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 :死地

修羅王曲洛邪魅地笑笑,嗓音沙啞而甜蜜:“你猜是誰呢?可愛的人類。”

獨孤驚鴻有說話,只是清冷一笑,忽然,整個化作一道白光,白光一閃,白光飛到在三丈之外形成人形。

白色的死神刀冷光閃耀,狹長的鳳眸微微眯起,雙眸之中閃爍冰冷的殺意。

“我小看你了,獨孤驚鴻。”修羅王曲洛嗓音慵懶,低低的笑了笑,在他強大的威壓下還能避開她,還真不耐。

幹淨潔白如玉的指尖光芒閃耀,修羅王勾起淡漠的唇角,掙開眼睛,雙眸中激射熾烈的光芒,長嘯一聲。忽然一股王者的霸氣從他的周身散開,無與倫比的霸氣席卷着整個空間。

強烈的沖擊席卷而來,獨孤驚鴻長發與衣袂齊飛,裸露在外的肌膚受到無形的攻擊,一條條紅色的細線在肌膚上形成,血液滲透。

“怎麽樣!和我融為一體吧!你可以肆意揮霍我的力量。”修羅王曲洛笑聲肆意而張狂,魔氣肆虐,整個獨孤府被一層魔王反膜包圍,從上空往下看,簡直就像一個墨玉。

獨孤驚鴻雙手被血液滲透,臉上,脖子上到處都是血痕,鮮血淋漓,甚是恐怖。最要命的是這些傷口不斷地往內滲透,像是有數把無形的刀不斷的朝骨頭砍去,痛的要命!

雙手不住地顫抖,雙膝一彎,整個人跪倒在地,獨孤驚鴻一咬牙将刀插入土地。血液順着刀柄往刀身上滾,變成一把血刀,死神刀似乎感覺到了主人的痛意,寒光越發熾烈,爆發出了強烈的殺氣。

“啊!”獨孤驚鴻仰天咆哮,整個人站起身來,傷口以肉眼看不到的速度迅速地愈合。

修羅王曲洛邪氣橫生的眸子緊緊地等着獨孤驚鴻,眼神之中充滿了凝重,喃喃自語道:“這是上次從我身上吸收的力量麽?獨孤驚鴻你果然适合做惡魔。”

獨孤驚鴻提刀走來,周身爆發出無匹的霸意。

“獨孤驚鴻,你想與我一戰麽?可知道輸了的下場是什麽?”修羅王曲洛伸手朝倒在地上的曲洛招招手,曲洛便站了起來,手持長劍,發黑的雙眸中迸射出一抹極強的戰意。

獨孤驚鴻倒退數步,警惕地看着曲洛,不敢動手。

修羅王森冷一笑,“人類就是這樣畏首畏腳,這具空殼便讓你忌憚了,人類果然是最低賤的生物随随便便便讓人掐住咽喉。”

果然,人類永遠都成就不了大事。

獨孤驚鴻眼中閃過一絲寒光,長袖獵獵,刀光肆虐,朗聲道:“人類有追求,有朋友。你們惡魔除了殺戮還有什麽?”

“哼。”修羅王曲洛冷哼一聲,他無意與獨孤驚鴻再糾纏下去,身形化作一道魔光消失了。

僵直站立在虛空中的曲洛沒有了支撐裏驟然倒地。

獨孤驚鴻連忙收起死神刀,快步上前将曲洛扶了起來,見他呼吸正常便知道已經魂魄回到身體。

好險,剛才若是和那個修羅王打起來,曲洛的魂魄萬一飛散,那可真成了死人了。獨孤驚鴻松了口氣,伸手将曲洛拍醒。

曲洛迷迷糊糊地睜開雙眼,見自己睡在泥地裏,獨孤驚鴻滿臉臉是血,頓時吓了一跳,慌忙從地上坐起來,指着獨孤驚鴻結結巴巴地道:“你……怎麽了?”

獨孤驚鴻伸出手剛要去擦臉,見手上也是血,道:“剛才受傷了,無妨小傷而已。”

傷口是愈合了,但血還沒有凝固,看起來吓人而已。

修羅王看來是走遠了,整個獨孤府的後院恢複了一片死寂,只有前院和公主府一片歡歌笑語聲。

曲洛甩甩頭,道:“剛才我好像被什麽東西拉扯了一下,然後整個人就失去知覺了。”手指動了一下,看到自己手上握着刀,心裏頓時發毛,“不會是我傷了你吧!”

若真是這樣,老大還不活剝了他的皮。

獨孤驚鴻搖搖頭,扶着曲洛站起來,見不遠處有個池塘,便往那邊走去。

“你在這裏等我,自己拿靈符穩穩魂魄。”獨孤驚鴻将曲洛送到池塘邊的涼亭,自己朝湖邊走去,彎腰捧起水便往臉上抹去。

水也冷的過分,血液在冰冷的水中彌漫開來,一陣令人作嘔的腥氣從四周飄來,獨孤驚鴻深深地蹙眉。

張眼看看四處,柳枝倒垂,墨色的黑夜中只覺往日繁麗富饒的花園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詭異,墨色的樹枝搖曳,泛白的燈光在風中搖擺跳動,來回巡邏的家丁四肢僵硬,仿佛是傀儡一般。

嗚嗚……

風刮在園林中發出一陣令人恐懼的哀鳴。

獨孤驚鴻在心裏嘆息一聲,站起身來,忽然湖底的倒影渙散形成一個新的影子。

“咯咯……獨孤驚鴻別想逃出我的手心,不想受苦最好乖乖屈服。否則,我不介意将你打個半死然後強迫你……”

修羅王邪魅的聲音從湖底傳了出來,獨孤驚鴻怒起,随手撿起一顆石頭朝人影打去。

撲通!

旋窩将修羅王的身影沖散開來,涼亭中的曲洛聽見聲響,走到涼亭邊上問道:“獨孤驚鴻,什麽事?”

獨孤驚鴻身形一閃,化作一道白光飛到曲洛身邊,警告道:“別靠近湖邊。”

曲洛連忙倒退數步,滿不在乎地擺擺手,“我還不至于掉到湖裏淹死。”

獨孤驚鴻反手擦幹淨臉上的水,神色一冷,道:“不會淹死,頂多被水鬼拉下去。”

曲洛心裏咯噔一聲,“別吓我,真有死人你還去洗臉。”突然像見了鬼似地指着獨孤驚鴻的臉說不出話來。

獨孤驚鴻好像意識到了什麽,摸摸臉頰,沒覺得有什麽不同啊!

“獨孤老爺。”

獨孤驚鴻這才知道曲洛看的不是她,而是她背後的人,同時,獨孤驚鴻也吓了一跳。

獨孤裘什麽時候來了她竟然沒有察覺到。

“驚鴻,你怎麽帶了外男來你姐姐的院子。”獨孤裘埋怨地道。

獨孤驚鴻頓時一個警惕,閉住呼吸,淡定地轉身,見獨孤裘一臉慈愛的笑容,心裏說不出有多厭煩。

“曲少,小女太頑皮了點,還望曲少諒解。”獨孤裘謙和有禮地朝曲洛抱拳道。

獨孤驚鴻後退數步,站在曲洛面前,冷聲道:“父親這是怎麽了?”

獨孤裘眼底的寵溺之色分明,只是他們父女早已決裂。兩人雖然不至于成仇人,但從來沒親密到這個地步。

忽然獨孤驚鴻想起了修羅王的話“人類終究會死亡,獨孤驚鴻與我合體如何?讓我們融為一體,看到沒有,這裏,這些曾經欺負過你的人統統會拜倒在你的腳下。”

也就是說獨孤裘是被修羅王曲洛控制了,根本不是獨孤裘本人,不過是具傀儡而已。

曲洛執起兩根手指,靈符綻放出淡藍色的光芒。

“沒用的,他已經成魔,普通的靈符沒用。”獨孤驚鴻眼神之中充滿了凝重,一種非常危險的氣息朝她二人襲來。

獨孤裘陰恻恻地笑着,嗓音溫柔如慈父,“乖女兒,快跟父親回家。”

說着,朝獨孤驚鴻有節奏的招手,獨孤裘的動作非常慢,笑容也越來越詭異。

曲洛看的心裏發毛,還好剛才有所防備,用靈符穩住了魂魄。

“獨孤驚鴻,你爹……”

“他不是我爹。”獨孤驚鴻警惕地看了獨孤裘一眼,低聲警告道:“別說話,你陽氣不足很容易被鬼迷。”

“驚鴻,過來,到父親身邊來。”獨孤裘的聲音越來越富有感染力。

獨孤驚鴻雙眸猛地一沉,低眸看了身後的曲洛一眼,道:“你想要得到我,不過我有個條件。”

獨孤裘的動作突然僵在那裏,嘴巴張開如一個黑洞一般。

“你現在和別的女人有契約,我是不可能接受你的,另外,我向來不喜歡變成軀殼和傀儡,我要你做我的奴隸!永遠地拜倒在我的腳下,聽從我的命令。”

魔界的曲洛聽到獨孤驚鴻顫抖的聲音,冷哼一聲,狹長的眉毛挑起,“女人,這麽快便屈服了麽?”

獨孤驚鴻說完這句話便有些後悔了,她實在無心和惡魔打交道。

“好呀,那我就等着你來征服我,咯咯…..”

空中一陣詭異的聲音飄散,那聲音具有一種令人亢奮的魔力,仿佛是僵屍嗅到了新鮮血液的味道一般。

獨孤裘雙眸綻放出異彩,雙膝一彎跪倒在地頂禮膜拜。

“我最可愛的女王,我會給予你要的一切,希望你能給我帶來無盡的快樂…..”

一陣強烈的陰風吹過,無數亡魂從四面八方飄來,溫度越來越低,霧氣濃的像帳幔一般披下。

獨孤驚鴻拽着曲洛的手飛快地朝獨孤府外奔去,曲洛的身體禁不住這麽強烈的陰氣和怨氣腐蝕。聽赫連城說他的身體是天生形成,那表示他是半魔人,體內的陽氣被完全腐蝕後會變成一只完整的惡魔。

“跑了,使勁的跑,女人我就喜歡看你渾身鮮血跪在我的腳下求饒……”修羅王曲洛一身紅衣,手中捧着一顆鑲嵌着寶石的骷髅頭,邪魅地說道。

獨孤府的怨氣越來越強烈,曲洛的手也越見冷冰,只是獨孤驚鴻一心要離開此地,并沒有注意到曲洛的異樣。#####

第 57 章 月亮(下)

月亮(下)

女孩被趕出去那天,秦望舒的眼睛還包着紗布。

自那天撞到後,疼了幾個小時後就沒事了,只是因為充血腫脹得睜不開眼,看着吓人卻并不嚴重,但心疼她的修女不這麽想。每天都有人用毛巾幫她熱敷,之後細心地上藥,又貼心地裹上紗布保全了她壓根不存在的自尊,除了只能用一只眼睛看東西,她的生活并沒有改變。

或許有一點變化,她想。神父見到她裹着紗布的眼睛很震驚,言語誇張的修女讓他一向博愛的眼裏染上了單獨對她的心疼,她莫名有一種說不出的快感,就像是她每次看到潔白的聖母瑪利亞雕像,都想狠狠地潑上一些刺眼的東西,這樣幹淨的東西不應該在這個世間存在,或許可以是以後,但至少不能是現在。

可她每次都忍住了,并且虔誠地低下頭,學着神父那樣祈禱。神父的祈禱是莊重神聖的,他每日在餐前必會洗浴換衣,放空心靈後才在神像面前開始,祈禱完後是深深的忏悔。在神的眼中,自亞當和夏娃偷吃禁果以後,悖逆帶來了罪,往後他們所有的子孫把罪延續下去,以至于基督教認為人生來皆有罪。

這個說法很有趣,神父和她解釋時,神情與往常有些不同。一貫神聖慈愛的面容有些譏諷,世人皆有罪,唯獨信神後無罪。因為這種原罪學說奇妙的是這種原罪說并非《聖經》所寫,而是後人杜撰。神父覺得這種揣摩神意的做法是一種亵渎,同樣他也認為自己此時正在說話的也是一種亵渎,所以他的忏悔如同他的禱告一般,是再虔誠不過的,教堂無人能比。

可她清楚地知道,神父不信神,質疑神的存在。以色列人被摩西率領逃脫了法老的統治,但因為不信神,被困在沙漠二十年,可神父和她卻安然無事,這恰好證明了神并不存在。

她突然笑了一下,在女孩一步三回頭的時候。她看見對方睜圓的眼睛,先發制人地跑了過去,狠狠抱住對方,胳膊勒在孩童細嫩的頸脖上,堵住了即将要說出的話。

“我不知道你叫什麽,”她的聲音壓得很低,一張嘴貼在女孩的耳邊,氣流忍不住地往裏鑽。女孩覺得癢,一個勁地想躲,卻被她死死勒住,在旁人看來又是另一種不知好歹。“但沒人會記住一個本就要走的人的名字。”

女孩瞬間停住了掙紮,她松開手,臉上勝利的笑容展現在對方面前。她退了一步,摔在了地上,其實不疼的,她摔過了太多次,已經習慣了,尤其是她現在還穿得厚,但這并不妨礙修女的驚呼。

她很快就被人小心地拉起來,她順着手看過去。這張臉她認識,是那天替她伸張正義的修女,也是教堂最古板無趣到苛刻的人。她垂下眼睛,沒說話,瘦小的身板惹人憐愛,尤其是眼睛上還裹着厚厚的紗布。

秦望舒其實很感謝這個修女,如果那天出現的不是她,事情壓根不會這麽順利。教堂的修女總是同情心多到泛濫,她在其中是被同情的一員,但同樣女孩也是。她拍了拍摔髒的褲子,看見其他修女不忍的表情,眨了眨眼睛,越發覺得面前這位修女順眼。

她沒有興趣看敗者的歇斯底裏,在與修女道別後就去找神父。今天的課還沒上完,她已經牢記了二十六個洋文字母,并且開始學習簡單的詞彙,她不知道洋人的說話習慣,只是在神父講解後覺得他們思維和自己是相反的。

語言是文明史上一門單獨的學科,你能學會文明形态,卻很難扭轉思維方式,這種方式直接地體現在語言上。她穿過教堂的大廳,轉了個彎正好撞見走廊上的神父。

她停下腳步,仰起頭看着他。

神父的笑容一如既往地寬厚包容,藍色的眼睛像是湛藍的天空。他蹲下身,潔白的教袍落了一地,她無端想到了那個種滿了百合花的花園。“我知道你做了什麽。”

他開口道。秦望舒的心突然跳快了一拍,她忍不住揪住自己的衣服,以掩飾內心的緊張。

“我并不反對你的小心思,做人應該為自己考慮。你們國家有句老古話叫: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他伸出手,準确無誤地抓住了她揪着衣服的手。他手掌很大,幹燥且溫暖,她手冰冷,尤其是手指,但也幹幹的沒出一點虛汗。

“但你不應該留下把柄,尤其是會暴露自己的小動作。”他攤平她的手掌,放回了她身邊。“書被弄壞的痕跡太明顯了。”

他在教導她,她又想揪住衣服,卻生生忍住,只是垂在身邊。她低着頭,怯怯道:“您不怪我嗎?”

“怪什麽?”

她鼓起的勇氣一瀉千裏,但在對方不變的藍色眼睛裏看到絲絲鼓勵。她頓了頓道:“我弄壞了《聖經》,她們都說是亵渎。”

這個話題過于大膽,在走廊這樣的地方交流也過于冒險。但神父沒在意,他按住了她的肩膀,聲音溫和道:“你覺得這是亵渎嗎?”

