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 賢良淑德

樓主還真就不能去打擊當媽的積極興奮勁頭,只盼着她日後幡然醒悟發覺自己提前抽了自己一嘴巴子的時候,不要怒火中燒對樓主施以雷霆暴行。我給你講,佛說一花一世界草木皆有情,主也說神愛世人。我騙你是我不對,可你揍我的話你也就不對了。

媽媽,古有雲,寄蜉蝣于天地,渺滄海之一粟。

既然我們都是蒼茫天地間一粒谷子或者沙,那人生在世豈不該當縱馬高歌,快意江湖才是最好不過?每天灑脫多一些,難得糊塗不容易。

最後一句——

互相尊重主權和領土完整,互不侵犯,互不幹涉內政,平等互利,和平共處五項原則。

咱們就按這個辦吧。

“其實啊,這些事一直想跟您講的……”王之夏猶豫在這裏,沉吟着似要該如何繼續的架勢,她幽幽的目光凝視了樓主一眼,頗委屈無辜,隐情無限的模樣。

姑姑你這是不出戲?不出戲你還要出櫃不成?

我這心都碎的咔吧咔嚓的了你這麽瞅着我敢情我一人渣嗎樓主覺得腳丫子都蹦筋的抽。

“哎呀,”老媽大手豪放一揮,“說什麽說,不說了!”而後她對着王之夏誠懇真摯的一雙随時都能講話出來的美麗大眼睛,心疼極了,連聲安慰,“都是這個小兔崽子惹的禍,有事也是她招惹的,到哪都活蹦亂跳的不讓人安生。委屈你了,阿姨知道,別放在心上。”

樓主但笑不語,笑而不語,沉默不語沉默是金的瞧着主任挖坑給自己跳。跳吧。

這才過招,你就敗得摸不清東南西北風了國粹可不是這麽玩的啊喲喂。

待到了某個事發午後的辰光裏,你就會發現當時的自己,離那個且近且遠的重點只隔了一步之遙。那時間的王之夏明明是想要和您坦誠一切的,你會回想起,她的目光中充滿了歉疚,惶惑,深情,不安……她本想将這一事實的真相毫無保留的講給您解釋,祈求您的原諒。

當憤怒過後,估摸着您會這麽想——

哎,其實之夏那時候就沒打算瞞着我要跟我講的,我倒好了,當時死活不然她講。所以這事怎麽想也不能全怪她。

呵呵呵,這樣一來,敵意值立刻削減了大半,再也沒啥故意隐瞞一說了。老媽瞧她的眼神沒準還能恢複往日的順眼,如果接受了她,那在一起的壓力好像順利很多了啊這就?

樓主心裏搖呀搖,我家夏寶真賢良淑德好聰慧呀。

等等等,從頭捋了捋好像啥地方不大對勁的感覺?

嗯嗯,到底是什麽呢隐約抓着一絲絲?

哦,貌似明白了……

好像!麻痹這不屎盆子都扣我頭上了嗎?啊?是不是啊你們告訴樓主我書讀得少不多不假可也沒這麽好欺負吧!樓主心底飄了一陣痛又一陣痛的,胃痛。

就聽老媽說,“呀!這是怎麽了嘛?你看看你這孩子怎麽說着說着還……”

啊?怎麽了?樓主回神呆住。

“你是不是欺負她了!!!”老媽怒了。

就見着王之夏手背快速抹了下眼角,“沒事阿姨,沒,我就是想子嫣了。她應該到了,我打個電話去。”站起身,她一直背對着樓主,瞧也不讓我瞧見。她對着老媽歉意地微微颔首,這就出了門去。

哭了?

樓主驚慌麻爪五內俱焚随着她一同起身卻一直僵在原地杵着,面對老媽殺過來的憤然目光,樓主再次傻到一片天地蒼茫,心想媽呀我真沒欺負我夏寶啊你是不知道她在床上欺負我的那個勁兒,我……

“還不看看去!”

樓主慌忙點頭。

她應該是回辦公室了。公司的同事也走得七七八八的了,樓主一路小跑沿途追趕。銷售部門口撞到了最後一個下班的何大志,問他王總回辦公室了?他回是,問怎麽了?樓主說有個讓她簽字的文件忘記給她了,還急着用呢。大志說那還不趕緊去!

樓主謝過,見大辦公間沒人了,又開跑,直接推開了姑姑辦公室的門。

她坐沙發上呢。

對視了一會兒。

“你過來做什麽?”

姑姑眼圈有點紅,樓主心裏不好受,默默看着。

“你站那裏做什麽,當門神?”

“……”

這就過去。

樓主想問她為什麽會掉眼淚會情緒不好,有個隐隐的答案卻又心裏複雜到了極點不知怎麽去開這個口。

“主任以為我欺負你了呢對我處以極刑的目光,然後我就琢磨着,沒有啊這哪能的事啊?我尋思着你是不知道夏寶在床上欺負我那個勁頭,那才叫——”

“有完沒完你,是不是以後都不想下床了?”姑姑冷了臉。

又冷不防,被突如其來的擁抱擁在了懷裏。她下巴墊在樓主肩頭又挪向了肩窩的柔軟,她深深卻也輕輕的擁抱。讓人不知所措的僵硬也軟化了,一切歸于安靜。

有沒有說過,我很喜歡擁抱?

喜歡這輕緩綿長的擁抱,純淨的相擁抑或相擁着親吻,不需要言語交流。

只憑心感受。

“不該騙你媽媽的……不好…….不該傷她的心……”

樓主摸着她的發,撫着她的背,“嗯,确實不好。可是,那你想傷我的心?”

王之夏默然不語,過了下她說,“我看可以。”明明這樣講着,雙臂的環繞卻比先前緊了緊。

姑姑這話講得,還真是無法讓人心悅誠服。

樓主笑着在她耳邊道:“我看不好。”貼着她的耳際輪廓緩緩下滑,把細碎的吻落在了一處又一處,沿着脖頸,下巴,最後扣住了她嬌豔雙唇。這個親吻,細致細膩的純粹,不摻雜一絲情.欲。

我只是想吻她,把她含在胸口溫熱。我疼她的時候,不知怎的,我也在痛着。

想來我是痛着她的疼。

“占我便宜。”

“是呀是呀,我占着你的。”

分明眉眼間是流轉着盈盈的漣漪起伏,白嫩冰肌的俏臉上泛了紅,粉透了的柔軟耳垂,話語裏卻要占這不知所謂的主動權。還真是愛這王之夏冷淡起來的別扭。

“好了,走吧。別讓你媽媽久等,會擔心的。”姑姑立馬不含糊的高貴冷豔附身。

兩人收拾了東西。王佳明帶着孩子一早就接了姑姑的旨意在樓下等着了,王之夏問好了現在的位置,這就去接主任。

臨走前,姑姑回頭蹙了個眉,“煙味,還有苦丁茶。”

她高冷的放下這句,走了。樓主把舌頭在嘴巴裏略微勾了勾,安靜看她遠走的绮麗華貴。

五人彙合,果不其然,子嫣長公主高興的又不曉得先要寵幸哪個是好了。輪番抱了個遍,以示公允。那就去吃飯的地兒,有媽的跟着媽,沒媽的自己蹦單走。樓主感慨着本來王之夏這星期是讓助理邀請了楊律師一起共進晚餐的,現在的形勢倒是讓老媽占了先機。

楊律師抽空來了個信息,問戰況如何。樓主回一切正常。

雖然不走尋常路,但好在可控範圍之內。不過還要仔細想想有沒值得讓主任炒冷飯的可疑之處,敵若按兵不動,我便是一顆幽靜的大樹。敵若動了,這事得琢磨好。

車子停到了地方,熄火。老媽突然感嘆了句,“一個女人單身帶個孩子也真是不容易。”說完這,她擡手揉着樓主頭頂,滿眼的溫情脈脈。樓主不着痕跡的朝後挪了挪,主任這母愛爆棚激得我一身麻不能忍,手下直摳車坐墊子來堅持。

有什麽不容易的以後她就是你親孫女,覺得不容易還不簡單明了的你幫她帶孩子不就得了。

第 68 章 芬芳(上)

芬芳(上)

秦老爺子張嘴就想呵斥,可看見她身後的金城又忍住了,一張老臉止不住地抽動,憋了半晌只道:“荒謬,秦家村、秦家村和她們無冤無仇,我怎麽會知道?”

他的回答正中秦望舒下懷,她面上浮現出細碎的笑意,背對着金城又帶上了許些不懷好意道:“人是在秦家村沒的,第一天你們找人故意埋伏在地底,第二天我們被關柴房,你們半夜帶走了張雪,第三天——”

她原地繞了一圈,對上金城道:“應該是蔡明。”

金城挑了下眉,對她的話不可否置,又微側着頭看向秦老爺子。後者臉上的慌亂不似作假,也有極大的可能是裝的,但秦家村這個被指定的地點本身就充滿了嫌疑,如果是金城自己,他真要與秦家村有合謀絕對不會找村長,目标太大也太容易暴露,但他又不願意見秦望舒這副置身事外的模樣。

他道:“秦作家很有把握?”

秦望舒微愣,随即道:“沒有。這就好比寫故事,總會有個事出有因,然後一、二、三點鋪開,随着故事走向跌宕起伏,最後大結局。”

她怕金城沒聽明白,又在空中壁畫了幾座連綿的山脈。然後道:“金會長想拿人開刀直接說,不用找借口。”

金城笑了一下,手一擡,幾個下屬湊上前。他沒瞞着,吩咐道:“去,找蔡明。”

說完後,他又看了眼秦老爺子,問道:“蔡明在哪?”

秦老爺子一輩子也不過是在山村裏稱王稱霸,哪見過這種局面。他本是有些骨氣的,可對面的人不動聲色地擦着槍管,威脅之意不言而喻,他咽了咽口水道:“村裏另外一間柴房,關他們那間後面些——”

金城也摸出了秦望舒的槍,秦老爺子的話一頓,立馬改口道:“你們可以去找村子最外面的秦蘇,就是和他們關一起的,她知道位置,是個小姑娘不會反抗。”

他說完又讨好地笑了笑,黝黑的臉上堆滿褶子,分外谄媚。金城探了下腦袋,指着一間屋子道:“那個?”

秦老爺子得了吩咐,立馬轉了身。他身量不夠,沒膽子離開去前頭,只得踮起個腳,卻也看不大分明。但村中布局他熟,心裏對了個方向,忙點頭道:“就是那,是個小姑娘,昨日還勾引蔡明,說是要去城裏做姨太太,這不——”

“多嘴!”秦望舒聽得不舒服,她知道事情的原本,卻也沒想到秦老爺子到這個地步還不忘拖秦蘇下水,到底是個沒出息的。她出聲打斷對方的話,晃了晃手裏的布,滿意地看見了對方鐵青的臉色。“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說多了可就不一定了。”

金城本是沒興趣的,見秦望舒這般,突然來了興致。他揮了揮手,下屬紛紛離開,他跺着步子在秦望舒面前晃悠道:“秦作家生氣了?”

她抖了抖手裏的布,小心地避開其中濕了的部分,粗魯地揉成一團,捏着秦老爺子下巴強行塞進去。秦老爺子不肯,左右搖着頭,幾次沒成功讓秦望舒本就不太美妙的心情更是火上澆油,她冷笑一聲,反手掐住他脖子。她到底知道分寸,看着吓人也不過是卡在對方氣管上,秦老爺子看着是個有骨氣的,實際上骨頭再軟不過,沒幾下就受不住的乖乖張了嘴,她趁機塞了進去。

金城從她動手起,就狀似不忍的眯起了眼,只留了條縫窺探,嘴裏不停地啧啧着,好似傷在他人身,疼在他心上。直到秦望舒做完一切,他才撇着個嘴,搖了搖頭感嘆道:“太狠了,秦作家下手太狠了。”

秦望舒拍了拍手,她身上的帕子就一條,還給了別人,哪怕她故作姿态想去火裏烤一下殺毒,手上的傷也不準。說到傷,她後知後覺的感覺燙傷的地方幾乎沒了其他知覺,只有一股鑽心的灼麻感,她微微握了下手,手指跟着動,沒有一點阻滞反而十分靈活,只是她感覺不到。

她低頭笑了下,大大方方道:“我看上了那個姑娘,模樣好,性子也柔順,教堂是時候多一些新鮮的血液了。”

金城看了她幾秒,側着身子小聲道:“秦作家要培養接班人?”

她轉了下眼珠,對上金城直勾勾的視線,否認道:“總要有幾個備選,一個廢了還有另外一個,以防萬一不是嗎?”

金城直起身,一張富态的臉上滿是打趣。他道:“秦作家應該早說的,我這手下的人出手沒個輕重。”

秦望舒沒應聲,她不着痕跡地掃了一眼夏波。對方面上一切正常,似乎對金城之前的靠近并無表示,她看不出他在想什麽,兩人也實在沒有交流的機會,但她卻也大致猜到了他想法。而面前的金城,油鹽不進,像是條泥鳅,滑得她壓根抓不住,除了在心裏暗罵幾句老狐貍,別無它法。

她面上有些喪氣,像是服軟道:“金會長想要怎樣?”

“我之前那個提議,秦作家考慮得如何?”金城笑而不答,舊事重提,似乎心心念念。

她擡起眼,這次目光直接越過金城,堂而皇之地落在了夏波身上,打了一個轉,學着金城之前側着身子小聲道:“夏軍官還在這兒,金會長不怕出身未捷身先死?”

金城撚了撚小胡子,動了動嘴道:“不怕,又聰明絕頂的秦作家在,我怕什麽?”

