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 寤臧之困

第五十三章 寤臧之困

太陰殿

寤臧盤腿端坐在湖面,手腕處兩根鐵鏈靜靜放置在膝上,面容蒼白,連帶着那如瀑的墨發都淡了幾分

湖岸不知何時出現了一位獨臂男子,他靜靜看着了無生氣的鳳凰,頭一次,他竟然生出了幾分同病相憐

“你知道嗎?神君神格已歸位。”白辋站在遠處,罕見地,看向寤臧的眼裏沒了憎惡

“是嗎?”

聞言,寤臧眼皮輕輕一動,淡泊的金眸有了些許波動,她自嘲笑笑,這身體真是堅持不住了,那,還能再見到她嗎

不見也行,見了,就更舍不得走了

“你看起來似乎不太高興。”白辋有些不解,他走近幾步,也學着鳳凰盤腿坐在湖面上,用僅剩的一只手整理衣擺

兩個人相對而坐,倒像是多日未見的好友

“挺高興的。”鳳凰淡淡回答,靜靜看着男子坐在對面,心裏雖有疑惑,可并不想去深究,如今望戌已醒,白辋再也不能做什麽了

“其實我挺羨慕你的。”

“階下囚罷了。”

聽到暗諷,男子勾唇一笑,左手伸進湖水中,水溫冰冷刺骨,很快,修長的手指就被凍得通紅,“這裏這麽冷,這些年可還習慣?”

“尚可,今日來,是取我性命的?”寤臧莞爾,破碎的美感令那釋然的笑容變得沉重許多,生機如殘火搖曳不定,似乎下一刻,就會熄滅

“是。”

“那便來吧。”寤臧閉上眼睛,她早已做好準備

白辋的眼神有些奇異,她不是想見到望戌嗎,為何一心求死

男子突然有點不想殺她了,可轉念一想,放了寤臧,豈不是正中天帝下懷?

自己可不是因為神君殺她……

白辋獰笑着,無形的力量攥住了寤臧的脖子,逐漸收緊

強烈的窒息感湧來,鳳凰蒼白的面龐總算有了點血色,可惜帶來的不是希望,她沒有掙紮

都說瀕死前,回憶都會如同走馬燈一般快速閃過,自己那麽多記憶片段,其實只有一個而已

鳳凰突然有些後悔,如果當時能夠再大膽一些,再主動一些,就像溟青那般橫沖直撞,結果會不會不一樣?

可惜世界上沒有如果

她不由又想,這次還能涅槃重生嗎?磨骨釘折磨自己一千年,神骨早就磨盡了吧,沒了神骨如何挺過烈火的考驗呢?

算了吧,她幸福就好,那麽好的一個人,別再因為自己的存在感到內疚了

鳳凰微微打開眼睛,想最後看一眼太陰殿,似乎望戌就住在裏面

瞧,她來了,只是,她為什麽哭呢?

別哭…

鳳凰擡起手,想替她拭去眼淚,可身子卻如同斷了枝的玫瑰花,輕飄飄的

別再哭了…

徐硯向前一步接過寤臧,牢牢将她攬進自己懷裏,眼角的淚水悄悄濺落在鏡寒湖中,揚起細微的水花,又歸于沉寂

“癡兒,我又如何值得?”徐硯喃喃

剛至太陰殿,徐硯突然一陣心慌,她察覺到鳳凰的生機正在迅速流逝

一來就看見白辋掐着寤臧的脖子,而鳳凰,也失去了求生的意志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護鳴從虛空中沖出,對準白辋的後心就貫穿而出

重傷未愈的白辋不及反應,瞳孔放大,僅剩的左手逐漸失了力,鮮血在透澈的湖水中化為條條蜿蜒的血絲,像劇毒的紅蛇,污了湖水的聖潔

天帝帶着衆仙站在遠處,一旁的天後還愣愣看着,長長的指甲刺進掌心,有些哽咽

“死了……死了也好……”

護鳴用力一甩,立刻,白辋如同垃圾一般被扔在岸邊,形體緩緩消散

江頤之收回護鳴,冷眼看着那具屍體,死不足惜!

“鳳凰!”

歲潤驚呼,她看着寤臧被鎖鏈洞穿的四肢和鎖骨下那兩根磨骨釘,又驚又怒

天庭衆仙同樣震驚,他們本就不敢貿然踏入神殿,只是聽說鳳凰公主被囚禁于此,哪裏會想到竟會遭到如此折磨!

