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達成共識

第三章 達成共識

“湯包!蟹黃湯包!九元一個,九元一個!”

“你家什麽包子,這麽貴?”

“喲,我家包子純蟹黃的,真材實料,童叟無欺!

樓下早餐店的大喇叭正賣力叫喊,晨間太陽早早驅散了夜間的清涼

今天是工作日,來往行人神色匆匆,擁堵在路口的車輛不斷鳴笛催促着,惹來陣陣怒罵

徐硯醒來時頭痛欲裂,太陽穴突突跳着,臉色有些蒼白,眼底的烏青清晰可見,活脫一副被吸了精氣的模樣

她扶着腦袋還有些恍惚,視線卻無意中瞟到身下的床,那張本該在客廳的床

昨天的片段洶湧而來,徐硯趕忙從床上跳了下來,盯着卧室一臉匪夷所思

客廳的江頤之聽見動靜,很不客氣地推開了房門,雙手環抱,斜斜倚在門框上,是她慣常的姿勢,身上還是昨夜一身黑,清晨陽光星星點點地灑在她的臉上,飒爽的五官顯得有些柔和

許是還沒清醒,許是門口的女人過于養眼,徐硯瞅着那張臉居然走了神兒

幾秒鐘過去了…

幾分鐘過去了…

兩人漫長對視着,徐硯最先招架不住,她有很多問題不明白

夢裏的女鬼是怎麽回事?半夜樓道裏為什麽會響起唢吶聲?江頤之是怎麽進來的?

徐硯最後還是沒問。

“我今天必須要走。”

話不長,語氣卻毋庸置疑,也沒去看江頤之的表情,徐硯脫下外套使勁兒抖了抖,順手撫平了T恤的褶皺

欲言又止半天原來是這個,江頤之暗自撇撇嘴,還以為她會問些什麽呢

“當然可以,只是你體質特殊容易招鬼,住哪兒都一樣,住這兒我還能保護你。”江頤之也不拐彎抹角,直接說出了事實,只是話裏話外都希望徐硯繼續住下去

徐硯看她的眼神就像看智力障礙者一樣

試問,一個人被半诓半逼來一個鬧鬼的房子,待在這兒不到十八個小時,被吓數次,持續時間長達十一小時,一個坑裏絕對不能摔兩次,哪個正常人第二天還會繼續住這兒?

“江小姐,我有必要告訴你,我昨天被吓暈過去了。”

好不容易才碰見個有趣的,江頤之自然不肯輕易放手,況且她又沒說假話,本于人道主義精神,江頤之再次試圖勸說

“你身上陰氣很重,你有沒有過暈眩、多汗、營養不良的症狀?或者聽到一些,嗯,比較空靈的一些聲音,或者看到一些靈體之類的?”

話說得委婉,可每條都中,那段被刻意忽略的記憶在腦海中重現,徐硯本就蒼白的臉徹底褪去了血色,溫暖的陽光照在身上不見一絲暖意

“遇到過,四年前。”徐硯輕輕點點頭,神色有些僵硬,但還是勉強回答她的問題

“世間萬物皆有陰陽,講究一個平衡,陽弱陰勝,陰氣自然就重,神者魂也,降之于天;鬼者魄也,經之于地。鬼屬陰,而你陽氣弱,它們最喜歡你這種類型。”江頤之很耐心地講解,怕她不懂,甚至還貼心引用了古人經典。

話說得有理有據,沒毛病

“我只是因為水土不服發燒。”徐硯堅持為自己辯護。

“水土不服的人多了去了,怎麽就你發高燒看見了鬼?這就說明你本身就有問題。”

也是了,去京城上學的同學來自五湖四海,自己剛開學在校醫院待了半個月,期間也有發燒的同學住院,但沒有超過三天的

萬一只是巧合呢?徐硯咬着口腔內側的軟肉,仍不死心,但這話到底沒說出口,原因無他,她自己都不相信巧合一說

巧合是魔鬼的謊言

看着她吃癟的樣子,江頤之隐隐有些自得,腦子裏似乎有什麽東西一閃而過,但撲了個空,她并不氣餒,只是看向徐硯的眼神又亮了幾分

“以後不會有東西再吓你了,你剛來,昨天是鄰居們跟你打招呼呢,做鬼久了難免都有些惡趣味,但是人鬼兩界有秩序,它們不敢亂來,這種情況以後不會出現了,我力量很強大的,它們怕我。”

“你要相信我!”見徐硯還不信,江頤之有些急了,“你真的招鬼!我很早之前就認識你了!你下雨天出去買菜,那天雨很大,一個水鬼就跟在你後面,還有你晚上工作時有個來買奶茶的,沒給錢就跑沒影兒了不是?那是鬼啊!這種情況還有好多次呢,那些鬼之所以沒對你出手,是我趕跑了它們。”

昨天應激反應還沒有完全消失,現在徐硯聽到鬼這個字腦袋就忍不住發暈,尤其是聽到她說鬼跟着自己跑來跑去的時候

徐硯不懷疑江頤之的話,因為她當時也這麽覺得,人在前面走路,後面就傳來怪異的聲音,但回頭看又什麽都沒有

“謝謝。”聲音有氣無力的,徐硯揉了揉眉心,心下有些煩躁,且不說江頤之幫了自己好幾次,既然她說的是事實,又這麽想讓自己住這兒,比起外面一群陌生的鬼,自己住這裏确實利大于弊

“這不是鬼樓嗎,怎麽普通人都敢往這裏擺攤?”

“這有結界,人看到的就是一堵牆,況且這棟樓裏的都是力量弱小的菜雞,這片兒又沒死過人,鬼也有鬼的規矩,頂多出來吓唬。再說了,這人的膽子多大啊,啥事兒不敢幹的?哦,抱歉,忘了你是個例外”

徐硯:“…”

你禮貌嗎?

“這是你的房子嗎?”徐硯沒頭沒腦問了一句。

“當然。”

其實不是,這兩室一廳其實是搶來的,原主是個外表油膩、實力菜雞的男鬼,一次偶然看見容貌驚豔的江頤之就起了歪心思,一路尾随後差點被江頤之打得魂飛魄散,這剛裝修的新房自然落入了她的囊中

不過這也沒有告訴徐硯的必要

“哦”

江頤之:“…”

“人死後,靈魂都是要接受審判的,功過自有評判,尋常鬼物根本不敢亂來,惡鬼除外,當然了,那些想吃掉你的鬼也算惡鬼。”

江頤之有點不耐煩了,看着挺果決利索的一孩子怎麽這麽磨唧?

“你懂得挺多的。”

“當然。”

開玩笑,江頤之醒來連自己叫什麽名字都不記得,哪裏知道這些,這都是一只江邊修煉千年的烏龜告訴她的,烏龜叫旬弋,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是自己醒來時交到的第一個好朋友

“而且房租這麽低,你要嫌8.8888不好聽,那6.6666怎麽樣,水電齊全,簡直不要太舒适。”江頤之耐着性子循循善誘,像一個拿着火腿腸哄騙小孩的人販子

“不用,按市場價就行。”不得不說,江頤之心眼兒多還頂壞,專挑人軟處捏,徐硯不想再多欠她人情

窗外灌湯包的叫賣聲還在循環播放着,顧客們大聲交談的聲音順着窗戶鑽了進來,還夾雜着“刺溜刺溜”的嗦包子聲

“這鬼樓怎麽敢這麽光明正大建在這兒?”

“不知道,我也是後來才搬進來,不過十字路口四通八達,乃陰陽交界之處,結界圍住整座樓,人類看到的只是一堵牆。”

“而它真正的樣子只有鬼才看得到,你能看得到當然不是因為你是鬼,而是你陰氣重,至于那些人為啥敢擺攤,無知者無畏呗,這兒沒死過人,不過他們也只敢白天在這擺攤,晚上倒是沒見到什麽人,來這燒紙的倒有好幾個。”

見着對方淡淡的樣子,徐硯抿了下嘴唇,雖然有些直白,她到底是把心中的疑問說了出來

“最後一個問題,你讓我住這裏的目的是什麽?”

好像自從和江頤之産生交集後,心裏原本的邊界感都模糊了許多,連帶着自己不斷打破自己的标準,徐硯不得不承認,那張魅力四射的臉龐确實令自己無法硬下心腸當場拒絕

聞言,她托着下巴想了半天,江頤之苦笑一聲,這個問題連她自己都不懂

“我不曉得,我沒有記憶,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個什麽東西,住這兒也是偶然,只是上次在外面偶然遇見你,腦海裏的聲音告訴我,你的身上可能有我想要的答案,而且靠近你我很舒服呀,力量也壯大了呢。”

“并且,我吸收陰氣,維持你體內平衡,你知道你這渾身陰氣在鬼的眼裏就像是一個香饽饽嗎? 201有我親自做的結界,你的安全是絕對能保證的。”

江頤之拍拍胸脯,一臉信誓旦旦,她對自己很有信心,武力值高、顏值高,那悟性肯定不能太低,一睜眼面前就是花海,怎麽看也是個人傑地靈之地

徐硯輕嘆了一口氣,她沒忽略江頤之瞬間的茫然無措,自己習慣獨立生活,自然曉得一個人在外生活的艱辛不易,更何況是無父無母的江頤之呢

怎麽嘆氣了?還有疑問?還是她沒說清楚?江頤之有點惱了,思來想去,她不介意再添一把火

“昨天我也不是有意吓你的,我本來沒想難為你,誰讓你騙我在先,嗯?宋見?宋小姐?”

江頤之尾音上調,字裏行間皆充滿着戲谑之意,她伸了伸懶腰,又換了一邊門框倚着,懶洋洋的模樣倒是與小鳥叽叽喳喳的清晨相互映襯

當場被拆穿,徐硯的耳朵尖難得泛起了微紅,與之前慘白的臉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她确實騙了江頤之,可沒想到人家早就知道自己的名字,也是了,跟着自己那麽久,自己的情況必然被摸得一清二楚,人家沒當面拆穿自己,甚至還陪着傻兮兮的自己演了一場戲

“抱歉,我叫徐硯,雙人餘,石見硯。”

江頤之沒接話,只是眉頭輕輕挑起,似是在等徐硯的下文

“我住這裏可以,不過有兩個要求。”徐硯伸出兩根手指,“第一你不許吓我,也不能讓別的鬼吓我,第二我每天晚上下班時你得來長歌奶茶店門口接我。”

第一條合情合理,江頤之滿不在乎地點了點頭,只是這第二條…自己憑什麽要下去接她

“就憑我膽子小,我見到鬼就腿軟,腿軟就跑不動,跑不動就會被鬼吃掉,我一旦被吃掉你就找不到你想要的答案了。”

徐硯摸準了她的脾氣,對方千方百計想要自己住在這裏,那為了人身安全,自己也應該表明态度,況且要求也不過分,只是接下班而已

“是嗎?”

江頤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仔細觀察對方的表情,一本正經又不似在說笑,只是,一個人為什麽能把自己的短處說得理直氣壯啊

相比于她的驚詫,徐硯此時卻有些惴惴,心下竟有一絲自己都沒察覺的期待,盡管已經與江頤之口頭上形成了同居關系,但她還不大确定江頤之心裏的想法,剛才的話只是個試探

徐硯自小就不愛說話,更不會主動尋話頭,沒人知道她心裏在想些什麽,她也不會輕易讓人走進自己的內心

有那個工夫,不如多做幾道數學題,久而久之,長大後的徐硯更懶得說話了,父母說她冷漠薄涼,親戚說她孤僻沒禮貌,同學說她高冷會裝,無所謂啊,她不在乎

“行…行吧,但是作為回報,你會做飯吧?會打掃衛生吧?一日三餐,衛生保持都由你來負責,我可拿不動鍋鏟和拖把。”

她見過徐硯做飯,刀工好,會颠勺,菜相也好看

有好吃的了!江頤之美滋滋地想着,眉梢躍上了幾縷喜意,清淺的眸子異彩連連

怕徐硯看出來,她微微偏頭,可又覺得盯着門框有些欲蓋彌彰,于是轉而垂頭看向地板,踩着軍靴的腳輕點着門框的紋路,一下又一下,似是玩上了瘾

房子地理位置好,采光很不錯,金黃燦爛的陽光趁着二人談話的間隙順着窗戶偷溜了進來,毫不吝啬地将溫暖與明媚傾瀉在她們身上

徐硯微微眯眼,陽光正親吻着女人的側臉,鼻梁挺直,皮膚晶瑩剔透,微微泛着粉

仔細觀察的話,還能看見覆在上面的細小絨毛,烏黑輕軟的睫毛輕輕抖動,像是一根羽毛,撓到了徐硯的心裏,癢癢的

“我會做飯。”徐硯心有所感,似是受到江頤之的影響,眼角也蕩起了一絲不太明顯的笑意

她望向窗外,今天陽光太燦爛了,與女人很配,而自己從來無人踏足的世界似乎也迎來一絲光亮

徐硯想,江頤之或許是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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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4 章

譚雲山就在相鄰的仙陣方位,側目,便可看見既靈身影。

那道讓厲莽安靜下來的仙術一打在妖獸身上,便驚到了臨近的好幾位仙人,可大家一時都辨不清施術的是哪位厲害仙友。譚雲山直覺轉頭看她,即便只有側臉,仍可見錯愕。

果然。

他不知道為何同樣的降妖咒由既靈來施便有如此法力,卻隐約覺得該和捉異皮時機緣巧合得到的那位上古散仙的仙魄有關。

譚雲山縱有玲珑心思也很難一時理出個所以然,正千頭萬緒,天帝來了。

他瞬間渾身緊繃,掌心仙術已停,卻渾然未覺,恨不能把耳朵揪下來扔過去聽對方到底在和既靈說什麽。

雖不覺得天帝會在這種危急關頭去問一個小小修行者逃冰籠之罪,但至尊者心思誰又說得準呢,總之,但凡天帝有一點要動手的意思,他絕對不會客氣,反正帝後都劈了,不差再劈一次天帝,正好湊對。

天帝動手了,卻不是朝既靈,而是朝厲莽。

不愧是天帝,厲莽在他的仙術下劇烈扭動,旁人打厲莽幾乎是不疼不癢,仙術更多的作用只是加固仙陣,可天帝這一下,在妖獸身上灼出清晰傷痕。

然後是既靈。

不再是九天降妖咒,而是同天帝那一下相同的仙術,甚至在厲莽身上灼出的傷,都與天帝如出一轍!