她聽了這完全推卸責任的話也不惱,意味不明的笑道:“金會長不妨說說計劃,合作也是要有誠意的。”

金城大笑,贊道:“秦作家果然聰明人,聰明人啊!我就喜歡和聰明人打交道,一點就通,省心。”

秦望舒冷笑一聲,毫無顧忌地翻了一個白眼。冷嘲道:“那金會長最好祈禱這聰明人,不會反水。”

不料,金城一聽更是開懷。粗胖的手指指着秦望舒,眼睛幾乎擠成了一條線,他道:“不怕,人就是應該有點反骨的,不然用起來不銳,殺了我是本事。”

這次秦望舒連面上的敷衍都懶得做。金城不在意,他對夏波招了招手,直到對方走到自己面前才道:“我和葉大帥的合作,夏軍官是知道的,但這裏面出了岔子,少不了要夏軍官給個交代,現在有個補救的機會。”

夏波目光在金城和秦望舒身上來回轉了幾圈,忽然擰起了眉頭,表情有些荒唐道:“雀占鸠巢?”

金城嫌棄的擺了擺手,糾正道:“亡羊補牢!”

秦望舒湊近夏波,也不顧金城在面前直接道:“他要我做金家女兒嫁給葉大帥當小妾,和他那早死了娘的兒子搶位置。我又是教堂的,這樣把柄在手,金家盡得漁翁之利。”

夏波面上一言難盡,半晌才道:“金會長所圖甚遠。”

他剛說完就覺得不對勁,看着秦望舒,低下頭以手掩嘴道:“他知道我們關系了?”

“應該是吧。”她小聲回複道。

他們兩個咬耳朵的模樣絲毫不把金城放在眼裏,說是怕人偷聽,不如說是故意等人上套。夏波點了點頭道:“那我怎麽辦?”

秦望舒微愣,這個走向是她完全沒預料到的。但她心思靈活,不過瞬間就蓋住,道:“怎麽,你是他的左膀右臂,我們見面機會還少嗎?葉大帥年事已高,也不知道還頂不頂用,雀占鸠巢。”

夏波眼睛抽了下,到底還是秦望舒不要臉一些,他甘拜下風。他們在這裏混插打科,金城也沒打斷,見他們談得差不多了才道:“我不信你們。”

秦望舒翹起嘴道:“我也不信你們。”

她這話惹得夏波轉頭,她笑着伸出手指點了點他頭,嬌俏的模樣和嘴裏的話沒有任何一點關系。“我現在危險的很,看似穩住了場面,到底殺不殺還是取決于金會長和你的一念之間。金會長顧忌我身後勢力,你顧忌葉大帥卸磨殺驢,現在秦家村山路疏通出來,一下山,只要有任何風吹草動,我就是你們的活靶子,我不傻。”

她诶了一聲,沒嘆氣,依舊是底氣十足的模樣對金城道:“你懷疑我很多,主教的事,葉大帥的事,現在這個地步了,我要不公開談談?我籌碼不多,但你都會想要。”

她提議道:“談談?”

金城笑而不語,似乎在盤算,就在這時,一陣奏樂聲傳來。他轉頭一看,銅牛嘴裏冒着氣,配上它怒目圓睜的模樣看起來有些意思,他道:“還真是鐵匠的把戲。”

捂着臉的下屬不知何時已經站了起來,他低着頭弓着背,站在金城身後,謹小慎微的模樣讓秦望舒多看了兩眼。更有趣的是,焦炭狀的屍體就這麽被丢在地上,金城不在乎,也就無人在乎。她抱出來的時候其實沒仔細看這具焦屍,現在才得了機會,于是從頭到腳,仔仔細細地端詳了幾遍,才收回眼。

正巧,對上了金城探究的目光,他道:“秦作家可是有什麽發現?”

“沒有。”她打斷了金城最後一點奢想,很不雅觀的聳了聳肩道:“我見過不少屍體,新鮮的,腐爛的,水裏泡久了,還有只剩下骨架的,就是沒見過這樣的焦屍,有些新奇。”

她打了招呼,也算是在金城那過了明面,整個人更是肆無忌憚,直接蹲下身檢查。她最先看的是嘴,瞧了兩眼後,有些意外道:“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金會長先要聽哪個?”

金城也有些訝異,他看秦望舒就如同那如來佛手下的孫猴子,怎麽都翻不出他這座五指山,眼見目的都要達成了,竟還真出了變數。他閉着眼,動了下眉頭道:“壞的。”

“金小姐沒死。”

他半睜了一只眼,又道:“好的。”

“這不是金小姐的屍體。”

他嗤笑一聲,也跟着蹲下身道:“證據呢?”

秦望舒扒開焦屍的嘴巴,點了幾顆形狀過于尖銳的牙齒道:“金小姐的牙齒我見過,算不上頂頂好看,卻也整體秀氣。”

她笑了一下,試探道:“貍貓換太子,哪有真太子好?”

金城翹了下嘴角,道:“真太子在的話,貍貓就該死了。”

“不不不,”這個姿勢并不舒服,她站起身,又揉了揉發麻的腿。“萬物存在即有禮,金會長用我的地方可不少。”

她眼睛一眯,看見空手趕來的下屬,笑道:“瞧,這不就來了?”

金城順着她看去,臉上也浮起笑意,兩個人在陽光照不到的地方,笑得格外燦爛。他道:“秦作家的安排?”

“哪有這本事?”她沒徹底否認,只是道:“不過猜到了是真的。村子裏有‘鬼’,一晚一個人,今天是第四天,我賭金會長一個都找不到。”

金城臉色難看了些,他沒回答,兩人就等着那群下屬跑到面前。為首一個人似乎在金城面前有些地位,他率先道:“老爺,沒找到人,一個都沒找到。”

秦望舒瞌着眼,聽到這裏忍不住輕笑出聲。金城看了眼她,事先有了預料,倒是沒責怪,只是道:“村子裏都找過了?”

那人一愣,剛想擡起頭又想到了什麽,身子壓得更低了,聲音裏也透着股恐慌:“還、還沒。”

金城吸了口氣,突然暴喝道:“那還不快去,愣着幹嘛?”

那人吓得身子一抖,趕忙推搡着他人離開。金城沉着臉色,直到他們看不見後,才好了些道:“秦作家不妨再猜猜,他們找得到還是找不到?”

秦望舒掀起一角眼皮,絲毫不給面子道:“找不到。”

兩人對視幾眼,又笑開了。金城摸了摸挺着的肚子,慈眉善目的像是廟裏的彌勒佛,态度十分誠懇道:“秦作家不是說一晚一個嗎?”

“那是之前,金會長來了就得加快速度了。”她伸手故意點了點夏波和金城,最後又指了下自己道:“今晚應該是三個,一鍋全端,也沒辦法,畢竟金會長每次出門都極威風,來去人這麽多,生怕別人不知道。”

金城笑意逐漸凝固,到最後消失殆盡。他道:“我不信,我這麽多人還有槍,誰抓得走?”

“巧了,我之前也是這個想法。”她捅了捅夏波的胳膊,示意道:“張雪那晚還是我們兩個守夜,門裏都做了陷阱,結果人還是在我們眼皮子不見了。”

金城神色喜怒不明,他目光轉向夏波。夏波點了點頭,金城突然嘆了口氣道:我還是不信。秦作家和夏軍官是有情人心連心,騙我這個外人太正常了。

夏波皺起眉,像是有話要說,但到底是把主場讓給了秦望舒。秦望舒不着痕跡地磨了磨牙,若不是挨着金城的面不好鬧翻,她怕是早就冷嘲熱諷了。

她看了看天,槐樹樹冠巨大,哪怕還未到盛夏,仍舊是枝繁葉茂。陽光透不過其中,沒有斑駁的光影落在地上,一切都很平,平整得像是印在畫卷上的水墨畫,沒有一點幾何和透視可言的西洋畫。

她像是認命道:“我無話可說,金會長自便吧。”

她這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樣,不僅讓金城吃不準,身旁的夏波更是詫異。兩人心裏都各自打着算盤計較,氣氛陷入了沉悶,她反而成了最輕松的那個。

她走到那最先傷了臉的下屬面前,彎下腰擡着頭去看,被下屬捂着臉躲開。她直起身,道:“擡起頭。”

那人聽了一顫,有些猶豫,到底是害怕金城,沒敢動。秦望舒覺得沒勁,她轉過頭示意金城,金城這才道:“擡起頭。”

金城發了話,那人不敢不聽,态度相較秦望舒可謂是天朗之別。臉上的皮膚總是要比其他露出的嬌嫩些,索性避開了眼睛,只是額頭上紅腫了一片,起了幾個大水泡。她伸手要碰,才觸到就被躲開,下一回卻又正常了,大抵是印在骨子裏的本能,疼得。

她西醫學的并不多,說是半桶水都是擡舉,但有些東西和學識一樣是共通的。她睜着眼睛湊近瞧了瞧,可惜道:“補救不及時,要留疤了,回家吃東西注意些,口味盡量清淡,不然顏色更深。”

金城覺得稀奇,指着她手道:“秦作家真是心善,靠手吃飯還有心情管別人臉。”

秦望舒瞟了眼自己的手,同樣是燙傷和水泡,她也就是看着嚴重實際上在有意防護下,許是疤都難留。但她不會直接說,只是道:“教堂有藥,再不濟就是多養些時日,主教還不至于連筷子都不給我搭一雙的。但他這臉卻是毀了,女子悅己為容,男子也一樣,只怕日後工作和媳婦都難找。”

金城揭穿道:“挑撥離間!”

第 65 章 為何而戰(下)

藍光一閃,只見那劍氣圈漸漸散開,未兮一人站在臺上,身上仿佛結了一層兩指寬的水結界,密密麻麻地凹進又凸出,修為高的人就能看出那是劉荥的指劍刺在結界上被反彈回去的原因。

解決了劉荥瘋狂的攻擊,現在未兮開始準備反擊。禦起龍吟訣,只見未兮身後漸漸形成了一條由水形成的蛟龍,張開血盆大口朝空中咬去,不偏不倚正好截住劉荥的去路。

劉荥十指交叉,放出劍氣将水龍斬斷。又一個翻身落回地面,禦了個訣,身後也飛起一只由氣所凝成的金翅鳥。

兩人都以氣禦訣,操縱着龍鳥相搏。一時間天上藍色與金色的光芒交錯,絢爛無比。導致許多其他擂臺上的人忘了打鬥紛紛看過來。借着對手分神的勁兒,夜闌一舉将其踢出擂臺,不等裁判宣判便飛身下去直往未兮處奔去。

纏鬥了十餘回合,未兮覺得體內靈氣有些不足,沒想到這劉荥不但提升了體質連修為也提升了這麽多。将靈力灌輸進水龍內,未兮打算一次将她挫敗。

劉荥看出了未兮的異樣,心下知道她可能要出全力了,雖然還是有些緊張,不過剛剛的戰績讓她信心提升了很多,于是偷偷地将袖子裏剩餘的符咒全部捏碎,一時源源不斷的力量湧進她的身體,讓她覺得此時的自己是無所不能的,看向未兮的眼神裏都隐隐泛着紅光。

猶如藍水晶般的蛟龍向着那只外面仿佛包裹了一層黑色火焰的金翅鳥飛去,兩獸相撞,巨大的沖擊波将周圍的一切全都彈開,修為高的人見此立刻開啓了防護罩,臺上的裁判師叔也迅速将擂臺上的防護罩開啓。即使如此也還是有許多修為不夠的小弟子受到沖擊口吐鮮血。

臺上的衆掌門臉色都很難看,特別是歐陽遲和郝天兩人更是面色鐵青。這哪兒是什麽新晉弟子的比試,這簡直就是長老級別的決鬥。

藍光與泛着黑的金光一齊大盛,最後那一絲黑色竟然慢慢地将藍色吞噬掉。受到反噬的未兮支持不住單腳跪了下來,嘴角滲出一絲鮮血,但仍舊堅持着向水龍輸送靈力。

劉荥此時也好不了多少,魔力的反噬讓她的經脈大亂,但此時她已經完全陷入了報仇的瘋狂之中,她現在的優勢就是還有源源不斷的魔力供她使用,而未兮明顯靈力已經不夠了,勝負已分,她今天就要在這裏光明正大地,殺,掉,她!

未兮将體內僅剩的靈力全部灌入水龍內,藍光又亮了幾分。一爪将金翅鳥的脖子捏住,劉荥受到反噬體內一些細小的經脈爆破,但已經被魔力操控的她仿佛根本感受不到疼痛,繼續将魔力輸入金翅鳥內将水龍彈開,未兮又向後退了兩步,從耳朵中也流出了鮮血。

劉荥見此心中大喜,不等未兮做出反應就全力操縱着金翅鳥瞬間穿透了水龍的身體。未兮此時感到體內經脈都快要爆破,整個身體都仿佛快要爆裂開來。體內不受控制的真氣四下亂竄,五髒六腑都已經被震碎。如一只飄零的風筝,在空中劃了個優美的弧度然後落下,但此時都沒有人會欣賞這樣的美,因為太過殘忍。

劉荥見此,禁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笑着笑着又吐出一口血來,此時她也許并不比未兮好得了多少。

飛落的未兮剛好撞在臺上的石柱之上沒有飛出臺外。倒地後吐出一地鮮血,由于一些經脈被震斷,此時的她已經渾身是血,那一塵不染的白衣也已經變成了紅衣,不知道她穿紅衣是否真如師叔所說,會很好看呢?

強忍着身體的疼痛未兮竟然支撐着身體再次站了起來,渾身是血的她仿佛剛從地獄走出的修羅,浴血而戰,至死方休。她要拿到前百名,這是上仙答應的事,她不能讓他失望。而且她在抽簽的那天對夜闌說“我會幫你守護你想守護的東西。”所以她不能輸,在魔面前她不可以有一絲認輸。

寶兒在下面看到她這樣眼淚早就止不住的流了下來,也顧不得危險不危險,跑出防護罩跑到臺下大喊:“未兮,夠了,不要再打了。”見未兮根本不理她,她甚至懷疑未兮此時根本就已經神智不清了只靠毅力站起來的,于是又跑到劉荥那邊喊道“姐姐,我求求你,不要再打了。這樣下去她會死的,未兮會死的。”劉荥還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中根本聽不見她的話。

劉天極過來拉開寶兒,但寶兒死命掙脫,無奈只好先将她打暈。夜闌此時只能在臺下眼睜睜地看着,他知道她是為了什麽在戰鬥,甚至開始後悔當初為什麽要告訴她,如果她死了,他這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的。

未兮拔出追星,劉荥見未兮居然站了起來,剛剛的笑容馬上變成了一張憤恨的嘴臉。曾稼軒說的沒錯,她是魔,一定要殺了她。殺了她,闌哥哥就會愛我的。她舉起手想将體內的靈氣引到手指上去,才發現體內早就沒有靈力了,而剛剛那一擊将她最後的魔力也消耗盡了。

看着未兮一步步走來,她也顧不了那麽多了,拔出腰上的佩劍打算最後一搏。

未此時每走一步就猶如萬針紮心,但她還是強忍着疼痛一步步走去,因為她一定要贏!

