還會摟着他脖子撒嬌。

“可愛……”黎行難得從他嘴裏聽到這種評價,壓着他手腕,曲起膝蓋擠進他雙腿.間,瞄準他軟白的耳垂一口咬住,“那你是喜歡他多一點,還是喜歡我,多一點。”

弱點被咬,身子酥麻地立時軟下去,季夏只能勉強靠着他,輕喘:“都,喜歡。”

“都!”黎行要被這個詞氣笑了。

小僵屍出現不到半天,在他心裏就能和自己齊平了!?

他眯了眯眸恍然:“夏夏原來這麽喜歡孩子啊。”

喜歡孩子?

不見得。

季夏就不喜歡從前山腳下那些孩子,也不喜歡巫葉山上的,對這個大抵是出于對同類的友好。

小僵屍很乖,不會說話不會問他一些奇奇怪怪的問題,也不會向他索取什麽,吹頭發的時候還沖他笑了。

季夏喜歡的,是很乖很聽話的同類。

“既然這樣……我們自己生。”黎行勾起他兩條腿纏在自己腰間,托抱着進浴室。

季夏一時反應不過來懵了,“生什麽?”

“孩子啊。”壓到洗手臺上,黎行握住他的手去解自己衣扣,“不是喜歡孩子麽?我們自己生。”

“……誰生的出來啊!”季夏覺得他瘋了,扭動身體往後挪,險些掉進洗手池裏頭。

黎行強行一把摟回去,堵住他嗚嗚咽咽的嘴,“生不出就一直做,做到生出來為止。”

平時黎行在這種事上算得上溫和,不想做就停下,力道重了也停下,唯恐弄疼惹惱季夏,今天卻不一樣,将季夏翻面餅似的反反複複數次,直到季夏受不了了,投降說出“你,最喜歡你”。

黎行可以接受家裏再多一具僵屍,前提是季夏最喜歡最在意的是他。

一場酣暢淋漓的戰事沒有因為季夏求饒停下,一直持續到午後,季夏趴在被窩裏一根手指頭都懶得動了,心裏把黎行抽打了數十下,之後做夢都是黎行一本正經扒他衣服說“來生個孩子”。

“怎麽生得出來啊。”季夏皺眉呓語一句。

一道溫熱微潤的氣息落在額間,黎行給他塗完藥膏忍不住笑出聲。

之後幾天,季夏面對小僵屍就要克制很多,尤其是在黎行面前,生怕他一言不合扛着自己去造孩子,教會小僵屍如何用水就不再幫他洗澡。

起初,小僵屍還疑惑了一下,扯着他手臂晃,在确定季夏真的不給他洗澡後,抱着衣服跳去衛生間,結果不幸踩到肥皂塊,吧唧摔倒。

傷得倒不是很重,波棱蓋反正青了。

季夏心疼不已,在被黎行拉去造孩子和幫他洗澡這件事上猶豫了很久,以至于那一段時間,腰都不太好受。

每天連本帶息,似要榨幹他最後一滴。

在此期間,黎行和小僵屍的關系也沒有得到任何改善,反而更加糟糕。

黎行每天嚴格控制他攝入番茄醬的量,在小僵屍奔向季夏時随手一拎扔凝霜懷裏,總之就是不待見。

不待見的原因除了季夏無意識偏心以外,最重要的一點是到現在都沒有查明小僵屍身份,最近也沒有又挖掘出古墓的新聞。

這具僵屍好似憑空出現。

*

天師協會分部,辦公室內。

黎行托腮看着手機照片裏的一大一小,耳邊短促地劃過巫顏玉那句“季夏兒子啊”,又立即将這幾個字從腦子裏清除。

“師兄看什麽呢。”發呆過于專注,以致于鐘時琴走近了都沒發現。聲音傳到耳邊,黎行方才回神迅速摁滅屏幕,“沒什麽,你來,有事?”

照片?

熄滅的屏保一晃而過,鐘時琴愣愣點頭,指向辦公室外,“安師兄回來了,不過情緒不太對。”

安懷跟徐三白這一趟任務非常順利,失蹤的人也從山裏平安帶出來。按理說該開心才對,可他卻在回來後将自己關在了辦公室半天沒出來。

“出什麽事了。”黎行敲兩聲門,轉動把手進去,就見安懷雙手抱頭埋在辦公桌上。

安懷不停敲打腦袋,被黎行制止後,苦笑擡頭:“人和僵屍是不能在一起的。”

黎行愣怔松手,慢慢後退,“你說什麽?”