“這…這可如何是好?”歲潤哀極,她伸出手想撫摸鳳凰的臉頰,卻又怕弄疼了她

徐硯将神力引入鳳凰體內,吊住她一口氣,神君盯着鎖鏈和長釘,沉吟片刻,小心翼翼擡手劈斷了多餘的鎖鏈,只留下四肢裏的那截,長釘暫時沒動

“随我來。”

鏡寒湖陰氣過重,不能讓鳳凰繼續待在這裏,神君抱着寤臧疾步朝殿內走去,長腿不時碰到剩下的半截鎖鏈,發出金屬碰撞的脆響,每一下,都敲到了衆人的心頭

鳳凰雖然被吊起一口氣,被囚禁在鏡寒湖太久了,那兩根磨骨釘磨去大半神骨,凰火已經熄滅

再加上,她已經不想活了

“現在該怎麽辦。”旬弋眉頭緊皺,他看着那兩枚長釘,完全和肉長在了一起

“我是旱魃之身,荒火與凰火屬性類似,均屬極陽,或許可以牽引凰火再現。”江頤之拽拽徐硯衣袖,說出自己的想法

“可以一試。”徐硯牽起江頤之的手,有些歉意,剛才過于着急,忽視了愛人的感受

江頤之捏捏神君的指腹,示意她別想太多

一簇白色荒火從指尖躍出,鏡寒湖表面冒起咕嚕嚕的水泡,哪怕太陰殿陰氣缭繞,逼人陽氣也令圍在神殿邊緣的衆仙忍不住倒退一步

那簇火苗沒入寤臧眉心,順着鳳凰的四肢百骸游走,幾乎是同時,一股陰寒之氣被逼了出來,遁入外面的湖泊

“有用!”江頤之大喜,只是那簇火苗太小了,逼出的陰氣也極其有限

不對,徐硯皺眉,那縷陰氣是被逼出不錯,但很快,又有一股陰氣湧入鳳凰

神君彎下腰,仔細觀察着鳳凰四肢的鎖鏈,那漆黑的表面竟覆上了寒霜

寒氣積壓是為寒毒

“長釘和鎖鏈要去掉。”徐硯開口,“我會用靈力震碎周圍粘連的碎肉,頤之,你立刻用荒火灼燒傷口止血。”

“過程可能很痛苦,歲潤旬弋,你們按住她。”

見衆人點頭,徐硯不再浪費時間,她分出四道靈力,四道黑光如同麻繩一般,一頭纏住鎖鏈,另一頭則覆在皮膚上

“起!”

徐硯輕喝,烏光沒入四肢,鎖鏈陡然一震,靈力震碎了附近一層薄薄的血肉,她迅速抽出四條鎖鏈,狂湧而出的鮮血瞬間染紅了身下的床單

四團荒火同時燒灼傷口,傷口深可見骨,即使用火,血也流了好一陣子

“嗯…”

寤臧眉頭緊鎖,神色痛苦,劇烈的疼痛令女人渾身不自覺痙攣,下意識想将身子蜷縮起來,卻被人按住

四條染血的鎖鏈被扔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很重

這還沒完,鎖鏈拔出還算輕松,真正麻煩的是那兩根磨骨釘,已經長在了骨頭裏,尤其是右邊那根,距離心髒極近

徐硯不斷用手指丈量長寬,片刻後,該用幾分力心下了然

她坐到床上單手扶起鳳凰,另一只手捏住長釘頂端,突然發力,釘子嗡嗡震動,骨頭比肉硬多了,神君控制着力道一點一點震開碎骨,血痕順着手指淌下,又冷又滑膩

鳳凰面容泛起痛苦之色,手腕的疼痛令無意識的她也不敢用力掙紮,一滴滴冷汗從額角滑落,打在徐硯的手腕上,同樣刺骨

“寤臧,堅持住。”徐硯低聲喃喃,就快了…

“叮!”