當未兮站在劉荥面前時,看見劉荥握着劍的手在顫抖,心中也顧不得對這個沒大腦的嬌滴滴的大小姐鄙夷了,提着追星與劉荥對起招來,失去了魔力的加持,單憑手上功夫劉荥自然是打不過未兮的,但未兮此時體內已經重傷,強忍着疼痛發力也是相當不易,因此也占不了上風,兩人都打的相當吃力。

見未兮從正面攻來,劉荥舉着劍相擋,本以為未兮會側面閃開,那樣她就趁此機會攻其後背,誰知道未兮竟然接了她一劍,看着劍刺進了未兮的肚子,劉荥還來不及喜悅就被未兮一掌打下臺去,在劉荥落地後,未兮也終于向後倒去。“我贏了。師父,我贏了。夜闌,我贏了。”

患難與共

第 75 章 ☆、075. 乖乖女路線

? 強迫怨念橫生的楚可可把事情原委給自己說了一遍,寧因才陡然間發現,楚可可這姑娘平時看着小乖一個,雖有點小孩子脾氣,但一直是乖乖女的路線,沒想到一發起飙來竟然比自己還恐怖。

楚可可喜歡上了學校裏的一個男生,開始采取死纏爛打的告白追人活動,可惜那個男生并不喜歡她,深受其害,最後不得不躲着她走。但楚可可根本就不是一個會放棄的主兒。她開始成天翹課去蹭他的課表,誓死将“你去哪裏我跟着去哪裏”的精神發揮到極致,成為她們大學一大奇觀。之所以楚可可會到寧因家裏來,純粹是因為學校老師把電話打到小姨手機上,溝通了此事,希望家長能夠帶回去教育一下。小姨一聽,氣得白眼都要翻不回來,火急火燎地把楚可可接回來。哪知道楚可可脾氣一烈起來,簡直無法無天。她跟小姨大吵一架,深更半夜離家出走跑到了寧因家。

楚可可躲在被窩裏,可憐兮兮地瞪着兩只眼睛,委屈地看着寧因,說:“姐,你不會趕我走吧?”

寧因無奈地坐在床邊上,看着她那副樣子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楚可可癟了癟嘴,說:“我是真的很喜歡他。”

寧因在她腦門上拍了一下,說:“睡覺,睡醒後再說。”

這一覺她睡到快要傍晚才醒來。楚可可正坐在她電腦前看電視劇。寧因重重地打了一個哈欠,習慣性地去床頭櫃夠她的手機,摸索了好一會兒也沒有摸到。她反過頭,床頭櫃上空空如也。

“我手機呢?”寧因問道。

“哎呀媽啊!”楚可可一驚,整個身體都一顫。她回過頭,瞪着眼說:“姐你醒來也吭一聲啊,不帶這樣吓人的。”

寧因沒力氣跟她鬥嘴皮子,問:“你看見我手機了嗎?”

楚可可四下掃了一眼,說:“沒看見啊,應該在你包裏面吧。”

寧因皺着眉坐起身,從地上撿起自己那個王博遠送的Prada精致小包,在裏面翻了翻,手機還真在裏面。看來是自己忘記拿出來了。寧因揉了揉眼睛,打開手機,看看有沒有什麽重要的電話。只有一個未接來電,王博遠的。

寧因回撥過去,響了兩聲,王博遠就接通了。

“喂?”

“喂?寧因嗎?你到了嗎?”

“嗯,到了,剛睡醒,之前沒有聽到你的電話。”

“沒事,我就打電話過來看看你到沒到。”

寧因聽到他這樣一說,心裏忽然就高興起來。她靠在床頭,捋直自己的頭發,說:“你呢?現在在做什麽?”

王博遠說:“剛處理完一些事情,現在打算去吃飯。”

“那你現在去吃飯吧,我不打擾你了。”寧因說。

“寧因,等一下。”王博遠忽然說道。

“怎麽?”寧因問:“還有事嗎?”

王博遠說:“也沒什麽,算了,沒什麽,你也去吃飯吧。”

王博遠罕見這樣支吾不說的情況。寧因心裏存疑,但也沒有多說。她說:“那我挂了。”?

第 69 章 :逛街

等到曲洛将獨孤府發生的一切對夜宮上層說了一遍之後,才派人嚴格監視獨孤一家。

不想,去監視的人竟然無一人生還,最重要的事情是,獨孤府俨然成了一片死地,要不了多久獨孤府就成為那個魔王外衣的巢穴。

最近失蹤的人口越來越多,上次孟公公說後宮也失蹤了一些宮女,幾乎都是晚上守夜的小女孩子。

所以失蹤的都是年輕的女孩子,外頭百姓傳言是有吃女孩子的惡鬼作祟,也有人說是有人拐賣少女。夜宮有人去失蹤過女孩子家裏查探過,雖然沒有察覺到惡魔的痕跡,但失蹤女孩的魂魄卻也找不到。

“你對阿修羅了解有多少?”

南國曾經有活捉過修羅做過活體實驗,據說主持這個實驗的就是獨孤驚鴻。

“再生術你在我身上看到了,阿修羅只是雜兵而已,沒有智力,修羅王和阿修羅的體質相差太遠,完全不是一個級別的。我這次在修羅王身上刮去到他的魔道,只是還來不及研究。”獨孤驚鴻捏了捏額頭道。

赫連城坐直了身子,面色凝重,“這是什麽時候的事情?夜宮對這方面可能不如你,但應該能分析出來。”

南國最擅長用毒和陣法,毒素主要針對惡魔特殊的身體,因此,四國中在對付惡魔方面,南國的貢獻最大。

惡魔的身體不同,并不是所有的毒對它們都有效果。

“那個東西在夢境中找到的,那個家夥會進入我的夢裏。”獨孤驚鴻坦誠的答道。

赫連城低笑,薄唇微勾,沉着語調:“我倒是很想見識見識你的滅十陣法,據說僅憑一張符咒便能滅掉上萬只阿修羅。”

也許神女獨孤驚鴻的修為不如他,但在作戰方面卻絕對不會輸給他。

“那個東西麽?”獨孤驚鴻沒有回答赫連城的話,扭頭看着窗外,對走在馬車外面的小荷道:“荷,前面停下。”

扭頭面帶微笑,優雅的端起茶杯,道:“前面好像就是賣貴重物品的地方,只是不知道你的兄長喜歡什麽。”

送禮講究的是投其所好,但赫連城現在的身份是夜宮宮主,等同于皇帝,送或者是不送都沒有多大的關系。只是為了日後夜宮和朝廷交好,也算是緩和夜宮和朝廷現在的關系,文帝已經是惡魔的傀儡,希望只能放在太子赫連晉的身上。

“随便吧!我和他不熟悉。”赫連城見獨孤驚鴻不肯說出滅十陣,便失去了談話的興致。

馬車停靠在多寶閣門口,見赫連城慵懶的表情也知道他是不會去選了,只好自己下車,剛走到車門,男人的手握住了她的胳膊。

“我在門口等你,銀子讓他們到夜宮去取,可以算便宜很多。”

赫連城的話差點讓獨孤驚鴻跌倒,想不到堂堂夜宮宮主竟然會占這種小便宜。

男人卻一臉的理所當然:“就算便宜,他們也賺了很多,不能讓這些人宰了我們。以後你買東西都報夜宮的名字,最少要少一半。”

獨孤驚鴻:好吧!算你狠…….

下馬車的獨孤驚鴻一臉黑線,她從前在南國從來都沒有想過銀子的問題,喜歡什麽掏錢買就是,少一般……究竟浪費了多少銀子?

“王妃,要不要帶面紗?”小荷見周圍許多人圍攏了過來,對着獨孤驚鴻指指點點,而且目光十分詭異。

獨孤驚鴻面色沉靜,像是沒有看到似地,帶着小荷一起朝多寶閣。

小荷見主子沒有在意,便命侍衛清場不許任何人打擾,多寶閣見大批侍衛走進來,心裏慌了起來,但見是夜宮的侍衛,掌櫃的立刻撇開貴客走來。

“各位大師好,不知各位大師到訪小店——”

“我們三王妃要挑選禮物,王妃不喜歡被人打擾,所以暫時清場。”小荷上前說道。

那掌櫃的聽見說是三王妃,雙眸中只剩下盲目的崇拜和敬仰,連忙命所有的小二過來伺候,殷勤地朝門口走去,躬身道:“草民見過王妃,王妃駕到是小店的榮幸啊!”

獨孤驚鴻見整個多寶閣樓上樓下都站滿了夜宮的侍衛,詫異地問小荷:“這麽多人都是進來給太子選禮物的?”

太子還真親民,連侍衛都邀請了,難怪赫連城說他是做皇帝的最佳人選。

聽了獨孤驚鴻這話,小荷不知道該說王妃可愛還是傻好了。這些人很明顯是王爺為了保護她才來的好麽?

大荒皇族一向親民,百姓除非犯罪,見官不用下跪,貴族出行也不用回避。但夜宮的貴族上層卻是除外的,夜宮的上層一部分不會使用靈術,怕外出遇上惡魔或者是惡魔操縱的傀儡,所以可以要求百姓們回避。

但赫連城卻從未用過這個特權,他的修為在大荒無人匹敵,甚至在整個大陸也沒有幾個人是赫連城的對手。

至于其他幾位,執法幾位長老年過幾百歲,赫連家族一些隐形高人等幾乎都處于閉關狀态,根本不會出門。其他世家貴族的長老和家主不屬于夜宮上層,但也有這個特殊的待遇,只是皇城的安全部署做的最好,很少有人讓人回避。

她家王妃這是特殊待遇好麽?

“王妃,殿下這是為了保護您。”

獨孤驚鴻長長的嘆了口氣,又冷眸一凝,掃過周遭的侍衛:“你們退下吧!就算遇上危險,我實在保護不了這麽多人。”

話雖然是事實,侍衛們帶着一臉受傷的表情沮喪地走了出去。

他們作為夜宮的侍衛,最大的榮耀就是保護自己的主子,現在他們居然被主子嫌棄了。好想對獨孤驚鴻咆哮:我們修為如果高過您,現在是去前線了好麽!

夜宮的侍衛不滿的走出去,多寶閣一下子便空了許多。

那掌櫃的也是個會看人下菜的,見獨孤驚鴻處事低調,不喜人多,便遣散小二們,只留了兩個精靈點的在跟前伺候,自己親自為獨孤驚鴻倒好茶擺了幾樣緊致的水果和點心。

“請問王妃要選什麽樣的禮物,小店應有盡有。”

獨孤驚鴻沒有坐下,在多寶閣擺放物品的櫃臺走來走去,櫃臺上滿目琳琅,珠寶閃耀,好像沒有适合男人用的東西。

“王妃,小店還有許多玉佩,寶劍等。”

掌櫃的話音一落,兩個小二捧着兩個紫檀木金漆的盒子上前來,獨孤驚鴻的目光頓時被那兩個盒子吸引了。

掌櫃的命那兩個小二打開盒子,柔和的綠光閃過。

獨孤驚鴻上前一步,只看一個盒子裏放着的是一個翡翠玉盤,玉盤雕成海棠花狀,一筆一劃清晰可見,栩栩如生。

“這是貴妃飛天逐月盤,是外國倒賣過來的。聽說是外國皇族一位非常美的女人用來跳舞的玉盤,手持着玉盤,那位美人在玉盤上舞蹈。”

獨孤驚鴻點點頭,這個玉盤的閃爍着柔和的綠光,玉身通透光潔完美無瑕,就算不是古器也是難得一見的上好翡翠。

“這個多少買多少銀子?”獨孤驚鴻對這件翡翠盤相當滿意。

那掌櫃的見獨孤驚鴻要,連忙道:“若是給別人,一萬兩銀子也不算多,您要看您心情,就算随便賞賜草民幾個銀子那也是草民的榮幸。”

獨孤驚鴻暗中偷笑,這位掌櫃的擺明了是不想吃虧,但又不肯明說。真要随便給他幾個銀子,只怕會說他仗勢欺人了,怪不得赫連城會說讓掌櫃的去夜宮取銀子。

誰敢敲夜宮的竹竿,那就是和全大荒百姓作對。

“不巧,身上沒帶銀子,你到夜宮去取銀子好了算三殿下頭上。”

獨孤驚鴻回頭命小荷把玉盤帶走,想了想又回眸笑容一團和氣:“這盒子剛好配玉盤,掌櫃的贈送如何?”

那掌櫃的聽見說去夜宮結賬,整個人都不好了,結果又聽見要贈送,差點沒吐血了。

這三王妃和三殿下一樣的摳!