“人和僵屍不能在一起。”安懷再次重複,“在被其他人發現之前,必須将他們送走,不然的話……”

“你說他們。”黎行打斷他繞回原點,“你要将凝霜一并送走?為什麽!這次出去到底出了什麽事!”

“那裏有四五具被封住的僵屍,年份都不高。”安懷即便捂住眼睛,依舊能想起這次任務的地點赤練山,“徐三白将他們都燒了……但還是跑了一個小的,他正在聯系各地全力抓捕,包括一直沒抓到的凝霜。”

“原來是從山裏跑出來的。”黎行喃喃一句,“怎麽這麽突然?還牽扯到凝霜?”

“其中一具僵屍臨死前泣言,王一定會給他們報仇的。”安懷抓住他的手,臉上鋪滿焦慮不安,“徐三白将這件事報上去了。”

如果他料想得沒錯,這個“王”極有可能就是季夏,目前接觸的僵屍裏頭,只有他的實力最深不可測。

現在,徐三白已将目标鎖定在遲遲未能抓獲的凝霜和狐貍面具男身上。

“僵屍王即将出世。你知道這句話意味着什麽嗎?”安懷繼續抱着頭,自問自答:“意味着保守一派也将摻和進來,他們雖不會将詭物趕盡殺絕,更不會拿全人類的命去做賭注。到時候,所有天師都将是他們的敵人。”

安懷想了很久,唯一的法子,就是将他們遠遠地送走,先躲過這次再說,否則一旦被發現只有死路一條。

“黎行,放手吧。”他同樣也是勸自己。

再繼續下去,只會害了他們。

第 40 章 老婆有了,孩子也都有了

第40章 老婆有了,孩子也都有了。

又一簇巨大的煙花升空綻放,短暫照亮夜空。

寂靜無聲的房間斷斷續續響起“小星星”旋律,男人一身雪色唐裝盤腿在蒲團上,微長的頭發盡數攏到肩頭一側,雙手搭在膝上無意識敲打出節拍。

在他身後不遠處默默立着一個人影,不開口根本察覺不到存在。人影無意識推着臉上的黑框眼鏡,輕聲感嘆:“又是一年,今年已經是第十一年了呢。”

背對他的人沒搭話,依舊輕哼着熟悉的調子。

人影早已習慣對方無視,很快将話題轉到正事上,道:“阿行臨死前傳回數據,果然如您所料,僵屍王出現了。”

悠揚的歌聲驟然消失,房間徹底安靜下來,能清楚聽到氣窗外,雪簌簌落下。

眼鏡男再次出聲:“奇怪的是,天師那邊到現在都沒有作出反應,報告書上也沒有關于這件事的任何說明,誰都不知道僵屍王出世。”

他猜測,“有人瞞下了這件事。”

“天師中……有叛徒。”男人總算開口,聲音輕地好似一陣虛無缥缈的風,一吹即散,他側過頭露出修長優越的脖頸,問:“去青州的都有誰?”

眼鏡男上前,将名單雙手遞上。

名單中不僅包含天師姓名,還有對應照片及年紀等詳細資料。男人一行行往下看,目光停留在某個天師的照片上,指甲滑動兩下。

“主人,接下來我們怎麽辦?”眼鏡男恭恭敬敬詢問。

抵在名單上的手指對着照片用力戳兩下,男人扯開嘴角:“僵屍王啊,多危險,自然得想法子讓天師知道。”

“眼下已經暴露過一次,他之後定會更加謹慎。”眼鏡男眉頭微蹙,格外謹慎地看了眼自家主人,低聲讷讷:“沒想到天師內部竟會出亂子。”

“不用擔心。”男人仍是那副雲淡風輕的姿态,手指挪向散落在地的幾張照片,“只要有弱點,不怕抓不住。”

這具僵屍王最大的弱點顯露無疑——他不會對同類見死不救。

“通知下去,啓動第二輪計劃。”