“不是。”她睜大了眼,與神父完全不同顏色的眼睛裏露出了相似的神情。“您告訴我這個世間沒有神,神沒有創造世界,也沒有讓世界有光。有光是因為太陽,有光的地方就會滋生黑暗,不是受到惡魔的引誘犯錯,是人本性就如此。這個世間沒有神,也沒有惡魔,不存在的東西,又怎麽談得上亵渎?”

神父低低的笑了出聲,圓拱形的走廊在盡頭是大片刺眼的白光。他們在裏面,光照不到的地方是黑暗包容了所有,寬和又親切。他站起身,一如往常那樣牽起她的手,迎光而行。

他的聲音回響在樓道裏,充滿了欣慰與期待。“你要學會放松,人在撒謊和不自信的時候會有很多身體反應,這些你都要一一克服,騙過自己後,才能學會不暴露的騙過別人。”

他閉了閉眼,似乎是陽光太盛。在睜開時,是身材圓潤的主教,他穿着和神父完全相反的黑色教袍,神色同樣和藹仁慈。

秦望舒不确定那些話是否有被主教聽見,她下意識想去看看神父,可又想到剛剛的教誨。她斂住了神色,面上是再不過的恭敬,向主教行了一個标準之際的禮。

她看見主教的神色變得有些不一樣,但仔細看時又是那樣。她太小了,盡管聰慧卻也難以理解成年人世界的複雜。

“這就是那個孩子?”主教端詳了她幾眼,問道。

“沒錯,她很棒。”神父面上是毫不吝啬地誇贊,他伸出手壓在她腦袋上,輕輕地摸了幾下,熟練的動作在小寵物上演練了千百次。

主教眼裏笑意更勝,圓潤的身材和常年侍奉神的神性讓他的臉幾乎要融化在這陽光裏。他彎下腰,略大的肚子被擠成兩層,身前的教袍卡在其中憑白短了一截,露出他同樣圓潤的腿。

“你叫什麽?”

“秦望舒。”她動了動手,被神父握在掌中的手指被死死壓住。她立刻警覺,随後又放松身體。

主教把她的小動作盡收眼底,輕輕笑了起來。他擡眼看着神父道:“還是太稚嫩了。”

神父面上有些無奈,可又混合着某種包容,混在一起莫名成了寵溺。“她會成長的。”

主教沒再否認,而是問她:“望舒,你知道你的名字嗎?”

她的名字是父親取的,大字不識的母親并沒有參與其中,而她對父親的記憶也少得可憐,盡管搜腸刮肚,卻也找不到絲毫。她搖了搖頭,這名字或許與鄰居那些常見的名字相比透着幾分學識,可終究也不過是個普通的名字而已了。

或許是憐惜,主教面上的慈愛又深了幾分。他道:“望舒在你們國家是月亮的意思,你的父親很愛你,他希望天上的月亮屬于你。”

她微愣,臉上的詫異太過明顯,像是征求般的又看向了神父。神父點點頭,她莫名産生了一種錯覺,或許月亮并不屬于任何人,但在她在被父親取名為望舒那一刻起,它的的确确屬于了她。

她慢慢露出了一個笑容,遲來的親情比草還賤,但在這時候,她應該笑,應該高興。她聽見自己的心髒緩慢、堅定地跳動着,一下又一下十分有節奏,像是唱詩班的詩歌,固定好的曲調從誕生起,就不會改變。

她的心髒,在之後所有的日子,也不會改變。

這一次尋常的談話沒有在她生活裏留下任何波瀾,她卻牢牢記住了自己的名字。望舒是月亮的意思,她在夜深人靜時又多了一項活動,看月亮。教堂的窗戶很大,像是圓拱門,皎潔的月光穿過其中,落在她的身上、被子上。

它照亮了黑夜,也照亮了她。盡管它不屬于任何人,但落在她身上的月光卻只獨屬她。

她站在窗邊,華麗的窗簾垂在身邊,她不自覺地用手揪住。深夜的星辰很多,它們不會因為月光的存在而黯淡,黯淡的只會是人的眼睛,因為看見的距離有限,所以就覺得螢火無法與皓月争輝。

“望舒在看什麽?”主教的聲音從旁邊傳來。

“沒什麽。”她随口答道,拿起椅子上挂着的修女服套在自己身上。

屋內的溫度很高,她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睡裙,純棉質地的柔軟又舒适,這是主教送她的。他說在他的國家,所有的女孩都是穿這樣的裙子睡覺。她看着領口繁複精美的蕾絲,什麽話也沒說,只是欣然接受。

這些年裏,她已經從一個心思稚嫩,需要神父善後的修女長成了教堂裏最被寵愛的修女。“寵愛”這個詞聽起來有些糟糕,但在深入學習了洋文後,她已經習慣他們并不嚴謹的語法,畢竟你不能指望一個用二十六個洋文字母組成的國家會有多少詞彙。

“要走了嗎?”主教懶洋洋問道。她沒回答,只是加快了手上的動作,她聽見對方滿足的笑聲,以及不着調的關心。“小心些。”

她含糊的應了一聲,套上鞋,毫不留戀地離開。神父的房間和主教離得很近,她本應該回到自己房中,但在路過時意外看見了神父房內還亮着燈,她猶豫了一會兒,忍不住去敲門。

很快,神父便打開了門。他穿着一件寬大的睡衣,潔白的,看質地與她修女服下的睡裙極為相似,這是她第一次看見神父的睡衣。神父、主教、她,他們都一件,她目光閃了閃,覺得主教或許沒騙人。

“睡不着?”神父房間的溫度也很高,他們習慣在寒冷的時候,包括不限于夜晚用壁爐燒起高高的火堆。

她走進去,看見寬大的書桌上有幾本攤開的書,這是神父的睡前習慣,總要看一些“睡前讀物”,無關學識的增長,更像是完成日複一日定下的任務。她走到桌前,看着上面漂亮的洋文,看懂了意思卻不明白。

“這是什麽?”她翻了翻前面的內容,書名十分陌生。

“《物種起源》,一位英國作家寫的,很有意思。”他從她手裏拿過書,翻了幾頁指着上面的圖畫道:“這是猿人,作家認為人是從猿人進化而來的。”

她掃了一眼其中的文字,粗粗的過了一遍腦。“基督教沒有把這本書銷毀嗎?”

“你要知道這個世界上除了基督教徒,還有很多是普通人。”他疲憊地捏了捏眉心,這些年不只是秦望舒長大,他也随之變老,精力大不如從前。“每個時代總會有人做出劃時代意義的創舉,普通人需要他們的指引,就像是我們需要神的指引。”

“你想看嗎?”他突然問道。“我會在之後放在教堂的圖書館裏,你速度要快。”

她已經可以預料這本書被發現後的情況,這是對神的亵渎,如果他們的信仰有這麽堅定的話。她輕輕笑道:“您會揭發這本書嗎?”

神父順着她的話道:“我應該會勃然大怒,然後嚴查,最終沒有結果的銷毀。”

她接道:“教堂中能接觸到西洋書的只有您和主教,但您對神的信仰與虔誠牢不可破,衆人皆知。”

“所以這本書只會是主教的。”神父補上了她未完的話。兩人對視一眼,皆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笑意。

“我聽說你開始向報社投稿了,被采納了嗎?”神父不僅是她的老師,因為他從未教過秦望舒這麽小的學生,所以總最初就不自覺地帶上了幾分長輩的關愛,直到現在,習慣成了自然。

“已經收到稿費了。”提起這個,饒是她心思沉穩,也難免有幾分愉悅。

教堂的圖書館除去聖經外還有很多書,神父的收藏也十分豐富,因為教堂并不禁止,這些年她沒少看國內和國外的書籍,海量的閱讀給她打開了一片極為廣闊的天空,讓無數奇思妙想徜徉其中。她已經長大了,除去教堂發的薪水,她可以試着從別處賺錢,而投稿是最穩妥也是來錢最快的一種。

“是嗎?”神父并不意外,這些年他對秦望舒的優秀看在眼裏,作為老師他感到自豪,但作為長輩,他忍不住道:“望舒,你是我最優秀的學生,但你也應該為自己考慮了,那個女孩——”

他并不像是面上那樣溫和,無關之人根本不會記得名字,但對方和秦望舒有些關系,他依稀有些印象。“張雪、張雪是嗎?”

“你該存些錢了。”神父嘆了一口氣,這一口氣像是洩了他一天的精氣神,本就蒼老的面容透出深深的疲憊,仿佛被透支。“馬上要打仗了。”

“您知道了什麽是嗎?”她沒有回應神父的話,聰明地跳過選擇了另一個話題。

“這些年她過得很好,你救濟的錢足夠買下她幾條命,适可而止,望舒。”他伸出手,像以前一樣壓在她的腦袋上。她已經長得很高,他不再像以前一樣需要彎腰,只要伸手,她就會配合地低下頭。

很乖,像是養熟了的小寵物。

“我知道了。”她沒有正面應下,她的心思不在這上面。“要打仗了嗎?”

“或許。”神父不确定道。四川這些年一直沒有少打仗,大大小小的軍閥争搶,神父應該早已習慣,但他這次特意提出,有些像是交代後事。“這些天吹的是東風,你知道的,東風總是預言未知的風。”

他眨了眨眼,其實他的性格很活潑,他們私下時,他并沒有人前的穩重。她看着神父銀白的頭發,臉上的老年斑又深又重,恍然發現神父是真的老了。

她有些悵然,像是很淡的悲傷,但心髒仍是緩慢堅定地跳動着,沒有變。“我會存錢的,讓自己活下去,活得很好。”

神父有些滿意,終于露了些笑意,深重的眼紋趴在眼角邊,被肌肉牽動得越發明顯。她有些不忍看下去,想要別開頭,卻見神父突然彎下腰,劇烈的咳嗽聲從捂着的手中傳出,她見怪不怪的倒了一杯熱水,慢慢地順着他的背。

也不知等了多久,咳嗽聲才徹底停下。她別過了頭,卻把手上的水和幹淨的帕子遞到神父面前。“您有按時吃藥嗎?”

“一天三次,比吃飯還準時。”

“那為什麽病還越來越嚴重了?”

神父喝了一口水,舒緩了疼痛的肺部。他倒了一些水在帕子上,一點點地擦拭着手上的血跡,他的病情持續很久了,他知道,主教也知道,她更清楚,每次都倔強的轉過頭,就好像看不見就沒發生。

“人總是要死的,望舒。”他努力地維持着所有的平和,直到今天才撕開。“我不是虔誠的信徒,神不會垂憐我,所以不會有奇跡出現。”

他頓了頓,道:“是肺部感染,醫生說也就這段時間了。”

如果是以前,秦望舒會揪起衣服掩飾自己的情緒,可現在她只是很放松地站在這兒。別過去的頭看不見她的神色,擋在臉兩邊的長發也恰到好處地遮擋,她在這些年學會的遠比神父想象得還要多。

“可能是将死之人,其言也善,我時常會想起你小時候。”他感覺喉嚨裏又泛起一股癢意,立馬喝了口水壓住。“我總覺得我做錯了很多事,或許我不該收你為學生,也不應該把你推到面上,攪和進我和他的鬥争之中,甚至更不應該默許那件事。”

“你怨我嗎?望舒。”他的聲音和平常一樣,廣闊包容的沒有任何情緒。他并不是在征求或是逼迫她的原諒,只是單純地想知道答案。

“不怨。”她轉過頭,終于正視了他。他們鮮少會涉及彼此的談心,因為箭一旦開弓,說什麽都是徒添傷感。他們都是目的明确的人,不會有也不會留給自己這樣的機會。

她想嘆氣,又忍住了。可能真是将死之人,其言也善,在這種時候,他默許了自己的軟弱。

“您知道我的。”她對神父的感情很複雜,他是老師,教導她最淵博的學識,也是父親,教導她做人的道理,更是上下屬。“很多人總是說自己沒得選,我不這樣認為。教堂收養我,我同意了,這是雙向的選擇。你收我當學生,我沒有拒絕,這也是我的選擇。主教的事,您也曾問過我,我知道這個世界的規則,你要得到什麽就相應的需要付出什麽。”

“這些年,我做了無數次選擇,并非逼迫,每一個都是我自願的。我清楚地知道我需要付出什麽,也明白我能得到什麽,這些都是權衡利弊後的最優選擇,是你情我願的交易,不丢臉,也不難堪。如果您覺得是逼迫,那只能說是那時的我太沒用,沒有足夠的能力保護自己,也沒有足夠的籌碼去談判,但保護我并不是您的義務和責任,”

“您無需自責。”她的話聽上去像是冠冕堂皇的說辭,可其中真假她相信他明白。

她退了一步,默默地鞠了一個躬。對于神父,她是感激的,教堂的暗潮湧動從未停止過,她在其中如一葉孤舟,随時會覆滅。神父給予她庇護,教會她成長,從未把她當過籠中鳥,她也如願地成為能掌控自己命運的人,她根本無話可抱怨。

她直起身,轉身要離開,卻在碰到門時,被神父叫住。

“你是我最棒的學生,從見到你第一眼起,我就堅信這一點。不是憐憫,也不是同情。有人身處黑暗,就會有人化身星辰,但你在我心裏一直都是月亮,四川最皎潔的月亮。”

她站了一會兒,在漫長的沉默後,她摸上了自己的胸脯。它仍是緩慢、有力地跳動着,卻比平時又快上一點兒,這些細微的變化或許能騙別人,但騙不了自己。

她其實沒有自己想得那般堅定,就像是唱詩班的歌曲也總會被改。

“在我心裏,您亦是如此。”

她從見到神父的第一眼,就知道這個人掩藏在道貌岸然下的大逆不道,他們在長達一個月的觀察下,終于踏出了第一步。這些年或許發生了很多不愉快的事,但路是自己走的,她得到了想要的一切,也從未後悔過自己的選擇。

他是最好的老師,她堅信這點,就如同她堅信,月光在某一時刻的确屬于過她。

第 52 章 守護聖女

“師父,未兮怎麽了?”寶兒一回來就看見未兮躺在床上生死不明,阜今竟然在一旁悠閑地喝着茶。

“放心吧,死不了。若她都能死了,那世間便沒有永生了。”

寶兒有些不明所以,只知道未兮沒事就太好了。夜闌卻在聽了那話之後眉頭微微皺起。

未兮此時正在自己的夢中,和以往不同的是,這次她不是以旁觀者的角度看着,而是作為裏面的主角,那個蛇尾的小女孩而經歷着裏面的事情。

和以往不同的是,以前她會在夢中驚恐不安。而當主角真正變成自己時,那些害怕恐懼全都不見了,剩下的只是無盡的痛,心痛。不知道是追星太鋒利還是他的不信任讓自己難受,總是未兮感覺心被抽空了,空空地卻又莫名的痛,痛得她無法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

可是這次她卻無法欺騙自己這是夢了,因為這是她的記憶,前世的記憶。這記憶如同潮水一般席卷而來,包裹着傷心疼痛以及絕望,一寸一寸将自己淹沒。緊閉着眼睛的未兮眼角淌下兩行清淚,坐在床邊的阜今不動聲色地将它擦去。

“好了,我們都出去吧,小未兮需要靜養。”說完阜今将依依不舍的寶兒拉起來走了出去,走時還不忘關上的門。

“師父,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有你在未兮怎麽會變成這樣呢。”

“你這丫頭竟然敢質問起師父來了。”

“啊~~師父,寶兒沒有這意思,寶兒只是擔心未兮嘛。”

“好啦好啦,知道你們師兄妹情深。她就是貪吃,吃了山上一個毒果子罷了,睡幾天就好了。”說完阜今露出了一個壞笑。

“哈?沒想到未兮那麽貪吃,等她醒來一定要好好說說她。”寶兒氣呼呼地說道。

阜今趁此一閃就不見了人影,等寶兒反應過來只有看着空蕩蕩的走廊跺腳。

阜今來到之前那家成衣店,蘭珠看到阜今也沒有感到驚訝,因為她早知道他會來。蘭珠将阜今帶進內堂,兩人坐着,阜今端起桌上的茶碗慢條斯理地喝起茶來,一點也不急着問未兮的事。

最終還是蘭珠先開口了“想必莫離仙師已經都知道了吧。”

“知道什麽?莫離可是什麽都不知道,所以只好來請教請教蘭珠聖女。”

聽到聖女二字蘭珠臉上有一絲悵然,随即便恢複了之前在月潭的年輕女子模樣。

“莫離仙師不愧為天下百事通,竟然連我的身份也查到了。”

“聖女過獎了。”

“好了,仙師是聰明人,我們也不必打啞謎。蘭珠就直說了,未兮是我們世代守護的女娲族後人,我不能看着她流落下界。”

“莫離有一事不明,還望聖女相告。”

“仙師請講。”

“未兮如何會變成男兒身?”