“當然贈送,王妃您下次再來。”掌櫃的是敢怒不敢言啊,還得陪着小心伺候着。

獨孤驚鴻點點頭,“自然要來,是老顧客了掌櫃的怎麽着也會給算便宜點。”

掌櫃的臉上笑容再也維持不住,在心裏咆哮:姑奶奶,我已經沒賺您幾個錢,還要不要人吃飯了。

抹了一把冷汗,掌櫃的道:“那是,王妃您來自然給您打折。”

嘴上這麽說,心裏卻在祈禱着:王妃,您老下次換個地兒坑吧!小的坑不起了。

獨孤驚鴻見那掌櫃的不住冒虛汗,便知道這個飛天逐月盤算是撿到便宜,心情不覺大好起來,等掌櫃的包好玉盤竟然自己抱着出門。

眼睜睜看着獨孤驚鴻等人慢慢離去,那掌櫃的苦着一張臉嘆息一聲:“這個玉盤算是白費功夫了。”

“送去夜宮的東西,您每次也多算十幾二十兩,不算太虧。”一旁的小二插話道。

掌櫃的欲哭無淚,“滾犢子,你見過我們店哪個玩意利潤才這麽點。算了,那是我們的戰神殿下,送給他也算是我們店的榮幸,都給我出去吆喝去,就說戰神殿下光顧我們多寶閣。”#####

第 67 章 真像

既然那塔主還在上面被封印, 中層與下層的邪魔為何會脫離伽藍塔的控制,全部跑出去?

如今最重要的是找到塔主。

面對傅正卿的問題,顧初衍依然帶着笑回答道:“佛子不是給了通天梯?”

白芨解釋:“佛子說通天梯只能每三十層構建一次。”

手中的九瓣金蓮閃着耀眼卻不刺目的光芒, 顧初衍緩緩伸手, 金蓮朝着他的手心飄去。

純淨的佛力滋長的瞬間, 九瓣金蓮緩緩上升, 在空曠的塔中伸展開。

白芨驚呆:“可是佛子不是說……”

傅正卿搖頭道:“當時佛子怕通天梯在上層展開破壞陣法。如今伽藍塔已經出了事,事急從權。”

天梯一通直上,金色的臺階同伽藍塔那周身漆黑的顏色形成強烈的視覺反差感。

沒有上次的突發情況,佛子贈與的金蓮搭建的通天梯無比堅固。衆人邁步踏上天梯, 短短的一段路走的很是平靜。

上次封印伽藍塔的時候, 顧初衍并沒有來。只是如今看他面色自若地踏着通天梯的臺階, 白芨心中始終壓不下這分古怪之感。

她心中百轉千回, 直到二師兄聲音平靜地道了一聲:“到了。”

親自踏上九十九層的感覺與被塔主設法召過來的感覺不同。白芨轉過頭去,掃視了一下周圍跟随的魔界弟子, 發現少了幾個人,面色凝重:“二師兄, 江流和她帶着的一批弟子好像沒上來。”

他們當時急着入塔,也沒有留意所有人到底跟沒跟過來。傅正卿緩緩吸了一口氣,看向腰間玉牌:“江流說帶人在外面支援佛子,并未進入伽藍塔。”

饕餮疑惑道:“那她當時怎麽沒有說?!”

“也許是怕塔外的邪魔傷及佛子吧……放任善空一個人守在塔外, 确實不安全。”白芨打圓場道。

如今調查清楚邪魔逃脫的原因要緊, 不能讓魔界內部吵起來。

傅正卿踏步上前,靴子踩在地上的聲音被無限放大。

漆黑的牆壁上燃起幽暗的魔火,光線燃起, 塔主垂着頭躺在陣法中央, 與上次見時判若兩人。

身上的袈裟殘破不堪, 塔主虛弱地睜開眼,不見身上的妖冶感,只剩下破碎的氣息。

而初見時那光滑如瀑的長發末端宛若枯草一般,失去了順滑的光澤。他擡起眼皮,看向白芨,說話的聲音都有氣無力:“你來了。”

白芨心中訝然:塔主為何單獨與她交談?

但很快她的疑惑就被解答了。陣法中的塔主想微微側過身,結果只一動,吐出一口黑血來。黑血落在地上,化作一團陰暗的氣息,徹底與伽藍塔融為一體,消散了個幹幹淨淨。

即便如此,塔主仍然将自己支撐了起來,看着白芨的方向:“給我……鏡子。”

白芨腦海中飛速運轉:到底要不要在這麽多人面前暴露青鸾鏡。可如今只有塔主能為他們解惑,饕餮早就知道青鸾鏡,二師兄又是信得過的,只是在場中魔界其他的弟子以及顧初衍……

伽藍塔外的辟心鈴無風自動,發出刺耳的聲音。塔主半睜着眼睛,執着地看着她的方向。

不能再糾結下去了。

白芨閃身靠近陣法,從儲物戒指中拿出青鸾鏡,借着袖子的掩映,将那鏡面移到塔主的面前。

塔主身上氣息外散,伸手欲觸及那鏡中之人。

傅正卿在一旁觀察着地上的陣法,瞳孔收縮,臉色變得極其難看:“這陣法——是誰放的?”

饕餮對陣法沒有研究,聞言問道:“可是有什麽不對勁?”

傅正卿冷着聲音:“佛子的意思是讓塔主被陣法限制,封印在此處。如今地上這陣法卻是個汲取力量的禁陣。”他轉頭看向塔主,神色複雜,“如今塔主的力量,甚至不配被關在九十九層了。”

……

此時,青鸾鏡中一閃而過塔主年輕時的模樣。

他黑發披肩,一雙眼眸無悲無喜,與鏡子外的自己對視,就連眼角那抹紅都鮮豔得如同鮮血一般。

塔主喃喃開口:“你在嗎?你還在嗎?”

只是他一開口就吐出一口黑氣,模糊了鏡中之人的面容。鏡中的塔主仍然維持着平淡的表情,似乎感知不到一樣,繼續看着鏡外。

那黑氣每每散出一縷,塔主便又虛弱了一分。即便如此,他仍然開口小聲地說着話,像是同鏡中之人交談,又像是自言自語。

“到最後我還是沒有履行承諾。”

塔主看着鏡面,像是在回憶什麽,伸手欲觸碰鏡中的自己,卻因為力氣不夠始終離鏡面差一點距離。

“我真的後悔答應了你,善清。”

白芨遞着鏡子距離塔主很近,因此當塔主話音落下的那一刻,她的表情微微變了。

塔主和佛子善清看樣子有不淺的關系?!

又一縷濃郁的黑氣噴出,塔主連伸手的力氣也沒了。鏡中之人的面容緩緩扭曲,當青鸾鏡的鏡面重新歸于一片漆黑的時刻,塔主也緩緩閉上了雙眼。

伽藍塔頂端的舍利子猶如感受到了什麽一般,竟然掙脫了善空放置的盒子,朝着塔主的方向飛來。

然而塔主周身的陣法禁制被觸及,那舍利子撞在壁上,始終不得進入。

“善清啊善清,你困住了我,何嘗也不是困住了自己。”

塔主閉着眼喃喃,聲音放的很輕,幾乎是用氣音說出了這句話,然而魔界衆人精準無比地捕捉到了他說的話。

饕餮感受了下塔主的氣息,鎮定地道:“塔主只是力竭,應當無事。”

白芨看着他身上披着的袈裟,心中隐隐有了猜測:“是你一直在鎮守伽藍塔?”

塔主臉色蒼白,仰着頭躺在陣法之中,以一種近乎不可查的幅度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張嘴做了個口型:“是善清。”

是善清?

可他不是在很早之前就在伽藍塔坐化了嗎?

塔主身上披着的袈裟,嵌入體內的舍利子,初來第九十九層時看見塔主吸收邪魔之氣的情形,還有上次青鸾鏡中映出的佛修與邪魔各占半邊的畫面……

難道說——

白芨垂眸望向塔主:“舍利子在你的體內,因此伽藍塔才會安穩無事,是這樣嗎?”

翻湧的黑氣幾乎占據了陣法內的每一個角落,白芨看不清塔主的面容。而身後的傅正卿聽了白芨的判斷,連忙翻找破陣之法。

如果這麽多年一直是塔主在上層鎮守,伽藍塔才會維持正常。那伽藍塔的突然移動又是怎麽一回事?

顧初衍盯着那陣法,神色亦是十分凝重,一道紫光閃過,竟然舔舐着陣法的邊緣。

饕餮眼尖:“你這是做什麽?”

顧初衍沒有解答,只是力量持續消耗,讓他的面色有些蒼白。而半柱香的時間過去了,那陣法連絲毫的破損都沒有。

佛子善空帶着衆人設下陣法限制塔主的行動,而那汲取力量的禁陣被包圍在裏面,閃着詭異的光芒。

見中間的陣法仍紋絲不動,顧初衍這才撤去力,向衆人解釋道:“這邪陣會轉移陣中的力量。塔主轉化塔中邪魔的力量加強自身力量以及加固塔的封印,而這陣法會将塔主奪來的力量轉移走。因此塔主現如今鎮不住邪魔,而塔身的陣法封印之力被這邪陣轉移走,宛如一具空殼,邪魔自然是想來就來,想走便走。”

可是那陣法會是誰設下的?

想起林問夏手中頗為詭谲的殺陣,會是她嗎?

“既然塔主是在鎮守伽藍塔,那日善空帶人前來封印,他為何不說?”有人疑惑道。

傅正卿此時從殘卷的書海中擡起頭來:“不是不說,或許是不能說。”

地上的邪陣如同一片古老的圖騰,汲取力量的同時,還不斷向外擴散着,甚至連周圍圍繞着它的封印陣法也被這股力量壓下去三分。

“塔主盛時的力量十分強勁,既然當年的佛子犧牲了生命去鎮守他,我們沒做什麽就結束了這一切,不是十分說不通嗎?”

那可是關在第九十九層上的邪魔……

要知道,就算中下層的邪魔被放出來,也要玉昆宗以及各大仙門頭疼一陣的。

“或許是這陣法剛觸及到塔主時,他的力量就流逝了。”

白芨将青鸾鏡從塔主面前移開。

因為角度的原因,她這次并未看見鏡中的畫面。塔主為何執着于這鏡子她亦是不得而知,不過根據猜測,應當與善清關系很大。

顧初衍不動聲色地把她收起鏡子的動作看在眼裏,繼續側目去觀察着邪陣的陣法。

此時随着黑氣的彌漫,地上的圖騰已經擴充到最大。塔主在陣法中突然掙紮起身,雙手向着陣法之外的舍利子伸去。

在白芨看不到的角度,那鏡面照映着舍利子,從鏡中浮現出了佛子善清的臉,他雙手合十,眉目低垂,周身金光大盛。

下一刻,鏡面陡然歸于一片漆黑,與此同時,一片虛影浮現在衆人的面前。

饕餮被震住,轉眼卻覺得這畫面有些眼熟:“舍利子從塔主取出來的時候,佛子的虛影也曾出現過——!”

善空的虛影浮現在上方,此時他靜靜地看着被困在陣法中的塔主,金光從他身上浮現,一朵接一朵的蓮花虛影去沖撞那陣法。

塔主此時也睜開了一直緊閉的雙眼,望着善空的方向:“你來了。”

善清不語,手中掐着法決,金蓮一朵接一朵地出現。

塔主卻說:“我累了。”

“四百年了,我一直鎮守着伽藍塔,這懲罰對我而言,已經夠久了。”

見善清的虛影依舊凝視着他,塔主變了臉色:“這樣還不夠嗎?”

金光自蓮中綻放,吞噬了周圍善空與其他弟子所設下的法陣,如今那詭異的圖騰邪陣終于暴露在了空中。顧初衍與傅正卿對視一眼,一齊向那圖騰陣出了手。

紫光與魔陣齊出,套在圖騰陣上,塔主依然與善清的虛影對峙着,對魔界修士的動作沒有半分在意。

只是似乎兩人并未對陣法造成影響。魔火燃燒,發出畢波的響聲。

塔主此時像是恢複了活力一般,從地上站起,從被善清俯視轉變為與善清平視。

饕餮看那一瞬間燃起的邪魔之力,隐隐有了預感。

塔主現在應該是回光返照,耗着生命在同一片虛影交談着。

在四周一片寂靜之中,塔主開口道:“你告訴我,你口中說的‘摯友’,究竟有沒有一分是真的。”

善清的虛影用那如同看衆生中萬千之人的目光去看着塔主,面色慈和。佛子幾乎不會有強烈的情緒表達,然而看着面前與自己身份對立的邪魔,罕見地露出了一抹笑容。

佛子看見善清的虛影緩緩地點了點頭,竟也笑了:“那便好。”

他在伽藍塔中被關了太久,久到已經忘記自己是誰了。

善清剛從一層打上來時,他第一反應不是出手,而是練習與他人如何對話。

也許是因為無聊,也許是看見了少有的不怕自己的人。伽藍塔之中的邪魔被他打了個遍,有些沒有智慧的無法溝通,有智慧與思考能力的邪魔見了他卻畏畏縮縮,似乎是害怕他的力量,恭恭敬敬地稱呼他為塔主。

當一片漆黑的九十九層中出現一縷金光時,他鬼使神差地望着面前的佛修,張口說出了自己曾一個人練習過無數次的那兩個字。

于是見到邪魔用渴求的眼神望着自己,說了一聲“你好”時,善清欲度化的念頭往後移了一瞬。善清想,若是塔主有悔過之意,伽藍塔中的邪魔或許不應該落得個魂飛魄散的下場。

善清修習佛法這麽些年,雖然名號“戰佛”,卻有一顆普度衆生的心。

于是佛修與邪魔就在第九十九層聊了起來。

起初他與那邪魔交談的并不順利,邪魔像是剛剛學會說話的孩子一般,善清推測也許邪魔在伽藍塔被關的太久了,喪失了語言能力。

明明是最頂層的邪魔,觀察到現在卻沒有害人之心。

善清心想,若是他能夠洗脫罪孽轉世成人便好了。只可惜這伽藍塔關押的邪魔當是永遠沒有轉世的機會。

他暗道一聲可惜,學着人間長輩逗弄孩童的花樣,手心合攏又張開,從掌心中變出了一簇火苗。

“這是什麽?”塔主好奇地問。

善清撚着佛珠,耐心去教他:“這是火種。在人間,火寓意着光明、溫暖。你可曾覺得,你所在的這九十九層太過于陰暗了些?”