*

跨年夜的狂歡持續至淩晨,客廳裏東倒西歪大片,過度消耗精神也導致季夏困意提前。

黎行将人抱回房間,掖好被角,一只手又伸出被子抓住他,困得不行還硬撐着,說:“今天人真多,好熱鬧啊。”

“是啊,熱鬧。”黎行順勢坐到床邊,手背輕輕剮蹭着他的臉,“這些都是夏夏楓帶來的,夏夏帶來了熱鬧。”

“我帶來的?”複雜的說法季夏聽不太懂,但他知道這是件好事。

黎行在誇他。

“往後也會這麽熱鬧的。”季夏笑彎了眼縮回被子,說會兒話安心閉上眼睡覺。

黎行隔着被子抱住,俯身親在他臉上,輕聲道句“晚安”走出房間。

扭頭便撞上客廳裏唯一清醒着的林牧。

“看來我之前的預感沒錯,季夏還是放不下你。”黎行接受季夏身份,林牧松了口氣的同時産生新的憂慮,“好事是好事,今後你們打算怎麽辦?”

他問這話,目光轉向客廳沙發上另一具僵屍。見不得光的存在,能長久地和他們待在一起麽?

“到現在我還是反對。”有些事,林牧不得不提醒,“不是看不上你,是你們注定走不到一起,這點我希望你能明白。”

“多謝忠告。”黎行到廚房拿來兩瓶冰過的啤酒,給他一罐,“不過我覺得,最後能不能走到一起,也要走了才知道,走過才不會讓自己後悔。”

“你……還真執着。”林牧盯着他看半天,最終敗下陣,接過那罐啤酒。

往後的一段日子,似乎和從前沒什麽差別,只是黎行會在做飯之餘額外準備番茄醬,卧室裏的窗簾也一次沒有拉開過,每天早上都會準時到便利店接人回家。

按理說,一度分手再複合都會有個磨合期,黎行和季夏卻像沒有,關系比以前更近了,或者說季夏更放松了。

不用再背着人偷偷摸摸吸番茄醬,太陽出來也能光明正大戴上墨鏡帽子,再撐把黑傘。

這種感覺還是談戀愛以來頭一次。

連日下雪,地上有積雪。

黎行來接人時,摟着他走得格外小心。

巫顏玉倚着靠近玻璃窗的桌子,扭頭望出去,兩人越是這樣親密,反而有種風雨欲來的錯覺。

這種感覺不僅他,安懷也同樣如此。

整理完上一份任務的報告書,歇口氣到茶水間喝水,就有不下三個人來問他怎麽和女朋友分了。

這幾人平時和他不太熟,不會主動來問他私生活才對。安懷只能含糊女朋友不能接受自己這份工作。

“可惜了,月底就是年會,還想看看嫂子長什麽樣呢。”

安懷苦笑附和:“有緣無分。”

話題暫時被岔過去,但不久他就聽到分部裏傳言,他前女友和之前沒抓到的女僵屍有點像。

這或許只是某些人無心之言,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臨近年會,徐三白接了一項任務主動找他搭夥,理由非常正當且不容拒絕:“上次的事咱倆搞砸了,怎麽也要扳回一局,你說是吧。”

任務是到山裏找人。

走得匆匆忙忙,完全沒給安懷任何準備機會,只能路上給黎行發消息。

而他走後的第二天晚上,黎行就從手機監控屏上發現,有三個眼熟的家夥半夜潛入安懷家中。

“黎行你看。”季夏舉起凝霜手裏亂糟糟的毛線團,“她織出來了!”

啥?織出……毛線團?

嘴邊的話在看到他們雀躍興奮的神情後戛然。黎行摁滅手機屏幕,沒什麽感情地點頭:“真棒。”

凝霜聽不出來,捧着看不出樣式的毛線團,眼裏閃閃亮着光,高興地說:“給安懷,他怕冷。”

她像一個人一樣關心安懷。

黎行多看兩眼她手裏的毛線團,目光幽幽轉向一旁的季夏。

季夏開始以為晚上吃番茄醬滴身上了,垂着腦袋往身上看,淺灰色的毛衣上沒有污漬,又見他用一種“好羨慕好想也有一條”的表情盯着凝霜手裏的毛線團,悄悄問:“你也怕冷?”