從成衣店出來之後阜今的臉色一直很不好,他還處在剛剛蘭珠的話語中,原來煜黎和未兮之間竟然有着這樣的羁絆,而這一切還只是因為天帝的小心眼兒所致,只是因為一個絕代美女所致,只是因為一把伏魔劍所致。

世間因果誰又能說得清楚呢?上輩人所作的孽卻要讓下輩人來承擔,這未免太過不仁了。

未兮這次與之前在陸離島上不同,大概是因為不願意接受這記憶,所以一直不願意醒來,一睡就睡了大半月。眼看着煜黎的飛升大典就要舉行了,未兮終于在飛升大典的前三天醒來了。

“未兮,你終于醒了,可把我吓死了。你沒事亂吃什麽果子啊。”寶兒抱住未兮一邊哭一邊說着。

“果子?”未兮有些不明所以,疑惑的看向阜今。

“這些先不說了,煜黎的飛升大典三天後就要舉行了。”阜今看着未兮說道,小心地觀察着她的反映。

未兮垂下眼睛想了很久,終于擡起頭來扯出一個無比牽強的笑容“那我們快準備回去吧,不知道來不來得及。”

連寶兒都看出未兮那笑容是那麽勉強,忙着接道“來得及來得及。有師父在一定沒問題的。”

她這一聲師父落在未兮的耳朵裏,狠狠地撞擊着她的心。那個人,原來上輩子就已經認識了麽?可是為何兩世,兩世自己都是妖,一只女妖一只男妖,都逃不過他的網。

阜今看出了未兮的黯然,将寶兒拉了過來,“小未兮你好好收拾收拾,我們準備回離雲。”說完就拉着寶兒出去了,夜闌最後回過頭來看了未兮一眼,像是有什麽話要說,可最終什麽都沒說也跟着出去了。

未兮四人出了洛河鎮便禦器而行,在他們走後,蘭珠看着遠處天空中漸漸消失的黑點自言自語道“去吧,拿回你該有的。”

鳳飛公主

第 55 章 入骨相思知不知(二)

入骨相思知不知(二)

[劇情發放完畢。]

原著裏淩華拒絕嫁給丞相, 并在成親當天賭氣當場逃婚。

私下其實早早就和周問玉串通好了打算私奔,不料那天等來的不是周問玉本人,而是東陵王的軍隊。

她被抓了回去, 逃婚一舉動害得東陵王顏面盡失,告密的周問玉則被作為功臣得到了東陵王的賞識, 後來從左太傅庶子一路晉升坐上了二品大臣的位置。

而淩華回到皇宮後因為被人設計,徹底讓東陵王失望,最後被東陵王指派遠嫁到了南明, 心高氣傲的她不願意, 選擇自缢而死。

淩華太驕傲了,她無法忍受心愛之人的背叛, 也無法接受最親愛父皇對自己失望,甚至把自己遠嫁去南明。

所以她最終選擇了自缢而死, 了結她這草草一生。

淩華的戀愛腦讓她始終相信眼前的心愛之人, 但是卻不知心愛之人從來就不是個情深之人, 他為了自己可以不擇手段地往上爬。

周問玉的晉升并不是一帆風順,他機關算盡, 鏟除前路的障礙, 才一步步爬到了最後的位置上, 他很清醒,但正因為他太過清醒了, 他不會愛上淩華,更或許淩華, 只不過是他晉升位置上的一顆棋子。

相榆半只腳剛踏出門, 就看到同樣也是要出門的君城莞。

“诶, 阿榆,早啊!”

君城莞笑容燦爛的被相榆早上突如其來的壁咚在了牆角, 揮手的動作都暫停住了,一臉驚恐地看着身高到自己脖頸處的少女。

“問你個事。”

君城莞自然沒什麽問題,大大方方的,“你問吧!我一定知無不言。”

少女看了看兩旁,确定沒有人後才放心道,“我有個朋友……”

君城莞下意識附和,“嗯,你有個朋友。”

等下,君城莞驟然想起北冥和自己說過的話,當一個人和你說她有一個朋友的時候,往往不是真得一個朋友,而是……她自己!

意識到這點的君城莞第一次覺得自己參悟如此之快。

他并沒有揭穿相榆的僞裝。

“她有一個喜歡的人,她願意為了他而死,但對方卻再三利用他的感情。”

為了避免讓君城莞猜出來,相榆沒有完完全全照本的述說出原劇情。

而到君城莞耳中的故事自然可就不是相榆所預料的那樣了。

這些話語進入君城莞腦中轉化為——阿榆喜歡一個人甚至願意為了那個男子去死,而阿榆這個感天動地的戀愛腦竟然選擇原諒這個利用他感情的男子,這戀愛腦确實是病,得治啊!

但是當務之急,君城莞暗暗思忖,自己千萬不能打草驚蛇。

“你……咳,你這朋友的病也挺好治的,我的建議就是讓她見識一下世上還是有更優秀的男子存在的。”

“比如……?”

君城莞點了點自己,“我。”

相榆:……

偏生這位福音太子說這話時過于正經,給相榆一種他不是在開玩笑而是在就事論事。

君城莞說完就立馬有幾絲後悔,完了,自己這樣是不是太直接了,會不會刺激到阿榆?

所幸少女臉上并沒有異色,而是平靜的點頭,“有道理,那你就準備準備吧。”

君城莞一臉問號:“準備什麽?”

“準備讓我那位朋友見識一下你的魅力和優秀。”

相榆話音剛落,君城莞就拍着胸,自信滿滿道,“不用準備了,現在就可以展示了。”

“不行。”得到的是少女毫不猶豫的拒絕,相榆往後退了一步,環胸似笑非笑的睨了眼他,“女嘉賓還沒來,你展示給誰看?”

君城莞:诶?

君城莞:诶!!!

聰明一時,糊塗一世。

以為自己聰慧無比的君城莞認識到了自己終究還是沒逃過反套路。

城外小路,

“我好像還沒問過你的名字。”女子的語氣随意,其實心裏對于相榆究竟叫什麽并沒有幾分在意。

只是,對于相榆主動約自己出來有些意外。

“叫我阿榆就好。”少女睫羽鴉黑,在眼底映下淺淺的陰影,相榆不喜歡穿鮮豔的顏色的衣服,今日挑的是衣櫥裏經常穿的淡黃霓裳裙,裙擺處繡着迎春花,袖口有幾朵小簪花縫在上。

和身旁出個小門還正裝的淩華産生鮮明的對比,淩華出門正式慣了,今日出門也是嬌豔的一身紅衣宮服,格外紮眼,聽到少女的回答,她回想了一圈城中名字中帶榆字的貴府千金。

“家從?”

卻聽對方回答,“我是個孤兒,無父無母,自小在山上長大。”

淩華的交友圈非富即貴,皆是城中名門閨秀,倒是沒想到一個山野出來的丫頭竟然能和自己坐在一輛馬車裏,她掩去眼中的不屑,佯裝無事道,“無礙,我交友從不在乎富貴與否,你雖出身山野,性格倒是和我見過的都不一樣。”

是的,淩華記憶裏的平民百姓對待自己應當是誠惶誠恐的态度,跪拜磕頭更是家常便飯,可是眼前的少女和自己待在一起時沒有那份崇敬,反倒是格外松弛的一種狀态。

也是,能和北冥韻那種女子吵起來的人會是什麽尋常人。

淩華收回審視的目光,随口一問,“你這個年紀可嫁人了?”

按照淩華的經驗看,眼前的少女十七八歲左右,這個年紀在東陵成親并不是什麽稀罕的事。

“尚未。”少女回答的坦蕩,淩華側頭,紅唇輕啓,“可要我為你介紹介紹?”

淩華的提議倒是真得出自于真心。

山野丫頭嫁不出去再難免不過。

更何況是這個年紀,再過個幾年成為大齡剩女更是嫁不出去,不過,這丫頭長得不錯,也不怕會有人不娶她。

淩華是那麽想的。

卻見少女看着自己好似看透了她內心的想法,問,“一定要嫁人嗎?”

她的聲音很輕也很重打在了淩華的心尖上,使得淩華不敢置信的擡頭反問,“你說t什麽!”

“難道女子一生的價值就停在了嫁人生子上嗎?”

這話放在淩華耳中可謂是非常荒誕離奇。

“不然呢?”淩華不明白為什麽有一個女子可以說得出這樣駭人聽聞的話來。

相榆眸子微彎,淩華從未見過一個人的笑可以那麽坦蕩燦爛,在她身上淩華看見了一個自由不羁的靈魂,有那麽一刻,她竟然有些其羨慕眼前的女子來。

“沒事,我就随口說說。”相榆知道自己如今多說也不會引得淩華的共鳴,反倒會适得其反,有些話點到為止。

馬車停了,相榆竟然有些期待君城莞絢麗的出場。

“打、打劫!”

相榆攔住了淩華想要出去的動作,口型暗示我來,于是淩華便就放任相榆出去探看一下情況。

被給了錢的盜賊拿着刀都還有些顫抖,給他錢的那人也沒說他一個人需要打那麽多人啊!

盜賊此刻的心情随着相榆從馬車裏鑽出來後,驟然上升,他眼睛一亮有了目标。

這個“柿子”看着軟!

正當他正欲趁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之際,劫持這位看着就手無寸鐵之力的少女,下一刻,心便随着眼前的場景瞬間跌入了谷底。

誰來告訴他為什麽這個看着連一只螞蟻都不忍心捏死的少女在幾息內把她的自己人都放倒了啊啊!身為盜賊也是有節 | 操的!

盜賊是那麽想着的,可是對上少女平靜的黑眸,仿若在對自己說,別急,下一個就是你。

盜賊握着刀的手更抖了,“你、你不要過來啊!”

誰料少女走近後并沒有傷害他,反倒給他指了指車內,示意他要找的人就在裏面。

盜賊:诶?

沒想到風水輪流轉,一眨眼間盜賊的心情又經歷了一次跌倒起伏,他朝相榆重重點頭,表達了自己內心深處的感謝,末了還朝相榆豎了個大拇指。

“不過如此!”為了讓自己演得更像個令人聞風喪膽的盜賊,男子中氣十足的空喊了一句,“小娘子還不束手就擒?”

刀挑開了馬車,淩華咽了口口水,毫不掩飾自己的驚慌,從最開始安靜了幾秒她就在害怕了,但是沒想,那麽多人竟然都被這人打敗,說明這人實力遠在自己身上。

如今就算是自己出手也是插翅難逃。

她閉上眼接受了命運。

“姑娘我來救你!”

來人出場就披着金色的光,手中拿着一個看不清楚的東西,只見他拿出了一個細長的東西輕輕松松就挑開了盜賊的刀,盜賊識時務地往後倒去,嘴裏還念念有詞,“啊——好強大,這就是強者的氣息嗎?”

金光沒散去,她看不清對方的臉,但是那顆心已經亂得可以,英雄救美的情節她見得多了,但是沒有一次能比眼前的悸動更加真實。

無關風月,她有點喜歡了眼前的此人。

“你……你叫什麽名字?”淩華害羞地捏住了自己的裙角,希冀的目光看向了他。

先不等回答,她以為早就死去多時的少女一把拉開馬車的簾幕,指了指外面圍了一圈的金丹高手,面無表情的控訴,“這也是你安排的?”

金光看了眼外面,哎呀一下跌坐在了淩華身旁,不由得大聲喊道,“小師叔!小師叔,救命!”

淩華一臉懵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坐以待斃不是相榆的選擇,她拿起劍就是沖了上去開打,只是雙拳難敵二十手,自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攔得下來,君城莞反應過來後,立即坐定,想起自己在劍宗上學到了一招。

淩華看到的細長的東西就是君城莞二胡的弓,二胡的聲音傳到外面,金丹的靈力外放,淩華才意識到兩人的靈力竟然都金丹以上,甚至車外的少女隐隐已經到了金丹大圓滿期。

君城莞彈奏的樂曲是劍宗幾千年前飛升的一位長老留下來的,他研究出樂修和劍修可以在實戰中配合作戰,即通過樂修一人傷一城的音樂輔助劍修打敗數十人。

只是樂修之人心氣高,不願意只是做輔助他人的工具,可眼下,君城莞覺得什麽高傲什麽心氣斷沒有活命重要。

悠長的二胡聲,哀怨蒼涼,缭繞着絲絲縷縷的愁緒,在耳畔響起,打鬥驟然停止一瞬,相榆回頭看向馬車,只是很快一眼,立馬回身一腳踢在最近那人的胸膛上。

“趕緊封耳,這小丫頭劍術和身法不錯,你們小心一點,別着了她的道。”

看樣子是裏面的領頭,只不過白日裏都穿着一身黑衣帶着黑帽,混在一起很快就找不到了。

一旁裝死的盜賊見這邊打得火熱,低頭挪動着身軀就是要離去,這時手摸到了一雙靴子。

“你……”

“噓。”來人斜倚在一旁的樹木上,并不着急上去幫忙,這一下,倒是讓盜賊摸不着頭腦,此人是那少女的敵還是友?

相榆敏銳的耳朵捕捉到了二胡音開始激昂慷慨起來,最重要的是,此刻的樂音帶上了強烈的攻擊性極強的靈力,“啊!”

果然幾息後就有幾個靈力比較弱的修士捂着耳朵跪坐在了地上。

以一打五,相榆顯得游刃有餘起來,君城莞的靈力攻擊落不到她身上,跟眼前不時還要分出靈力來封耳的人來說,相榆反擊得越發得心應手。

“春風化雨。”語音落下,白色靈力如疾風暴雨,打出的攻擊把幾人都往後震退了好幾步。

“同階之內,你們都不是我的對手。”相榆伸出劍指着領頭,“現在認輸還來得及。”

二胡的樂音還在繼續,相榆說這話時靈力悄悄運轉了幾個周期,君城莞樂音裏的靈力比方才要弱了不少,也是這樣的招式估計最為消耗靈力。

得速戰速決了。

相榆握緊了手中的劍,“你們、可認輸?”

金丹期全盛的靈力壓下,眼前的少女年紀不小,可氣勢卻洶洶,領頭的猶豫了幾秒透過馬車的簾幕像是看到了什麽,“呵,我倒是要看看,到底是你和他先靈力枯竭還是我們先被你擊敗,上!”

相榆重新打起精神迎了上去,清心鈴不經意間逃出了幾分淡綠色的靈力,只不過周圍草木茂盛倒也沒有人注意到這個細節。

只是相榆突然發現方才有些枯竭的靈力突然像是充盈了起來,“君城莞不準拉了!”