這不是都用一種仙術就能造成了,必須施仙術的人法力也相當!

她得的那團散仙魄竟真的有如此修為!

譚雲山心中激蕩,是震驚,是澎湃,是終于可以與厲莽一戰的熱血沸騰!可很快他就發現,還有更洶湧的心情藏在這些下面,那是驕傲,是自豪,是擁有一個如此夥伴的與有榮焉,是喜歡上一個這樣姑娘的心甘情願。

“師父你慢一點——”

随風而來的呼喊氣勢如虹,不像叫人,倒像用嗓門替師父清道開路。

譚雲山心領神會,立刻低頭上前幾步,努力融入茫茫仙海。

巨劍上的南钰剛把心放肚子裏,就看見了不遠處與天帝并肩而立的既靈,簡直要絕望:“師父,你再慢一點——”

鄭駁老快讓那蠢徒弟把精魂叫滅了,然這會兒他已無暇訓徒,一個俯沖落于好不容易尋到的天帝面前,什麽施禮拜見都沒有,就伸手把一張紙拎到天帝面前。

既靈被從天而降的庚辰上仙吓着了,做賊心虛地往旁邊挪了挪。

随後而來的南钰幹脆落到她面前,看似湊近師父和天帝,實則是以身體擋住了夥伴——他不知道天帝為什麽沒對既靈發難,但敢肯定師父如果知道了他私放囚犯,能把他塞到星辰爐裏煉了。

相比之下,天帝不愧為九天至尊,對着火急火燎的庚辰上仙,依舊穩如泰山。

鄭駁老最看不上他這樣,都什麽時候了,還裝淡定,索性收回剛蔔出的“星批”,自己念:“巽為風,風卷妖邪,坤位地,地吞陰魔,巽坤相對,是為死門!”

天帝定定看他片刻,看得鄭駁老心急如焚,恨不能替對方發號施令。

【衆仙聽旨——】

整個九天寶殿都在同一時間聽見了天帝的聲音。

不是用耳朵,而是用精魄。

【聚九天門下巽坤位,上仙列前,岱輿、員峤、方壺、瀛洲、蓬萊散仙依次列後,以庚辰上仙為令,聚降妖咒于厲莽死門。】

【散。】

最後一字落下,仙陣唰地散開,喧嚣再起,衆仙或踏雲或乘風,皆以最快速度奔赴九天門!

驟然沒了仙陣,厲莽周身一輕,複又蠕動起來!

不知是不是壓抑太久,再次蠕動的妖獸仿佛卯足了勁,拖行帶起的轟隆聲震天動地!

“南钰,帶上她。”天帝給塵華上仙留下這樣一句,便乘疾風而起,奔赴九天門。

南钰茫然呆愣。偶爾天帝是會像師父那樣直接叫他名字,這沒什麽,但“帶上她”是啥?說這話的時候天帝毫無疑問是看着既靈的,所以是帶上既靈?都到傾九天之力齊攻厲莽死門的關頭了,還惦記着“抓緊疑犯不撒手”?!

鄭駁老也一頭霧水。

應該在冰籠裏的人怎麽就出來了?天帝又為何要帶她?不分輕重一直是他庚辰上仙的風格,卻絕對不可能是天帝的。

沒時間多想了,愛怎麽樣怎麽樣吧,思及此,鄭駁老立刻催徒弟:“帶上她,趕緊!”

南钰剛想伸手,既靈已主動跳上他的巨劍。

容不得再耽擱,南钰立刻帶着夥伴随師父去往九天門。

不遠處,混在散仙裏跟着往九天門去重新列陣的譚雲山,從頭到尾盯着既靈,待她上了南钰巨劍,他也召來雲彩。

天上仙友衆多,譚雲山一路尾随也并不顯眼,但等到了九天門,六排列開,上仙及各仙島之間便泾渭分明。

既靈自然是被南钰帶到了第一排,且是第一排的正中,與天帝毗鄰。

譚雲山混到第二排正中,直對既靈背影,一步之遙。

被他擠得只好往旁邊挪的岱輿衆散仙,紛紛側目,都不認識這位,但又都自我說服,應該是新得道的仙友,所以臉生,且還不懂仙界禮數。

此時,譚雲山已大概想明白了其中關竅。

天帝不是非要帶着既靈,而是看重了她的法力。

仙人已基本聚攏站定,嘈雜弱下來,于是整個九天寶殿,漸漸只剩厲莽的蠕動聲。

轟隆,轟隆,沉悶而悚然。

庚辰上仙踏雲而起,浮于厲莽上方。

九天門是九天寶殿的巽坤位,而此刻,厲莽已在蠕動中越過了九天門,現下九天門卡着的也是它身體的巽坤位。

巽坤位對上巽坤位,死門。

鄭駁老等的就是現在!

降妖咒擦過九天門,穩準狠地擊中厲莽,金光不散,如一柄利刃插在那兒,給所有仙友指引方位。

衆仙早蓄勢待發,立即吟仙術。

一霎,六排仙列湧出無數金光,齊赴厲莽死門!

仙術至,灼煙起,厲莽的巽坤位赫然被傷出一個大洞!

厲莽劇烈扭動,發出前所未有的怒吼!

讓衆仙不寒而栗的是,那吼聲竟來自于厲莽身上剛剛被他們轟出的傷洞!

灼煙散去,衆仙終于看清,那汩汩冒着鮮血的傷洞,正一點點長出泛着寒光的利齒。

所有的一切仿佛都靜止了,沒有轟隆,沒有仙術,沒有喧嚣,沒有嘈雜,只一顆顆牙齒破肉而出的窸窣響動。

那傷洞最終成了厲莽的一張嘴。

猙獰的,血盆大口。

【降妖咒不要停!】

天帝的聲音終于有了一絲不穩。

譚雲山知道這位九天至尊一定比他們更快更清晰地感知到了某種巨大危險,正準備集中精神繼續施仙術,腳下忽然一顫!

同厲莽出世時一樣的地動,不,比之更烈!

“轟隆隆——”

這聲就像響在耳邊,譚雲山幾乎被震得幾乎五髒俱裂!

厲莽将九天門撞碎了!

塵土四起,巨石砸落,山搖地動間,呼號嘈雜中,六排仙列潰不成形。

可譚雲山一動未動,因為站在他前面的既靈也一樣!

還有天帝,還有鄭駁老,還有南钰。

他們的仙術一下下打進厲莽的“嘴”,每次都能讓妖獸劇烈一顫!

忽然,怒吼再起,血盆大口中猛地噴出紫黑濃霧,直直沖天帝與既靈而來!

沒錯,譚雲山看得真真,那霧不散,就像先前鄭駁老打巽坤位的金光不散一樣,這黑霧亦如利劍,不沖鄭駁老,不沖南钰,就是直奔天帝和既靈的!

妖獸知道誰最有威脅!

“小心——”

譚雲山和鄭駁老一齊出聲。

前者直接撲到既靈,用身體将她護得嚴絲合縫,後者則擋到天帝和既靈身前,一掌發出金色仙光與黑霧于空中劇烈相撞!

金光轟然而散,黑霧如破竹之勢重重擊在鄭駁老的掌心!

鄭駁老身形一晃,沉沉倒地,不知生死。

“師父——”

南钰的聲音幾乎變了調,一下竄到鄭駁老身旁想将其扶起,可手剛碰到衣角,就見一團金光自鄭駁老體內緩緩浮出。

仙魄。

南钰瞬間一片空白。

仙者死,仙魄離。

背後忽然射來一道赤色仙光,觸到仙魄,散成包裹着它的淡淡光暈。

原本向上浮起的仙魄複又緩緩下沉。

南钰詫異回頭。

是天帝。

既靈自譚雲山身下掙紮着爬出時,仙魄已回到鄭駁老胸前。她一瞬就明白了,不自覺抓緊譚雲山的胳膊。

譚雲山被她抓得有點疼。

他知道,她可以為救別人獻身,卻見不得別人為救她而傷。

傻丫頭。

鄭駁老救的是天帝。

想歸想,譚雲山卻也一樣屏住呼吸,緊緊盯着那仙魄,希望其順利回到庚辰上仙的身體。

若這時厲莽再來一下,天帝也回天乏術。

然而不知是不是剛剛那一擊耗了極大妖氣,此時的厲莽在衆仙的降妖咒中重新安穩下來,撞破九天門的那一截身體也落回忘淵之畔,那血盆大口倒仍張着,一下下喘粗氣。

仙魄終于完全沒入鄭駁老胸膛。

譚雲山剛要舒口氣,卻在下一刻怔住——那仙魄又出來了,托着它或者說将它重新逼出來的,是一團黑氣。

南钰雙眼通紅,幾近絕望地看向天帝,他不知道這位九天至尊還有沒有什麽辦法,若有,他甘願以命換命!

天帝沒看他,只定定望着那團仙魄,口中默念有詞。

頃刻,一個巴掌大的、香爐模樣的法器淩空飛來,将鄭駁老的仙魄納入爐內,卻将所有黑氣擋在了香爐之外。

“他中了妖獸的至邪之氣,邪氣不驅,仙魄回不了身體。”天帝隔空将香爐送至南钰手中。

南钰護緊香爐,迫不及待地問:“該如何驅邪氣?”

“肉身入星辰爐,爐下燃淨仙草,足足煉滿七日,切記火不可滅,邪氣盡除。”天帝看了一眼他手中的香爐,“在那之前,看好你師父的仙魄。”

南钰用力點頭,恐懼、忐忑、慶幸、後怕……他已經說不清自己是什麽心情,再克制不住,濕了眼眶。

“你還真是一點不像你師父。”天帝搖搖頭,似有失望。

南钰不解,愣在那裏。

天帝沉下聲音:“如果現在是鄭駁老,他不會在已經發生的事情上浪費一點時間,而是會以最快的速度回庚辰宮,繼續拿起《九天星宮》,蔔渡劫之法。”

“師父已經占出了厲莽死門……” 南钰怔怔看着天帝,可底氣并不太足。

“要麽是蔔錯死門,要麽是僅有死門還不夠,需以得當之法相配合,”天帝看着一臉少年氣的塵華上仙,目光是極深的信任與托付,“九天仙界能不能渡過這一劫,就看你了。”

“我?”重任來得猝不及防,南钰一時大亂。

他去占星,誰來為師父驅邪?

他根本沒認真學過師父的占星之術,不過是看得年頭久了,耳濡目染會那麽點皮毛,師父都占不出的伏妖之法,他怎麽可能占得出!

“我會派人将星辰爐和淨仙草送去庚辰宮,并在七日內不眠不休守着,你若不放心,大可連人帶爐一并移至占星室。”

“可我真的不行,我只是給我師父打打下手,我連九天星……”

衆仙倒吸一口冷氣的聲音打斷了南钰的話。

緊接着,驚呼四起。

南钰看着天帝和兩個夥伴也變了臉色,立刻回頭。然後,他慢慢睜大眼睛,也不由自主倒吸口冷氣。

這是他見過的,最讓人毛骨悚然的景象。

厲莽圓滾滾的身上正裂開一道道口子,每道裂口都流出鮮血,而鮮血中,又慢慢生出牙齒。

最後,所有的裂口都成了嘴,從九天門到忘淵之末,無分頭尾,密密麻麻遍布在厲莽身上,像無數頭只有嘴的小獸聚成了一條肉蟲。

狂風乍起!

忘淵水面被吹得蕩出波浪,可那浪起之後并不回落,而是漾出忘淵,直直進入一張張血盆大口!

厲莽,終是喝起了忘淵之水。

九天寶殿,不,整個九天仙界,陷入死寂。

只漾起又來不及被厲莽喝到的忘淵水,拍落在岸,聲聲清脆。

“你師父有占出一旦厲莽開始喝忘淵之水,多久能喝幹嗎?”天帝從容地問,竟連先前的那絲亂都沒了。

師父還真占出了,只是不想徒增恐慌。

可天帝平和淳厚的聲音,有種安定人心的力量,南钰起身,第一次與他平視,像師父一直以來的那樣:“一天,忘淵水便會降下三尺,三尺之後,淺處的妖邪現世,接着忘淵水越往下降,越深處的妖邪便會陸續而出,不必等到喝幹,世間已亂。”

天帝:“所以一天是大限。”

南钰:“若重布仙陣,可拖至三天。”

天帝:“三天,蔔得出嗎?”