總算,那兩根釘子被取出,而徐硯和鳳凰身上都是血,大家松了口氣,剩下的,就是逼出寒氣了

歲潤轉過身,偷偷抹了把眼淚

“徐硯,剩下的,就交給我吧。”江頤之坐到床上,周身白光大作,炙熱的溫度令歲潤和旬弋不住向後退去

逼出積攢千年的寒氣極為艱難,旱魃經歷兩次死亡,陽氣雖然精純,但也有限

女人的額頭逐漸浮出細汗,四周的荒火也有些不穩定,江頤之深吸一口氣,白色的火苗又壯大許多

殿內溫度極高,被逼出的寒氣逐漸積聚在房間中,□□熱之氣一逼,不斷發出“呲呲”聲

徐硯臉上閃過心疼,她再次替寤臧診脈,體內寒毒已被拔除大半,再堅持一會兒,凰火便可再度複燃

鳳凰做了一個夢

一個狹小逼仄的囚籠困住了她,四周陰暗潮濕,角落裏有一盞熄滅的油燈,黑暗中時不時還傳來“嘶嘶”的聲音,像是毒蛇吐出的蛇信

寤臧沒有力氣去深思那到底是個什麽聲音,甚至連睜開眼睛的力氣也沒有,她只覺得累、痛,可身上分明沒有傷口

周圍更冷了,身子也是冷的

鳳凰将自己縮成一團,膝蓋硬邦邦的如同冰塊,觸及胸口時又不自覺瑟縮回去

她困極了,很想就這麽睡過去,每個睡着的人都期待能有個溫暖的被窩,鳳凰也希望能有人給她蓋上一床被子

陰暗中似乎有一道光閃過,即使閉着眼,那道光芒也能輕易被感知,那麽一瞬間,好像有暖意從皮膚上滑過

但很快,刺骨的冰冷又在提醒自己,那只是錯覺,鳳凰依舊沒睜眼

又是一道光閃過,暖意順着皮膚湧入四肢百骸,同樣地,它依舊很快便消失了,但溫暖真真實實存在

鳳凰費力睜開眼皮,似是察覺到女人醒來,那盞小油燈又閃過一道火光,意識昏沉的寤臧看着那盞小油燈只覺得熟悉,卻想不起來那是什麽

不管是什麽,溫暖總是令人向往,寤臧趴在地上,費力朝着那盞小油燈挪去,可四肢無力,每挪動一毫米,都無異于托着數千斤的玄鐵

好幾次,鳳凰趴在地上昏昏沉沉睡去,冷熱交替又不斷令她驚醒,那盞燈其實離她很近,只有十公分

可就是這十公分,鳳凰已經産生出無數次放棄的念頭,太累了,女人已經忘記了自己的名字,忘記了自己是誰,她在昏沉和蘇醒裏徘徊,很痛苦

她在夢裏沉沉浮浮,直到聽見那一聲“寤臧,堅持住。”

很熟悉的聲音,宛如一聲驚雷,在女人的耳畔炸響

周圍回聲陣陣,鳳凰已經數不清自己聽了多少聲“堅持住”了,女人似乎聽見了心髒跳動的聲音,每一下總能落在“寤臧”這兩個字上

我叫寤臧…有人在等我…這裏太冷了…

我要出去……

女人費力朝着那盞油燈摸去

指尖觸及油燈,已經熄滅的油燈無火自燃,一小團火焰在燈芯上躍動,照亮了黑暗,光芒竟是赤紅色

而所謂的囚籠,不過是幾根插在地上的小樹枝,恰巧将自己圍成了一個圈

那團火焰迅速擴大,順着衣角爬上了鳳凰的身體,滾燙的溫度很快去驅走寒意

寤臧的皮肉被熊熊烈火焚燒殆盡,極度的痛苦想令她喊叫出聲,可火焰燒壞了她的聲道

痛苦總能無端令人産生惱意,越痛苦惱意越甚,越打壓反骨越傲,這叫不屈

寤臧沖破了喉嚨的桎梏,聲音亢然而出,不是嘶吼,卻是一聲清亮的鳳啼

寤臧陡然睜眼,淡漠的金眸中有熊熊烈火在焚燒

那是一只高貴絕倫的金凰,雙翅盡展,體型恢弘,氣勢磅礴,涅槃之後便是重生

一聲鳳鳴,響徹雲霄

殿內外四人的目光朝鳳凰彙聚而去,眼底欣喜溢出,是無聲的祝賀

人們在慶祝新生,沒有人注意到,一縷乳白色的霧氣悄然從鏡寒湖岸旁的一株小草上冒出,它遁入虛空,再也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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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考試,晚上更新

第 52 章 天界

第五十二章 天界

酣暢淋漓,床能有多長?不過是從這頭到那頭罷了

“夠…夠了…”

懷裏的女人眼角通紅,鴉黑色的睫毛上還殘存着幾滴淚珠,聲音嘶啞,模樣可憐極了,将徐硯的心融為了一汪水

“好。”她愛憐地吻去江頤之眼角的淚水,最後在額頭上落下一吻,發絲亮晶晶的,低沉的嗓音裏帶着餍足,“餓不餓?想吃什麽?”

江頤之上下眼皮累得直打架,女人聽着那中氣十足的聲音,連嗆她的力氣都提不起來,“不吃…下次…我要在上…上面…”

女人的聲音斷斷續續,試圖将話說完整,徐硯心裏有些後悔,太不知節制了,她輕輕抱起江頤之朝浴室走去

睡眠受到攪擾,懷裏的女人不滿地扭動身子,徐硯趕忙柔聲輕哄,“乖,洗完澡睡覺舒服。”