金光散去,淩華詫異地看着身旁的人,紅發黑眸,不是自己熟悉的城莞弟弟又是何人?

“你!”淩華很是震驚,但是此刻她注意到了少年臉色蒼白難看得可以,趕緊扶了一把差點倒下去的君城莞,他輕輕推開淩華,搖了搖頭,“我沒事,關鍵是阿榆。”

此地靈力濃度不敵劍宗,靈力運轉的周期變長,此刻相榆靈力枯竭的情況并不會比自己好多少,一想到這個君城莞就撐着一口氣不能暈過去。

“快、快幫幫她。”

君城莞死死拉住了淩華的手,淩華臉上浮現難色,“我不想出去送死。”

少年攥着她的手,氣得目眦欲裂,“淩華她是為了救我們!”

淩華一把甩開了他的手,“那那又如何?她能為我而死也是她的榮幸。”

少年冷笑了三聲,“我可真是看錯人了,淩華,你這樣的人活該被抛棄。”

淩華目光閃爍,“我不懂你在說什麽?”

君城莞實在沒力氣和她多費口舌,拉開馬車的簾幕就是要下去幫相榆,卻被淩華拉住了手,“城莞弟弟不要走,我害怕。”

紅發少年,黑眸定定看了她一秒,毫不留情地拂開了她的手,“你不救,我要救她。”

這時,劍風吹起馬車的簾幕,映入眼簾的就是少年颀長的背影,他手指輕扣着少女的腰間,竹葉紛飛,他擡眸,撞入神色各異的兩人眼底。

君城莞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等回過神,立馬開心地大聲喊道,“小師叔!我就知道你會來的!”

留下在馬車上還沉浸在方才驚鴻一瞥的淩華,嘴裏喃喃,“商……竹藥。”

這雙眼眸她少時就牢牢記在了腦海之中,只是那個時候少年救人也只是随手,放下自己後,便消失在了原地,“師兄,你又惹禍了。”

少年話音落下,一旁年紀稍大的男子就摸着腦袋笑笑,“哎呀這不是有小師弟替我兜着嘛?”

淩華這輩子見過不少樣貌絕絕的人,但是沒有一個可以讓她時至今日還記得,他那雙染着點笑意和不羁的眸,那一刻冰山融化,萬物回春,少女芳心湧動。

小師弟?她只敢偷偷躲在石頭後面看着少年,把那魔物打趴下,那日她記得他穿得是t劍宗最為普通的弟子服,胸口繡着白色的祥雲,淡青的衣袂在黑霧散去之時揚起。

那時的商竹藥剛進入劍宗不過五年,唇角帶着不自覺的笑意,懶洋洋地朝師兄道,“師兄,這回又是我勝。”

彼時風華正好,她一眼記住那時的商竹藥,再難釋懷。只是後來想開了後就放下了,未想這份喜歡卷土重來竟然比想象中的更加濃烈。

她轉念想起君城莞對自己說得神神叨叨的幾句話。

“他到底是什麽意思……莫非,他真得知道些什麽我不知道的事?”

懷疑和猜忌只要種下不需要任何養分,就會自然的生根破土發芽。

相榆醒來已經是三天後的事情了。

一睜眼相榆手還有些脫力,她從床上起身,是在東陵的宮殿之中。

北冥韻趴在一旁的小桌子上正熟睡着,相榆蹑手蹑腳走到了門口,正想打開門,門就從外而內的被打開了,“小師叔說阿榆醒了,阿榆!我來看你了!”

“诶?”房間裏只有剛被君城莞一聲嚷嚷吵醒的北冥韻揉着眼眶,君城莞朝北冥韻問道,“北冥,阿榆呢?”

北冥韻掃視了一圈,停留在了被君城莞狠狠打開的門後,朝門後面輕輕一指。

君城莞:……

所幸相榆沒收到什麽實質性的傷害,她揉了揉被撞紅的鼻尖,憋回了生理性的淚水,來了句,“我沒事。”

雖然這句話鼻音很重沒有半點說服力就對了。

北冥韻摸了摸相榆的腦袋,納悶道,“阿榆也沒發燒啊?”

君城莞對上北冥韻眼神的暗示,咳了兩聲,“阿榆,我們想問你個事。”

“就是……你還喜歡小師叔嗎?”

這句話落下,還沒得到實質性的回答,門外就進來了個人,這人三個人都不感到陌生,只是君城莞看見這人就氣不打一處來,沒有了往日裏那般的情分,反倒有些咄咄逼人的,“淩華?你怎麽來了?”

語氣裏聽得出來的很不歡迎。

淩華恍若未聞,目光直直看向相榆,“我是來找相榆的,你不必自作多情。”

北冥韻摁下不服氣的君城莞,問,“你找阿榆做什麽?”

淩華慢條斯理,從容不迫道,“我找她做什麽和你們好像沒有什麽關系吧?”

确實沒有什麽關系。

但是……北冥韻和君城莞顯然都察覺到了,淩華此次前來不像是來看望相榆的。

“我已經知道了你的身份。”

淩華這才記起早在宴會上她就看見過相榆一眼,只是那個時候不在意,後來也不關心,昏迷這三天裏,她算是把相榆在東陵的一切查得清清楚楚,包括她是商竹藥正兒八經的小師侄這件事她也知道了。

“你們還要留下來聽我和她的談話嗎?”淩華像是毫無芥蒂地在北冥韻旁邊坐下,“先前演的戲挺不錯的,現在不想演了也正常,我也不想和你們虛與委蛇,說吧,多少錢你們願意離開?”

相榆拿茶杯喝茶的動作一頓,狐疑的看向淩華。

北冥韻:嗯?

“我們之間的情誼不是錢可以打發走的!”君城莞拍案而起,幾乎是立刻被相榆摁着坐下,“我願意。”少女誠懇的話語讓淩華的臉色差點沒挂住。

被留在原地的君城莞一臉不解,“她們,你怎麽不攔着點?”

北冥韻攤手,“劍修賺錢不易,讓阿榆賺點無所謂,更何況淩華既然是一個人過來找她,那便沒有我們想的那麽可怕。”

是,是沒有相榆想得那麽可怕,因為那比可以想象到的要可怕一百倍。

剛走出去不遠,淩華就紅着臉對她喊了聲,

“小師侄。”

趁相榆還沒回過神,她開門見山,直截了當道,“對你而言可能是會有點突然,我看上你小師叔了,我和他畢竟以後總會在一起的……”

“我就先那麽叫着了,怕你以後會不習慣,還有就是我也是第一次想做別人的小師嫂,以後請多指教。”

相榆沒有那麽一刻覺得心情那麽複雜過。

第 54 章 入骨相思知不知(一)

入骨相思知不知(一)

眼看着少女手中的劍就要落在自己腦袋上, 饒是上慣了戰場見過大場面的攝政王也是心髒驟停,眼下根本來不及擋住,千鈞一發之際只聽“叮”的一聲, 滄溟及時擋住了砍下來的劍招。

少年執劍出面擋下了關鍵的殺招,靈力相撞, 中心的幾人皆是後退了幾步。

腳步後退了幾步後,少女突然暫停在了原地,靜止了幾秒後, 禦劍朝門外飛去, 而商竹藥看着好像沒有半點着急追上去的打算,一旁的攝政王不由得提醒道, “阿堯,你小師侄徹底飛遠了。”

庭前落花, 飄進了大廳。

“嗯, 我知道。”

“要t死要死, 怎麽空着手回來的?”說話的少年長發及腰,男生女相, 頭戴銀飾的銀帽, 走路的時候銀飾相撞發出空靈的聲音, 他手指翻了翻少女的香囊這才确信,這貨除了自己什麽多餘的東西都沒給自己帶回來。

他平視少女失去聚焦的眸, 控制着母蠱讓少女的眼眸緩緩亮了起來,手毫不客氣地掐在了相榆圓圓的臉上, “長得那麽乖, 怎麽幹事那麽不行啊——”

少年的聲音介于少年和少女之間, 帶着少年變聲期時的微啞,眉眼下壓, “嗯?我親愛的小師妹。”

相榆清醒過來,便是眼前的一幕。

她身子後傾,戒備地看向眼前陌生的少年。

“誰是你小師妹別亂喊。”

她打掉了少年掐着自己臉的手,揉了揉被掐過的皮膚,“還有,我可不是随便的人,不要對我動手動腳。”

少年倒也不惱,笑眯眯地看着眼前吾家有女初長成的小師妹,問:“不記得我啦?”

相榆盯着少年看了好幾秒,少年倒也不躲避,眼神就直勾勾地看着相榆,“想起我了沒?我可是想你許久了呢。”

他說到這裏翹起唇角,像是極為思念相榆似的捂住了他自己的心口。

相榆狐疑,難道真得是蘇榆的熟人?既然對方稱呼自己小師妹,那大概率是劍宗內的弟子。

至于劍宗內的弟子,相榆幾乎是立刻想到了她那位從未出現過的大師兄,可是,她再三看了眼少年。

這也不太像那位大師兄。

可嘆那位少年的耐心也很好,大有一副等待相榆想起自己的樣子。

“我想起來了。”相榆打破了眼前的僵局。

少年饒有興味的看向少女,期待從她口中能聽到自己的名字,而相榆徑直站起,手指分頻地指向坐在凳子上的苗疆少年。

“你就是那個、那個師兄,哎呀,我們好久沒見了,可是想死我了。”說着相榆就是一副老鄉見老鄉,雙眼淚汪汪的表情,情真意切的說道。

少年揚起眉梢,并沒有打算輕易放過相榆,“哦?說清楚,哪個師兄?”

相榆眼睛一閉,“最大的那個!”

少年笑了出來,唇角勾起,“最大,什麽最大?”

相榆:我強烈懷疑你話中有話。

餘光瞥見少女視死如歸的模樣,他也是笑道,“好了好了,不逗你玩了。”

“只能說,我們那麽多年未見,小師妹把我這個師兄忘得一幹二淨了。”

相榆望着少年,不知為何總覺得他分明是笑着卻滿身苦澀。

“唉——罷了罷了,我此次回來也就是見你們一面。”

他從凳子上站起,朝相榆升出手,“許久未見,那就以劍會小師妹吧,讓師兄看看你劍招有沒有進步。”

庭外草木叢生,倒是一處僻靜之地。

對面的少年不像是學劍的,倒更像是給人下蠱的。

相榆拔劍之時,也漸漸明白過來,給自己下蠱的林昭或許和眼前的少年存在些許淵源。

“我記得我離開劍宗的時候,你才到我腰這裏,一轉眼都那麽高了。”

他站在兩米外,比了比自己的腰處,手最後放在了自己胸膛前。

少年的劍是少見的紫色木劍,相榆猶豫了幾秒後也抽出了一把木頭的劍。

少年自然注意到了這一小細節,唇角的笑就沒下來過,“開始吧。”

劍氣裹着強有力的靈氣劃破長空而來,霎時間淩厲之勢撲面而來,少年的劍術高于自己,幾個回合下來,相榆就發現了這點,他的劍招看似松散,實則井然有序。

相榆不敢松懈,唇抿得緊緊的,少年的身法詭谲,好似和劍融為了一體,每一招都說不出來的靈活,相榆迎難而上,把小師叔教給自己的應用在了實戰上面。

“這招,是小師叔教你的?”

少年還有閑情出聲,“啧,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話落,少女的劍招便讓少年後退了三步,以手抵着劍背這才擋住少女的一擊,“這是……”少年眸光微閃,頗有些感慨,低聲笑了,“泠光劍。”

少女手中的木劍似游龍穿梭,矯健而又輕盈,驟如閃電,引得落葉紛崩。

一個轉身,少女手中的木劍斬落他青絲幾許,他不禁調侃出聲,“小師妹當真半點不讓讓你年老昏花的師兄。”

與此同時,少年也逐漸開始上頭,劍招越來越繁密,讓人看得眼花缭亂,“左上,右下,小師妹可莫要分心。”

相榆一開始還被繁密的劍招打得措手不及,等稍許适應了後,她發現身體快于腦子轉動,越來越游刃有餘後,相榆逐漸可以提前預判出少年的劍會落下的地方,然後出手,最終化守方為攻方。

少年沒想到小師妹那麽快就破了自己的劍招,不禁大喜,興奮溢于言表,“小師妹你可真是,越來越令我驚喜了!”

被壓制的靈力隐隐外洩,為了不欺負小師妹,少年把自己的靈力壓制到金丹水平。

冷白如月的靈力和紫色的木劍相碰,四周的草葉随之搖晃飄零,孤苦無依。

紫色的木劍被少年及時插入土中才穩住步伐。

少年喘着氣,胸膛随着呼吸起伏,汗水留下額頭,他滿意地看向逆光而立的身影,“不錯,這劍術比得上當年你師兄的水平了。”

相榆對上少年帶笑的雙眼,心中的猜想就快要破土而出,她走上前扶起了半跪地上的少年。

“她這人心眼很小,我替她和你說句對不起。”

少年拍了拍膝蓋處的灰,随後從口袋裏拎出一只蠱蟲,蠱蟲小小的一只在他指尖掙紮,他淡紫的靈力順着指尖進入蠱蟲之中,蠱蟲身上的墨痕驟然破開,于此同時,相榆覺得全身一瞬輕松了許多,像是壓在自己身上的石頭落地了。

做完一切後的少年重新将蠱蟲放回袖中,“見面太過倉促,本來想在你十八生辰那天趕回來的,不想出了點意外,可惜現如今,我全身上下也沒有什麽值錢的東西送給小師妹。”

他玩笑道,“要不,師兄把自己許配給你?”

相榆自然聽得出少年的玩笑,扶額有些想象不到自己到底哪來蹦出來這樣一個不着調的師兄。

說完,少年還是象征性的掏了一下自己口袋,沒想還真掏出個有用的東西。

是一塊泛着五彩光芒的碎片,拇指蓋大小。

“喏,拿着。”他将碎片扔到了相榆的手中,相榆雙手接過,他輕咳了一聲,緩緩講述其來路,“這玩意一共有四塊碎片,這是其中的一塊。”

相榆拿起,透過陽光看了看,随口問道,“那這其中的一塊有什麽用呢?”

“沒有用。”

少年攤平了手,“要是成功集齊四塊那就是神器,可惜只有一塊和破銅爛鐵也沒有什麽區別。”

相榆:……可以的,不愧是師兄。

“小師妹。”

少年這三個字像是說過很多次,但可惜相榆不是蘇榆,擡頭看向少年之時,也無法懂得他眼中複雜的情緒和哀愁。

“嗯?”

“替我和師父小瑾問聲好。”

說這話時少年郎分明是身處陽光之中,卻充斥着訴說不盡的惆悵。

看相榆時笑容明媚,卻又讓相榆覺得這笑充滿了故事和負擔。

“大師兄不一起回去嗎?”

相榆猜出來了對方的身份,也是,能夠對蘇榆如此托心交付的師兄,除了大師兄還會有誰。

他無力地笑了,如果能回去自然是想回去的,可是他不是不想回,而是根本回不去了。

“小師妹的生日在農歷十二月十五,月圓的冬日,她怕冷,要提醒她多穿幾件衣物。小瑾的生日在三月初三,他不喜歡過生日,但是可以偷偷給他寫封信,他會開心的。

師父的生日在八月十八,他喜歡喝酒,生日的時候,可以去庭中的桃花樹下挖幾壺酒出來,那是我埋在那裏的,應該到日子可以喝的了。”

蘇榆和相榆說過這位大師兄。

她說,大師兄雖然不着調,但是是世上最好的師兄。

相榆沒有蘇榆的記憶,但是從她的描繪裏,師兄像是巍峨的大山,又像是山間漫山遍野的草,只要有一點生機就可以頑強的生長。

大師兄待我就像半個哥哥,見到他後,能幫我問聲好嗎?

