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黎晏清關切地問:“你還好麽?沒事兒吧。”
黎行趕至半楓山腰,恰好碰上凝霜,手裏正捏着季夏的手機。
“夏夏呢?”他焦急地問。
“剛才有個……”凝霜話沒說完,先聽到山裏的幼崽在呼叫。
一同趕回來的巫顏玉臉色大變,暗道一聲“不好”,順着幼崽呼叫聲直直往西南方向沖過去。
黎行、凝霜及山中幾只大妖緊随其後。
路上才聽凝霜說,他走了以後,有個自稱是他哥哥的人要見季夏。
“為什麽沒有攔着?他說是我哥,你們就信了?”
“我們也是半信半疑。”凝霜身後的浣熊妖出聲解釋:“對方只是人,小寶們睡醒了吵着要和主子玩兒,主子索性帶着他們一起,沒想太多。”
季夏實力遠超他們,當初更是以一挑他們八只大妖,就沒想過有人能傷得了他。
也正是因為這份先入為主的認知,給了黎晏清趁虛而入的機會。
他從一開始就是沖季夏來的,他要殺了季夏!
想到這種可能性,黎行的心頓時猶如火燒,腳程越來越快,恨不得立馬飛下山。
山風吹拂,迎面飄來一股厚重粘稠的鐵鏽味,趕在他身後的凝霜翕動鼻翼,瞳孔瞬間失焦。
——血的味道!
不僅有季夏的,還摻雜了其他妖獸的血。
巫顏玉第一個趕到現場,只見四處散落着幾只血痕累累破布似的幼崽。其中,小僵屍傷得最重,一側尖牙都被打斷了。
“啊,啊……”巫顏玉把他抱起,小僵屍滿嘴血,指着心口艱難叫喚。
凝霜定在原地,身體随着呼吸上下起伏,嘴唇哆嗦着重複小僵屍的話:“那個人,把刀,插進季夏,心髒!季夏……被帶走了。”
僵屍的弱點,其一是畏光,第二就是心髒。
如果是一把纏着符咒的刀插進心髒,那對僵屍來說必死無疑。
“那個人是你哥哥!”巫顏玉将小僵屍交給浣熊妖,連同其他幼崽一并帶回山上治療,反手抓住黎行,“合約還沒有正式簽訂,季夏就出事了,散落各地的妖鬼會怎麽做你知道麽!”
這代表他們此前所做的一切全部白費,兩方矛盾非但得不到任何解決,還會因此白熱化。
“真到了那天,黎行,你打算怎麽負責!”此次事件是他和季夏計劃數月籌備近兩年,才以最小的傷亡獲取到最大利益,現在又都回到原點,甚至比之前更加糟糕。
巫顏玉無法繼續冷靜,攥着他衣領猛晃,“為什麽不事先告訴我們,哪怕提個醒,季夏也不可能毫無防備。”
季夏是聽到對方是他哥哥,如果他提前說了,如果他提前說明……
“你要害死季夏麽!”巫顏玉實在氣不過,一拳揍他臉上,将人揍倒又拽着領子拉起。
凝霜抱着顫抖不已的手,急得眼角溢出淚花,“現在,不是打架的時候,趕緊找到季夏,不然……他真的會死。”
*
季夏被一陣灼燒痛醒,眼睫微動,稍睜開一條縫兒,亮光争先恐後湧入眼中,刺得他又緊緊閉上,蜷縮着要躲到黑暗中去。
可無論他怎麽躲,這股強光始終如影随形。
“沒用的。”平淡陌生的語調響起。
季夏擡手想要擋住臉,稍有動作,心髒處又傳來陣陣絞痛,疼地他用力抓着胸口的傷,血染滿手。
“你果然不是一般僵屍能比的。尋常僵屍一刀插進心髒就沒命了,你還能好好活着。”五官平平無奇,丢人堆裏壓根找不見的男人上前捏住他下巴,疑惑:“你為什麽會和別的僵屍不一樣?”
四面強光照射,心髒又被捅了一刀,季夏已經非常虛弱,呼吸都有些喘不上來,緩了很久才開口:“你又為什麽和別的傀儡不一樣。”
雖然男人的聲音毫無起伏,聽過便忘了,叫人找不出絲毫記憶點。這其實也是一大特點,尤其在這個特點不止他一個人的前提下。
季夏以前在青州也曾聽到過這個聲音,是那些傀儡。
這個人也是傀儡。
不過比起按部就班,只會聽命行事的傀儡,顯然更智能。
“我陪在主人身邊很長時間了。”男人感嘆,“主人所有事情我都知道,大概是見多了吧,有了自主意識。”
“你在炫耀。”季夏聽出他話中潛藏的愉悅。
男人沒有回答,只道:“人類真是個神奇的生物,喜怒哀樂,嫉妒,羨慕,殘暴,溫柔……這麽多情緒竟然都能擁有。”
“你現在,也有了。”心髒破了個洞,季夏疼地滿頭大汗,只能以跪趴的姿勢匐在地上,一張臉已經白地毫無血色,他又斷斷續續地問:“你家主子,究竟什麽目的?”
“主子和黎行很小的時候就因意外失去了雙親,被親戚當作皮球踢來踢球,最後踢進了福利院。”男人自說自話起來,“那是家很小的福利院,裏頭孩子多條件差,吃不飽都是常态,但即便如此,兩人也挺滿足的。福利院裏大都是被丢棄,身體或心理多少有些殘缺的孩子,在這裏,冬天不會被人摁進水池,夏天不用站到太陽底下暴曬,這樣就夠了……”
他的聲音依舊沒有多大起伏,流露的情感卻越來越多,話也越來越密。
“直到有一天,福利院裏來了幾個穿着道袍的人。”他像是親身經歷過似的,“他們做了個測試,從中挑選出天分高的孩子帶走作為繼承者,這其中就有黎行,而一母同胞的主子卻意外落選。但最後,主子還是被一起帶走了,因為小小的黎行哭着揪哥哥衣裳,不想跟他分開。”
他問努力将自己蜷成團的季夏,拽着他頭發扯向後,貼近臉頰問:“你猜那個時候,主子在想什麽?”