黎行緩慢點頭,“好冷。”

“那我給你織。”反正還有很多毛線,季夏從中抽了幾根,對照蘇小雯發給他的教程,一邊看一邊學着織。

黎行将手機收起,起身時摸了摸他的頭,“我出去一趟。”

“這麽晚了,你去哪兒?”

“馬上回來。”

*

安懷住處。

前來尋找蹤跡的三人一無所獲。

“是不是他們看錯了,安師兄再怎樣也不可能養僵屍啊。”粗略掃過全屋,其中一人率先撂挑子,“世上相似的人多了去了好麽。”

“但是聽他們說,安師兄那個前女友挨了一刀,轉眼活蹦亂跳。”

“誰知道是不是他們看錯了,反正這裏什麽都沒有,收工收工。”人說着話,開門離開,就見門外靠着個人。

黎行擡眸看過來。

三人紛紛吓一大跳,相互對視嗫嚅:“黎師兄。”

“安師兄不在家,你們來幹什麽。”

冰冷的視線掃過,三人齊齊打冷顫。平時就挺怵這位的,現在更甚,說話底氣都不是特別足,“分部裏的人懷疑安師兄把之前的女僵屍給藏起來了,我們……來看看。”

“誰叫你們來的?”黎行此刻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那個極端派,“徐師兄。”

三人以沉默作為回答。

不用再問,除了他,也沒人會讓他們幹這種事。

“安師兄有沒有養僵屍,這一點我最清楚。”黎行雙手環臂,指尖有一下沒一下點着臂膀,“徐師兄回來就這麽告訴他。”

三人一時拿不定主意,派出一個膽子大的,問:“師兄,安師兄那位前女友……”

“我男朋友的遠房親戚,和安師兄妹妹一樣,也是練拳擊的。”黎行盡量笑着,“還有什麽問題?”

“沒有了,沒有了,我們這就走。”

電梯一到,三人灰溜溜湧進去,直到梯門關上才覺得疑惑:這麽晚,黎師兄又來幹什麽?

在他們走後,黎行掏出手機打算将這件事告訴安懷,想到他正和徐三白在一起,萬分之一的概率會被對方發現,索性收起手機,離開前往門上貼了道符。

隔日将這件事告之呂方。

“這你也不能怪徐三白,僵屍存于人間本就是個極大的隐患。”呂方雖對徐三白的做法頗有微詞,也不是不能理解。

他駁回黎行前些天的訴求,“你的想法,別說我給你攔下來,就算呈達總部同樣!僅僅是妖鬼精怪就足夠我們忙活了,如今又新增僵屍,那東西有自主意識的概率說實話微乎其微,且比其他詭物兇殘數倍,這麽不安定的因素,誰會同意?”

人和僵屍注定無法共存。

黎行的建議全被否決,漫漫長路還未開啓就已夭折。

不僅如此——

晚十一點,季夏打掃完便利店,紮緊垃圾袋拿到附近回收點,扔完轉身準備走,耳邊隐隐傳來輕微的窸窣聲。

他停下,扭頭看向角落裏一包又一包黑色垃圾袋,遲疑片刻走過去。

臨近了,聽到啜泣。

季夏趕緊扒開垃圾袋堆到旁邊,小小的人影頃刻暴露在斑駁的樹影下——是個小男孩兒,眼下烏青,皮膚蒼白,嘴唇血紅,瘦弱的雙手指甲遠超常人。

是具僵屍!

對方被他吓一跳,又要往垃圾袋後縮,縮一半察覺到他的氣息,“啊啊”不安叫着。

他在向季夏求救。

季夏觀察四周,沒發現有天師追捕,朝小僵屍伸出手。

黎行在分部坐了整夜,天亮時分掐着點去接人,剛走進便利店,腿邊就被什麽物體撞上,低頭一看,是個小孩兒,仰起臉咧嘴露出兩顆小尖牙。

僵……巫顏玉這時捏着一只逗貓棒過來,打趣:“你現在好了,老婆有了,孩子也都有了,人生贏家啊。”

“兒子?誰的?”黎行嚴重懷疑他因熬夜眼花,耳朵也跟着聾了。

“這麽鮮明的特征,還能是誰的。”巫顏玉眼珠微轉,反手指向脫下制服從倉庫出來的人:“季夏的啊。”

【作者有話說】

巫顏玉:嘿嘿,吓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