南钰微微擡頭,很想慷慨激昂地說一句“能”,卻怎麽也發不出聲音。

天帝忽然笑了,清淺的,溫和的,一剎那便将周遭的沉重壓抑驅散,透進微涼的風。

他說:“去吧,盡你全力,成與不成都無妨,那就是九天仙界的命數。”

第 66 章 章

第 66 章

只第二日,汪宅裏頭的消息便傳了出來,楊沫和沈書是同陳登一起在土地廟收到的消息,兩人都不是什麽矯情的人,昨個兒夜裏在土地廟的裏側随便對付了一夜,今天午時之前,一個穿着家仆衣服,懷裏還抱着大包小包的青年悄悄蹭進了土地廟裏。

收到消息之後,沈書立即将信號刻在了土地廟外頭的磚牆上,直到未時,洛二才從外頭跑了進來。

洛二進來的時候還若有所思地看了自家大人一眼,随後才同楊沫說道:“姑娘,東方先生叫我傳句話,叫您…別在外頭玩太野,不要同一些……不三不四的男人到處跑。”

說完這句話,洛二立刻低下了頭,只是即便如此,他依舊感受到了來自自家大人的拿道冰冷的視線。

洛二只覺得自己身邊的空氣都稀薄了幾分,他也不想傳話呀,可東方先生拿洛一的消息威脅他啊,要知道他們已經同洛一失去聯系有一段時間了。

身為鴻胪寺的暗樁,他們首要的任務依舊是京城那樁刺殺案的幕後主使。

楊沫:……

“你同先生說,我同沈書一道去尋窯場了,等禦史臺的人到了這裏就傳信給……你家大人。”

楊沫也頗有些尴尬,尋常時候,先生從來不管這些事情,往常在塞北,因為将軍府的關系,願意帶她出去的除了蔣先生,多是鎮塞北軍的那些年紀略小的少年,也沒見東方先生這般囑咐過。

洛二同她行了一禮之後,立即拿着陳登的消息溜出了土地廟,再待下去,他總覺得會叫大人将他從眼下的職位上頭撤下去。

洛二一走,整個土地廟裏頓時安靜了下來,只有深秋的寒風無情地肆虐着楊沫同陳登倆人。

“你家先生如今是準備做你父親了嗎?”

楊沫立刻正色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沒想到這句話叫沈書的神色緩了下來,“最好是這樣。”

*

陳登又磨蹭了一陣,好在在天将擦黑的時候,三個人一道從渠陽府的北門混出了城。

“眼下是城口守衛相對較松的時候,我昨日晚食前出去打聽了一陣,如今似乎許鳴潮的那些狗腿子都在南城搜查,北城這裏幾乎都是跟他一夥兒的人。”

“只不過今夜我們得在外頭找一處地方休息了,我記得城外五裏處有一個木屋,是那些從山上打柴平時來不及進城的樵夫修的,雖然糙了些,但好歹有個棚子遮頂。”

“那個窯場的位置正是在渠陽府北的位置,距離有些遠,若是我們走過去,大概要花個三日的功夫,倒是要辛苦姑娘和大人同我這樣的粗人一道了。”

陳登自顧自在前頭邊帶路邊說話,而他身後的楊沫則頗有些擔憂,如今已經快過去十日,也不知道禦史臺的人到這裏要多久,青州的那位花魁的熱鬧她恐怕是趕不上了。

……其實要緊的并不是花魁的事,只是她心裏頗有些沒來由的焦慮,興許是在渠陽府這些時日的這些事,叫她有些難過,也可能是這些百姓的遭遇叫她想起了往日自己的無能為力。

楊沫跟着陳登,一路沉默,不知道如何回答陳登的話,更不想同沈書說話。

夜色逐漸的深了起來,前方的山路旁邊隐隐能看見一座木屋的影子,楊沫似乎還隐隐聽見了馬蹄踏在山路上的聲音。

楊沫起初以為大概是自己這幾日整天擔心渠陽府的事情,産生了錯覺,沒想到片刻之後,一隊人高馬大的漢子騎着馬在他們身前停了下來。

因着夜色的原因,楊沫看不清那些人的面容,但聽到了為首那人頗為兇神惡煞的聲音:“你們是從渠陽府過來的?”

“想要從這裏過去,把你們身上的錢都交出來!”

來人居高臨下地望着他們,話中的含義不言而喻,楊沫他們也算是夜路走多了總算是碰着了一回搶劫的。

陳登擋在楊沫他們身前,面露沉色,低聲同楊沫他們說道,“我從來沒有聽說渠陽府周邊出了匪窩……”

“官欺百姓,民不聊生,出了劫匪又有什麽奇怪?”

楊沫冷嘲了一聲,卻被身後那個青年輕輕握住了垂在身側的右手,叫她将剩下那些嘲諷的話收了回去,順帶收回了沈書手裏自己的手。

“羊子!?”

他們還沒從兜裏掏出不多的銀兩,就聽見對面那個劫匪突然詫異地喊了一聲,“我以為……你已經死了?”

楊沫掏袖子的動作停了下來,一言難盡的目光落到了他們三個中間唯一的那個渠陽府本地人,這位……難道不是叫陳登嗎?

“你是……阿遠?”

陳登同樣詫異,吃驚地往前跨了幾步,仔細的打量着那個剛剛從馬上跳了下來的劫匪頭子,“真的是你?”

“你怎麽……就去落了草?”

言語之間,陳登對于這件事情似乎頗為心痛。

打劫打到了往日熟人的頭上,還是往日以為已經死了的熟人,這樁未完的打劫也就突然不了了之了。

為首那個劫匪帶着他們坐到了山路旁邊那個小木屋前頭,劫匪之中有人熟練的從四周的山林裏撿了些柴火回來,在木屋前升起了一處不大的火堆。

火光逐漸亮起,雙方才看清楚對方的人,那群劫匪個個身上都有傷痕,外加上身材高大,看上去确實頗有點威懾力。

“大人,姑娘,你們坐。”

陳登招呼二人往火堆旁邊坐了下來,楊沫的膝蓋還未彎下來,就看見火堆對面那個劫匪頭子噌的一下站了起來,而他身邊的那些個劫匪也個個帶上了警惕之色。

“大人?”

“羊子,不是我不給你面子,你若是同官府的人混在一起,就別怪兄弟我心狠手辣了。”

那個劫匪頭子的目光逐漸狠辣起來,手裏的那把大斧很明顯已經開過了刃,上頭還殘留着不知哪一隊被打劫的人留下來的血。

“阿遠,”陳登嘆了一口氣,“你先坐下來,聽我同你說。”

眼見着劫匪頭子并未被陳登安撫下來,反倒更加陰沉,陳登只好無奈說道,“大人他們不是渠陽府的那些狗官,這些時候,還幫了我不少。”

聽到這話,這位被叫做阿遠的劫匪頭子倒是掃了一眼陳登,重新坐了下來,只是他同他那夥兒兄弟的眼神還流連在沈書和楊沫身上,似乎只要他們二人一有異動,他就能将手裏的斧子朝着他們揮砍過來。

星夜之下的火光旁邊,楊沫垂下了眸子,手裏是一根從旁邊拔的小草,長長的一根,另一頭垂到了火堆之上,尖尖的草頭上逐漸沾上了火星。

陳登語氣平和,一點不似前幾日那副尖銳的樣子,将這些時日的事情一點點講給了劉遠聽,而他們對面的劉遠神色之間少了些陰沉,多了些悵然。

“沈大人的人如今說不準已經從汪家手裏拿到了他們僞造的地契,說不準,阿遠,說不準我有生之年真的能看見許鳴潮那狗官倒竈,我……我還能替我爹娘報仇,九泉之下,他們一定會痛快的!”

“阿遠,你同我一起,不要再做這匪寇了,如果京城裏的大人真的來了,知道這裏還有山匪賊寇,說不定就要帶着人來抓你們的!”

劉遠沉默了很久,随後才冷笑一聲說道,“羊子,你相信他們,這是你的選擇,我幹涉不了什麽,但是官府的人,我不相信,也不會幫着他們做事,我今天給你這個兄弟面子,我就放過這兩個人,但是其他多餘的事情,你別指望我會幫你們。”

劉遠的态度,其實楊沫已經想到了,像這般,因為官府和渠陽府那些奸商的所作所為就落草為寇的人,怎麽會輕易相信別人的一家之言呢?

不過這人本性不壞,若是能拉一把,楊沫思忖着也算是一樁功德了。

“你當年,是怎麽落草為寇的。”

兩個兄弟的聊天之中,楊沫突然插了一句,随後收到了對面那個漢子佯裝兇狠的一記瞪眼。

“是啊,阿遠,我記得,你們一家子不是在渠陽府上開镖局的嗎?”陳登也疑惑道,當年他們家出事之後,他在渠陽府的外頭躲了很是久遠的一陣子,直到許鳴潮和汪家人把這件事情抛到了腦後,他才敢重新回渠陽府去打探消息。

“許鳴潮那些個狗官一般都是沖着家裏有地的田戶下手,镖局這樣的地方,他們拿來也吃力不讨好啊。”

雖然陳登這人對朝廷律法沒什麽常識,但是他對許鳴潮那些人倒是還算看的挺準,楊沫先前在渠陽府打聽消息的那幾日,知道出事的幾乎都是農戶,像是家裏只有一點小本生意的,許鳴潮似是根本看不上。

再擡頭時,楊沫就瞧見劉遠的面上多了幾分悲憤之色。

“你道我其他地方哪兒都不去,為啥要在北面這塊山頭當這個賊寇!”

劉遠咬牙切齒道,“還不是窯場裏頭那幫子天殺的玩意兒,我要是遇見姓梁的那群人的商隊,我就得帶着我的兄弟們,把他那些個玩意兒砸個稀巴爛,他叫我不好過!我也得叫他不好過!”

“可惜咱們兄弟在這兒蹲了兩年,愣是只蹲到一回那狗賊的商隊,也不知道他從哪兒走了,我的兄弟也沒打聽到什麽消息!”

楊沫愣了愣,這叫什麽,這得叫麥芒掉進針眼裏,不是湊了巧了嗎?

他們這回,不就是去找那窯場的麻煩的嗎?

陳登自然也想到了,神色之間興奮了起來,“阿遠,我們……”

“窯場那些人做了什麽,能叫你們這些跑镖的如今竟然幹起了原本是敵人的行當?”楊沫開口打斷了陳登的話,眼下還不到完全說開的時候。

劉遠的神色頹喪下來,他身邊的那些兄弟裏,有一個開口說了話,“是五年前梁家人想出錢将我們镖局,連同我們這些人一道買下來,專門替他們梁家人跑镖,但是大當家的是從他爺爺手裏繼承的這镖局,哪能同意啊,那梁家人就設了個套子給我們鑽,叫我們镖局徹底開不下去了。”

“什麽套子?”陳登皺起眉頭,他回到渠陽府的時候,是四年前,那會兒他本想偷着去劉家镖局找人,可那會兒,劉家镖局的人早都人走樓空了,原本镖局的位置也變成了一間陶器鋪。

他還道他們镖局興許是搬家了,沒想到是被人搬了。

那個開口的兄弟接着說道,“他們見用銀錢買不成,就找大當家的下了一單運镖的活兒,原本走之前還好好地,那些個陶器也是大當家同二當家仔細檢查過的,誰知道到了地方,那些個玩意兒全碎了,梁家人非找我們賠,說那些是他們窯場這一年來開的最好的貨了。”

“羊子你也知道,”那個兄弟說着說着,神色之間也頹喪了起來,“咱們幹镖局的,也就賺那一點辛苦錢,哪有什麽錢賠那些個做生意的人啊……”

“別說了!”劉遠神色冷然,将手裏的木棍一下子丢進火堆裏,揚起了一堆火星子,“我會叫姓梁的那狗賊付出代價,替我爹和二叔報仇!”

山間的木屋前一下子便靜了下來,興許是說起了傷心事,原本那些劫匪之中還在小聲說話的聲音,眼下都突然消失了,只剩下火堆裏頭傳來的些許噼啪聲。

楊沫嘆了一口氣,“那你們可真是趕了巧了……”

話還未說完,坐在她旁邊沉默了很久的沈書突然開口,“你們想報仇,眼下有個機會,就看你們抓不抓得住了。”

“等禦史臺的人到了渠陽府,除了許鳴潮夥同渠陽府商人做下的那些占地的案子,還有許多收受賄賂的案子,梁家的窯場恐怕沒少給他送錢,我們眼下,手裏有一張契書,是梁家欺壓另個窯場立下的,如今我們正是要前去梁家解除這契書。”

沈書的音色泠泠然如同琴筝,在這樣的夜色下,加上他頗有些冷調的語氣,聽起來倒是叫人有些沉浸其中,楊沫放緩了思緒,眼下只覺得像是有山間的流水之聲直入耳中。

“我給你出個主意如何?”