這一刻相榆像是體會到了蘇榆心中的那份遺憾,“師兄,這些年,你過得還好嗎?”

平淡關心的那麽一句話,心中的那根線兀然被觸動,在外天不怕地不怕的沈臨平啞然了一瞬,差點沒忍住,當然很快就恢複那副沒心沒肺的樣子,擺t了擺手,

“怎麽突然開始那麽煽情,我的日子當然不錯,不然早就滾回劍宗窩着了。”

他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看了眼天色,嘀咕道,“時候不早了,師兄我就不留你了,蠱毒我已經幫你解了,回去後吃點藥補下氣血,也不知道你怎麽把她惹得生氣的,下回小心點,可不是每次你師兄都會及時出現救你的。”

可是每一次,

師兄都祝願阿榆可以平平安安渡過難關。

有些話沈臨平放在心底沒有說出來。

相榆敏銳地捕捉到了沈臨平口中頻繁出現的她,正想開口詢問,就被對方貼上了張符紙在背後,動彈不得,也說不出多半個字。

只聽沈臨平毫不留情地吐槽道,“你這個路癡繞回去不知道要多久,作為你的師兄就送你最後一程吧。”

話語裏說不出的嫌棄,但相榆卻看到少年混不吝外表之下那刻溫柔的心。

紫色的靈力閃起,相榆來不及回頭再看一眼身後的人,再多說一句話,就被瞬間傳送走了。

可是她還想說一句再見的。

“那麽久不見,不再和她多說說話?”是林昭的聲音在腦海內響起。

“不用了,再多說就舍不得說再見了。”沈臨平垂眸掩去眼中的情緒,他連自己的命運都關切不及,又有什麽資格再多留她一刻。

“當年你要是不阻止他們也不會被設計,成為現如今這樣人不人鬼不鬼的,和我蝸居在一個身體裏。”

林昭的冷嘲熱諷被沈臨平安靜無視。

“下次,不要趁我沒意識的時候傷害我師妹了。”沈臨平語氣正式仿佛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話語裏沒有對林昭責怪也沒有多餘袒護。

但聽此,林昭還是不服氣,“怎麽,我傷害她你心疼了?如果沒有我推波助瀾,你個膽小鬼壓根沒勇氣見她,要不是我出手,你現在說不準還在哪個犄角旮旯裏醒不過來。”

沈臨平倒是沒有否認些什麽,或許是壓根不在意了:“嗯,我是沒勇氣見她,那還謝謝你了。”

像是一拳打在軟棉花上,林昭切了聲,就沒再開口。

“見過一面,也不算太遺憾了。”

“林昭說真的,謝謝你。”他看向虛空之處與腦海之中的林昭對話,林昭看不見他的臉上神情,但能猜得到他這個人神情的嚴肅和鄭重。

男生女相的面容緩緩被另一張臉取代,林昭知道,這短短的一段時間的相處,他恐怕又要陷入很長時間的沉睡了。

“沈臨平,大笨蛋!”

“笨死了!”

“你說我怎麽就喜歡一個大笨蛋啊——”

當然,少女也知道自己此刻的怒罵沈臨平怕是也聽不到了。

第 57 章 腦仁負荷

既然翹班翹得這樣堂而皇之了,左右閑着無事不如去接子嫣幼兒園放學贈送小家夥一個從天而降的surprise讓她樂得跟個小兔子似的開懷。你們瞅瞅,看樓主這姐姐當的,自我感覺特有風度加持效果渾身冒着二丈金光,從來都不想着獨占王之夏。

果不其然,這提議一經出口便得到當媽咪的贊許一笑,親切的摸摸頭捋捋毛。

得!整個又一親閨女投胎轉世。

“不許再摸我頭了!”樓主陡地抗議,态度端得甚是威嚴。

王之夏笑不作聲,那雙會說話的大眼睛只默默無言看着,卻洞悉一切的笑意了然。

“那你要怎樣?”閑适到好整以暇的姿态,輕聲開口問。

我能要怎樣?我不要怎樣!樓主覺得一身炸起的毛斂了回去,說好的理直氣壯變似乎變成了無理取鬧。不,究其根本它就是一樁無理取鬧的取鬧。那要麽讓小家夥的稱呼改一改,叫阿姨?嗯,聽起來感覺像怪蜀黍一樣透着一股子怪勁兒。樓主自覺接受不能。

這就叫做越掙紮越突顯事實的本真,摻和進去了欲蓋彌彰的味道。

王之夏的電話鈴音響起,借着這個老天爺給的臺階樓主跑開去洗衣服,一直惦念着洗手間這一盆呢。耳朵飄進來的兩句聽着是公司的事情。不曉得等下要不要回去,還是做好萬全準備吧。此時彰顯貼身助理的重要性。

襯衫洗幹淨,把它晾曬成一道白色的閃電,完美。

姑姑在沙發,筆記本擱腿上看着,恢複工作狀态。樓主倆爪搭上去給老板做肩部馬殺雞。自我感覺這洗頭小妹轉換得特專業迅速,毫無違和感,簡直就是服務業上的一顆新星在閃亮。

問她,公司有事?要不要先回去?

姑姑搖搖頭,不用,等下就好。

樓主放緩動作,繼續貼心體己的伺候着。她就等下就等下吧,反正我是二十四孝的。興許是伺候得過于舒坦。沒兩分鐘王之夏合了電腦放在了一邊,舒展了身子,一截瓷白的頸子也随之晃了晃,而後上身又朝沙發裏陷了陷,星眸半閉的似是享受非常。

這半吊子手法肯得老板如此賞識,樓助理很是欣喜賣力。受寵若驚一點點。

沒過一會,王之夏反手上來握住樓主按在她肩頭的認真工作的手。

“好了,可以了。”她眼睛睜開,“累不累?”

姑姑清冷的聲音脆脆的就像細雨激越着青石板的清滑,卻也纏纏綿綿的柔。

一把音調好聽的嗓子,她講什麽都是賞心悅耳的稱你心意。

樓主笑着在她一旁坐下,拉着人撈進懷裏給尋覓了個舒适的人肉墊子靠着。看着姑姑稍顯疲憊的俏顏,萬分心疼地摸了摸。下次再也不能,加班之後還要春眠不覺曉處處滿身咬的給姑姑加夜班了。忒不厚道,沒有人道。

“怕你累。”樓主發自肺腑的實話。

本已經滿足閉眼小休的王之夏也不知是不是跟樓主想一塊去了,幽幽地睜了眼,又幽幽地嗔了眼,無端嫌棄,“一身的排骨,硬死了。”

樓主喉嚨梗了梗,當時就想起每每鈣鈣撲在懷裏造孽的裝嬌羞時,樓主就會唾棄地怨念他一身的骨頭棱子謀財害命,給人從前胸紮到後背的透心涼心飛揚。然後每每這時,鈣鈣就會淚水盈盈的啜泣着,奴家也不想的呀臣妾也沒辦法的啊!

尼瑪這代入感此時不是一般二般的強烈,樓主相信打死樓主樓主也不會講出這麽毫無羞恥心的話來吧。也許吧……嗯,不要忘記還有一個詞彙叫做maybe!如果真的人命關天,還是勇敢的屈服吧!命都沒了,還要臉皮子做個甚,這沒個鳥用。

“排骨好啊!排骨多好!随時拆下來炖湯。你喜歡什麽口味?冬瓜,玉米,蓮藕?再不來鍋海鮮的?”嘴巴好欠,覺得人都是不作就不會死。

“原味的,清蒸。”擲地有聲的五個字,嘎蹦脆。

原味的好呀,原味又清蒸這充分保留了食材的原汁原味……等等,這話是不是有歧義帶分叉的?确定是在一本正經讨論吃的而不是看似讨論吃的其實是在讨論某種吃的……這有一點點混亂而且貌似廣義狹義上都是吃的。再想想姑姑嘎嘣脆的五個字,樓主怎麽覺得自己好像陷入了失足少女的泥潭中不可自拔一樣?

看着一臉古怪還渾然不自覺的樓主,王之夏朝着她的排骨鍋又窩了窩,躺得更舒服了。低頭瞅她,就像一只骨子裏都散着懶勁頭的貓蹭過來眯眼打盹。不過很顯然,這只喵星人極其的高冷且喪心病狂的傲嬌,決計不讓你看到她滿足的呼嚕聲。比如舔着前爪揉揉腦門,瞪大了萌萌黑亮的眼化作一個肉團子樣的看着你求關注等等依此類推都是不可能的。而且如果讓王之夏知道我這麽腹黑她,樓主有權力相信她絕對會不顧情面的把她的二十四孝高傲的踩在腳底踏着,踏進土裏之前還要再忍辱負重的學兩聲汪叫!

學的不像?成,拔蘿蔔一樣拔.出來,再叫!

這算s.m鏡頭不?

天涯蓋個長帖子,論我和姑姑的s.m日常。

或,我和姑姑關于s.m的二三事。

如若抛卻浮誇的标題黨以寫實手法來命題就是,我把姑姑幻想成了喵,姑姑一鞋跟把我踩成了汪。你們說,這算魔幻現實主義文學手法不?

這腦運轉負荷的太特麽魔性,需要強制性休息。

正經下來就是,樓主低頭看着王之夏依偎在懷裏的長長卷發,安靜的眉眼,唇角邊一抹若有似無的淺淺笑意。于是忍不住撥開了她耳側垂下來的幾縷潤澤發絲的纏繞,兩指尖捏在她柔嫩的耳垂上,妥帖的一絲涼。雙唇輕覆上她光潔的額角,從那裏滑到這韻致絕佳的眉骨,微阖的眼眸……

冷豔,柔情抑或妩媚的滋味都自這深深鑽入心底。

輕貼姑姑的唇,小心試探地含住,吸吮,描繪唇線。一遍遍打磨。徑自勾住裏面蘊含着的溫潤濕意,軟得柔得如跌在了雲端裏肆意游着。

王之夏的手在背部撫摸,她手指的溫度咬着肌膚一寸一寸傳遞開來。一塊冰化成了水,又融得蒸騰四溢。帶着肢體的語言擁抱,耳鬓厮磨的溫暖有一種地老天荒的頹廢奢靡,無言的歡喜愛戀随這煙雨霏微的纏綿悱恻汩汩流動不歇。

悠久亘長的一吻結束,王之夏白皙的臉頰上泛着潮紅。兩人微微氣喘。她投過來的眼波流轉間充盈着情動的嬌媚,下唇被齧噬得略發紅腫,鮮鮮豔豔的,鮮豔得好似一朵清新雨露之下的怒放薔薇般妖冶。

這樣的姑姑,還真是尋不到第二個了,世間獨這一份。

“你還真是——”

王之夏的雙手從脊背滑出來,繞出了上衣圈在了樓主脖子上環繞着。就看她兩片朱唇碰了碰,下半句留在了腹中不語。她的模樣似輕嘆,似感概,又有點小無奈。

“還真是磨人……”王之夏灼灼的目光耀盛着內心的愉悅。

“那是你太折磨人!”

樓主用指頭尖撓癢的搔在姑姑優雅的跟小白鶴一般無二的脖頸上。

王之夏躲癢中洋溢着欣然接受的輕笑聲傳來。

“那怎麽辦?”

“床上辦!”

沒有後來,沒有床上辦。後來是喪心病狂的樓主領着夫人出門去接家裏那位軟萌的公主殿下了。車子開在馬路上,王之夏沒有預兆的曝了個內.幕消息。據說她爸爸媽媽可能也會在。樓主小手一抖,方向盤晃了下又飄回正軌。想看馬路殺手咱也不能這樣吓唬人不是!

以往情況基本都是王之夏打過電話,家裏那邊就不會去接孩子了。可這次腫麽變了呢,不走尋常路了說好的承諾就這麽風中飄散了嗎嗎嗎。原來又據說樓主那親岳母昨晚夢見自個閨女了,甚是想念哈,就來了呗。

雖說王之夏輕描淡寫的不甚在意口吻,可她那大眼睛眨呀眨的長睫毛撲閃撲閃的望向樓主時還隐隐透了點委實無辜的惹人愛憐神色。上帝我看得好揪心,每次這樣就完全不能思考。

不行,想想就腦仁疼,聖母瑪利亞她老人家也阻止不了。見面了要稱呼什麽?喲,叔叔阿姨好!呵呵,也不知道老爺子和老太太脾氣爆不爆,爆的話大耳刮子夾風帶雨的抽過來,哪來的熊孩子滿嘴跑火車見人都不會叫爹媽咋教的。喲,爺爺奶奶好!好嘞,估計夫人回頭就得雙倍大耳刮子補回來,啪啪的那叫一個酸爽。

哎我去,尼瑪的這腦仁更疼了。

第 59 章 章

第 59 章

接下來,楊沫同東方泾從老翁的口中得知了一段塵封多年的往事,那件事情過去有八年之久,如今說起,依舊讓老翁泣不成聲。

十九年前,是現任渠陽府知州上任的那一年,本應該三年一換的知州,因為渠陽府的貧瘠和偏遠,叫這位知州在這個位置上,做了足足快有二十年。

從那之後,原本屬于渠陽府各家農戶手上一部分的地,因為各種原因,到了渠陽府本地的商戶手上,而那些原本還能自給自足的農民,如今也大部分都成了這些人和官府的佃戶。

據趙家老翁所說,到了如今,渠陽府可能已經有一半的地都歸了他們去了。

八年前的秋天,趙家人的田地收了很多好糧,那年,正好他們家兒媳有了身子,趙家的兩口子一尋思,準備把今年收的糧拿出去賣了,他們吃往年的餘糧也綽綽有餘。

趙家兩口子将地裏都收完之後,就用自家的牛車,運了整整六大筐子糧進了渠陽府,他們家一向同城裏的一家米行有點子小買賣,那天就由趙家的老翁送他家婆娘到了渠陽府的集市上,留下兩筐子米糧用來散賣,另外四筐便賣給和他們相熟的那家米糧。

那個米行的老板還同趙老漢打趣,說得虧他來得早啊,今年許多家的糧都豐收了,若是遲來一陣,他們米行收糧的價格恐怕要跌上不少。

他那四筐子糧賣出了三兩六錢的價格,加上今日他家老婆子在集市上散賣的那些,若是運道好,今日就能進賬六兩銀子,足夠他們今年過冬了。

就在他樂津津地揣着那幾兩銀子,趕着牛車往集市裏去,剛到集市,就發現集市裏頭鬧成一團,被圍在中間的,似乎就是他家老婆子的位置。

他擠進去的時候,就看見一個穿着華貴的青年,帶着幾個壯漢,圍着他家老婆子不知道在說些什麽,那兩筐子米糧有一筐也被人踹翻在了地上,飽滿的稻米被灑的滿地都是,甚至有人正在滿地撿稻米,卻無一人對被圍在中間孤苦伶仃的那個老婆子施以援手。

趙老漢連忙跑過去将自家老婆子扶起來,頗為惱怒地看着那幾個前來找茬的青年:“你們幹啥子欺負我們家老婆子,你就算是有錢人家的小哥也不能這麽過孽哦……”

“喂,老頭兒,”被圍在中間的青年眉毛一挑,頗為輕佻的樣子,“可不是我們找她麻煩,明明就是她找我們的麻煩。”

“哪個可能?”趙老漢将自家婆娘護到了身後,卻聽見自家婆娘在身後小聲地同他說:“別管我,快走。”

還沒等趙老漢反應過來,青年伸出了一只腳,錦緞面上繡着金鯉浪紋的淺色鞋面上,一塊髒污的腳印極為明顯。

“這可是老子叫人從京城帶來的好皮面,光這做工費就花了不少錢,今天叫你家婆娘一腳給我毀了,你們得給我照價賠償,我也不多問你們要,五百兩銀子,拿出來我就放你們走。”

趙老漢聽到這個天價的數字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個青年,手指顫顫巍巍地指着他,“就是金子做的鞋子都不要那個錢,俺不相信俺家婆娘會做這種事情,就算是,她肯定也不是故意的。”

“你要是不信咱們就去見官,今天這大夥兒都看着呢,小爺才是這個受害人,你這個賠償要是拿不出,就等着一家子去吃牢飯吧!哦呦,我聽說你家媳婦兒還懷孕了,不知道牢裏生出來的小子是不是也是個一輩子吃牢飯的。”

“哈哈哈哈哈。”

他身邊那些漢子聞言都毫不留情地笑出聲來。

趙老漢身後的婆子小心地拉住趙老漢的袖子,顫抖着聲音小聲說道:“咱們不能去見官,咱媳婦兒……”

“見官就見官!”