善清又照方才那樣手心開合,變出了好幾簇火苗。塔主如同得了新奇的玩具一樣,将它裝飾在牆壁上。等到溫暖的火光亮起來時,善清亦是十分滿足。

如若一開始就這樣教導他,或許他最後也不會成為罪孽深重的邪魔,被關在這九十九層塔中,永見不得天日。

他有一顆普度衆生的心,塔主雖為邪魔,卻亦是在此行列之中。

直到那一天,善清的壽限已至,盤坐在地上,連那照明用的金蓮都召不出來了。

塔主十分無措,在黑暗中也看不清善清的表情。

善清淡淡地看着他,就如同看蒼生一般,用盡最後一絲法力燃起了一簇小小的火苗。

善清張口,仰頭看着站在身前的塔主,将那火苗交予他道:“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情……”

而塔主立于佛子身側,等他張口說出之後的話語。

袈裟蒙塵,預示着佛子的壽命到了盡頭。牆上的虛影與記憶中的那人一樣,重合在了一起,一同張口,那話語震耳欲聾:“我坐化之後,希望你能替我守着伽藍塔。衆生皆孤寂,你我亦是如此,在生命的盡頭,能放下對立觀念得一摯友,我此生無憾。如今我只願伽藍塔收盡天下邪魔。”

印象中的那人張口,每個字都內藏佛音,錘在心中,令他暈眩。

數百年前的善清堅定地道:“願伽藍塔收盡天下邪魔——”

如今空中的虛影亦是重複道:“收盡天下邪魔……”

虛影說罷,善清整個人化身為一朵巨大的金蓮,不管不顧地朝着那束縛塔主的法陣撞去。

而塔主憤怒地叫了起來:“你從未問過我的意願。舍利子是你打入我的體內,如今你又不顧我的意見亂來。我不想守塔,我亦不願出陣。”

白芨望着他身上披着的袈裟,想到,他當真不願嗎?

金蓮內蘊藏着善清的最後一絲法力。盡管只有一絲,“戰佛”的力量卻仍不可小觑。金蓮飛速地前行着,似乎想将陣法之中的塔主解救出來。

饕餮怔然,感受到邪魔氣息的變化,回光返照的力量終究是散掉了:“已經晚了……”

于是白芨轉過頭。

那金蓮撞碎了地上的圖騰,在圖騰逐漸褪去的一瞬間,塔主腳下的邪魔之力也在緩慢地消散。

黑氣在一段一段瓦解,自下而上,從塔主的赤足到腰際,再到脖頸,最後到臉龐。

那抹豔色與長發化為一段段煙塵,徹底消散在塔中,只留下了一件空蕩蕩袈裟。

金蓮撞陣後亦是徹底維持不住形狀,善清的淡淡虛影也同那邪陣一同消失。

而身側傳來“啪嗒”一聲——

混白色的舍利子,碎了。

直到那代表着塔主的黑氣徹底消散在伽藍塔中,陣法中心的位置只剩下一襲袈裟,衆人久久不能回神。

那關押在九十九層的塔主竟然才是守着伽藍塔的人。

白芨下意識想給喻永朝傳聲分析:“因此那時塔主在青鸾鏡中看見善清,才會這般反應……”

結果看見身旁無人回應,這才反應過來,大師兄已經離開很久了。

傅正卿将碎掉的舍利子拾起,放入盒子中,打算出去以後交給善空。

如今這伽藍塔算是一具空殼,裏面的邪魔都跑了出去,塔主也徹底消散,就連那成了未解之謎的邪陣也沒留下。

白芨走上前去,撿起了那落在地上的袈裟。

從她見到塔主的那刻起就在想,一介邪魔,為何身披袈裟,赤足而行。

如今她得到了答案,塔主卻已經不在了。

當真是世事無常。

只是白芨不由去想,若是邪魔一開始不是邪魔,佛子也不是佛子,這一切會不會有所不同?

傅正卿面色嚴肅地道:“如今伽藍塔異動的原因算是查清,舍利我會交予佛子,而這汲取力量的邪陣需要報告給魔尊。”

他們與仙門的一行人初次來伽藍塔時才留下的法陣。如今法陣中卻出現了如此惡毒的禁陣,極有可能是這幾人中出了問題。

只是,會是誰呢?

顧初衍站了出來:“如此,邪陣成因确實需要好好調查。”他望向白芨,“白芨師妹可同我與佛子捉回逃竄的邪魔?”

第 65 章

珞宓在噩夢中驚醒,發現自己躺在羽瑤宮的寝榻上。

鬓角的發絲已被汗水打透,貼在臉頰上,些許涼意的潮濕。

她坐起來輕輕喘息,慢慢平複因駭然夢境而狂亂的心跳,由衷慶幸着,還好是夢。

“來人——”竟無一個仙婢發現她已睡醒,要起身更衣嗎?看來最近她是管教得有點松了。

寝殿外,無人應答。

珞宓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正想罵,忽然聽見腳步聲。

只一人,由遠及近。

不是仙婢刻意放輕的細碎,而是沉穩的、不容動搖的氣度。

“母後?”珞宓看着進殿的身影,有些茫然。

帝後見她這樣,怒又襲上心頭:“睡一覺,就忘掉自己闖下多大禍了?”

她是想橫眉立目的,可話一出口,才發現疲憊有餘,震懾不足。連日鏖戰,竟磨得她連發怒的力氣都沒了。

可這足以讓珞宓憶起一切。

原來不是夢,原來那樣日昏月暗星辰盡落的恐怖景象,是真的。

驚懼和後悔洶湧回籠,她的聲音開始發澀,顫抖:“忘淵……真的幹了?”

“厲莽已經喝了快有三天三夜,至多再一個時辰,水面低過三尺,那些被投入忘淵的妖邪就會陸續出來了。”帝後不想對女兒粉飾太平,可當看見其眼中的驚愕與悔恨,還是心生不忍,擡手輕擦她鬓角的汗水,将淩亂發絲順于耳後。

淚水奪眶而出,珞宓撲進帝後懷裏,泣不成聲:“我沒想到會這樣,我真的只是想讓長樂找回心……”

帝後拍了拍她的後背,深吸口氣,穩住心神,冷靜道:“究竟怎麽一回事,你到底做了些什麽?”

珞宓擡起頭,哭得聲音斷斷續續,哪裏還有羽瑤上仙的跋扈高傲,只剩犯了錯的懊悔與惶恐:“說、說什麽都晚了……我闖大禍……闖大禍了對不對……”

帝後擦了擦她臉上的淚水,心已軟得不成樣子,但臉上和聲音都沒洩露半點:“無論忘淵水幹與不幹,罪是一定會問的,你如果不說實話,母後也救不了你。”

她要趁着天帝審問之前把事情弄清楚,以便最大限度護住女兒,但也要趕在忘淵水落三尺之前回去抵禦即将現世的邪魔。

沒有更多的時間耗在這裏了,她必須速戰速決。

珞宓在帝後嚴肅冷峻的目光中漸漸停止哭泣,一連幾個深呼吸後,她終于說出實情——

“長樂原是蓬萊散仙,我喜歡他,可他卻說他沒有心,所以不會喜歡上任何人。我問他如果有心了是不是就會喜歡我,他說也許吧。但我相信,只要找回心,他一定會喜歡我。可是長樂的心成仙時就丢了,我根本不知道去哪裏幫他找……”

“那之後的一個月,我翻遍了仙志閣,一無所獲。就在我想要放棄的時候,忽然收到一張信箋,我不知道是誰給我的,就放在羽瑤宮的書房桌案上,信上說長樂的心被上古五妖獸吃了,只要将長樂推下思凡橋,并指引他收服五妖獸,便可尋回心……”

帝後不可思議:“這樣拙劣的謊言你竟信了?!”

“我沒有信!可萬一,萬一是真的呢……”珞宓低下頭,聲音弱下來,“我想着反正捉妖獸也是功德之事,況且長樂是帶着仙格掉下思凡橋的,就算找不回心,也注定了還會成仙……”

“那五妖獸呢,長樂怎麽知道五妖獸在哪裏?”

“我告訴他的……不,是他跌落思凡橋的幾年之後,我收到了第二封信箋,還有一張塵水仙緣圖,信上讓我把圖送給他轉世的那戶人家……”

其實信箋上還交代了該怎樣說怎樣做的許多細節,可珞宓知道母後不想繼續聽這些了。她現在也覺得自己很傻,可在當時,她真的滿心滿眼就一個念頭——找回長樂的心,不管用什麽方法。

帝後不知該說什麽。

她能想象苦戀中的女兒把這信箋當成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的心情,也認同一個注定會再次成仙的仙人,下凡歷一世之苦确實算不得什麽大事,甚至如果不是眼下這樣的局面,她會和珞宓一樣想當然認為“捉妖獸是功德”。

可即便每處都挑不出毛病,在連背後指引之人是誰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就依樣照做,仍然是愚蠢之極!

“信箋在哪?”追究前事無益,帝後直接問證據。

珞宓不敢看她的眼睛:“不見了。”

帝後要吐血,守了三天仙陣都沒這樣身心俱疲:“你和我說的都是實話?”

珞宓總算敢擡眼了:“若有半句謊言,願入忘淵!”

“要是忘淵還有水可投,那真是天大幸事。”帝後重重嘆口氣,說不上是如釋重負,還是愁緒萬千,“記住,待你父王審問,你就實話實說,不過有一點,要多談你對長樂的癡心。”

珞宓似懂非懂地眨眨眼。

帝後笑了下,笑意卻沒到眼底:“因愚蠢而被惡徒利用和因癡情而被惡徒利用,你父王絕對更寬容後者。”

……

帝後來去匆匆。

她原本是想弄清楚女兒究竟做了什麽之後,再教其如何避重就輕,認小罪脫大罪,結果發現根本不必如此大費周章。若說女兒身上的愚蠢有什麽好處,那就這一點了——愚蠢讓她變成了徹頭徹尾的無辜者,一個被別有用心之徒利用的癡情人,唯一故意犯下的錯,不過是推了一個散仙下思凡橋。

随着帝後離去,被屏退的仙婢重新入殿,伺候珞宓更衣。

她木然地配合,直到重新穿戴整齊,才終于定下心思。

“退下!”

“帝後說了上仙不可以離開羽瑤宮……”

“讓開——”

她的宮殿,誰人敢攔?

珞宓一路走出羽瑤宮外。她知道帝後不願讓她出來,一是怕有危險,二也是怕她再做傻事。但她不親見忘淵之慘況,于心難安,不親見長樂之絕情,于心難平。

蓬萊沒有什麽變化,除了黯淡的蒼穹裏再見不到一顆星辰。

九天寶殿,卻已面目全非。

珞宓藏于幾盞宮燈之後,俯瞰整個九天寶殿,斷壁殘垣,煙塵四起,喝着忘淵水的極惡之獸,精疲力竭卻仍守着仙陣的衆仙。

三天三夜,再多仙力也禁不起這樣耗,如今的仙陣就像凡間冬末春初的湖面,冰已化至極薄,随時随地可能碎裂殆盡。

九天要亂了嗎?三千年的大戰要再來一次了嗎?不,會比三千年前更慘烈吧……

父王和母後在仙陣之東,幾位九天法力最高的上仙分別在仙陣西、南、北統帥,長樂,長樂……珞宓仔細看過仙陣,尋找心上之人,赫然發現他就在天帝身後幾步之遙的地方,那位置幾乎算作仙陣之東的副統帥了,而在他身邊……又是既靈!

珞宓的手不自覺握緊,指甲弄疼了掌心。

良久,她呼出一口氣,用鬥篷罩住頭,像很多喜歡扮神秘的散仙那樣,遮住臉,翩然下落,混入仙陣之東。

三天三夜的鏖戰,衆仙早已疲憊不堪,全靠最後一絲精魂氣再撐着,整個九天寶殿陷入一種不可名狀的暮氣沉沉。

除了仙力殆盡,還有越來越渺茫的希望之下,那逐漸冷卻的熱血,慢慢死了的心。

不過也有依然鬥志昂揚的仙友,他們或許阻止不了忘淵水幹,卻有勇氣展望水幹後的世間,甚至細聽,還可見自嘲和調侃,那是極難得的、無論情況多糟都敢于面對的堅定與樂觀——

“如果至惡妖邪都出來了怎麽辦?”

“不知道。”

“我以為你會說那就捉呗,出來一個捉一個,出來兩個捉一雙。”

既靈無奈看他:“如果忘淵水真的幹了,我哪還有命捉妖,早就被問罪了。”

仙力瀕臨耗近讓譚家二少的氣息有些不穩,但半點沒動搖他“高潔的品格”:“妖邪都出來了,誰還顧得上問你的罪,趁亂趕緊跑。”

既靈沒好氣地笑,臉上血色很淡,眸子卻仍明亮:“你怎麽都成仙了,還這麽狡猾。”

譚雲山莞爾,第一次發現這兩個字讨人喜歡。

苦中作樂的兩個人沒注意這番對話被前後之人一齊聽了去。

前頭的天帝還好,假裝沒聽見某些“疑犯”謀劃要逃,并不太難。

後面罩着鬥篷的珞宓卻再沒忍住,淚水無聲而落。

不該是這樣的,找回心的長樂該是喜歡自己的,到底是哪裏出了錯?

她為他做了那麽多,甚至惹下大禍,竟替別人做了嫁衣,她真的不甘心……

譚雲山微微皺眉,不知道是太疲憊出現了幻覺,還是真的有仙人絕望悲切了,怎麽身後似有啜泣?

想要回頭去看,然而剛剛轉頭一點,就瞥見一只爪子搭上了忘淵的岸!

三天大限已到,忘淵水落三尺,那被珞宓形容為要化不化的湖面薄冰,終是碎裂。

仙陣中不知誰喊了一聲:“妖獸——”

接着是此起彼伏的:“這裏也出來了——”

不止譚雲山看到的這一只,而是從已經毀掉的九天門到忘淵之末,皆有妖邪而出!

仙陣再不成型,整個九天寶殿一瞬盡亂!