沈書突然笑了出來,楊沫詫異地轉頭看去,就看到火光映的青年面色微紅,唇角勾起的那抹笑格外惑人。

第 74 章 ☆、074. 你幹嘛啊

? 好在《上天紀》殺青之後,開始各項宣傳工作,寧因不在也不會有什麽大問題。

寧因火急火燎地乘坐最近的一班飛機回到家中,到家時已經是第二天早上九點。寧因只在飛機上淺淺睡了一覺,抵達後還是空姐把她叫醒的。她從錢包裏拿出錢給司機,睡眼朦胧地下了出租車,站在自家小區樓下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

并不知道家裏出了什麽事,寧因心裏也沒底。她提着包走進小區,快步上樓,掏出鑰匙打開門。開門的工夫,正好撞見寧爸爸和寧媽媽在玄關處彎腰穿鞋。

“你們這是要出去嗎?”寧因問道。

寧爸爸和寧媽媽看見突然出現的寧因都驚了一跳。

寧媽媽知道是自己昨晚打的那個電話,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麽,沉默半天,說:“你怎麽這麽匆匆忙忙地就回來了?”

“不是你打電話叫我回來的嗎?”寧因奇怪地問:“我還以為家裏有什麽急事呢。”

“哎喲,怪我沒有講清楚。”寧媽媽說:“我的意思是,看你這陣子哪天有空,回來一趟就行了。”

“哈?”寧因沒有想到寧媽媽竟然是這層意思。她繃緊的全身一下子松懈下來,暗道,沒出事就好。她擺擺手,說:“既然事情不急那我先去補個覺,睡醒了再說。我昨天晚上可是一直在候機場等飛機呢。”

說着寧因又忍不住打了一起哈欠。

“那你快去睡吧。”寧媽媽說:“我跟你爸出去一會兒。”

“你們去哪兒啊?”寧因站着蹭掉鞋子,邊問邊往裏走。

寧媽媽臉上露出一絲古怪的神色,又看了寧爸爸一眼。

好半天寧因都沒有聽到回答,轉過身看去,卻看見他們正看着自己。

“幹嘛不說話啊?”寧因一笑,“難不成你們是要去幹壞事?”

“沒大沒小!”寧媽媽說道。

寧因做了個鬼臉,推開自己的房門就往自己的床上躺,一秒鐘之後,“啊——”

寧因驟然驚叫道。她一睡下去就感覺不對勁,擡起眼一看,自己身下的被子竟然是凸起的,裏面睡着一個人。

與她同時喊出聲的那個人正躺在床上,緊緊裹着被子。

“你快讓開!”身下那個人喊道。

寧因跳下床,驚恐地看着被子裏的人,問道:“你是誰?”

楚可可從被窩裏探出頭,頭發亂糟糟如雞窩,眼睛耷拉,皺着一張小臉,“姐,你大早上的幹嘛呢?”

“你怎麽在我床上?”寧因看見是楚可可,心中松了一口氣,“我還以為家裏進了賊呢!”

寧爸爸和寧媽媽走過來,站在房間門口解釋說:“可可到我們家住兩天。”

“她不是在讀書嗎?”寧因問:“怎麽住在我家?”

“大姨你去跟姐解釋吧,我還要再睡會兒。”楚可可說完這句話,又重新倒下去。

寧因看向自己的父母。

寧爸爸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對寧媽媽說:“時間差不多了。”

寧媽媽說:“我們現在有事,你等我們回來再說吧。”

兩個人匆匆忙忙地出門去。房間重新變得安靜起來。寧因不可思議地發現自己竟然被孤單地落下了。她目光移到床上的楚可可身上。

兩秒後,楚可可的慘叫響徹整棟大樓,“姐,你幹嘛啊!”

第 63 章

“沒等人家現形,你們就先被扔忘淵了。”南钰如一陣風般進了內殿,然而聲音遠沒有身形那樣潇灑,及至冰籠跟前,又自嘲地補了一句,“如果忘淵沒幹的話。”

“你怎麽過來了?”既靈看着他風塵仆仆的臉上沒半點喜色,心裏咯噔一下,“又出事了?”

“那倒沒有,”南钰自懷中掏出一個紙包打開,将其內粉末均勻抹到兩根相鄰冰欄上,“師父用厲莽出世的時辰占出一方仙陣,我已送達忘淵之畔,現在天帝率領衆仙按位布陣,将厲莽暫時壓制住了,不過……”他面色凝重地擡起眼,不自覺将空了的紙包攥出褶皺,“真正的伏妖之法,依然毫無頭緒。”

“天帝私藏星批幾千年,你以為他會坐以待斃嗎,一定也用自己的方式尋了不知多少破解之法,”譚雲山安慰地拍拍南钰肩膀,“沒那麽容易的,這注定是場曠日持久的苦戰。”

沒等塵華上仙回應,冰欄倒先回應了。譚雲山尚未收回的胳膊兩側,被塗完粉末的兩根冰欄以極快的速度融化,轉瞬,一個可容人輕易側身進出的寬敞空隙呈于眼前。

衆人呆愣,這可是被蒼渤上仙層層禁锢的冰籠!

“算你們運氣好,還真讓我找到一鼎星辰爐,只有它的爐壁上能刮出這種赤炎粉,”南钰解釋完,又心情複雜地嘆息,“仙志閣偷書,星辰爐偷粉,我這輩子所有的偷雞摸狗都貢獻給你們了。”

夥伴們總算看明白南钰來幹嘛了。

就是不知道千辛萬苦才保住徒弟的庚辰上仙發現孽徒送個仙陣還能“罪加一等”的時候,會吐多少血。

“別愣着了,還得我請你們出來啊。”南钰閃到一旁,騰出籠前地方,“快點吧,再耽擱門口那幫人該醒了。”

譚雲山不客氣,側身一步跨了出來,逃不逃暫且不論,這浸滿寒意的冰籠絕對不想再待了。

回過身,馮不羁也跟着出來了,既靈和白流雙落在最後,一個正在側身往外出,卻明顯心裏想着事,一個等在原地,隔着冰籠朝南钰皺眉:“我們跑了你怎麽辦?”

南钰怔了下,也說不清是驚喜還是欣慰:“你擔心我?”

白流雙不自然地看了眼別處,才硬着聲道:“我是怕你頂不住,回頭那幫臭神仙下來又把我們捉回去,到時候罪上加罪。”

既靈已出籠,南钰索性伸手把磨磨蹭蹭的小白狼抓出來:“怕就怕沒等九天仙兵抓,你們已經冤死在這裏了。”

馮不羁剛重新把腰帶系緊,聞言警惕擡頭:“這話什麽意思?”

白流雙把胳膊從南钰手裏扯回來,眼露殺機:“天帝說話不算話?”

既靈亦沒懂南钰的話,但她總覺得天帝并不像出爾反爾之人,不過轉念一想,她還覺得師父是好人呢,不也被騙得團團轉。

自出籠後一直安靜的譚雲山終于開口,卻不是夥伴們那樣的警惕:“九天在劫難逃了,是嗎?”明明心中已有數,卻仍抱着最後一絲僥幸去問。

南钰一咬牙:“算了,我和你們說實話吧。師父已經快把那本《九天星宮》翻爛了,可除了一個不知能支撐多久的仙陣,其他毫無進展。師父沒和我明說,但我看得出來,占出伏妖之法的希望渺茫。或許,這就是九天的定數。”他的眼裏有對劫難的悲觀無力,亦有對夥伴的濃濃關切,“屆時忘淵水幹,妖孽盡出,九天自顧不暇,誰還會記得你們。倒是那些惡妖省心了,不費吹灰之力,一籠吸幹。”

白流雙不喜歡這個場景,展望一下都不行。

難怪南钰說“冤”,要真就這樣毫無還手之力地被虐殺,簡直死不瞑目!

認定夥伴已徹底清楚現狀,南钰直接說自己的打算:“現在所有人都在忘淵,我領你們去別處塵水,回到凡間之後你們就趕緊躲起來,以後的事情,唉,等真有‘以後’再說吧。”他又看向譚雲山,“你也一起下凡,不然他們都跑了,剩你一個在九天,那真就是所有罪你一人背了。”

“你呢?”這是白流雙第二次問南钰了,她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可就是必須問,不問出來不踏實。

哪成想塵華上仙一臉無辜:“我?和我有什麽關系,我一直辛辛苦苦在庚辰宮為我師父打下手呢。”

白流雙:“……”

那個簡單的傻頭傻腦的臭神仙沒了,嗷嗚!

一行五人自九天寶殿的側門而出,貓着腰朝與忘淵截然相反的方向逃,沒一會兒就到了厲莽現世的地方——竹林坍塌後的深坑。

站在坑邊,才真正看清其巨大,未免繞路費時間,南钰索性喚來巨劍,就近依次将白流雙和馮不羁拉上來,輪到既靈了,後者卻遲遲未動。

南钰這才意識到既靈這一路都莫名安靜,正覺納悶兒,就見她擡起頭,定定望過來:“我要留下。”

那張臉上不是心血來潮或突發奇想,而是久思之後的平靜與堅持。

南钰發現自己竟毫不意外,她現在的眼神就和殺赤黑狡的時候一模一樣。

可厲莽畢竟不是赤黑狡:“天帝都束手無策的妖獸,你留下也……”

“我知道我的力量微不足道,”既靈目光坦然,“但有一分我就使一分,有十分我就使十分。倘若忘淵水幹,我與妖邪拼死一戰,倘若平息厲莽,我願在九天領罪受罰。”

南钰沒話了,抱着最後一絲希望看譚雲山。

譚二少攤手,帶着笑意挑眉:“我以為一離開九天寶殿她就會說呢,已經比我預想得晚了。”

……你倆成親吧。

巨劍忽然晃了兩下——白流雙和馮不羁都跳回坑邊了。

“姐姐在哪兒我在哪兒,我還沒報完恩呢!”

“扔下夥伴自己跑,那是人幹的事兒嗎!”

南钰瞪大眼睛,無語忘蒼穹,他這是為誰辛苦為誰忙啊!

忘淵之末,西,三百尺。

“記住,過去之後就按照我剛才說的,分別站到仙陣這四個方位最外圍散仙的身後,他們只會當你們是新趕過來的仙友,這種時候也沒人會跟你們寒暄,站定之後立刻吟九天降妖咒。”

“如果覺得時辰差不多了就吃一顆仙草,千萬維持住仙氣。”

“白流雙你把手縮回去,你帶着我的仙魄呢,要什麽仙草!”

“還有其他問題嗎,有就趕緊問,我再不回去師父該疑心了。”

既靈、譚雲山、白流雙、馮不羁:“快走吧,保重。”

南钰:“……”

目送塵華上仙疲憊的身影漸行漸遠,四人收回眺望,彼此看一眼,行動!

明亮的宮燈之下,一小撮“可疑分子”悄悄靠近忘淵之末。

厲莽已中仙陣,再沒向前蠕動一下,然又不甘心被這樣制住,沿着忘淵一路蜿蜒的肉圓身體劇烈地上下起伏,像在喘着粗氣,地面更是在它的拍打下發出一聲聲悶雷般的響動。

對峙多時,衆仙已适應了這地動山搖般的戰場,彼此間說話大多用喊的。但眼下喊話的仙友們也不多了,持續釋放的仙力讓他們再沒多餘的力氣。

四夥伴已悄然分散,各自尋到了仙陣方位。

既靈這邊站在最外圍的是個仙子,窈窕的背影此刻繃得緊緊,目光注視着山一樣的厲莽,聚精會神吟仙術。

悄悄在她身後三尺處站定,既靈不再猶豫,垂下眼睛,口中默念有詞。

然而剛念了沒兩句,連法力都沒聚好呢,忽然聽見衆仙驚呼,緊接着便覺頭頂一暗!

她立刻擡頭去望,霎時倒吸口冷氣——厲莽竟騰空而起!

只有這時才看得出它究竟有多大多長,幾乎遮住了整個九天寶殿的天!

“不好,它要落——”

衆仙中不知誰喊了一句,聲嘶力竭。

像要印證他的話一般,騰至半空的厲莽忽地停住,而後山一下極速下墜!

以厲莽的龐大身軀,這一落幾乎會将整個忘淵之畔的仙砸在身下!

衆仙四散躲避,整個九天寶殿瞬間成了一片茫茫仙海,哪裏還有仙陣可言!

既靈沒跑,但也沒白白送死,而是一躍而起,用輕功跳到了稍遠一些的仙樹之上。她本就在仙陣外圍,這一跳離開忘淵更遠。

就在她剛剛于樹梢站定,厲莽落下,前所未有的巨響!

随之而起的雲霧塵土遮天蔽日!

疾風中,既靈用力抱住樹幹,心中卻竄過一陣異樣,仿佛某種感應般,她鬼使神差地擡頭眺望,竟在一瞬透過塵霧,看清了二度躍起的厲莽!

先前那下不知砸傷了多少來不及散開的仙人,絕不能讓它故技重施!

這念頭來得猛烈,沖擊得既靈心中幾近顫栗。

她深吸口氣,站直,閉目,一手攬住樹幹,一手緩緩運氣。漸漸地,耳邊什麽都聽不見了,她默念九天降妖咒,初學的咒語,竟仿佛相識已久般,自然流暢。

終于,她睜開眼,運氣之手向半空中一推,奪目金光自掌心而出,直奔再次砸下來的厲莽!

此時仍堅持吟九天降妖咒的不止她一個,那仙術金光也不止她這一道,可偏偏在她的金光擊中厲莽時,妖獸于半空驟然一僵,竟停了一瞬!