不等季夏回答,他又道:“主子在想,‘他在同情我麽’、‘真讨厭’,就那樣被帶走,他頂多是只可憐蟲,現在被弟弟拉到人前,他就是個靠弟弟的可憐蟲。但是換個方向想,弟弟最喜歡的還是自己,那麽他也應該為弟弟做點什麽。”
“黎行每天每天修行,小小年紀跟着師兄們到處除妖斬鬼受過很多傷,回來都是主子給他包紮,自然而然的,主子選擇成為一名醫生。”
男人松開季夏的頭發,拖着空空如也的掌心往上舉,“主子治好黎行的傷,他才能帶着修好的身體一步一步往前。知道麽,黎行走的每一步都得靠主子支撐,他走上高臺,主子也會随着一起上高臺,也會被關注到!可是現在……因為你!所有努力都變成了泡沫。”
他慢慢蹲下身,“你會在這裏一點一點流幹血,不被任何人發現的死去。到時候,人和妖鬼将會再次開戰,黎行必須要認真起來了。”
“不,他不會的。”季夏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
“現在是不會,所以你必須死,且得死的非常慘。”男人伸手揩去他額角淌下的細汗,“等你死後,我會完整剝下你的皮送給你那些簇擁者……”
話沒說完,一只沾滿血跡的手抓住他頭,用力下壓将他重重砸在地板上。
腦門很快磕出凹陷的洞。
“沒用的,這具身體壞了,還有其他備用的,而你……”男人抓過頭頂的手反向翻轉,只聽嘎嘣一聲,手臂無力垂落地上。
男人站起身嘎吱嘎吱轉着脖子,無視臉上流出的黑色液體,居高臨下嘲諷:“盡情掙紮吧。”
屋內亮光再度加強。
季夏僅靠一只手抱住自己的臉,最終脫力倒在強光下,白皙臉龐隐隐裂成數個碎片。
監視器後,目睹這一幕,黎晏清唇邊淺淺漾開笑意,手機卻在這時進來一則通話。
撇了眼備注,盯着監控屏裏就快撐不住的人,最終摁下接聽鍵。
“你把夏夏帶去哪兒了!”失控的咆哮緊跟着沖出手機。
黎晏清眉頭微挑,“夏夏?”
“黎晏清,有什麽事你沖我來!”
“這麽多年沒見,哥哥都不叫了麽。”黎晏清有一搭沒一搭點着桌面,“我可是一直盼着你抵達巅峰啊,為此給了你強健不易受傷的身體,你怎麽就不能理解哥哥的良苦用心呢。”
“良苦用心?你的良苦用心就是把我當成小白鼠,變得人不人鬼不鬼麽!”黎行側目望向連夜趕至的林牧,讀懂對方口型“拖延時間”,繼續道:“思過十二年,為什麽還是執迷不悟?我不要當什麽最強天師也不稀罕,我只想和喜歡的人一起好好活着。”
“喜歡的人……你喜歡那具僵屍!?”黎晏清情緒激動到破音。
在聽到黎行斬釘截鐵的一句“是,我喜歡他”後,直接挂斷。
“查到了!”林牧激動起身,“信號定位青州。”
青州梁家祖宅,自梁于修入獄後一直處于空屋狀态,傳聞附近鬧鬼,周圍幾戶也都搬空,用來藏身再好不過。
事不宜遲,衆人立即動身。
路途上,林牧餘光掃眼緊握季夏手機的人,輕聲開口:“昨晚,我收到了季夏的消息。他跟我說,事情快要結束了,他也要跟你結婚了,字裏行間我都能感受到,他很開心。”
“對不起,因為我,讓季夏遇到這種事。”黎行輕觸手機,屏幕猝然亮起前不久的合照。
兩人裹着同一條圍巾,季夏面對鏡頭眉眼微彎,眸底閃動着璀璨亮光。
他合該這麽開心快樂的,現在卻因為自己生死未蔔。如果季夏真出了什麽事,他……
*
臉上皮膚寸寸開裂,隐有種即将剝落的錯覺。季夏嚴重懷疑自己馬上就要交待在這兒了,眼前開始走馬觀花,回想起自下山以來遇見的每一個人,遇到的每一件事,尤其是在那家便利店工作以後。
那應該是他這短暫一生中最開心的日子了。
——真的好想再見見他們。
啪嗒!
四周亮光突然消失。
萦繞周身的強壓一點點消散,季夏順利睜開眼擡頭,望向門口,來人竟是黎晏清!
一身雪白唐裝,手裏拿着紗布疾步走近,眉眼微垂宛如一座悲天憫人的天神像,關切地問:“你還好麽?沒事兒吧。”
“你……”看他伸出手,季夏拖着骨折的手臂忙往後挪,滿臉戒備,“你還想幹什麽。”
舉到半空的手慢慢收回,黎晏清垂眸苦笑:“你放心,有我在,我不會傷害你的。”
“你說什麽?不會傷害我?”不知道是不是血流得太多,季夏好似出現了幻聽,他使出全身力氣斥問:“難道你忘了昨晚的事!”
黎晏清捏着紗布,輕輕搖頭,“對不起,但請相信我,不會讓他一直傷害你的。”
“他是誰,你又是誰。“
“我叫黎晏清,黎行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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