只是趙老漢不甘心,誰家好人的鞋子要那麽貴啊,就是用金子打個實心的鞋子,都不要五百兩。

後面的事情自然也很明顯了,雖然見了官,但官府并不站在趙家人這邊,反倒順着那個青年要趙老漢賠錢。

趙老漢賠不出錢,被汪家人帶着官府的差兵搶走了家裏那些良田的地契,就連他們一家人,都被汪家人帶走做了他家的佃農。

後來,因為自己的原因而叫家裏頭倒了這般大黴,趙家老媪沒多久就郁郁而終,惹不起汪家人,手上的良田也沒了,膝下還有個剛出生的孫女要養,趙老漢只能咬咬牙,硬撐着給汪家人當佃農。

若非如此,他就是拼着這條命不要,也得上京城去告個狀去。

*

楊沫聽完,同東方先生一道陷入了沉默。

那個汪家的人明顯就是沖着趙家人的田來的,他們知道趙家今日進城,還知道他們家中還有個待産的婦人。

恐怕就連那個所謂的腳印,都不知道有多少的水分。

而渠陽府官衙的人,自然是和汪家一夥兒的,而那所謂的收糧稅,恐怕也是那些奸商将賦稅重新壓到了佃農的頭上。

“阿伯,那些地契,一張都沒了嗎?”

“哎,沒了,都叫人搶走了……”

楊沫垂眸,有些焦慮,趙家的事情早已過去許久,說不定府衙那邊連卷宗都不會存,根本就找不到什麽切實的證據。

而那些所謂的侵占田地的名頭,都叫渠陽府的商戶擔下了,即便他們去信回京讓人下來查,渠陽府的官差照樣能夠以這個說辭避過災禍。

“老漢能說的就這些了,你們趕緊走哦,至于那個窯場,也別去咧,你們口中的那個苦命的娃,哎,麽法子,認命吧……”

老翁将鑿好口子的凳子腿重新塞回了硬榻的裏側,缺了一腳的凳子也被塞進了桌子底下,老翁拂去桌上的木屑,就往後院的方向走去。

“阿伯,”楊沫看着老翁的背影,“您若是有什麽線索,可以在渠陽府的城門腳下丢幾個稻米殼,我看見了自然會去尋您。”

老翁連步子都沒有停,掀開了簾子就走進了後院,也不知道有沒有聽清楊沫的話。

楊沫同先生兩個人走出趙家院子的時候,頭頂的天空已經完全暗了下來,院門外枯黃的柳枝上頭,站着兩只漆黑的寒鴉,黑洞洞的小眼睛緊盯着二人,寒風傾襲,将柳枝擾地浮動些許,傳來振翅之聲,片刻之後,此地就安靜的再無一絲聲音。

寒煙暮色,不過蒼涼而已。

楊沫這才明白時人對渠陽府周邊鎮縣那些荒涼的解釋。

“走吧。”

楊沫聽見身旁先生的低嘆聲,也知道這裏的事情要進展下去,恐怕真的有些難,她準備在哥譚鎮談合作的事情,也許真的要涼。

楊沫萎靡地跟着東方先生往渠陽府的方向走,不知道走了多久,她才看見渠陽府那處星星點點的火光,只是在這麽冷的天氣裏,那點零星的火光也有點寡淡。

兩人走到渠陽府時,城外的兵丁只有孤零零一個人,穿着那一套制式的布甲,靠在冰冷的矮牆外頭不停地跺着腳。

走進矮牆裏頭,一個聲音叫住了楊沫。

“是楊姑娘和東方先生?”

楊沫回頭的時候,看見一個看上去頗為壯碩的漢子,臉上還挂着一看就很老實的笑容,看見她看過去的時候還沖她嘿了兩聲。

可楊沫确定,這人自己并不認識。

“姑娘好,我叫洛五,你叫我小五就成。”

洛五堅定地站在了楊沫和東方泾的中間,“我帶你們先去元來客棧住下再說。”

楊沫疑惑地望了一眼先生,卻看見東方先生瞥了這人一眼,但并沒有阻止他。

楊沫只能滿頭疑惑地跟着洛五和東方先生往城中的方向走去,好在渠陽府的客棧坐落在渠陽府偏中心的位置,旁邊還有一家名叫來福園的酒樓。

在酒樓的門口,她看見了一堆穿着衙役衣服的人。

走進元來客棧,楊沫就看見兩個眼熟的人,沈書正坐在客棧中間的那張桌子邊,而小八方則一臉扭曲地站在旁邊,看見他們幾個進來當即低下了頭。

而桌子邊上還站着幾個穿着官府的人,其中一個一襲綠色官袍,滿臉堆着笑意的人,這會兒也站在沈書身邊沖着他卑躬屈膝。

“沈大人,您怎麽,來了都不告訴我們,這……您來了,我們總得做個表率,我已叫人去隔壁定了一桌好菜,沈大人不如移步,咱們且聚上一聚?

且叫您住這客棧真是委屈您了,我的知州府邸如今還空着不少房間呢,大人不如去我府上住,我那兒的廚娘可也比這客棧裏頭的好多了。”

這位知州顯然很會說話,沈書尚還一句未說,他已經跟個啄木鳥似得,把所有的話頭都說滿了。

楊沫往那頭看了一眼就撇開了視線,看向櫃臺邊上努力縮着身子試圖降低自己存在感的掌櫃。

“掌櫃的,給我們三間房……不用太好的。”

那掌櫃的瞥了一眼大堂,哆哆嗦嗦地提起筆,在冊子上勾了幾筆,“二,二樓最外頭,連着三間。”

楊沫丢下銀子就準備往二樓走,卻聽見那位唠叨的知州又開了口。

“真是稀罕,我們渠陽府今日也算熱鬧,沈大人,這幾位是同您一道兒的嗎?”

楊沫感覺背上似是有一道刺目的視線,随着他們往二樓而去,随後她聽見沈書熟悉的聲音,帶着極為冷漠的音色,“你說誰?”

“……那三個?不認識。”

第 61 章 禮尚往來,關門打狗

“哦?原來那批二階魔獸群真的是你引進去的?”淡而輕柔的話語,冰冷得不帶一絲感情,輕輕回響在這寂靜的山谷中。(百度搜索。

衆人一驚,那聲音的主人分明是血泣,并且詭異的從身後傳來,讓衆人不由一陣顫抖,生起層層涼意。

這、這也太詭異了吧?她們不是在谷中嗎,什麽時候到了他們身後?

鐵靖臉色一黑,回頭只見身後遠處站了一黑袍少年,雙手環胸,黑發高高束起,清秀的臉龐上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卻是冰冷刺骨,輕挑的眼角猶如在俯視腳下的喽蟻,高傲冷漠。

鐵靖忽然沒由來的一陣心慌,轉頭卻又望見柯宇帶着紫淩武士們從谷地中走了出來,衣服淩亂有些狼狽,但每個人的臉上是噙着嗜血的冷意。

傾城手一揮,懸浮在空中的彎月刀‘铮’的一聲發出一聲清鳴,回到她的手中。

“既然鐵靖少主送了我們如此一份大禮,為了不辜負鐵靖少主的好意,我決定回送一份禮物給你們。”望着臉色越來越黑的鐵靖,傾城冷笑一聲,輕吹口哨,紫風從上空盤旋而下,一道道閃電朝着鐵靖衆人狂劈而下。

“轟轟轟!”

爆炸聲不絕于耳,鐵練衆人連忙四處逃蹿,心中驚駭連連,什麽時天空上多了一只飛行魔獸,還是要命的雷屬性攻擊,還讓不讓人活了?

傾城從納戒中掏出一瓶白色小瓷瓶,這是上次從劉翎手中偷來的散功粉,上次只用了一大半,還剩一些,沒想到現在派上用場了。

白色粉末随手一揚,在陣陣清風下吹到鐵靖等人上方,全被他們吸了下去,衆人頓覺渾身無力,鬥氣竟然停止了運轉,而後慢慢消失。

鐵靖等人一臉驚駭,意識到那突然出現的白色粉末有詭時,已來不及了,只能暗吞苦水,指着傾城道:“,臭小子,你竟敢暗算我?”

“這哪能叫暗算。我可是遵循規距,所謂禮尚往來嘛。”傾城冷笑一聲,對前方的紫淩武士們說道:“報仇的機會到了,大家千萬不要手軟。”

說罷身形一動,對着鐵靖暴沖而去,一拳揮出,将鐵靖直轟出五米之外,不待鐵靖喘氣,傾城又是酷酷的橫飛一腳,直痛得鐵靖悲吼大叫,想要還手,悲催的發現,體內已沒有一絲鬥氣,只有挨打的份了。

紫淩傭兵武士們本就憋了一肚子的火沒處發,現在逮到機會,自然是要好好教訓對方一頓。一個個如餓狼撲虎般向鐵煉等人沖去,捏起拳頭就揍,毫無章法,沒有任何招式,也沒有任鬥氣,完完全全就是靠一身蠻力的揍人。

“啊!”

谷地中響起痛苦悲慘的吼叫聲。

紫風則是悠閑的盤旋在上空,時不時吼叫兩聲,煞是威風得意。

此時,傾城将鐵靖完全當做皮球般在空中踢來踢去,更讓鐵靖要吐血的是柯宇竟然加入此行列,一人站谷地中,一人站在谷地外,兩人玩得不樂乎。

可憐的鐵靖被傾城一腳踹飛後,屁股還沒着地,便被柯宇一腳又踹了回去。鐵靖就這樣被兩個腹黑的小子踹得差點要吐血而亡。想他堂堂第二大傭兵團的少主哪受過這樣的氣啊!絕對的恥辱啊!

“哎呀,我的腰……”

“我的嘴巴,別打我嘴巴……”

“啊!我的腳要斷啦……”

悲慘的吼聲驚得谷中鳥獸紛飛,退避三尺。

看着渾身浮腫,臉色青紫一片的鐵靖,傾城一腳将他踢出老遠,鐵靖痛苦的趴在地上,一張原本頗俊的臉現在都快被打得變形了,全身的骨頭似都斷了一般,他怒罵道:“臭小子,我要你不得好死!”

傾城冷冷的望着他,唇邊的笑容很是邪惡,“看來你是還沒被打夠,那本少爺再多送你幾腳好了。”說罷一腳橫飛出去,鐵靖再一次的飛了起來,撲通一聲掉在地上。

忽然一個個人影從天而降,紛紛砸落在鐵靖的身旁,鐵靖一看,差點氣翻了,那些被砸落下來的人影都是他的屬下,一個個躺在地上痛苦的哀嚎着,抽搐着,無恥啊太無恥了,他們從沒見過來像這樣坑人的,對方完全就是在耍無賴!

紫淩武士們揍過瘾後,臉上不禁都露出滿足的笑容,竟然敢坑他們,他們今天就來場關門打狗。

第 56 章 月亮(上)

月亮(上)

“張雪沒死?”盡管夏波的聲音壓到了很低,話語間巨大的氣流起伏暴露了他內心的不平靜。

“秦蘇說話的時候,你也在。”秦望舒看了眼他死死抓着窗戶框的手,打消了之前一閃而過的念頭。“‘我看見了一個影子到這裏來,不是山神,是人。他抱着姐從屋子裏出來,先是去了槐樹下,過了一會兒後就往村子深處方向走了,他走時還有個影子,太遠了我看不清。’”

她把之前秦蘇說的話一字不落地重複了一遍,看着夏波笑道:“你見過山神,它見我時是怎麽樣的?”

排除獸類對孩子庇護的天性,不論是嘶吼還是撲咬,無一處像人。夏波顯然也想到了這點,他沉默不語,眼中的暗色不知是逆光還是怎麽,過了一會兒,他也笑道:“偉大的目标從不缺犧牲者,維新變法也從不缺流血者。這些開拓者的創舉我們将牢記在心,若有一天我榮幸成為其中一員,我亦是義不容辭。”

話才說完,他笑意驟然一收,冷漠的表情看起來很是唬人。“你騙我。”

他口中的話,是秦望舒放棄張雪時的滿嘴大義,同樣一字不落的背了下來。用在此時,滿是嘲諷。秦望舒盯了他一會兒,噗嗤一笑,她捂着嘴,帶點兒矜持,像是那些矯揉造作的大小姐:“你怎麽會相信女人的嘴?”

“尤其還是我的嘴。”她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像是戲谑道:“我這個人,夏軍官應該猜得十有八九。但凡任何一點有利用價值的東西,不管是人還是什麽,都是我的籌碼,既然是籌碼,當然是要東西來換的,怎麽會白給?”

“張雪可能沒死,只是可能。”她笑意一斂,滿臉的鮮活消失殆盡,像是教堂裏最古板嚴肅的修女。“同樣一句話,同一個地點和時間,我們都得到了這個消息,為什麽我知道你卻不知道?就算是我從中作梗,那又怎麽樣?夏軍官身居高位,腦子這種東西可不是安在頭上做擺設的。”

她又勾起嘴角,變臉像是翻書,着實海底針。她伸出手,仔細地理了理夏波的衣領,又順着長褂下的肌肉一一撫平其中褶皺,直到窗戶框限制。

她的手按在他的腰腹上,兩人的身高差一直存在。若是隔了一人的安群距離下,她只需微微仰起頭,就像平時上坡那樣。而現在,如果他不刻意相讓,她脖子幾乎要折成了一個直角,才能看得清全部。

“說到底,還是夏軍官不太行。”她手縮了回去,手指勾在那裏的觸感還留給了他,這不是挑逗,這是示威。她順着他頸脖的動脈一直到跳動的心髒,路過其他髒器,一直到胃,每一處中槍都是致死的點。

從旁人角度來看,他們的對話和動作更像是一種調情,女人的主動,男人的克制,皆是魚水的交歡。他握住了那只想要縮回去的手,有些冷,尤其是指腹,像是死人。而她的手,似乎也鮮少熱過。

“我記得我的任務。”他抓着手,貼在了嘴邊。過分親昵的動作下,恰好被他的手指隔了一層,但吐息間溫熱的氣流仍噴灑在她手上,激起一陣疙瘩。“我要把你留在這兒,還要找回銅牛,張雪是什麽,和我有關系嗎?”

他盯着秦望舒的臉,不願放過絲毫變動,出乎意料的,對方彎了彎眼睛。“恭喜夏軍官還記得自己的目的,腦子是個好東西,多用用,我們的合作才會更牢固。”

他猛的抓緊了她的手,相比他的用力,她姿态放松得像是沒有任何防備。好一會兒,他才道:“那個人是張雪嗎?”