而後它繼續下落,卻好像剎那間從勢不可擋的巨獸變成了被風托着的羽毛,速度變得極慢極緩,看得人産生一種恍惚錯覺,仿佛慢的不是厲莽,而是流逝的時間。

既靈也驚着了,一頭霧水,但仙術沒停。

厲莽穩穩落回忘淵之畔,有反應迅速的仙人重新喊“列陣——”

她立刻跳下樹,奔回原位,前面還是那位仙子,不過給她的不再是背影,而是姣好容顏。

既靈正猶豫如此直面是不是應該微笑颔首以示仙友禮貌,卻見又幾個仙人轉過身來對着她,既靈心裏一緊,難道被識破了?

眼看厲莽又有動靜。

她也顧不得仙家禮儀了,無視面前幾位,立刻默念施法,将金光又打到厲莽之上。

不是巧合,厲莽真的又安靜了。雖然她也不知打的是厲莽的胳膊還是腿,身體還是屁股,可的确立竿見影。

既靈這回是徹底蒙了,幾位仙人卻讓她更蒙,唰地一齊跪下!

心撲通撲通跳,要不是仙術不能停,她真想也回個大禮。

結果就聽見施着大禮的幾位仙友清晰而洪亮地喚出兩個字:“天帝——”

既靈脊背一涼。

會錯意只是尴尬,被抓現行就是絕望了。

回頭還是不回頭,這是個嚴峻的抉擇。

“不用管我,繼續仙陣。”八個字,平和威嚴,并無一絲愠怒。

幾位仙人得令,立刻起身向後轉,各歸各位。

既靈希望自己的背影看起來足夠無辜,也希望此地只是天帝巡視仙陣的無意中路過。

很快她就知道這是自欺欺人。

天帝沒走,反而來到她旁邊,就那麽站着,一動不動地自側面打量她。

既靈目不斜視,就望着厲莽,要多大義凜然有多大義凜然,俨然一個棄惡從善戴罪立功的好姑娘。

不知過了多久,久到她必須緩口氣才能繼續支撐仙術,久到她開始懷疑身側之人真的就沒認出她是先前冰籠裏面的“惡徒”,天帝終于開口。

“晏行?”

極輕的兩個字,像在喚一個很久遠的名字。

心裏那異樣又來了。

不同于前時“絕對要阻止厲莽”的兇猛強烈,而是一種淺淺的溫熱。

既靈閉上眼,仔細去感知那回應的出處。

不是心,是仙魄。

那團已成她修為的上古散仙魄。

“我不是晏行。”終于支撐不住,斷了仙術,既靈緩口氣,轉過頭,“他的最後一絲精魂氣散在了黃州霧嶺,我只是那個恰好得了他修為的過路人。”

天帝眼中掠過一絲黯然,極快,以至于既靈懷疑是自己眼花。

她覺得自己可能永遠都看不透這位喜怒不形于色的九天至尊。

舊事說罷,該算新賬了,至少既靈是這樣認為的,并已開始琢磨怎樣把“逃出冰籠”這事說得避重就輕,卻不料天帝開始默念仙咒。

真的是默念,因為他連嘴唇都沒動。

可每一個聲,都清清楚楚送進了既靈耳裏,不,應該說就像有個縮小了的人站在她耳朵裏念一般。

随着最後一個字結束,天帝手中射出比她烈得多的金光,直直打在厲莽身上。

剛因為她斷了仙術而騷動起來的厲莽,被這一下打得痛苦扭曲,雖看不清全貌,至少中了金光的這一截冒出灼燒之煙。

許是疼痛,許是忌憚,厲莽再度沉寂下來。

衆仙也早已回歸,複又成型的仙陣重新對其形成桎梏。

“記住了?”天帝重新看她。

雖不知是什麽咒,但的确一遍就記住了,故而既靈點頭。

天帝終于有了一絲欣然:“別用九天降妖咒了。”

既靈懂了,這是教了她一個更厲害的仙術,不過既然學了,總要知道:“叫什麽名字?”

“沒有名字。”天帝正色道,“在這九天仙界,亦是不傳之秘。”

“……”

水行之法,降魔仙術,九天仙界的不傳之秘光她知道的就已經倆了。

很好,這秘密守得沒有任何破綻。

第 68 章 :太子生辰

“土刑,土之棺樞!”

還沒等到幾個侍衛反映過來,土棺從他們腳下升起,将整個人禁锢在棺材之中。

侍衛們頓時變了臉色,築基期的他們根本沒有能力運用靈術,周身的力量驟然被吸走,力量迅速的被抽走。

“公主殿下。”

來不及求饒,所有人徑直倒下,獨孤未央執豎起手指,冷眼瞥過衆姬妾。

冷冽的目光讓這些無助的女人勃然變色,紛紛跪下磕頭求饒。

赫連晉整個人倒在走廊上,雙目緊閉,一動不動。

獨孤未央哼了一聲,朗聲道:“不想活命本公主就讓你真死。”

赫連晉翻身爬起來,陪着笑臉,“我這就去,這就去!”

卻說獨孤驚鴻這邊,毒素清理幹淨後便運用真元催動超速再生的力量恢複了外傷,但赫連城卻不敢放她出門。

無奈只得老老實實的呆在夜宮,這幾日赫連城每天不管多忙都會親自來看她,能下床之後怕她無聊,親自陪着她游園下棋。

這日天還未亮,赫連城便闖進了獨孤驚鴻的寝宮。

因為是秋天,獨孤驚鴻怕冷,睡覺多穿了一件衣服,所以也沒有介意赫連城的冒失,只是埋怨道:“赫連城,我自己能穿衣服,你昨晚那麽晚才休息,不用過來看我。”

赫連城每夜都要出去,但不管多晚回來都會過來看過她之後才回去睡。

宮殿裏伺候的宮女見赫連城進來,悄然退下,留給兩位主子獨處的時間。

殿下說,只有膚淺的人才會看容貌選自己的伴侶。

赫連城從屏風上取下獨孤驚鴻的外衣,親自為她披上,将頭發輕輕撩起。

雖然出身皇族,但赫連城自幼便學會打理自己的衣食住行,在戰場不管多高貴的身份都不允許帶仆從。就算帶了,戰場上生死難料,自己都不确定能否活着離開,更別說侍從。

赫連城覺得親自照顧獨孤驚鴻是作為一個男人的責任,并沒有獻殷勤的意思。

獨孤驚鴻扣好扣子,赫連城扶着獨孤驚鴻慢慢起身坐下,自己蹲下去一手捧起女人的鞋,一手捏着她的腳往鞋裏送。

“昨天找了幾個南國來的廚師,也不知道你的口味,讓他們每樣小吃都做了些。”穿好鞋子,赫連城起身扶着女人站起來往梳妝臺走去。

一股暖流湧向心底,他從來不會說一句情話,也不會說什麽讨好的話。

但沒有哪個男人能做到這一點,更何況他貴為大荒的戰神。

“衣服和首飾也讓人去準備了,都是你以前喜歡的。”扶着獨孤驚鴻在銅鏡面前坐下,赫連城捏着獨孤驚鴻的臉,道:“我不會梳頭,你的手不能擡起來我去叫人。”

獨孤驚鴻熱淚盈眶,抓住赫連城的手,哽咽道:“我可以的,你陪着就行。”

這幾天寝宮改成了南國的風俗布置,宮女們也開始用南國的宮裝,一切都在為她改變。

“不用那麽麻煩,我從小便南征北戰,南國大荒對我來說都一樣。”透過銅鏡,獨孤驚鴻不自覺地望向他剛毅但不失性格的臉龐,心下竟起了莫名的悸動。

“讓宮女們都換回來吧!我已經習慣夜宮原來的樣子了。”

大荒的皇族用南國的風俗,傳出去外人該怎麽說他?

赫連城捏了捏女人的手,嘴角挂着笑,“不喜歡換回來就是了,你作為夜宮未來的女主人,這點權利還是有的,別客氣随便用。”

這麽相處下去也很好,赫連城很享受現在的生活。

她從來不讓自己操心,反而事事都在為自己考慮,如果能永遠這麽相互扶持下去,他甘之如饴。

“神女獨孤驚鴻已經死了,我是大荒的獨孤驚鴻,過往種種已經和我再無瓜葛。”獨孤驚鴻猶豫了片刻,鼓起勇氣說道。

如果說赫連城不在乎她那絕對是騙人的,尋常百姓家的夫妻相處,也沒有哪個男人願意這般細致的照顧自己妻子。如果不是真心,她找不出什麽理由可以讓一個男人做到如此。

“南國神女的父母在邊城,日子雖然艱難了些,不過倒也算安穩。南國對他們有所防備,不過等到四國大會,我會想辦法将你的父母接到大荒來。”

赫連城俯身在獨孤驚鴻的耳邊低聲說道。

她想要得到自由,除了回南國找自己的父母,大概就只剩下報仇了。

一腔熱淚再也忍不住從眼眶中滾了出來。

赫連城沒有說話,溫柔地為女人拭淚。

“赫連城,謝謝你!”

獨孤驚鴻吸了吸鼻子,真誠地道謝,除了說謝謝她再也找不到更好的話對他說。

赫連城輕輕地刮了女人的鼻子,嗓音異常的溫柔起來,“趕快把頭發弄好洗漱,我去偏殿等你用膳。”

說完,男人擡起女人的手,在手背輕輕地落下一吻便走出寝宮。

獨孤驚鴻抽了幾下鼻子,看着鏡子中哭紅雙眼的自己不由得笑了。

“王妃怎麽了?又哭又笑的。”小荷端着洗臉水走來,這幾日相處。獨孤驚鴻雖然性子冷淡了些,但卻是位十分好相處的好主子,和她家殿下一樣。

獨孤驚鴻有些不好意思,解釋道:“沙子進眼睛裏去了。”

随侍的幾個宮女笑出了聲,那小荷故意跺跺腳,用埋怨的口吻道:“這窗沙不好,沙子都吹進來了,把換窗簾的小太監好好教訓一頓。”

另一個大丫鬟遞毛巾給獨孤驚鴻,一撇嘴道:“殿下這裏的窗簾都是用最好的軟煙羅,王妃住進來之後還加上一層雪鍛做成的。沙子怎麽進的來。”

衆人哄堂大笑起來,獨孤驚鴻更覺臉上火辣辣的。

見獨孤驚鴻不好意思也都紛紛止了笑,服侍着獨孤驚鴻洗簌完便往偏殿走,前腳剛邁出門,一聲柔弱的聲音喊住了獨孤驚鴻。

獨孤錦瀾如弱柳扶風般走來,雙眸波光瑩瑩,上前一把抓住獨孤驚鴻的手,雙眼一紅。

“妹妹,你總算是好了,姐姐這幾日都擔心你呢!”說着強擠出幾滴眼淚。

獨孤驚鴻冷眼看着獨孤錦瀾演戲,不着痕跡的抽回手,冷淡的道:“那多謝你關心了。”

她早兩天就能下地出門了,獨孤錦瀾不能上前大概是有赫連城的阻攔,她能感覺到獨孤錦瀾的靈力。

獨孤錦瀾也不管獨孤驚鴻的态度,殷勤的扶着獨孤驚鴻的手朝偏殿走去,一邊走還一邊叮囑道:“妹妹這段時間千萬要注意,動作小心點千萬別撕裂傷口。還有注意忌口,別留下什麽疤痕可就不好了。”

獨孤驚鴻不耐煩的蹙眉,走到偏殿門口時不客氣地道:“我已經到了,你不用在跟着。”

當初留下獨孤錦瀾只是為了得到線索,但獨孤錦瀾最近太不安份了。

獨孤錦瀾面露尴尬,但很快便恢複如常,道:“那好,妹妹你先用飯,姐姐有空再來找你。”

說完,扶着丫鬟的手優雅的轉身,眼底飛閃過了一絲惡毒。

小荷警惕地看着獨孤錦瀾走遠,低聲道:“王妃,她在宮裏收買了不少宮女太監,上次若不是屬下發現的早,只怕她已經對您痛下殺手了。”

獨孤驚鴻點點頭,昏迷的時候她不知道,但清醒後能感覺到周圍靈力變化。

走進內殿,果然桌上擺放的全是南國那邊吃食。

赫連城見孤獨驚鴻進來,招呼她坐下,遞上一碗溫度剛剛好的粥。

“明天還是換回來吧!南國的飲食有些不習慣。”嘗了一口,獨孤驚鴻說道。

大仇未報,她不想讓人知道自己現在的處境。

赫連城點頭,“先吃飯,一會帶你外出一趟。”

用飯畢,赫連城命人準備好馬車。

獨孤驚鴻有些詫異,她和赫連城一樣都是在戰場上滾爬的,一般出行都喜歡簡便,馬車不僅速度緩慢而且還礙事。

第一次見到赫連城的馬車,獨孤驚鴻有些反應不過來。

“上車,今日不是公務,再過幾日就是太子赫連晉的生日。選禮物送他,你也跟着去,幫我選禮物。”赫連城抱起獨孤驚鴻跳上馬車。

馬車上鋪着厚厚的地毯,紫檀木桌上放着清香四溢的茶,赫連城斜斜倚在車壁上,閉目假寐,表情十分慵懶惬意。

太子赫連晉?獨孤驚鴻有些模糊了,文帝膝下皇子并不多。大皇子早夭,至于二皇子聽說是嫡出,在加上又是長子,才立為太子。赫連城是名義上的三皇子,不用說蓋過了赫連宗室子弟所有的風頭,但赫連家其他的皇子世子雖然不比赫連城,但資質都算不差,在大荒也小有名氣,唯獨這位太子卻如隐形人一般。

“我大荒的皇位繼承人修為不能超過結丹期,帝不能超過元嬰期,這是主上傳下來的規矩。太子赫連晉各方面都平庸了點,人品中庸,大荒處于盛世巅峰,不需要太過聰明的皇帝。”赫連城懶懶的道。

原來如此,獨孤驚鴻便抛來太子的問題。

“那這幾天獨孤府有什麽動靜?”