【都是淺處妖邪,成不了氣候。各仙就近集結,合力制之,斷不能讓妖邪入了凡間,妖魄也不行。】

天帝的聲音此時聽來就像古寺的鐘,沉靜,悠遠,奇異地讓人鎮定。

譚雲山和既靈互看一眼,不必多言,一個劈仙雷,一個淨妖鈴,狠狠擊向妖獸!

然而天帝的金光比他們更快,仙雷和淨妖鈴抵達之前,妖獸已轟然倒下,妖魄離體而出,被天帝收入法器。

既靈後知後覺,忘淵的存在本就是為了永世禁锢那些極惡之徒的精魄,哪怕散于天地都不行,因為散了的極惡之魄,再得機緣,無論修成什麽依然是惡的。

可是淺處的妖邪尚能應對,若再往後,深處的妖邪出來呢?

南钰占不出伏厲莽之法,這就是個死局!

有風刮過臉頰,極快,刀子似的。

既靈下意識擡頭,竟是南钰禦劍而來!

天帝、帝後、譚雲山以及這仙陣之東的幾乎所有仙人都看見了,但沒人敢出聲,都極力壓着狂喜,生怕一場空。

塵華上仙落地,然臉上并無喜悅,而是一種掙紮與痛苦交織的沉重。

衆仙心涼半截。

天帝合上眼,微微調息,而後才緩緩睜開看向南钰,以罕見的鄭重等待九天的命數:“如何?”

南钰自懷中取出“星批”遞上:“伏妖之法在此。”

譚雲山和既靈面面相觑,這是蔔出來了?既蔔出,為何不見夥伴臉上有喜色?

天帝将“星批”打開,明顯在看到某幾個字的時候,有一剎的怔愣。

帝後不知他為何遲遲不語,千辛萬苦占出的伏妖之法,怎麽想都該速速下旨,依“星批”去辦。

實在沒有耐心繼續等,她索性湊過去自己看,反正眼下這般亂也不必計較禮數。

她原只是想看看的,卻在見到一個熟悉的仙號後,什麽都顧不得了:“白玉骨,異仙魄,入忘淵,天下平……怎麽會是異仙魄?晏行不是早在三千年前就已經和異皮同歸于盡了?難道還要把他的仙魄從封印異皮的山洞裏取出嗎?這也太……”

太什麽?帝後竟說不出了。

太不可思議?太無稽之談?太……陰魂不散?

都三千年了,渡劫竟然還和當時一樣,需要晏行的仙魄,呵,這滿九天仙界還真是沒他不行。

譚雲山再傻也明白了,“異仙”就是“晏行”的名號,可能是正式的仙號,也可能是随意叫慣了的,而“晏行”,便是那個以自己精魄封了異皮的散仙。

而現在,這團仙魄在既靈身體裏。

難怪南钰那般神情,這是要讓既靈入忘淵嗎?去他的!

尚未自沖擊中回過神的既靈,手上忽然傳來疼痛,低頭去看,是譚雲山握住了她的手,緊得像一把鐵鏈,不由她脫離分毫。

既靈又好氣又好笑地看他,看他難得的幼稚,難得的在意。

譚雲山一字一句,幾乎從牙縫裏蹦出來的:“想都不要想。”

既靈樂了,三天來,第一次沖破罪惡感,像破土而出的小苗,汲取着清新的風,溫暖的光:“跳也要抱着白玉骨跳,等找着白玉骨,你再抓着我不放。”

譚雲山不喜歡她這樣笑,因為這表示她已經定了心。

一個打定了主意的既靈,誰也別想動搖!

“就沒有把仙魄逼出來的方法嗎?”譚雲山真的急了,他這話是對着天帝吼的,他怕再遲一點就什麽都晚了,“那仙魄本來就不是她的!和她根本沒有關系!”

“放肆——”帝後怒不可遏,仿佛被吼的是她自己。

天帝卻只是淡淡搖頭:“只有妖魄與仙魄才永不相容,只要沒有妖氣,無論人、仙、物,一旦吸入仙魄,都會在頃刻間與自身精魄相容。”

所以,要麽全部精魄留在體內,要麽全部精魄逼出軀殼。

非生,即死。

“塵華上仙,”天帝忽略掉譚雲山,直接問南钰,“何謂白玉骨?”

南钰施禮謝罪,實話實說:“塵華不知。”

天帝訝異,眼中閃過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大膽塵華,”帝後雖不知前因,卻也從譚雲山的話裏猜出一二,當下厲聲喝道,“你既已占出星批,怎能不知白玉骨?分明是有意阻攔行此伏妖之法!”

南钰憤怒擡頭,聲音铿锵:“帝後,塵華若有意阻攔,大可不送這‘星批’,我占得出是意外,占不出是本分!”

帝後被堵得愕然:“你竟敢……”

“沒什麽不敢的!”南钰打斷她,赫然起身,不等誰來給他‘免禮’,挺拔立于天地間,像極了嚴冬的傲然松柏,“我乃塵華上仙,司塵水,此番占星既不是為天帝,亦不是為你帝後,而是為了九天仙界!我占出什麽,便說什麽,絕不會有半點隐瞞,否則我對不起師父,更對不起世間蒼生!”

“她就是白玉骨——”

突如其來的女聲,打斷了南钰與帝後的僵持,也打破了最後一絲迷霧。

珞宓走上前來,放下鬥篷,于衆人茫然的目光中,擡手指向既靈,又說了一遍:“她就是白玉骨。”

譚雲山直接把既靈拉到身後,死死盯着珞宓,聲音不自覺升高:“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我看是你不知道。”珞宓臉上露出一絲痛快,“你不是什麽都想起來了嗎,那怎麽不記得她?”

譚雲山徹頭徹尾的茫然。

“提醒一句,”珞宓挑眉,似和喜歡看他的狼狽,“你救過她。”

譚雲山更蒙了,他幾乎把成仙之後的每一日都在腦中過了一遍,卻還是沒有答案。

珞宓放輕聲音,越溫柔,越殘忍:“在羽瑤宮,在我的書房,你若不接着,她就碎了。”

譚雲山呼吸一滞,終于明白過來。

既靈卻還是沒懂,她只知道攥着自己手的力道在輕顫,複又更加用力握緊。

“你們到底在說什麽?”既靈實在沒耐心了,這是她自己的事情,為什麽要聽兩個人你來我往打啞謎!

珞宓也痛快夠了,擡頭看向既靈,輕蔑一笑:“你不過是我羽瑤宮的一個白玉鎮紙。”

第 67 章 棋上客(下)

棋上客(下)

“好主意。”秦望舒的念頭在腦海中不過一瞬,但面上還真琢磨起了此事的可能性。她看着金城,試探道:“金家權勢沒有教堂大,金會長與我只能算是錦上添小花,道不得雪中送炭,而這花千千萬萬,比金家大的也不乏其中,我又憑什麽不擇優而選?”

她說落音後,金城竟一時間沒接上。她有些詫異,卻仍是勝券在握的模樣道:“我了解過金會長一些往事。金會長早年可是有個發妻?聽說與人通奸後,将其休棄,這事鬧得沸沸揚揚,還登報了——說是平等離婚。随後金會長就與那時的金家大小姐墜入愛河,很快便結婚了,聽聞很是恩愛。”

她捏了捏鼻梁,趁機又掃了一眼人群,依舊沒有看見夏波。她繼續道:“若是這樣,金會長與金小姐其實也不失為一樁佳話,但據我了解,會長那位發妻在離婚時已有幾月的身孕。而在這之前,也已有一位七八歲的女孩。我說得沒錯吧,金會長?”

揭人短處不是一件痛快的事,至少對于當事人是如此,但金城絲毫不見怒意,反倒笑眯眯地承認了。甚至補充道:“我那前妻雖與人通奸不假,但第一個孩子确實是我的骨血,只可惜她堅持要撫養孩子,而我現任妻子那時也被慣壞了,所以只能私下探望托人給些銀錢,可沒想到她在發動時難産大出血,當即撒手人寰,而我知道此事時,女兒已經不知下落。”

他嘆了口氣,面上不知是演的還是年少的情意确實讓他有幾分動容,至少悲戚之色看着比提及金伊瑾時順眼不少。他又道:“說來也是家醜,秦作家知道也算是家醜外揚。我聽聞教堂消息一向靈通,可是有我女兒下落?”

他說着,臉上竟然浮現出幾分希冀,目光滿是懇切地看着秦望舒,似乎她一句話就可以決定他生死。

她覺得胃疼,不僅疼還泛着酸,已經許多年不曾感受到了。到底是老狐貍,裝得還真像。她本想借此再将一軍,沒想到被金城順着竿子往上爬了,倒也不算出乎意料,畢竟她也是個不要臉的,不過是以己度人,不難。

“沒有。”她的良心早被老狗吃了,就連善意的謊言也沒有半點施舍的心情,一個詞說得是又利索又絕情,甚至還笑了笑。她看着金城驟然失色的臉,解釋道:“一個孤女,幼年喪母,在這個世道活下來有多難,金會長應該比我清楚。若你真是在意,早就該暗中派人去照顧,不過說起這事,我還知道一則消息。”

她舌尖刮了刮上颚,濕滑的觸感每次都會讓她想到蛇。她沒見過蛇,更沒有碰過,只在書中才窺得幾分感受,冰冷、滑膩、有些像是冷金屬那樣的質感,無一不再彰顯這種動物的無情和邪惡,所以伊甸園中誘惑亞當和夏娃吃蘋果的是蛇。

她曾經想過一個很無聊的事情,世界上危險的動物很多——蜘蛛,蜈蚣,就連過于豔麗的蝴蝶也在其中,為什麽唯獨是蛇。她翻閱了許多書籍後,勉強找到了一個沾邊的解釋——自古流傳了一個蛇咬尾的符號,形成了一個圓,是自我吞噬者的含義。她順着這點往上找,發現這最早是從埃及流傳出來,蛇蛻皮舍棄舊的身體得到新生,便是誕生與死的結合,用科學解釋便是永恒和不朽,浪漫一些的數學則是無限。

那時的她太過年輕,一點小成就便讓她喜形于色,這當然被細心的神父發現。她還記得自己那時的得意,和求誇獎的心理,可所有的一切小心思都粉碎在神父的話中:“你有沒有想過,是那時候的環境中,蛇最常見?”

歷史的真相被撕開了一個小口子,像是裂隙,那是光透過的地方。

神父天馬行空的想法說服了他自己,他興致勃勃地往下推斷:“蛇有毒,那時的醫療水平并不發達,所以被蛇咬後大多都死了,蛇就成了死亡和邪惡的象征,就像是伊甸園中給的蘋果。因為那樣的環境中蘋果最常見,也可能是翻譯的錯誤,但據不完全考究,蘋果存在的歷史确實可以追溯到很久很久以前。”

她面無表情地合上了書,厚厚的書頁相撞發出嘭的一聲,打斷了神父的話。他忍着笑意,話語中難免洩露幾分,眼見她要生氣後,立馬伸出手在她被修女收拾整齊的頭發上一通作亂。“脾氣不要這麽大,好孩子應該當一個淑女,這才會有人喜歡。”

那時的她已經和神父很熟了,她摸清了對方的底線,所以在這範圍內開始肆無忌憚地撒野。她仍是板着臉反駁道:“您說了我要當公主的,我既然是公主,那無論是不是淑女,他們都應該因為我身份喜愛我,不對嗎?”

神父愕然地睜大了湛藍的雙眼,他似乎是真的很驚訝說出這些話的自己。她還是個孩子,孩子就應該像教堂中描繪的天使那樣,天真可愛,象征着世間所有美好的事,而她親手打破了這個假象。

随即,他很是包容地笑着。她不曾見過上帝,也不曾見過神,只在母親在世時,去廟中見過不少泥像。菩薩和佛祖慈眉善目,三分睜眼,七分下瞌,是向下看芸芸衆生,也是什麽都不看。只有彌勒佛,笑口常開,可她又覺得笑得太燦爛了,不好。神不論是否存在,都應當是高高在上,因為凡人觸及不到,所以才會心存敬畏。

若是他們與衆生都一樣,心存歹念之人只會想要把他們拽下神壇,跌落在這塵世,最好是泥潭裏,泡得再也洗不幹淨,那往日的險惡心思才會隐匿至消失。所以她能理解,主教對于神父的憎惡,除去權利外還有更為重要的,神父比他更接近神。

“他們都會喜愛你,但還不夠。”神父嘆了一口氣,很輕,一向寬廣如海的眼睛裏有了小小的擔憂。他道:“公主的身份和榮耀屬于你,只是因為有人贈予,但他們想要收回時,你就什麽都不是。如果要讓人因身份永遠喜愛,女皇是一個很不錯的選擇,無須騎士的保護,你自己便是最好的騎士。”

她贊同神父的話,但她涉及的書籍遠比她年齡來得廣,所以她質疑道:“但不論是女皇還是皇帝,都少不了教廷賜予不是嗎?君權需要神授。”

“望舒,我的孩子,告訴我,你想怎麽做?”