“不知道。”她回答得很快,幾乎是無縫銜接。她睜大了眼,尖尖的眼眦露了出來,裏面是嫩紅的肉。她眼裏印着屋外的藍天和白雲,甚至還有驕陽的金輝,清透的不輸任何一個孩童。

“開門的是秦凱,把山神帶出柴房的也是秦凱。”她轉了一下眼珠,十分靈動,但因為夏波身板在面前擋得嚴嚴實實,她什麽也看不見。“槐樹下有什麽,我們都不知道。另一個人影可能是山神,也可能是張雪,前者是現實,後者老張家祖墳冒青煙,張雪可能活着,也只是可能。”

“秦凱對張雪有想法。”他記得那一個巴掌,盡管對張雪無感,卻也不得不承認恃美行兇,确實是她最大且無可挑剔的資本。

“不夠。”她沉默了一兩秒,像是在思考,答案卻給得斬釘截鐵。“秦凱不是這樣的人,山神就是最好的例子。如果他成功侵犯了張雪,或許還有點可能——”

“但我給了秦凱勇氣和機會。”她頓了頓,神色正常,卻捏了捏眉心。“那次套話,我默許了秦凱對張雪動手動腳,如果是這樣,那張雪肯定死了,畢竟她一直都認為鳳凰就應該找鳳凰。”

夏波挑起了眉頭,似乎在考慮其中的可能性,最後不确定道:“秦凱會侵犯張雪?”

“很可能,至少比老張家祖墳冒青煙要來得容易。”她又不适宜的開了一個無人會捧場的笑話,神色淡漠,除了兩人争執時就鮮少變過。

夏波暗了暗神色,突然問道:“秦作家也是女人,不會感同身受嗎?”

她愣了一下,罕見的沒有第一時間就頂回去。但也很快就開口道:“你指什麽?被侵犯,還是女人可憐的命運?”

她抿了抿嘴,本就向下的嘴角又深了些。“我為什麽要感同身受?如果被侵犯,那是她也不是我,我最多站着說話不腰疼地安慰她幾句,說一些虛假的客套話,換作我,她也是一樣的。”

“這次行動,本就不應該有她。四個人,你和我是兩方勢力帶着任務,金伊瑾代表金家,蔡明算是個監視,她算什麽?沒有陣營,沒有立場,也沒有勢力,如果教堂和葉大帥願意,甚至是金家,報社明天就可以關門。她不該來,我提醒過她,她沒聽。”

夏波轉過頭,她直勾勾地迎上去,沒有誠意地笑了一下,一字一句道:“這叫活該。”

“秦望舒,你能有點人性嗎?”他一點也不意外這句話,他或許對她了解的并不多,但就利益而言,十有八九。“做個人吧,山神都比你善良。”

秦望舒冷笑一聲,反問道:“夏軍官沒聽過一句話?‘不知他人苦,莫勸他人善’。”

夏波別過頭笑了一下,随即又道:“張雪救過你,你忘了嗎?”

“承認了?”她的手還被他抓着,她沒掙脫,手腕一轉順勢揪上了他的衣領,狠狠一扯。“我的資料,教堂清清楚楚,你也應該清清楚楚,都在這兒裝什麽呢?我沒忘,你就記得了?”

事發突然,夏波沒有一點防備,只聽見“咚——”的一聲,腦袋重重撞在木頭上。灰塵紛紛揚揚,落進了她的眼睛,她看着這張近在咫尺的臉,仔細端詳着,沒眨動。

随後,又松了手,縮回來時輕輕拍了拍,像是碰上了什麽髒東西。“張雪在這裏,是我故意的。你知道,但你也沒阻止,從出發起,只要你說任何一句拒絕的話,她根本沒有機會到秦家村,可你沒有。我的故意,你的默許,促成了這件事,少了哪一方都不行,所以你又在這兒裝什麽好人呢?”

她退開一步,窗戶上的木板把他們都分割成幾塊,像是被撕碎又拼起的照片。她身姿挺拔,腰背挺直得不像是常年姿态謙卑的信徒,她就在這兒笑得無可挑剔,真情實意又假的令人作嘔,她眨了眨眼,帶了點嬌俏道:“合作愉快,夏軍官。”

她看見夏波毫不留情地轉身離開,臉上的笑意未變,也跟着一同轉身。她其實不喜歡看人背影,不管是什麽背影,除非必要,她永遠都是先走的那一個。

“秦望舒。”他去而複返,聲音從窗外傳來。她撇了下頭,餘光沒有看清,緊接着一股風聲襲來,她下意識躲開。一件風衣摔在地上,孤零零的,她等了一會兒沒再聽見聲音,一轉頭發現他人早已不見。

她看了一會兒窗外,春色正好,陽光明媚,才撿起風衣拍幹淨上面的灰塵,穿回身上。她凍了又一會兒,從極力克制到現在麻木,反倒是穿上衣服後又開始不習慣。

她走回了窗前,伸出手,陽光落在白皙沒有血色的手掌上,傳來淡淡的暖意,激起了身體裏湧動的寒意。她轉了個身,靠在木板上聽到了細微的響聲,有點沉悶,像是被包裹住。她去掏口袋,發現一只打火機。

是夏波的。

她盯了一會兒,突然笑了下。像是面無表情的臉被強行勾畫上弧度,她看見縮在角落裏的秦蘇,小小的一團,身上穿得有些厚的春衫,漿洗得發白,不太合身。她目光閃了閃,抱了一堆柴走過去,又扯了些幹草裹着。

昨日的火坑還留着,她不太會生火,但有打火機在哪怕硬燒也行,但她運氣不錯。火舌舔過幹草,一下子就着了起來,順着幹燥的木柴,堅定緩慢的移了上去。

熱量一下就驅散了周遭的寒冷,她什麽都沒說,坐在了秦蘇身邊,又與她隔了些距離。“有什麽想問的?”

夏波是個小心眼的男人,她知道并且了解。除了最開始的顧忌讓他壓低了嗓音,之後的争吵根本沒有一點收斂,只要秦蘇不是聾子,就能聽得一清二楚。如果秦蘇是個乖孩子,她完全可以當作什麽都沒發生,可秦蘇不是。

她別過頭,看着對方在火光中明暗交織的臉,琢磨了下,決定還是自己主動些道:“張雪可能沒死,但活着的可能性很小。”

她頓了頓,見秦蘇沒說話又繼續道:“帶走她的應該是秦凱,可張雪看不上他,所以她是死是活,我也不知道。”

秦蘇把臉埋在胳膊下,仍是未吭聲。這種孩子氣的舉動,惹得她無聲地笑了下,她沒有強求,只是問道:“這件事你本不應該摻和進來的,但某個人做事沒腦子,我不得不善後。我不會對你做什麽,也不會去要求你做什麽,但有一點,你要和秦凱保持距離。”

她勾起嘴,往火堆裏添了根柴,明明燒得正旺的火被這麽一壓,瞬間就低了下來。她捏着轉了一圈,火被壓得四處逃竄,她覺得燙了才收回手道:“結束後,我帶你離開秦家村。”

秦蘇猛地擡起頭,她看着秦望舒,嘴唇顫了顫,又縮回原樣,狠狠一咬。“我不去,離開秦家村哪天我死了,都沒個人收屍。”

秦望舒詫異地看了她一眼,不明白她為什麽會這麽說,随即又想到張雪的事。她覺得好笑,于是道:“你守得住秘密,和秦凱過日子也不是難事,是我多嘴了。但張雪我是要帶走的,如果她還活着,之後的事與我無關。”

火的适應力很強,不過幾句話間,它就成功地壓上了那塊新柴。新竄的火又高又亮,耀武揚威地抖動着,像挑釁。她看了一會兒,眨着眼又想到了什麽,到底還是忍不住道:“我們快離開了,秦家村不安全,但選擇權在你手上。”

夏波和秦望舒的對話,秦蘇聽得一清二楚。她現在愣神,被火烘得幹燥的空氣惹得眼睛也幹澀澀的,她眨了下眼,秦望舒的話在她腦子裏打轉,盡管她并不是那麽聰明,但也知道對方說的話沒騙她。

秦家村不安全,秦老爺子對她的态度擺在面前,現在是因為秦望舒他們還在,勾引蔡明一事的風言風語暫時被壓下,如果他們走了。她抓緊了自己纖細的手腕,凸起的骨節卡在沒有肉的掌心裏鈍鈍的痛,村子裏的閑話從來不需要真假,她沒有長輩那秦老爺子就是她的長輩,她會被做主随意嫁給一個人,運氣好些可能是個能幹的,運氣差了當她爹的歲數也不是不可能。

尤其是她模樣長得好,村子裏見她是孤女,有龌蹉念頭的人不少,但都礙于秦凱在沒敢行動,可她也不敢保證,在明目張膽和秦望舒他們接觸過後,在她知道了秦凱的一切後,她還能當做什麽都不知道一樣相處,抑或者秦凱還會給她這樣的機會嗎?

她頭一次覺得下咽的口水都是苦的,像是膽汁,可她也沒嘗過膽汁,只是聽說很苦很苦。她攤開手掌,手裏的掌紋很淺,她手心和大多數人不一樣,生得白,就像是她整個人一樣。她和秦家村的一切都格格不入,纖細的模樣做不了農活,細皮嫩肉的經不起日曬,她像是城裏人嬌養的大小姐,可她偏生又是個村姑命。

秦家村養育了她,卻也只是給了個住的地方,她是被張寡婦一口口扯大的,張寡婦去世後又是受秦凱撫照。若真要計較養育這個詞,張寡婦首當其沖,年幼時的秦老爺子也算一個,秦凱也在其中,再多的卻是沒有了。

張寡婦在秦家村是外人,連帶着被她養大的她,也一樣是外人。

“我跟你走。”她下定了決心,捏緊拳頭,掌心被指甲掐得死死的。“你打算怎麽安排我?”

哪條路對她而言都是一樣的,她從一開始就沒得選,尤其是在知道山神的真相後。她也想過,她為什麽沒懷疑?明明秦凱與她在一起的時間更長不是?她應該大聲地否認這些,可她只是睜着眼什麽都沒反駁,或許在心底裏,她也在竊喜有機會離開這個并不歡迎她的地方,這種喜悅壓過了秦凱對她的恩情,像是浪潮蓋過水花,沒有一點聲息和掙紮。

“我不會管你,教堂有專門□□的機構,你在那裏可以得到知識。”她看見秦蘇松了一口氣,不和自己在一起讓她感到安心。“如果你肯争氣,你的未來在你自己手裏,如果不争氣,最不濟也是當個信徒被教堂管吃管穿,不愁沒人給你收屍。”

秦蘇聽了又垂下眼,眼睫顫動了一會兒,問道:“那秦凱叔呢?”

“和你有關系嗎?”秦望舒不意外,秦蘇在她看來什麽都好,當然這是因為她對孩子過分包容的原因,就一點她沒法忍受,心軟的看不清現實,簡直像是聖母瑪利亞再世。“你要覺得良心不安,那就努力賺錢,做不到贍養給錢也行。”

“給錢就行嗎?”

“對,有錢就等于有了一切。”她搓了搓手指,成年人的世界沒有用錢解決不了的事,如果不行,那就加錢。在她印象中,所有談不攏的合作,無非都是籌碼不夠。

秦蘇沒聽過《聖經》的故事,也不知道引誘人的叫做魔鬼,她只是看着秦望舒嘴邊的笑容,很淡卻充滿了誘惑,讓她移不開眼。等她回過神時,才意識到自己盯着對方看了很久。

盡管她是村姑,卻也知道這是一種很失禮的舉動。她急忙移開眼,卻又忍不住悄悄轉回來,恰巧撞進對方略帶笑意的眼裏。她的眼睛是很純粹的黑色,這點她和秦望舒很像,若不是兩人完全不同的境遇,甚至會以為她們之間有某種血緣關系。但她在火光下,依舊是純正的黑色,跳動的火印在裏面格外亮。

而秦望舒則呈現出一種淡很多的棕蜜色,像是許久的僞裝終于被撕開。她想到了甜甜的蜂蜜,沉澱凝固後也是這樣的顏色,不動聲色,卻無處不在散發着誘惑的氣息,她年幼時忍不住背着張寡婦偷偷嘗了一點。她不知怎麽又想起了那個伊甸園的故事,頓時心裏門兒清。

犯錯是不需要誘惑的,因為從一開始,他們就有這個念頭。

她想離開秦家村,不管怎麽說服自己,她都想。她對這裏沒有留念,不管是死去的張寡婦還是秦凱,他們的存在都不可能動搖她絲毫念頭,她不知道這個想法是什麽時候冒出的,但張雪一句句村姑徹底催化了這顆無意中種下的種子。她對蔡明的勾引,也并非口中那般純粹,她最開始便選擇了秦望舒,便是想着女人總是心軟些的,所謂幫忙也不過是托詞,秦望舒用張雪牽制她,增加籌碼,她何嘗又不是?

兩條平行的線一旦有了牽扯,那便是羁絆。不管秦望舒最初的打算是什麽,從張雪住進秦蘇家那一刻起,從她問秦蘇話起,今天的結局就早已注定。秦蘇是獵物,也是獵人,這一步,說不清到底是誰棋高一籌,但至少她得到了自己該享有的勝利果實。

“我會努力賺錢。”她睜着眼,線條尖銳和秦望舒如出一轍的眼睛瞬間不同。橘紅色的火光晃在她的臉上,像是打了一層胭脂,粉撲撲的,明明還稚嫩的可以,卻也能從其中窺見幾分日後的光彩。

秦望舒眼裏的笑意深了些,她伸出手按在了秦蘇的腦袋上,摸了摸。掌中的腦袋與教堂那些流浪貓并無不同,鮮活的、吃裏扒外的,所有的乖順都是建立在利益之上。

她忽然就明白了神父看她時眼裏的色彩,那是透過她在看自己時的欣賞,也是對自己作品的贊許。有那麽一瞬間,她覺得自己變成了神父,而秦蘇成了她。

她閉上眼睛,回想着記憶中的語調,贊嘆道:“孩子,你做得很好。”

在最開始的時候,秦望舒是感恩的,她感恩張雪那根糖葫蘆,讓她成功地堅持到教堂的人收養她。她想過帶回去給小畜生嘗嘗,它還沒吃過糖,不知道什麽叫做甜,張雪給她的糖葫蘆盡管面上的紅糖衣薄得可憐,可确實甜到人心坎裏。

但在她推了張雪後,那一刻生出的歹念又明晃晃地告訴她,屬于她的東西為什麽要給其他人?