說到這個問題,赫連城驟然睜開雙眸,眸光變得淩厲而凜冽。

“我們太大意了。”#####

第 65 章 章

第 65 章

陳登狐疑地看着她,楊沫當即嘆了一口氣:“汪家人若想占地,每年登記戶籍的時候,必須要以地契為憑,才能證明那些田地的歸屬,否則官衙随時能将田地回收回去。”

“汪家的人想必不會給自己留一個這樣的漏洞,所以他們必是叫許鳴潮替他們重新做了一紙地契,那些地契上得有官印,若是交易過的地契,上頭也會注目,而你們陳家的地契,上頭的官印想必是前朝的時間吧。”

陳登目色凝滞,随後立即說道:“正是正是。”

“從時間上來看,你們陳家的那則地契才是真的地契,若是用新舊地契作為證據,許鳴潮夥同商戶強占土地的罪名定逃不脫。”

然而,陳登只高興了片刻,就突然想到:“既然要新舊地契,豈不是還得要汪家手裏那些?”

楊沫嘆了口氣,這位兄弟總算是想到了關鍵的地方,如今舊地契倒是不成問題,只有這新地契,他們要如何才能從汪家人手裏拿來。

想必汪家人對于自己幹的那些缺德事也是清楚的很,定然不會将那般重要的東西随意放在明面上。

“關于這個,我尚還未想到有什麽好辦法。”

這個時候,沉默了許久的沈書突然說道:“去偷便是了。”

“?”

楊沫詫異地轉頭看着沈書,沈書這可是朝廷的四品官員,怎麽能随随便便說出要去偷人家的東西這種話?

不過如今,這似乎是最好的辦法。

“可我們并不知道汪家将東西放在何處啊?”

“關于這個……”陳登沉思了片刻說道,“我裝瘋這些年,暗中也找了不少人,其中有一個正是在汪家做灑掃的家仆,他們家也是被人強占了田地,如今地契在許鳴潮那狗賊手上,只是……”

陳登有些猶豫,他們都是些手中沒什麽權柄的普通人,叫那人打聽消息或許成,但是叫他去汪家偷東西,恐怕比将地契從許鳴潮手裏拿回來還難。

“只是?”

“他是顧慮那人恐怕在汪家并無什麽地位,一個灑掃的家仆,如何拿得到汪家最重要的地契?”

沈書打眼一瞧陳登猶豫的樣子,就知道他在擔心什麽了。

“既然如此,我有個辦法。”

楊沫掃了一眼陳登,雖然這個辦法對那人來說同樣有些冒險,“你叫那人在汪家傳一句話,便說許鳴潮手裏那些占來的地契叫人偷走了,我雖然不了解汪家家主的性格,但是這樣的事情,他們恐怕很難再明面上開口。”

“想來汪家人不會去找許鳴潮求證,只會在外頭自個兒打聽這件事的真假,到時候便叫沈大人的人随便去傳幾句謠言,那位家主想來會去看一看自家的地契是否還在,到時候……”

“到時候便叫他仔細注意着汪家人的行蹤,尤其是那位家主的!”

陳登尚還不算愚笨,很快便反應了過來。

楊沫愉悅地點了點頭,如今這渠陽府的事情總算是有了一點進展,不枉她被那大火燒了一遭。

陳登立時打開了茅草屋的小門,裏頭的陳設極為簡單,只有一張稻草鋪就的席,以及一只陳舊的不知是從何處撿來的箱子。

他将那個看上去很是沉重的箱子挪開,撬開了箱子底下的一塊木板,裏頭放着的除了那幾張皺皺巴巴陳舊的地契,還有一柄帶血的刀刃,一直沾着腳印的鞋子等若幹七零八碎的物件。

陳登蹲在木箱子旁邊,看着窟窿裏自己裝瘋賣傻幾年那收集到的那些證物很是難過,他明明手中握有最好的證據卻不自知,自以為是的浪費了那幾年時間收集到那些證據,到頭來卻是沒有絲毫作用。

楊沫同沈書二人在一旁靜立片刻,兩人都是同樣的無奈,就在陳登将地契拿了上來交給楊沫時,旁邊的沈書同他說道:“你也不必傷心,許鳴潮在渠陽府作惡多端,你的那些物件也不是全然無用。”

“等禦史臺派人過來核實之時,你的這些物件會成為許鳴潮量刑的重要證據。”

陳登怔愣地看着二人,眼眶逐漸泛紅,一個大男人,轉眼間眼淚卻從眼角不停地落了下來,他轉過身拼命的用手抹去那些淚水,卻徒勞無功,只是換來眼淚更加洶湧地落下罷了。

楊沫有些不忍,手輕輕搭在他的肩膀上,“尋常人遇上這些事,只怕早就活不下去了,陳兄弟你已經做的足夠好了。”

這句話說完,陳登這個八尺男兒頓時蹲到了地上,以手掩面,泣不成聲。

轉眼間,整個破敗的茅草屋裏,就只剩他的哭聲還在回蕩。

*

之後的事情便不是楊沫輕易能插手的了,她被安置在小花家的裏屋之內養傷,平日裏就連洗漱都要被沈書插手。

她同沈書據理力争,她傷的是腳,并不是癱了,卻被沈書一塊巾子直接塞進了手裏,随後将那盆用過的水倒去了外邊,完全杜絕了她下地的可能。

中間小花也來過幾回,原本眼裏的酸澀也變成了憐憫,好似她已經變成了什麽下半輩子只能癱在床上的廢人。

小花有一回過來的時候被楊沫猛地抓住了手腕。

“現在外頭是個什麽情況?”

小花和她爺爺平日裏是做木匠的活計,常年都是呆在這個院子裏頭鼓搗那些笨重的各色木頭,楊沫昨日聽院子外頭讨論起出去收木頭的事情,今日一整個上午,她都沒在院裏聽見小花的聲音。

小花抽了抽手,沒能抽動,又看了看她的腳,随後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咱平日裏收木頭都是可着熟人的生意,外頭那些事情,我知道的不多,好像……官府還在招人。”

楊沫想問的當然不是官府的事情,而是汪宅的事情。

只是看來,汪宅的事情,想知道只能到主街上去打聽。

“沈書今日不在?”

小花搖了搖頭。

楊沫眯了眯眼睛,随後同小花笑道:“小花,你替我打個掩護,我出去看一眼如今外頭的情況,我會盡快回來的,沈書那邊你別告訴他就成。”

若是叫沈書知道了,他雖然不會同她生氣,但只會把她腳上的傷口裹得更腫一些。

小花聞言,像是聽見什麽可怕的事情,猛地将手從楊沫的手裏拔出來,沖着她大喊了一聲:“我是不會背叛沈大哥的!”

随後小姑娘一溜煙蹿出了這個裏屋。

楊沫:“……”

從那天之後,小花就盡量避免往這個屋子裏頭跑,就算偶爾要來送一回東西,也隔着老遠一段距離将東西推過來,生怕再被楊沫抓一個正着。

好在楊沫出去的執念也沒有那麽深,畢竟小姑娘先前也說了,官府的人還在尋,就算她真的出去了,還得想辦法避着那些人。

*

一直到他們回小院的第四日,沈書帶着一把剪子進了裏屋。

她腳上的傷本就沒有多重,如果不是她實在拆不開沈書綁的那個莫名其妙的結,手頭也沒有什麽趁手的工具,早在前日裏她就自個兒拆了那麻布帶子了。

沈書拿着剪子一把剪開那已經裹得老厚的布條,将拆下來的布條丢在了一旁,“消息已經傳進汪家了,如今只要知道汪家人藏地契的大致位置,我便叫洛二往汪家走一趟。”

楊沫沉吟片刻,橫豎如今他們等在這裏也是閑着,回頭直接叫洛二拿到東西,直接帶着回京城找人便是了,她把自己的想法同沈書說了一遭。

就聽見對面的青年突然笑了一聲,勾人的桃花眼流光溢轉,“你是想去尋一尋那個窯場?”

楊沫擡眸掃了他一眼,并不意外沈書能猜到她的意圖,畢竟她最初來到渠陽府的目的,便是那個窯場,可如今,他們連窯場在哪裏都還不知道。

“除了那處窯場,還有窯場主人的住址……想來,那些人夥同渠陽府官衙一直做到今日,規模應當已經不小了,窯場真正的主人,恐怕并不那麽好見到。”

而楊沫要的,便是他手上那張同陶家人的契書。

*

第二日,楊沫便同沈書離開了這處小院,離開前沈書似乎還塞給了老爺子一塊什麽東西,沒等老爺子反應過來,他們二人已經離開了小院。

如今許鳴潮并沒有放棄找他們,楊沫跟着沈書一道輕車熟路地繞了大半個渠陽府,一路到了城西的土地廟。

楊沫走進土地廟的時候,陳登正坐在主廟的門檻上,同兩三個人不知道說着些什麽。

他如今倒不再是那副乞丐的打扮了,雖然看上去依舊穿的破爛,但是整個人精神了不少,身上的衣服洗的發白,一些破口的地方被人用粗糙的針腳縫了起來。

看見他們過來,整個人笑起來的樣子,倒是頗有幾分清秀。

只是想起他先前的樣子,就知道這個家夥是個狠人了。

“我朋友還未把消息傳來,不過依照如今的情況,最遲不過後日了。”

陳登看上去頗為高興,他似乎是已經從幾日前那些令人難過的情緒之中走出來了,“你們今日來找我,可是為了那事?”

“并非,”楊沫拉過陳登,拍了拍主廟門檻上頭的灰,拽着他重新坐到了土地廟的門檻上,“我聽說渠陽府附近有一處窯場,可是真的?”

陳登面露疑惑,“真自然是真的,只是……你問那地方做什麽,那裏的東家同渠陽府的奸商也是一樣的。”

“自然是找他的麻煩,你們可知道那窯場的位置,以及他們東家住在何處?”

陳登登時興奮了起來,“你們要尋他麻煩,我知道他那窯場的位置,還有他東家的住處,等我那兄弟把汪宅的消息傳回來,我帶你們去!”

第 54 章 “前男友是個很好的人

第54章 “前男友是個很好的人。”

青陽山,半山腰處破落道觀裏。

将将入夜,穿一身夾棉灰袍的老者佝偻着背,坐在院子角落已有十二年樹齡的梧桐樹下生火烤着蜜薯。

如今已是深秋,山風打着旋兒吹進來,梧桐葉簌簌嘩嘩地響。

蜜薯香味很快飄滿不大的院子。

老者快速夾起其中一個熟到流汁的,左右手裏來回颠兩下,吹着熱氣剝開薄薄一層外皮,露出內裏金黃軟糯的瓤肉。

蜜薯是山下村民自己種的,咬一口清香回甜,巴掌大小兩三下吞入肚,胃裏頓時暖洋洋的。

簡易烤爐旁置着張木桌,老者頗有閑情煮了壺大麥茶,略澀的茶水配上清甜蜜薯正好解膩。

這一吃,沒注意就吃了三個。

要是換作幾年前季夏還在的時候,已經板着臉開始說教,并将蜜薯藏到他夠不着的地方了。

老者手握蜜薯遲疑半晌,最終還是放到烤爐上,邊翻面邊哼哼:“又不在,我才不怕呢。”

第四個蜜薯下肚,再來一壺茶,胃裏就滿了。

老者就着烤爐烘手,微微仰頭望着頭頂一片梧桐葉,思緒不禁拉回至數年前。

蟬鳴鼎沸的盛夏,少年抱頭縮在門板後,腦袋埋進雙膝間,哼唧:“老道士,就不能想個辦法麽?”

蘇醒已有兩三年,少年還是不能見光,哪怕是月光也不行,能活動的地方僅限于屋內和墓室裏,門是一步都不敢出。

他就問山下村民要了幾株梧桐樹苗。

“辦法是有,得你親自動手。”他把樹苗遞過去。

少年力氣不是一般的大,種一棵樹,上手先斷三株樹苗,鐵鍬弄壞兩把,就這還說已經控制力道了。後來老道士實在看不下去了幫他種,少年還為此較上勁,斷斷續續種了一整個夏天才成功種上一株,也就是現在這株。

多年以後,當初的幼苗已經長成參天大樹。

“……也不知現在怎麽樣了。”老道士喃喃。

他的手機還是十多年前的老款,僅限于接打電話,沒有所謂的聊天功能。季夏剛下山那會兒倒是三五不時給他打幾通,煩得緊,吃着什麽好吃的都要特地打電話告訴他,後來還跟普通人談起了戀愛,之後聯系就慢慢少了,到最近已經有一年多沒來電話。

“最近又吃什麽好吃的了?”

“戀愛還順利麽?”