藍色其實是一種很珍貴的顏色,不論是在西洋畫中還是山水畫中,而藍色除去一切與寧靜相關的含義外,還有隐藏在最深的恐懼。大海是藍色的,藍得過于深邃了就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天空是藍色的,但在夜晚時才會顯露出它最原始的模樣,神秘、深邃、未知,三者交融是無邊的恐懼,來源于內心深處的未知。

她記得自己那時的回答,不需要閉眼也不需要回想,像是印記刻在了腦海中,時時刻刻都在提醒着。她說:“我想做女皇,但我不需要教廷賜予,我只需要自己加冕,所以我——應當是自己的神。”

年少的她尚還稚嫩,或許勇氣并沒有那麽充足,但是她仍是用盡全力說出了心底的話。于是那一日,她聽見了她的神道:“好,我賜予你生命和權利的桂冠,但你需要幫我做一件事。”

神下放了自己的權利,她榮晉為新神,新神賜予自己祝福——方寸永不亂,于是如同死水的教堂終于打破了分庭抗禮的局面。賣魚的人在運輸魚時,總喜歡在裏面放一條其他種類的魚,因為他需要新鮮的生命保證所有魚的活力,沒人會想要死魚,因為活着才會有價值。

她眼神飄忽了一陣,又焦距落到了金城臉上。她之前出神或許會被對方發現并懷疑,可說到底她不過是在想一些往事,而往事自然包括她要說的消息。

“我學過一些西醫,孕婦生産時猶如過鬼門關一道,孩子連着臍帶一起生出,之後會排出胎盤。經驗豐富的産婆會手腳利索地剪了臍帶和胎盤,避免胎盤回流造成大出血。”她伸出小拇指,掐了一點指頭道:“教堂的情報可能比金會長想象中還有厲害上一些,會長發妻并非難産而死,而是死于胎盤回流大出血。”

“沒多久後,金會長的現任妻子就生了金小姐,算算時間,與發妻懷孕時日差不多,那時候金會長可還沒離婚呢。”她擡起手掌,止住了金城接下來要說的話,繼續道:“我這個人比較好奇,神父在世時對我一向縱容,所以我就順着這條線索去查了查,不知道是金會長太過自信還是心慈手軟,做事連尾巴都不收拾幹淨,不是會長的風格。”

“我原以為接生的産婆是會長夫人的手筆,但我看過貴夫人生平後,發現她雖被嬌慣的脾氣不大好,卻心地不壞,對于發妻一事,事後還托人送過銀錢,當真心地善良。反倒是金會長,斬草又不除根,可謂是春風吹又生,産婆在死于去年,是自然老死,這件事你愛惜自己名聲,不便出面于是委托了自己的好兄弟蔡明,不料蔡明另有心思,竟然把人藏了起來,這麽天大一個把柄被人握在手裏,金會長這麽多年也睡得還挺香?”

金城沒說話,從某種意義上而言就是承認。

“我對金會長的大女兒比較好奇。按照年歲來算的話,金小姐應當是第二個孩子,第三個孩子因為是通奸的野種,所以當天生下來便被處理了,我也查了查,沒想到金會長真是慈父,還真花人手找了好些年大女兒,不過金家不過是一屆商賈,找人這事還是教堂要強上一籌。”

她頓了頓道:“我知道她在那兒。”

她從被帶出柴房已經過了許久,期間說了不少話,縱使之前灌飽了水,到現在仍是不免覺得有些口幹舌燥。她不願在金城面前示弱,自然幹不出讨水的事,可恨這夏波又是一去不複返。她牙磨了又磨,只覺得這男人真是中看不中用,白瞎了好皮囊沒騙到她,也沒騙到金城,全身上下的優點大抵只有身量高大,往那一杵倒是擋風,而老天睜眼,今日壓根無風。

正當她要說出答案時,身後突然傳來一道聲音——“讓讓,都讓讓,別翻了水。”

她面色不變,心裏卻輕快了一些。雖說遲到許久,但終究是趕上了,可她這幹等的怨氣卻一點也沒少,張口便沒好氣道:“夏軍官真是貴人事多,不過是兩桶水,不知道還以為您去造水了呢!”

她斜眼看着夏波把兩桶水倒進銅牛裏面,又指了一個金城的手下道:“點火。”

那人遲疑地看了眼金城,見他點頭後才趕忙湊上去。火堆熄滅了有一會兒,沒有幹草不容易點燃,那人不敢出聲,只得悶頭燒,好一會兒才燒起來後,擦了擦自己額頭上的汗,把周圍散落的柴放回原處,彎着腰朝三人都鞠了個躬,才退到後方。

秦望舒湊近瞧了眼,兩桶水不算少,但銅牛實在過于巨大,畢竟是放人的刑具,所以只在腹中留了半個手指的高度。索性她只是燒個水奏樂而已,倒沒在意這些,只是關上了脊背上的蓋子。轉身時不着痕跡睨了夏波一眼,這才正眼看向從來後就沒吭過聲的秦奶奶。

“我到秦家村前也了解過一些消息,畢竟百年前的銅牛村傳得玄乎其玄,多少聞名而來的人,就是想見識一下銅牛奏樂的奇觀。這事說來也很簡單,百年前饑荒,求糧的人絡繹不絕,有人用銅牛換了一石米,事後得了村長憐惜,準許在村中借宿直到雨停,可惜天公不作美,這山雨連綿是下了一個月。”

秦奶奶的臉色微變,秦望舒說的事在秦家村并不陌生,相反還口口相傳,所以她才不過起了個頭就有人認出,一時間嗡嗡聲越演越烈,金城不知出于什麽心态,竟沒出聲制止。她瞧了眼秦奶奶,她的計劃不止一個,夏波去找秦奶奶只不過是其中一環,如果對方沒有領會到這點,她就會按照金城女兒這個計劃進行下去,現在夏波趕到了,說實在并沒有對局勢有緩解,只不過是提供了另一種可能。

但夏波——她其實心裏門兒清,以他的腳程真要辦事早便來了,拖到現在不過是故意的。他想瞧瞧她手裏的底牌,等她彈盡糧絕時,以救世主的姿态出現,若是市面上俗套些的故事此時就是英雄救美,她應當一見鐘情然後要死要活的以身相許,最後掏心掏肺地去輔佐他。

她暗哼了一聲,做他的春秋大夢!

他想撈好處,她何嘗不是,金城又亦是如此。但這事和往日不同,金城和她可以,唯獨夏波不行,倒不是她小心眼,只是他心思還是太淺了些,不夠格罷了。

她接着道:“就在那人離開的當晚,銅牛奏樂了,很顯然那人不是真不告而別,而是被關在銅牛成了試驗品。銅牛奏樂的方法不止一種,關人只是其中之一,若是灌了水燒開效果也一樣。但嘗到了甜頭的村長不這麽想,人的野心一旦膨脹,便不再止步于當人,想做神。”

“從此秦家村再也沒有拒絕過求糧的人。村長樂善好施,但凡上門求糧的人都留宿一晚,可世态炎涼,拿到糧的人往往當夜就偷偷溜走,以小人之腹度君子之肚,但在第二日夜晚時,銅牛又會奏樂。人接二連三地失蹤,不是沒有上門鬧事者,村長便把奏樂一事與山神捆綁,借神鬼之名行惡。最嚴重一次,是換銅牛那人,一家兄弟上門找村子給一個交代,卻被聯手趕出村,當日銅牛就奏樂了,村長定是說山神庇佑,之後是那人的妻子上門求助,也不是什麽大事,人餓着肚子總是要吃飯的,婦孺相比男人要軟嫩一些,當糧食是再好不過的,但虎毒不食子,便有了易子而食。那婦人也不是為別的,就為了自己在襁褓中的孩子一條活路,所以當晚,銅牛又奏樂了。”

“死的不是孩子,是她。”條線其實是沒有感情的,所謂情感都是人賦予的主觀感覺。就像是她現在笑着,若不是在一張賞心悅目的臉上,大抵是早就被扔臭雞蛋和爛菜葉了。“一命換一命,很公平的交易。秦家村沒有山神,如果有山神也不會庇佑這個鮮血淋漓的村子。”

“都說将死之人其言也善,村長老了,要死了,他開始愧疚反省,所以這個秘密被他帶進了棺材裏,于是秦家村百年未有銅牛奏樂,可巧的是我們一來,這銅牛就奏樂了。”她走到秦老爺子面前,撤掉他嘴裏的布,好奇道:“老爺子您能告訴我,殺害金家大小姐和張雪的人是誰嗎?”

第 66 章 變故

河燈順着水流向遠處飄去, 許多河燈混在一起,也逐漸分辨不出誰與誰的。

饕餮看了眼天色,朝着白芨暧昧一笑:“走, 姐姐帶你去個好地方。”

“什麽地方?”

饕餮并未回答, 沿着小路七拐八拐走到了一處暗巷裏。顧初衍與江流跟在身後, 見狀都蹙了蹙眉。

白芨看了看那五光十色的牌匾:“我記得你好像不是很認路……”

“這不一樣。”饕餮辯解, 牽着白芨的手就要拉開那店鋪的門。

白芨:……

她好像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了。

而此時阻攔也來不及,饕餮的手覆上門的瞬間,門口浮現了兩位男修的身影。

那兩位男修的模樣極其俊美,五官好似天賜一般, 比例完美的無可挑剔, 就連身形也是經典的比例。

看着白芨一臉抗拒的表情, 饕餮解釋道:“這地方很清白的!”

白芨:“……”

許是饕餮牽扯她的動作吵醒了袖子裏的百靈鳥, 拉扯之間,它從白芨的袖子裏鑽出來, 一雙鳥眼震撼地望向發着光的招牌。

了不得,魔界竟有這般夢幻的地方。

什麽時候能開個提供給鳥類客人的店, 它百科全書·靈鳥第一時間去裏面坐坐!

随後它張開翅膀,利落地飛到了白芨的肩頭。

在袖子中待久了,它也覺得有些悶。奈何白芨很少主動放它出來,它只好給自己創造機會。

看着白芨和饕餮正在拉扯, 百靈鳥轉過頭觀察周圍的情況。陰暗的街巷中, 只有他們四人一鳥。

等等……

百靈鳥對上戴着面具的顧初衍的視線,只一眼,陡然低下頭去。

要不要這麽吓人, 它剛鑽出來就看見個青蟒在盯着它瞧?

白芨那邊的拉扯占了上風, 見實在拗不過她, 饕餮只好獨自遺憾進門,臨走前并未敢去看身後顧初衍與江流的臉色。

白芨沉默了一會兒,忽地問道:“饕餮進去這一次得花多少魔石?”

江流顯然是不會參與這種話題,抱着手中的劍站在一旁。顧初衍輕咳了一聲,答道:“大概……是她在演武場上打贏一把擂臺戰的魔石數吧。”

白芨想起自己下注後獲得的一桌子魔石,看向饕餮的背影。

原來……這也是個深藏不露的。

三個人離開暗巷,重回西街的街道。只是與顧初衍并肩走着,肩上的百靈鳥埋着頭好似睡着了般。

顧初衍側目看了看白芨肩上的百靈鳥:“師妹,你這靈鳥是從哪裏買的,看上去很是……特別。”

聞言,百靈鳥的頭埋得更低了。

白芨伸手揉了揉它的頭,回答道:“這是我在秘境撿的,見它可愛,就養了起來。”

她并沒有說出百靈鳥的特別之處。

顧初衍嘴角掀起了一抹笑容:“可惜了,本來還想問師妹能不能割愛的。”

這鳥身上波動的力量很特別,應當是有什麽古怪。

顧初衍垂眸盯着百靈鳥看了會,面具上的青蟒從左側攀爬到了右側,與那百靈鳥貼近距離,好似要躍出面具一般。

百靈鳥默不作聲地往旁邊移動了一寸。

天色已晚,如今饕餮不在,白芨也不知道如何與這兩人繼續相處。與顧初衍相處倒是容易,只是旁邊默不作聲一直跟着的江流有些讓她無所适從。

這三個人都是妥妥的好戰分子。顧初衍垂眸思考了片刻:“既然無事,有沒有興趣來‘須臾’中打一架?”

白芨是十分樂意,江流則是警惕地看了一眼,又突然放松了下來:“我都可以。”

本來三人就這麽定下了,在白芨意圖踏入須臾的那一剎,腰間的玉牌突然準時亮了起來。

如果沒記錯的話,上次玉牌傳來通訊的時候差不多也是這個時間。

銀色的流蘇垂在玉牌下方,白芨順勢抓起玉牌,看到下方那三個字的署名就知道,今晚這須臾是去不得了。

她擡頭看向上方那一行字,魔氣運筆寫的遒勁有力:“師妹,不要忘了玉扇。”

白芨:“……”

她這可憐的打工命。

顧初衍留意到白芨看向玉牌的動作,側首笑望:“可是一會兒還有事要做?”

白芨點了點頭,對自己興致沖沖答應下來又臨時變卦放鴿子的行為有些愧疚。

顧初衍善解人意地笑道:“沒事,下次再約就好。師妹先去忙吧。”他擡頭看了看天色,“需要我送你回去嗎?”

白芨又怎麽好意思麻煩顧初衍,本來今日上元節,他這個酒樓的老板應該很忙才是,被饕餮拉來逛着玩了一天,耽誤了不少時間。

于是她連忙擺擺手,朝着一旁的江流與顧初衍道了別,這才禦着折扇往城主府的方向飛去。

直到看着白芨消失在街道盡頭,顧初衍才收了視線。他嘴角一直挂着的笑收了起來,又戴着那青蟒面具,顯得有幾分肅殺之意。

江流站在對面,與他對視一眼,沒說什麽。

顧初衍擡眸:“這麽晚了,還不走?陰護法怕是會擔心得很。”

陰護法這三個字一出,江流卻是變了個表情,冷哼一聲:“你倒是逍遙自在。”

“是啊。”顧初衍答得平淡,“聖女不在,我一個人确實很自在。”

江流仿佛被他的話氣到了一般,盯着他臉上游走的青蟒看了半晌,終究一甩手,抱着那劍揚長而去。

顧初衍收回視線,挂着抹笑容,亦是消失在了西街。

自從在西街與饕餮幾人玩到一半被喻永朝一通通訊叫回來以後,這幾日就再沒有走出城主府。

一連數天,白芨都老老實實地前往喻永朝的住處修補玉扇。

而師兄像是知道她的位置一般,她每天呆在城主府,他卻不再傳來通訊;一旦自己跑出去找顧初衍,師兄卻是會在晚上準時發來通訊催促她回去修扇。

……真的是很神奇,好像師兄就在她身旁施了隐神訣般。

就在瓷瓶中的油脂被她用了大半的時候,通訊終于亮了起來。

然而卻不是喻永朝發來的。

那是一條陌生的傳訊,沒有署名,上面只寫着一句話:我在沉仙崖下等你。

通訊在她閱後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未曾發出過一樣。

會是誰給她發的通訊?甚至叫她去沉仙崖。

但是很快玉牌亮起,傳來了第二條通訊。這次是認識的人發來的:伽藍塔有異,速來騰流河。

這條通訊發着金光,署名處畫着一瓣金蓮,俨然就是佛子善空傳來的通訊。白芨心下訝然佛子是如何得知自己的聯系方式,轉瞬間第三條通訊已至。

沒等白芨反應過來,第三條通訊在她面前展開:跟随你二師兄去騰流河,伽藍塔的邪魔暴動,已經逃出去了一批。

這是魔尊發來的。

接連而來的通訊将白芨砸懵住了。

她們不是才同佛子去伽藍塔加固了封印?怎得邪魔這麽快就跑出去?