那時她的還沒學過分享這個詞的含義,她只知道糖葫蘆太甜了,甜得寒風都沒有那麽刺骨,往日的苦似乎都模糊了。她想,小畜生其實沒吃過苦的,它盡管沒有吃過一頓好的,但它總是能喝到她的血。血不好喝,但溫熱,在凍死人的冬天裏,算是口難得的熱食。

她成功地說服了自己,心安理得地獨享了完整的一根糖葫蘆。這點糖和山楂難得地讓她感受到了一種飽腹感,甚至讓她舒服地打了一個嗝,久違的暖意串流在四肢,又順着血液流淌到其他地方,她感覺有點困,想要立刻回到那個勉強算是家的安身地方睡上一小會兒。

在這種難得安寧的時候,她腦中沒有想到小畜生,也沒有想到老狗,更沒有未知的明天。但她一晃而過了張雪瘦得跟猴子一樣的模樣,她慢慢停下了腳步。

她已經離開那裏有一會兒了,轉過身只能看見熙熙攘攘的人影。她擔心了幾秒鐘,就徹底抛之腦後,張雪一個有爹有娘的人,輪不到她這種不知道還有幾個明天可活的乞丐操心。但她應該難過的,縱然再怎麽見多生死麻木後,張雪在她心裏始終有一點與旁人的不同。

她對自己伸出了手,可秦望舒卻沒有一點傷心。她蓋在了自己小小的胸脯上,裏面的心髒強有力地跳動着,是生命的頑強,除了愉悅卻沒有其他任何一點情緒。此時的她不知道糖能讓人分泌多巴胺,産生愉悅的情緒,只莫名以為自己就是這樣的冷漠。

她其實也不是很懂什麽叫做冷漠,只是用自己尚不健全的世界觀去強行帶入理解。她想,如果有一天她死了,她也不會難過,就像是母親死在她面前時,她的平靜。她忽然覺得這樣似乎也不錯,冷漠就意味着心不會痛,她不怕死,甚至掰着指頭在數着自己接下來的日子,所以很自然地就接受了這個理由。

她是個冷漠的人,她告訴自己,在今天,在今後的所有日子裏。或許她不是真的冷漠,但在先入關為主的理解裏,以及之後數年的催眠裏,或許還有自己不為人知的一些期待中,她完美的貫穿并且執行了“冷漠”這個詞。

她曾在故事裏看到過有一種妖怪,可以給畫皮貼在自己身上。她時常覺得就是那妖怪,喜怒哀樂都被畫在了一張皮上,她想笑時,皮便會笑,想哭時,皮便會落淚,所有的東西就像是數學,在設定好的程序裏都會有對應的唯一的答案。只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她會躺在硬木板床上,捂着自己的胸。

小小的心髒在緩慢跳動,一下又一下,強且有力,這是她活着的證明。她不知道那妖怪會不會有心髒,或許沒有但可以畫一個,但畫着的東西始終隔着些什麽,就像是她的喜怒哀樂,隔着什麽?她不知道,也沒有糾結,只覺得這樣很好,心髒不會痛,她是健康的,健康就意味着能活很久,她有足夠的時間去搞明白這些現在不懂的。

她在那日的發言後,毫不意外地成為了神父的學生。這是她預料、甚至安排的結果,人有小心機很正常,她的母親在世時就教她,人要為自己打算。盡管那只是她母親對孩子不負責的開脫,她也的确接受了并且落實了這個理念,甚至做得更出色。

又是一堂課後,她把不算薄的《聖經》收到包裏。這個包是她向年長的修女要了一些碎布,左一塊右一點地拼起來,花花綠綠的一點也不搭配,很醜,但配上她蹩腳的針腳,倒也合适。《聖經》其實不重,但她包裏除去日常課堂上的中譯版《聖經》,還有神父私下教學的原版《聖經》,漂亮潦草的洋文,和道士的鬼畫符一樣,又長又臭像是女人的裹腳布。

她同時抱不住兩本書,也出于隐秘的私心下,她并不想讓其他人知道原版《聖經》的存在,包包的出現就成了必要。她扣上扣子,拎到自己的肩膀上,正要離開時突然被人叫住。

“望舒,你又要去神父那裏嗎?”這是坐在她旁邊的一個女孩,年歲比她大一些,模樣生得一般,來教堂的時日比她長,飯菜養得好,圓潤的臉龐看上去也有幾分孩子的可愛。

“對的。”她歪着腦袋,這件事神父并沒有公布,卻因為她日日被帶在神父身邊,逐漸傳開。神父早有耳聞,但卻默認了這個傳言,一時間傳言成了事實。

“神父每日都教你課堂上的東西嗎?”女孩笑得有些勉強,她太過稚嫩,還不知道如何僞裝。

“不是。”秦望舒來教堂有兩個月了,不管教堂地修女如何照顧她們,但在有人的地方就會産生無形的階級,和她做乞丐時一樣。這是一種刻入本性的劣習,與教堂宣揚的真善美恰好相反。

如果她知趣,她此時就應該否認,做一條她們抓不住把柄的泥鳅。可她偏偏承認了,甚至解釋道:“神父那裏有一本西洋文寫的《聖經》,我們學的是那本翻譯過來的,神父每日課後會教我西洋文。”

秦望舒記得這個女孩,也看過她在年長修女看不見的地方怎麽欺負人,自然也清楚說實話的後果。果然,她看見了女孩捏緊的拳頭,牽強的笑意被密密麻麻地嫉妒代替,本就不好看的臉更是醜惡。

她笑了一下,看了一眼牆上的鐘道:“要遲到了,我得先走了。”

這是一個提醒,女孩應該明白。果不其然,她聽到了急促的腳步聲,以及“咚——”的一聲,不算薄的書砸在腦袋上。國外的書籍和國內的書籍裝訂有些不同,它們都用了薄薄的木板,上面覆蓋了一層紙,或是布也可能是皮的東西保護着,防止書面損壞以放得更久,當然打人也很疼。

或許是流浪的時候失了太多的血,她在吃飽穿暖後,也在臉上沒長多少肉,仍是一副細細小小弱不禁風的模樣,或許是出于對弱小的同情,年長的修女總是格外關愛她,這份不同讓她成了很多人的眼中釘,卻因為害怕被人發現,遲遲沒有落實到行動。

今天是個機會,她想。

她感受着并不陌生的頭暈目眩,在流浪時餓狠了,時常會在白日裏看到星星,見什麽都像是吃的,尤其是老狗。她癱坐在地上,捂着頭,肩膀上的包裹很快就被搶走,她掙紮着起身,抓住了碎布的一個角。

她母親在世時沒有教過她針線活,她只是遠遠地看過幾回,在她理解裏,針線就是把布連接在一起。她成功過,但很糟糕,并不密實的針腳在兩人的拉扯下,很快崩開,包裏的兩本書嘩嘩掉在地上。

她摔在地上,因為眼前一片黑臉被凳子狠狠刮過,又重重撞到了眼睛,瞬間眼淚就出來了。與和老狗搏鬥那次不同,這樣的疼痛并不尖銳,卻讓她感覺害怕。

“還給我!”她的聲音很大,驚動了來往的修女。

“你們在幹嘛?”一個刻板嚴厲的聲音響起,盡管看不見,但她飛快的對上了腦中的臉。

“書還給我。”她重複道。她聽見自己的聲音透着隐隐的哭腔,其中的倉皇無助像是解釋了一切。之後的一切都如她所料,女孩被狠狠懲罰,而摔壞的《聖經》也被視為亵渎,從一個修女備選又重新變回流浪兒。

第 50 章 賀你們新婚和忌日

第50章 賀你們新婚和忌日。

正值新月。

走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四周皆被遮天高樹環繞,無一絲亮光。

黎行握着手機來到山腳附近,遠遠地瞧見一個與周遭格格不入的白點。

多虧那點白,精準找到背對身的人。

只是一個背影就能讓他聯想起過去躺在手術臺上,麻藥沒有散去前也曾見過這樣的背影。

——黎晏清!

距離白點還有二十米,黎行緩慢停下,拇指同時輕觸了下手機屏幕。

“十二年不見了啊。”沒再聽到他的腳步聲,對方淡然開口。

話落又是一陣寂靜。

“十二年不見,你好像一點都不想再見到我。”對方說着話轉身。

沒有月光普照的黑夜,無法看清那張臉上此刻究竟是什麽表情,只從語氣裏聽出他在笑。

黎行恨不得捏碎手機來控制情緒,盡量保持鎮定,聲音還是不可避免低下去:“你是怎麽逃出來的。”

黎晏清和他不同,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天師,以前只是在天師協會任醫師而已。後來被關進別院,身上所有物品都被搜刮一空,不可能還藏有別的東西,就算有也不會到現在才拿出來。

他憑自身逃脫的可能性不大。

這麽一來,就只剩一種——內部有人幫助了他。

黎行換個問法:“誰幫你逃出來的。”

黑暗中的人怔怔盯着他半晌,忽而輕笑出聲,“你覺得我會說出來麽。”

也就是說,真的有人幫他。

明白這一點後,黎行繼續問:“既然已經過去了十二年,你還逃出來幹什麽!”

為什麽還要出現在他面前?

為什麽還要纏着他?

為什麽!

“阿行就一點都不想哥哥麽?”對方又笑:“真無情啊,十二年,一次都沒來看過哥哥。”

“無情的是你!”黎行大聲駁斥,“如果你不去做那些實驗,何故于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山間的風沁着絲絲涼意。

對面的人久久沒有開口,黎行锲而不舍:“事到如今,你到底想幹什麽。”

“做那些實驗,當然都是為了你這個好弟弟啊。”對面的人回答他上一句,“所有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你。”

“為了我?”黎行忍不住發笑。

什麽叫為了他?

為了他,不惜在他身上注射上百上千種藥物,不惜将他推下山谷?

別搞笑了。

他只為了他自己。

“最後再問你一遍,到底來幹什麽。”黎行耐心即将耗盡。

如果可以,他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這個人。

對方卻始終跟他兜圈子,側着身遙望天際,聲音時遠時近:“哥哥沒有如你這般天分,當不了天師,所以一直全心全力地支持着你。你是最棒最出色,最優秀的天師,是所有人的驕傲,就該站在頂點!”

“可是為什麽?”他話鋒一轉,“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樣?堂堂天師要跑去和一具僵屍聯姻!”

黎晏清聲嘶力竭,音色都在瘋狂扭曲,“你該代表人類,作為人類最後的希望打敗他!”

“這就是你的目的麽。”十二年了,黎行始終看不明白這個哥哥,也不想去理解他,嘆口氣舉起正在通話的手機放回耳邊,“呂師兄,聽到了麽。”

“嗯,清清楚楚。”聲音從遠處傳來。

漆黑的山腳倏地亮起數道刺眼白光,井然有序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分散兩側将身穿雪色唐裝的人圍住。

“黎晏清,擅自出逃可是要受處罰的。”呂方最後走近,擡手招了招,“給我押回去,好好審問到底是誰幫他逃出來的。”

近前兩名天師上去,一左一右抓住人手臂準備帶走。

藏在樹上,目睹全程的巫顏玉不禁松口氣,他說黎行最近焦慮什麽呢,敢情就因為這個極端瘋狂的哥哥。

也不是什麽大事嘛,害得他虛驚一場。

無事發生,巫顏玉起身打算先回去,怎料剛跨出去一步發現,男人的氣息在逐漸變淡。

兩名天師将将碰到黎晏清手臂,就被一股強電壓電地倒地渾身抽搐。

“呵呵呵……真是長大了啊,知道請外援了。”身穿雪色唐裝的人緩緩放下擋在眼前的手,露出一張平平無奇,極易被忽略的臉,臉上還戴着一副黑框眼鏡。

根本不是黎晏清!

“傀儡。”黎行大駭,“青州的傀儡……黎、晏、清!”

全部的一切都是他搞的鬼!

“主子托我給你帶句話,既然你無法成為人類的希望,那只好他代勞了。”傀儡沖他微微一笑。

趁在場衆人誰都沒反應過來,抓過天師手中的劍橫向脖間。

黎行緊盯倒地後傷口處流出細沙的傀儡,喃喃他最後兩個字:“代勞。”

“竟然跑去和一具僵屍聯姻!”

“作為人類最後的希望,打敗他!”

……

夏夏!

黎行扭頭往山上跑,邊跑邊給季夏打電話。

“你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請稍後再撥……”連續撥打三次,依舊是這個聲音。

黎晏清去找季夏了!

赤練山西南方。

季夏牽着小僵屍,腳邊還圍着兩三只大眼仔以及狐貍、浣熊幼崽。他叮囑這些貪玩兒非要跟過來的小家夥:“待會兒就不要跟着了,自己玩兒去。”

小僵屍乖巧地“啊啊”叫喚一聲,其他幼崽也跟着叽叽喳喳。

臨近山腳,排成隊紮進附近草叢,玩兒得不亦樂乎。

季夏在路邊看了會兒,沿山道繼續往山腳下走,沒等靠近就先看見一名身穿雪色長衫的男人。與人類不同,季夏他們的夜視能力極好,也因此在對方轉過身後及時看清對方的臉。

第一眼,季夏就知道這人是黎行哥哥無疑。

兩人臉型确有幾分相似,尤其眼睛。不同的是,黎行整體輪廓偏鋒利,而眼前這人周身氣度說不出的溫和。

“你好,我是黎行的哥哥,黎晏清。”黎晏清主動開口,聲音就跟他這個人,聽着只叫人心裏舒坦。

季夏分外疑惑:“黎行沒說他有哥哥。”

“我不是個好哥哥。”黎晏清微垂着眼,眉頭稍擰,“我曾……對他做過很過分的事,他不認是應該的。”

季夏沒有兄弟,無法理解這份感情,但他有林牧有朋友,同樣也在擔心他站在人類對立面,做了很過分的事,他們還會不會繼續把他當朋友。

“你想見黎行麽?”季夏猜他直接來找自己是為了這個,道:“他就在山上。”

黎晏清輕輕搖頭,唇邊扯開一絲苦笑,”還是不了,他不想見我的。”

“見都沒見,怎麽知道他不想見你?”季夏自告奮勇,“或者我把他叫下來……”

“我來,主要是想見見你。”黎晏清打斷他,“我聽說了,你們馬上就要結婚了是不是?”

聯姻結婚的事不是秘密,季夏大方點頭。

黎晏清無意識捏緊手指關節,額角滲出細密的汗,身形跟着開始晃蕩,溫和舒緩的聲音也變得戰栗。但他還是盡量保持住了笑容,道:“恭喜。”

“謝謝。”季夏依然不太擅長和陌生人說話,除此之外也想不出再跟對方說什麽,而且他總覺得對方的樣子很奇怪,臉色很差,身體好像不太好。

“對了,我……準備了點小禮物,賀你們新婚快樂。”黎晏清掏出一只巴掌大小的禮品盒,踉跄兩步,上前遞給季夏,“還望你不要說是我送的。”

“真的不和黎行見面麽?”季夏看他人還挺好的,到底是做了什麽過分的事,甚至都不敢見一面。

黎晏清咬住唇再次搖頭。

見對方如此堅決,季夏也不好再勸,雙手接過那只禮品盒,“謝謝——”

噗嗤!

話音驟停。

原本溫潤如玉的一張臉靠近時瞬間猙獰。

季夏低頭就見一把匕首紮在了胸口,他不可置信,“黎……”

“十二年前,預言中會成為萬詭之主的就是你啊。知道我為了找到你、除掉你,花了多少心思麽?黎行那個蠢貨!”黎晏清咬牙切齒,“我費勁心思捧他上高位,他卻這樣報答我?枉我那樣栽培改造他,簡直太浪費了,太浪費了!”

“既然他不願動手,那還是我來吧。”黎晏清說着又将捅進他胸口的匕首生生在體內轉了一圈,“是不是很疼?你看你汗都下來了,沒關系,很快就過去了,我刺的是心髒。”

沾滿血的手死命掐住他手臂,季夏呼吸開始困難。

“你毀了我的傑作,就該這樣慢慢死去。”黎晏清眼底盡顯癫狂,“僵屍血不可再生,沒有人能救得了你。因為你的死,妖鬼和天師将會再次開戰,至死方休。”

“這回你猜猜,沒有你,哪一方會勝出?”

“……瘋、子!”季夏眼睛剎那深紅,拼盡全力踹開人。

黎晏清後退數十步,被及時趕來的傀儡接住,仰天大笑:“罵吧,盡情的罵吧!等血流幹的時候,婚期就是你的死期!”

“嗷嗚!”這時,草叢裏突然跳出一具小僵屍,張口咬在他滿是血的手指上。

黎晏清吃痛,下死手掐住僵屍脖子,奮力甩開。緊跟着又有一只浣熊,兩只狐貍,數只大眼仔……

幼崽呼嚎聲驟然傳遍整座赤練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