“和普通人沒結果的,還是趁早散了吧,別傷人家姑娘。”

……

老道士一時興起,和頭頂的梧桐葉說話。

脖子仰累了,轉兩下收回視線,烤爐裏的炭火也差不多燒光了。

夜已深,老道士碾熄剩餘一點火苗,穿過院子準備關門睡覺。

這時,自南向北迎面拂過一陣清冷的風,大門兩側栽種的數棵梧桐來回搖晃,腳步聲由遠及近。

老道士循聲看向前方,黑夜裏陡然顯現一抹紅,随着那抹紅靠近,記憶裏抱頭縮在門後的少年模樣愈發清晰,一如十二年前那般,又好似多了些什麽。

“林道長。”季夏走到他近前放下手提箱,好看的眉眼微微彎着,“我回來了。”

老道士有些記不清他離開前的樣子,只是潛意識中覺得瘦了,溫和外表下隐藏的尖銳性子也被磨圓了些,周身氣度更顯随和,輕松自然。

他沒問怎麽都不提前打聲招呼,笑着沖對方點頭,“回來好啊,回來好。”

破落道觀和季夏走之前毫無兩樣,只是一走幾年,猛然間還是會産生陌生和距離。

季夏與這座道觀重新磨合了半夜。

熄滅不久的烤爐再度燃起,老道士又從廚房裏掏出兩個蜜薯,前兩天剛得的肉也拿了出來。

“這是黑豬肉,村裏人自家養的,我給做了場法事送了一小塊。”老道士佝偻着的背不知不覺挺直,麻溜的除了毛洗幹淨抹上調料架到烤爐上。

季夏到屋裏搬出小矮凳坐在旁邊,先吃着蜜薯。

“怎麽樣?好吃不。”老道士笑呵呵地問。

季夏吃兩口點頭。

他吃得慢,一個蜜薯下肚烤肉也差不多了。

老道士将肉片進碗裏推到桌子對面,“山下好吃的東西多吧。”

“多,不過很少能吃到黑豬肉。”季夏夾了兩片,見他不動筷,“你怎麽不吃?”

四個蜜薯下肚的老道士吞咽口水:“我……不餓。”

“是撐着了吧。”季夏剛才就見他盯着蜜薯又看看手裏的烤肉,一臉苦大深仇,分明是紅薯吃多肚子裝不下了,“下次可不能吃那麽多了,又是晚上。”

“好了好了,知道了,回來就知道管着我。”老道士吹胡子瞪眼,變戲法似的從口袋裏掏出兩只紅番茄,“再說,不給你了。”

老道士總有辦法堵他的嘴。

季夏不說話了,默默将碗裏的幾片肉吃光,剩餘的就撐不下了。

吃完才道:“今天我去墓裏睡。”

季夏的墓距離道觀不算遠,十二年前一道天雷震塌了入口一小塊,老道士後來又給做了個木門。

松木做的門,打開之後內裏視野開闊,平鋪面積足有八百平,這還不是主墓室,主墓室得走過兩道暗門躲過幾道機關。

機關早在季夏醒來就給停了。

沿途隔幾步一盞照明用的魚油燈,歷經百年不滅,比手電筒好使得多。

跨進主墓室,極目眺望就能看到無數夜明珠點綴的穹頂,宛似盛夏繁星。石階上一副上好的金絲楠木棺,棺蓋還鋪着條絲絨紅毯。

季夏吃力推開棺蓋,拿着紅毯躺進棺木內,再從裏面一點點合上。

這一睡就是三天。

第二天晚上沒見他出現,老道士還曾過去敲敲棺木,季夏隔着棺材板表示要再睡會兒。

回來時,老道士就覺得不對勁,現在居然要睡這麽久?他想了一天給林牧打去電話問情況。

“季夏……心髒受損,一直沒能愈合。”林牧合上筆記本,嘆口氣靠着椅背望向天花板一角,半晌後啞了聲:“堂爺爺,我沒照顧好季夏。”

“你把事情好好跟我說。”聽是心髒出了問題,老道士心猛地揪緊。

要知道,僵屍最致命的弱點就是這心髒了。

不過短短兩年多時間,發生了很多很大的事,林牧撿要緊的跟他說也說了有三個小時,“季夏既然什麽都沒說,您也便當作什麽都不知道吧。往後他不會再下山了,就待在山裏好好養傷,總有一天……總有一天會痊愈的。”

季夏此後又昏昏沉沉眯了兩日,平常無事打掃整理道觀,以往劈柴如切菜,現在卻很吃力,往往勞作不到半小時就要歇下來很久。

老道士有心想叫他別幹了,話到嘴邊瞧他那和幾年前種梧桐樹苗似的神情,怎麽都開不了口。

哪怕經歷了那些事,季夏始終是季夏,倔強的性子一點沒變。

深秋到深冬,整整兩個月,季夏的身體依然毫無起色,睡眠時間短則三天,長則一星期。老道士每天都要下墓室用木棍敲敲棺材,聽到他應聲才放心離開。

臨近年底,終于下了今年第一場雪。

雪花紛紛揚揚,季夏将烤爐從院子移到門裏邊,來了興致烤烤番薯、豬肉,甚至有一次将番茄也放了上去。

——除了焦味,還是只番茄。

“晚上下這麽大的雪,到明早河面就該凍住了。”

季夏望向屋外,不一會兒功夫,梧桐樹上就鋪滿了薄薄一層白絮,風一吹飄落地上。

老道士應一聲擺手:“沒事兒,水缸裏還有半缸水,夠用到解凍後了。”

他收回視線,落到對面的少年身上,山裏風大溫度低,季夏帶回的那些衣服完全穿不上,就又穿回之前給他做的加棉灰袍,脖頸日複一日戴着那條手工編織的紅圍巾。

許是他的目光過于直白,季夏握住圍巾,垂着眼主動說:“這是……前男友送的。”

“前,男友?”老道士腦容量頓時超載。

原來不是和女孩子談的啊。

他愣了好半晌,清除了部分垃圾,使得大腦重新運轉,再磕磕絆絆問:“他是個怎麽樣的人?”

“和你一樣是個天師,開始有些可惡,還想将所有僵屍滅絕。”季夏說着說着笑了,“但是後來他發現我的身份,接受了我,對其他僵屍也沒有最初那麽反感。知道我畏光,天沒亮就拉了簾,還會做好吃的番茄醬……”

季夏抱着紅番茄盤了一陣,提到黎行不自覺放松許多,道:“是個很好的人,但是我們……沒有結果。”

哪怕沒有黎晏清也走不了長久,總有一天要分別。

“現在會在做什麽呢。”

他醒了,應該能輕松些了吧。

此刻,相距不遠的雪峰山山頂。

齊聚了衆多天師和妖鬼,目标都只有一個。

兩方人馬,哪怕出動所有傀儡,也無濟于事。黎晏清此刻猶如囚籠困獸,但即便到了這一步還在掙紮,“讓黎行來見我。”

時隔大半年,兄弟倆再次相見。

原本三分相似的容貌被黎行近些月來漸漸磨沒了,發根處的白發看着明顯比黎晏清還要老幾歲。

“怎麽會這樣?”黎晏清突然人格轉換,望着他那頭半白的頭發,抑制不住心疼,“對不起,阿行對不起。”

“天師有專屬病院,以後好好在那裏治療吧。”黎行從一開始就對他不抱任何希望,例行說完頭也不回離開。

黎晏清卻突然朝他沖過來,神情再度扭曲:“為什麽不按我說的來!沒用的東西,沒用的東西!去死吧!!!”

他用盡全力将黎行撞向崖外。

又在黎行掉下去後,脫力跪在地上以頭砸地,撕心裂肺叫着:“阿行!”

……

雪下了足足一夜,果然如季夏所說,山中溪流都被凍住了。

老道士一早起來查看道觀四周,走到河邊用木棍敲敲硬度,做個記號打算解凍後撈條魚。

放眼往上游方向看,隐約瞧見遠處的河面上有個鼓包。老道士年齡大了眼神不好,往那邊走兩步才看清竟是個人!

腦袋破了個洞都快結成冰了。

他趕緊用木棍撈,發現撈不動沖着道觀方向喊:“季夏,快來幫個忙!”

第 62 章

電閃雷鳴中,細密而低悶的轟隆聲愈來愈近,間或傳來些許仙人焦灼的呼喊,但被雷聲和那種神秘的轟隆聲蓋着,聽不真切。

終于有不屬于星辰雷電的光映入眼簾,有那麽一瞬,讓人産生了白晝歸來的錯覺。

然而很快,少昊便看清那是一盞又一盞宮燈,它們齊聚在九霄之上,或以寶珠之華,或以燃燭之火,映出一片極明之天。

這是從未有過的陣仗。

初見氣勢非凡,再望,卻是悲壯。

九天寶殿,這個昔日九天仙界裏最威嚴恢弘之地,就像黑暗中一座孤島,掙紮着最後的光亮。

籠內五人也看見了。

他們不約而同湊近冰欄,透過空隙,看着九天寶殿越來越近,宮燈之明愈來愈奪目。

仙獸忽地發力,驟然而上,冰籠被猛地一提,五人裏三個沒站穩,狼狽跌坐,還有兩個及時抓住冰欄,身形是穩住了,手卻被凍得生疼。

然而無人腹诽。

因為他們立刻懂了少昊用意。

仙獸一路斜着向上,沖到了齊聚的宮燈之旁,于此高處俯瞰,一切盡收眼底。

恢弘偉岸的宮殿,莊嚴肅穆的九天門,微波輕泛的塵水,靜谧深沉的忘淵,這是南钰日日守護、少昊從前常來的那個九天寶殿,甚至同譚雲山前世記憶中的一磚一瓦都別無二致。

可宮殿以西的竹林已塌陷成一個黑洞洞的巨大深坑,忘淵一側沿着河水走向隆起連綿山脈,所有上仙齊聚在另一側對岸,攢動的人頭并非議論紛紛,而是一刻不停歇地吟念仙術!

轟隆隆——

悶響又起,少昊和籠內五人都看得真真,竟是忘淵一側那隆起的山在動!

不,根本不是山,那是厲莽!

它就像一條巨大的褐色肉蟲,沿着忘淵走勢蜿蜒蠕動,每動一下,便好似巨石滾過地面!

此時再看宮殿以西的深坑,少昊只覺駭然,腦中已不自覺浮現厲莽出世之景——天色忽暗,星辰墜落,雷電交加,竹林驟然塌陷,肉蟲般的妖獸自坑洞中緩緩爬出。

被寒意浸透心神的不止少昊。

“它的頭呢……”冰籠之內,白流雙顫巍巍地問。

那不是單純的害怕,而是詭異、不适雜糅的後背發涼,頭皮發麻。

無人能回答她。

厲莽并沒開始喝忘淵之水,不知是被上仙們的咒術困住了,還是別的原因,總之它只是貼着忘淵一側極緩慢地蠕動。

如果以蠕動方向作為判斷,厲莽的頭該在九天門下,尾該在忘淵之末,可實際上,九天門下的那端同忘淵之末的那端完全一樣,一樣粗圓,一樣灰褐,沒有眼耳口鼻,亦無尖尖細尾,只有起伏的褶皺和極短極密的絨毛,仿佛一條蟲子被切掉了頭尾,只剩一截身子在土裏蠕動掙紮!

于沖擊中緩過神,少昊終于在九天寶殿正門的臺階之上,尋到天帝、帝後身影,不再遲疑,駕着仙獸直奔而去!

離遠的時候,他看着爹娘身邊沒什麽人,就先前的鸾鳳駕停在臺階之下的空曠處,上面睡着自己小妹。可當近了,他才發現并非全部上仙都到忘淵之畔對付厲莽了,至少還有一位庚辰上仙留在這裏,且正與天帝交談,倒顯得一旁的親娘多餘了。

少昊沒敢驚擾,及時駕馭仙獸放慢速度,于鸾鳳駕旁邊緩緩落下,擡頭望臺階之上,以一個不近不遠的距離,等待開口時機,或是被直接發現。

全神貫注交談的那二位壓根沒往下面看,親娘倒第一時間發現了他,立即皺眉搖頭。

少昊沒看懂這是讓自己先不要出聲還是別耽誤時間趕緊去忘淵幫忙,卻不經意聽見了庚辰上仙同天帝的對話——

“若早幾年,興許可算出躲劫之法,現下厲莽已出世,天帝再告訴我這上古星批,給我這《九天星宮》有何用?”

“既已避無可避,那便尋應對之法。”

少昊愕然。不是因為那十六字乃“上古星批”,而是沒想到爹娘竟連庚辰上仙都瞞着。這究竟是什麽樣的秘密,竟被藏得如此之深,如此之久!

“我未必占得出,就算占出,也未必還來得及。”鄭駁老嘆口氣,憂心忡忡地望一眼忘淵,沒看清厲莽,卻在餘光裏掃着了少昊……以及他身後的冰籠。

護徒心切的庚辰上仙哪還顧得上天帝,三步并作兩步沖到臺階之下,怒視少昊,大有如果天帝不在場我就跟你臭小子動手了的氣勢:“蒼渤上仙這是做什麽?我徒兒……咳,塵華上仙犯了何罪,要被囚于冰籠?”

少昊皺眉,對這位上仙可沒親爹那般好脾氣,當即冷下聲音:“庚辰上仙,籠內其餘四個就是此次九天之亂的罪魁禍首,其中一個還拿仙雷劈了帝後,您的愛徒卻為護他們與我動手,你說他該當何罪?”