思考間,傅正卿已至城主府。見白芨在此等候,他并未多說什麽,踏着陣法就往騰流河趕去,一雙丹鳳眼裏滿是嚴肅。

白芨踏在陣法上,忽地問道:“這次只有魔界的人前去嗎?”

耳邊的風呼嘯着而過,白芨習慣了往日大師兄禦扇的速度,她知道情況緊急,站在陣法上仍感到有些暈眩。

“是的。”傅正卿看着遠處那座通體漆黑的塔,答道,“佛子說玉昆那邊封印的天織跑了,正在捉天織,騰不出空來。”

白芨覺得荒謬:“就算天織跑了,道清老祖不在,他們有那實力捉的回來?分明是個托詞!”

可他們明知道玉昆說的是托詞,如今事态緊急,也沒法去計較。

眼看着佛子的語言一步步成了真,所有人心中都提着一口氣無法放松下來。

袈裟預示,妖魔頻出為禍蒼生,金雷滌蕩劈下滅世。

如今玉昆的天織跑了,伽藍塔的邪魔也掙脫了封印,這預示的前半段已經實現了一半。

陣法以一種奇快的速度朝着騰流河前進,等那高聳入雲的伽藍塔真正出現在他們面前時,白芨才發現——

下層的辟心鈴被齊齊斬斷,整個塔身似乎破了無數個黑洞,正在向外散發着黑氣。那伽藍塔成了個空蕩蕩的殼子,內裏所關押的邪魔已經跑了個無影無蹤。

佛子閉目站在塔下的臺階上,周身散着金光。而塔中的邪魔好似并不畏懼一般,中層的邪魔正在不斷撞擊着伽藍塔。随着它們的動作,中層的辟心鈴一齊響起,發出刺耳的叮當聲。

善空閉目,面對此情此景聲音依舊沉穩:“我在伽藍塔外攔截妖魔,你們先去塔主那一層看看情況。”

說罷,他伸手托起九瓣金蓮,将其交予給傅正卿:“我已經将通天梯交予你們手中。若是遇到邪魔,金蓮亦能護你們安全。”

傅正卿點點頭,沒有耽誤時間,環視了下周圍的魔界弟子,踩着入口的傳送階梯閃身進了伽藍塔。

此行魔界的弟子不光有上一批的人,白芨還在人群中看見了顧初衍。後者笑着向她點頭致意,也踏入了傳送陣法。

傅正卿揮手抛出金蓮,那通天梯自塔內升起,金光刺目,下層與中層卻不見邪魔。

等到他們順着通天梯來到九十一層時,卻發現那八個一模一樣的階梯消失得無影無蹤。

傅正卿擰着眉,看了顧初衍一眼:“可有什麽辦法上去?”

為何伽藍塔頂層的路會被切斷?

饕餮對魔氣有着天生的敏銳。伽藍塔中邪魔的氣息外漏,而她曾經接觸過塔主,此時感知了一番,十分肯定:“塔主還在上面。”

第 55 章 章

第 55 章

林絢幹咳一聲,目移看向別處。

“诶!我們去玩過山車吧。”說完便徑直往前走。

姜瑞玉只好跟上她。

過山車排隊的人比較多,林絢回頭看站在她後面的姜瑞玉。

“你害怕嗎?”

對方搖搖頭。也不是不怕,是他根本沒坐過過山車。

姜瑞玉眼睛追随着高架上飛馳的過山車,耳朵裏是游客的驚聲尖叫。

只是看着的話,感覺也沒那麽可怕。

林絢拉拉他的短袖衣角,“到我們了。”

“有背包和眼鏡的游客,可以暫存在這邊的儲物櫃。”工作人員對着便攜小話筒說道。

“還要摘眼鏡啊?”

“對啊。”林絢将挎在肩上的小包拿下來,“你的手機呢?”

姜瑞玉已經把眼鏡摘下來,聽到她的話拿出手機,“這呢。”

“都放我包裏吧。”

包已經放進儲物櫃,兩人在工作人員的引領下坐到了過山車的第三排。

姜瑞玉看着林絢扣上安全帶,自己也伸手拿起兩邊的安全帶,但因為他莫名有些緊張,第一下沒扣上。

一旁的林絢看到他扣不上,傾身拿過他手裏的安全卡扣。兩人離得很近,姜瑞玉甚至能聞到她身上的清香,他說不清到底是什麽味道,洗衣液嗎?

“咔噠”一聲輕響,扣上了。

“看不清嗎?”林絢以為他是摘了眼鏡的緣故,“你度數也不高啊。”

“你怎麽知道我度數不高,我好像沒說過。”姜瑞玉疑惑。

“呃……看出來的,你鏡片很薄。”

“這樣啊。”

其實是林絢想起了兩人喝醉的那天晚上。

工作人員過來了,依次把安全背帶壓下來。

鈴聲響起,過山車啓動,緩緩駛出了幽暗的隧道。

因為速度太慢,一開始還有些緊張的姜瑞玉放松下來。

過山車上了高坡,速度依舊緩慢,然後在最高點停了下來。

他們在比較前排的位置,姜瑞玉看着前面的下坡,幾乎是垂直的。

心跳又快起來了,後面的乘客已經開始提前尖叫,他更緊張了。反觀林絢還笑呵呵的。

車體驟降,身體頓時被失重感包裹,尖叫聲一片。

姜瑞玉沒有叫,下意識閉緊了眼睛,風砸在臉上,連呼吸都停止了。

任由過山車東倒西歪,他壓根兒不敢睜眼睛。

又停了。

“哇——”

姜瑞玉悄悄睜開一只眼睛,不到半秒又閉上了。他們正倒吊在空中。

一直到結束,他才再次睜開眼睛。

過山車駛回隧道。

“好刺激,我們再來一次吧!”林絢看向姜瑞玉,“诶?你臉色怎麽這麽蒼白?”

沒再坐第二次,林絢扶着姜瑞玉下了過山車。

“我想喝水,冰的。”他有點想吐。

林絢将他扶到花壇邊的長椅上,“好,我去買,你想吐嗎?”

“暫時應該,不會吐。”幸虧早飯沒吃多少。

“那你坐在這裏等我。”

姜瑞玉看着她,他沒戴眼鏡,眼中的水光很明顯,因為皮膚白的緣故,眼周都紅了,他眉頭微蹙,唇色蒼白,但還是乖乖點頭。

“嗯。”

林絢第一次見他這個樣子,有種想摸頭的沖動,但她忍住了。

姜瑞玉在原地等了三分鐘,林絢才回來,并且身邊還多了兩個人。

林絢去買水的時候,在冰飲攤碰到了周冰,他正好帶着自己的小外甥來玩。

非要跟林絢一起,還說都是緣分。

“你好啊,張助理。”

姜瑞玉喝着林絢遞過來的冰飲,擡眼看說話的人,又是這個鞋墊,旁邊還帶着一小孩,看起來也就七八歲。

“我不好。”

周冰身邊的小男孩靠近他,開口問道:“哥哥,你是不舒服嗎?”

“小飛,不能叫哥哥,你應該叫叔叔。”周冰糾正道。

“為什麽啊舅舅。”小飛仰頭問他。

“因為我們是同齡人,你叫我舅舅,就得叫他叔叔。”不然差輩了。

“可是這個哥哥看起來比你年輕很多。還有這個姐姐,我不想叫她阿姨。”小飛指着林絢脆生生地說道。

周冰差點被自己親外甥氣撅過去。

“他想怎麽叫就怎麽叫吧。”林絢說道。

姜瑞玉頓時感覺身體好多了,氣都順了,他回答小飛的話,“哥哥剛剛是有點不舒服,但是現在舒服多了。”

兩人行變成了四人行,周冰問林絢想玩什麽,林絢下一秒就低頭問小飛,“小飛,你想玩什麽呀?”

小飛吸了一口橙汁,“姐姐,我還沒想好。”

四人漫無目的地走在游樂園裏,姜瑞玉靠近林絢,小聲問:“我們一定要跟他一起走嗎?”

“他也沒給我拒絕的機會啊。”

小飛停下來,指着一輛冰淇淋車,“舅舅,我想吃冰淇淋。”

“你這果汁還沒喝完呢,又要吃冰淇淋,不怕回家拉肚子?”

“我就要吃,我想吃我想吃,我就吃兩口。”小孩身子晃來晃去,開始撒嬌。

“那只能買個最小的。”周冰瞥到站在旁邊抱臂的姜瑞玉,“你不是喜歡哥哥嗎,讓哥哥帶你去吧。”

“好!”

姜瑞玉還沒反應過來,小飛就跑過來抱住了他的大腿,仰頭眨着眼睛看他,“哥哥,我們去買冰淇淋吧。”

下一秒,小飛拉着他就往冰淇淋車的方向走去。

姜瑞玉被動的往前走,但眼睛卻看着站在原地的兩人。

不要啊,他不想讓周冰和林絢單獨待在一起。

他頭轉回來,抱起前面的小飛,大步往前走,“我們得快點。”

周冰指着旁邊的樹蔭,“別站在太陽底下了。”

“哦。”林絢走過去,站在樹蔭裏,周冰在她旁邊。

兩人沉默了半分鐘不到,他開口了,“林絢,其實……我一直都挺欣賞你的。”

林絢看他,“謝謝啊。”

“不不不,我說的是異性之間的欣賞。”

“什麽意思?”

“也許,我們可以試着多了解一點對方,給我個機會。”

林絢算是聽明白了,“不好意思啊,周先生,我一直把你當朋友。你很好,但我——”

周冰看出來她要拒絕,打斷了她的話,“那是因為你不了解我,所以才要給我個機會呀,等你知道我是個什麽樣的人,你一定不會拒絕我。”

林絢聽傻了,蹙眉,之前她怎麽沒發現這人這麽自信。

她想了一下,“我是說,我有喜歡的人了。”

“有喜歡的人怎麽了,那也只是喜歡啊。我還是那句話,給我個機會,我周冰怎麽說也是這鎮上數一數二的青年才俊,你會喜歡上我的。”

林絢不再看他,扭頭就帶上了痛苦面具。

姜瑞玉,快回來……

“林絢?”

“周先生,我——”

“不要叫我周先生,太生疏了,情侶之間哪有這麽叫的?”

“呃,我們也不是情侶啊。”

“早晚的事。”

“你別這麽說,其實我有男朋友了。”

“什麽?”驚訝的表情只停留了一秒,周冰又笑了,“你這是在騙我吧?”

“我沒騙你。”

周冰聳肩,“那你說,你男朋友是誰。”

“張強,就是我男朋友。”林絢表情堅定。

“我不信,你倆不像。”他倆的互動一點都不像情侶。

周冰說完便瞥到姜瑞玉帶着小飛回來了,“你們回來了。”

林絢睜大眼睛,機械回頭,姜瑞玉正站在她斜後方。

他不會聽到了吧?

姜瑞玉将手裏的一支甜筒遞給林絢,“你們聊什麽呢?”

“沒聊什麽。”

周冰也沒說話。

林絢接過甜筒後站在姜瑞玉旁邊,還特地站近了些。

現在像情侶了吧?

四人繼續走,林絢的腦子裏卻一直在想怎麽甩掉周冰。

手裏的甜筒就吃了一口,天氣太熱,化掉的冰淇淋流到了手上。

“你的甜筒都化了。”姜瑞玉提醒她。

“啊?”林絢回過神,手指上的粉色黏稠液體還在往下流。

“确實化了。”

“我記得你包裏有濕巾。”

姜瑞玉上手拉開她的包,掏出一包濕巾,抽出兩張,直接幫她擦手上的冰淇淋。

林絢剛想躲,下一秒就注意到周冰在看他們,硬生生忍住了。

她低頭看姜瑞玉細心擦掉淌在手指上的冰淇淋,視線上移,是他垂眼認真的模樣。

心跳有些快。

“好了,擦幹淨了。”

姜瑞玉也看她,兩人視線相撞一秒,林絢下意識地躲開了。

幹咳一聲,想說謝謝,又想到周冰在旁邊,忍了。

“嗯。”

她已經想到辦法了。

“其實我想玩跳樓機。”林絢看着不遠處的跳樓機設施,高處正巧挂着一圈人,其他三人看過去的那一刻,陡然下滑。

“舅舅,我也想玩,看起來好刺激。”

“你不能玩,你太小了,這有年齡限制的。”周冰低頭對着小飛說道。

林絢微微勾起嘴角,這樣他們應該就走了吧?

“啊……”小飛語氣失落,“那我能不能在下面看着姐姐哥哥玩?”

“這個當然可以了。”

林絢還沒高興幾秒,嘴角又耷拉下來了。

這下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她沒想玩來着。

“算了吧,我忘了,他身體不舒服。”林絢看着姜瑞玉。

“張助理是不敢玩吧。”周冰慢悠悠地說。

“我沒有不舒服,早就好了,我能玩。”

“不用勉強的。”林絢幹笑。

“我真的能玩。”

坐上跳樓機,林絢看着臺下的小飛高舉雙手跟他們打招呼。

林絢也朝他揮揮手。

小飛旁邊的周冰正看着兩人。

林絢做了一個決定,擡手抓上姜瑞玉的手腕。

以周冰的距離,看起來應該是在牽手。

扭頭發現姜瑞玉在看她,眼裏帶着些驚訝和詢問,“不好意思,我有點緊張,你不緊張嗎?”

“我也緊張。”

姜瑞玉反握住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