“罪魁禍首?”鄭駁老回頭,聲音微妙上揚,“帝後,是不是應該将羽瑤上仙喚醒,一并對質才好?”

帝後面沉不語,心裏卻已經把這個向來與她不對付的庚辰上仙拍得灰飛煙滅。

迷暈珞宓,一半是因為不想在“長樂仙人”的處置問題上同她糾纏,一半也是想護她。顯然“長樂仙人”捉五妖獸這事珞宓是知情的,那麽先由她這個當娘的問問清楚,才知道該怎樣将珞宓從此事中保出來。

鄭駁老對此事知道多少,帝後不清楚,但眼下看,只會比她多不會比她少,如果他那個寶貝徒弟有了什麽差池,他絕對會咬住珞宓不放。

臺階上下,兩番心思,都在沉默,也都在較勁。

籠內五人從落地後就沒出聲,因為路上譚雲山就說了,他們現在的身份是“罪魁禍首”,怎麽說都是“狡辯”,不如靜觀其變,先看看九天寶殿什麽情況。

現在他們徹底看明白了——

馮不羁:“天帝……”

白流雙:“太不好當了。”

在場十人,如果珞宓不是幕後黑手的話,那麽她和他們五個還有鄭駁老幾乎清楚一切明面上的來龍去脈,少昊也知東海、瀛天、五妖獸,帝後則親見珞宓對譚雲山的“情”,聯系先前瀛洲的所見,也該有個大致輪廓,于是唯一不知情的無辜者,只剩天帝。

但現在,這個人被夾在帝後和重臣之間,兩邊都等着他做主。

天帝不知籠內關着五顆同情他的心,确切地說,他現在無暇顧及“厲莽”外的任何事:“庚辰上仙——”他的聲音比先前沉了又沉,罕見的有了一種極具壓迫的威嚴,“即刻占星,務必趕在厲莽喝忘淵水之前蔔出阻止它的方法,我不是在和你商量,而是下旨。”

鄭駁老聞言瞪目,一口粗氣把胡子吹得飛起,可天帝比他更快繼續:“同樣,論功行賞和論罪行罰也都在平息厲莽之後。在此期間我保證不會有人動塵華上仙一下。”

“那他們呢?”鄭駁老得寸進尺。

衆夥伴聽得驚訝,南钰卻習以為常。

天帝則比塵華上仙還習慣:“他們也一樣,一切都等九天渡過此劫再說。”

“謝天帝——”鄭駁老終于心甘情願施禮,“然《九天星宮》不同于其他星運之書,庚辰一人恐難參透,還請天帝特許蠢徒一并去庚辰宮幫忙——”

天帝懷疑自己聽錯了:“哪個蠢徒?”

鄭駁老維持着難得的恭敬施禮:“冰籠之中那個。”

天帝張了張嘴,好半天,才咬牙道:“我剛剛許了不動他一下!你現在又要我放他出來?”

鄭駁老:“庚辰不敢,只是九天仙界再無合适的幫手人選,還望天帝許他戴罪立功——”

鄭駁老低着白頭,施着大禮,然聲音洪亮,理直氣壯。

天帝深吸口氣,又慢慢呼出,良久,才緩平心緒:“庚辰上仙請起。”

鄭駁老從善如流。

天帝伸出手掌正對着這位重臣:“五下。”

鄭駁老立即點頭。

除了他,在場所有人皆茫然,包括帝後和少昊。

天帝已經開始數了——

“一。”

“二。”

“三……”

只見鄭駁老如閃電般過來,眨眼功夫已将南钰帶出冰籠!

冰籠一絲未破,籠內其餘四人也安然無恙,只南钰出去了,卻根本沒人看清鄭駁老如何動作的。

他們也沒機會問了,因為帶上徒弟的庚辰上仙一刻未停,咻地踏雲而去!

“五。”

天帝數完最後一個數,長長舒口氣,仿佛終于獲得了從裏到外的徹底安寧。

忘淵之畔的“轟隆”聲不知何時又大了些,他不再耽擱,閉目冥思。

很快,一上仙氣喘籲籲抵達臺階之下,跪拜施禮:“天帝。”

“将冰籠帶到內殿嚴加看守,沒有我的旨意,切不可動他們分毫。”

“是!”

上仙得令,立刻喚來仙兵将冰籠自仙獸身上解下,一陣風般押走。

少昊站得挺直,望向天帝,知道別人帶走冰籠,意味着他将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兒子眼裏的剛毅與果決,終于讓天帝在這個焦頭爛額的日子裏,有了一絲欣慰:“随我去忘淵。”

片刻後,九天門下的忘淵之畔多了兩個身影,當他們的仙術一齊打在厲莽身上時,後者的蠕動重新弱下來。

衆上仙備受鼓舞,又燃起必勝之心。

或許很快他們就會發現,天帝也是第一次見厲莽,也和他們一樣不知這妖獸有何招數、弱點,但至少當下,還可以滿懷信心堅持一陣。

若這時有人能在整個九天仙界上面俯瞰,就會發現五仙島的散仙們都在往九天寶殿這邊趕。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何事,只是忽然天昏地暗地動山搖了,然後天旨傳來,要所有散仙奔赴九天寶殿助上仙們“降妖”。

……

九天寶殿,內殿。

冰籠已被送到此處一個多時辰。那位上仙盡職盡責地同仙兵一起守着殿口,時不時往裏看一眼,确認籠內一二三四都還在。

內殿很大,冰籠被放置在中央,離殿口有些距離,以至聽不太清守衛上仙和仙兵們偶爾的交談,于是那殿外塵水畔的喧嚣,更遠了。

電閃雷鳴已停歇,厲莽的轟隆蠕動也幾不可聞,偌大殿內,只幾盞宮燈,一籠焚香,幽靜得讓人偶爾會産生錯覺,仿佛先前的一切都未發生。

但只是一瞬。

四夥伴已從最初的震驚中徹底緩過來,他們清楚自己做了什麽,也清楚外面正遭遇着什麽,他們彼此沉默,只因各有所思。

馮不羁算“負擔”比較輕的,沒有譚雲山前世今生的糾葛,也沒既靈被師父騙的心碎,當下心裏就是單純的“做了棋子的郁悶”和“引厲莽出世的愧疚”,并且郁悶可以自行消解,愧疚可以亡羊補牢:“我說,降厲莽咱們雖然沒辦法出力,但五妖獸這件事咱們可是知情最多的,反正現在什麽都做不了,要不我們從頭到尾捋一下,看看有沒有可疑之處?”

“不用從頭到尾,”既靈擡起頭,良久的沉靜已讓她眼裏沒了水汽,熟悉的堅定回來了:“我師父,青道子,他給的我六塵金籠。”

譚雲山喜歡她這個模樣,比梨花帶雨美多了。情不自禁摸了一下她的頭,就像她摸白流雙那樣,并眼疾手快趕在被拍開之前收手,對着馮不羁道:“還有梨亭仙夢那個神仙,他給的我爹塵水仙緣圖。”

既靈沒拍着某人,倒拍上了自己腦袋瓜,這叫一個郁悶,可神奇的,這郁悶以毒攻毒,驅散了她心中最後一絲沮喪。大錯已成,疼也疼了,哭也哭了,現在該做的就是竭盡所能去補救!

“好,”馮不羁想到的也是這倆人,“假如既靈妹子的師父和下凡譚府的神仙是一個人……”

“不用‘假如’。”譚雲山打斷夥伴。

馮不羁訝異挑眉:“你已經确定他們是一個人了?”

譚雲山搖頭:“我的意思是不用把事情想得那麽複雜。這個局看似很大,實則關鍵點只有一處……日昏月暗,九霄星落,厲莽出世,忘淵水幹。”他将那十六個字又重複一遍,“只有知道這四句話的人,才能布下此局。”

既靈仔細回憶自瀛洲到九天寶殿的一幕幕:“連少昊和庚辰上仙都不知情的話,意味着天帝有心藏住星批,如果真是這樣……”她眼底一沉,“整個九天仙界裏知道這件事的絕對少之又少。”

譚雲山點頭:“至于知情者都有誰,或者說誰有可能知情,只有天帝和帝後清楚,”他停頓片刻,目光炯炯,“布局之人就在其中。”

第 67 章 驚現紅蓮

傾城清秀的臉龐一黑,心中咒罵道,這群魔獸可真是成精了,知道五毒的厲害,自己不敢上前,所以一路将自己和小風逼入,去給它們當墊腳石。(下載樓

“小風,快回來!”傾城見此連忙在心中喊道。

“吼吼!”前方五只領頭魔獸紛紛張開雙翼,飛上高空,不斷嘶吼着,巨大的魔身在空中狂舞,一聲聲厲嘯混合在一起,聲勢浩大,震耳欲聾。

“姐姐,等下我和它們交手的時候,你就禦劍先跑。”紫風說完又是一聲厲嘯,同時一道道雷電噴吐而出,朝着周身的五只魔獸劈去。

五只領頭魔獸同時一聲嘶嘯,奮力迎上那些劈來的雷電,朝紫風攻去。一道道雷電劈在它們強悍堅固的上,只是令它們抽搐了幾下而已,根本沒有造成絲毫的損傷,眼看五大魔獸已是近身攻來。

其中實力最高的一頭四階九星的雪狐,渾身雪白,碩大篷松的尾巴,粗如小樹,背上的翅膀亦是通體雪白,一雙銀色的瞳仁中,兇光閃爍,它一聲長嘯便撲向紫風,巨嘴咬住了紫風細長的尾巴,另外四只魔獸同時一擁而上,根本沒使用任何妖力,完全的純屬撕咬。

這場戰鬥是呈一面倒的情形,圍攻他的每只魔獸實力等級都比紫風高出幾星,甚至是一階!

“姐姐,快跑!下方那群魔獸中沒有飛行獸,你快跑!”紫風即使被幾只魔獸啃咬,卻仍是對着傾城吼道,原本紫色美麗的羽毛此時鮮血淋淋,被咬下的紫羽随風飛揚飄落,空中傳來紫風痛苦的嘶吼聲。

“小風!不要……你不能死!”傾城擔憂害怕的喊道,體內鬥氣迅速沸騰了起來,向手腕處湧去流入手中的彎月刀。紅色鬥氣在刀芒上游走,閃爍,銳利無匹,一股強大的力量蘊孕其中,手中彎月‘噌’的一聲,脫手而飛,化成五柄刀芒,分別向着那五只魔獸斬去。

同時,一個巨大的金色佛手陡然出現在半空中,一把将紫風握在掌心中,朝山谷中落下,紫風巨大的身形躺在地上,遍體鱗傷,滿是傷口,鮮血四溢噴湧,紫眸半阖着,大喘着氣,聲音有些虛弱的說道:“姐姐,你不要管我,你趕快逃吧。”

天空中五只魔獸躲過傾城的刀芒後,在高空上盤旋嘶鳴,怒吼。

“小風,姐姐絕不會扔下你一個人。”傾城站起身來,轉身擡頭看向空中的五頭魔獸,黑亮的瞳仁中憤怒洶湧,黑袍下拳頭緊握,聲音冷厲如冰,“你們竟敢欺負小風,我要你們付出代價!”

“哧!”一聲火鳴在空氣中響起,只見一道細小的紅色火焰從傾城指尖閃出,跳躍,紅如血,火焰中間隐隐似有一朵紅蓮懸浮。煞時,空氣中溫度驟然升高!這是傾城第一次使用紅蓮冥火,所以異火的能量還比較細小,手法不是很娴熟,但目前卻是唯一的方法。

用異火攻擊!

五頭魔獸皆是震驚的看向傾城指間的火焰,巨大獸眼中閃過一絲恐懼,巨大的魔身抖了抖,幾頭魔獸相視一眼,皆目露兇光,不安的發出一聲聲震天嘶吼。

傾城咬牙,體內鬥氣飛速運轉,踩着彎月刀,飛上半空,手中的紅蓮冥火同時飛射而出,化成五條紅色匹練向着五頭魔獸分別襲卷而去。

雪狐嘶吼,巨爪一抓,磅礡強大的力量洶湧而出,劃出道道破風聲響,巨大的掌力轟擊在紅蓮冥火上,‘轟’的一聲在空中爆炸開來,發出一聲震天巨響!

紅蓮冥火被擊散,在空中漸漸湮滅,消逝。

傾城臉色一白,沒想到雪狐這麽快就破開了異火的攻擊,看來是自己實力太弱了!

另外四頭魔獸皆是破開了紅蓮冥火的攻擊,但卻被異火的熱量所灼傷,傳出陣陣燒焦的氣味,頓時怒聲大吼,在空中狂舞,巨大的獸爪拍出一道道可怕的掌力,似要撕裂空氣般,鋪天蓋地般向地面轟擊而去,将傾城全方位籠罩在了裏面。

同時雪狐也憤怒的噴出一道道雷力之光,映得高空一片明亮,恍如一輪耀日般刺目之極。

浩瀚的能量洶湧澎湃,一大片銀白的雷力光彩和可怕的掌力将傾城遮攏在了下方,空氣中爆發出一聲聲沉悶的爆破音。

那鋪天蓋地般的能量團越壓越低,将傾城硬是從高空逼到谷地中,眼看着傾城即将要被徹底吞沒,忽然一朵絕美的紅色蓮花驟然出現在空氣中,山谷中氣溫再一次陡然升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