借着燈光,徐硯才知道今晚兩個人有多瘋狂

一個密密麻麻的吻痕遍布,淺紅,深紅,紫紅,争奇鬥豔,比雪地中綻放的紅蠟梅還豔上幾分

一個盡是縱橫交錯的抓痕,幾個牙印格外顯眼,有些地方甚至滲出了星星點點的血跡

最愛的玫瑰當然要用血來澆灌

神君沒把身上的傷痕消去,她不舍得,愛人在自己身上作畫,每一道紅印都是情難自已,那可是登上雲巅的通行證

徐硯幫她清洗身體,撩起的水花在寂靜的夜中總帶着點異樣的旖旎,女人眸子暗了暗,浴缸中的女人宛如飄在水面上的罂粟花,令人上瘾

她随意給自己沖了個澡,單手撈起浴缸中的女人,另一只手扯過架子上的浴巾擦幹水漬,牢牢抱着江頤之朝次卧走去,主卧的被褥有些潮,盡是些瘋狂過後的痕跡

兩個人躺在床上,睡夢中的江頤之無意識朝旁邊那人靠近,女人蹭蹭徐硯,将臉埋進她的頸窩,挑了個舒服的地方呼呼大睡

徐硯側過頭看着江頤之,枕邊人平和的呼吸是夜晚最好的安眠曲,幸福,大抵就是如此吧

……

江頤之一覺睡到下午,如果不是肚子時不時發出咕嚕咕嚕的抗議,她或許能睡到明天

女人是被廚房傳來的香味香醒的,她撐着床坐直身子,被子順着鎖骨滑落至小腹

“嘶!”

某處傳來痛意,酸軟無力的腰肢和遍布的吻痕都在提醒着江頤之,下次一定要将徐硯壓在身下,狠狠欺負,最好讓她三天都下不來床!

這下好了,整個人裏裏外外都被吃幹抹淨

江頤之頂着亂蓬蓬的頭發趿着拖鞋,一步一步挪到客廳

沉重的腳步在看見桌上那三菜一湯後陡然輕快許多,牛肉炖土豆、拔絲地瓜、烤雞翅、蘑菇湯,都是江頤之的最愛

“醒了?”

站在門口的徐硯脫下圍裙挂在一旁,看見江頤之的饞蟲趕跑瞌睡蟲,不由有些好笑

見小旱魃還呆愣在原地,徐硯走來,膝蓋微曲,抱起女人朝浴室走去,柔聲哄道,“洗漱吃飯了。”

好吧,如果枕頭公主醒來能享受到這種待遇,那做下面那個,也不是不可以

算了算了,被欺負得只會掉眼淚,太丢臉,還是做上面那個吧,江頤之看着鏡子裏叼着牙刷的女人,若有所思

溫存來得有些短暫,正當兩個人準備動筷子時,客廳門便被敲響,是歲潤,後面還跟着旬弋

“鳳凰如何?”徐硯側身,示意兩個人進屋說

“寤臧出事兒了!”歲潤沒進門,語速很快,顯得很着急,“我昨晚忙完得了你的信後給寤臧發消息,平常能立刻回信,可她到現在也沒回複!一定是出事兒了!”

上次看到鳳凰那麽虛弱,自己早該多留個心眼才是

冷靜的歲潤神色焦慮,懊惱不已,白皙的臉龐微微發紅,太陰神君神格歸位,白辋只怕會狗急跳牆!

“她在哪裏?”徐硯沉吟片刻,聲線穩重理智,帶着令人信服的魔力

“太陰殿。”

……

天界·淩霄寶殿

仙氣缭繞,朦胧的霧氣一如既往慢悠悠地四處閑逛,只是殿內衆人的心情喜憂參半

天帝天後坐在高位,一衆仙家按照文武次序整齊排列在兩側

“禀天帝,月相傳來異動,想必太陰神君已然蘇醒。”司命星君手持笏板,側身邁出一步

四界之中沒有人比天界之人更加清楚,如今挂在天上的月亮只是個贗品

正如千萬年前古神離開此方天地一一歸于混沌都會帶走真身,随着最後一位古神望戌隕落,月亮真身也早已崩碎

現在天上那輪,只是天道創造的替代品而已

雖然日月星辰每日照常升起,卻也只能發光發熱,僅僅限于此,假的永遠都是假的

古神的離去帶走了諸多靈氣,妖界獸潮一事天界之人略有耳聞,就是因為假月亮無法提供月靈,妖獸體內邪氣游走,獸潮才會屢屢反撲,天道才會派遣虎獸鎮守深山

世間之事就是一環扣一環

聽到司命星君如此說,肅穆的寶殿中傳來仙家們的竊竊私語

“當真?神君歷經千年輪回,如今終于蘇醒了啊!”

“是啊,如今四界封印松動,大亂在即,月神終于出現了!”

仙人總是對神有種莫名的尊崇,也對古神充滿向往,他們對外的稱呼往往是“神仙”,凡事和“神”有了牽扯,自然也有了傲氣

只是說話的人基本上都屬于“喜”那一部分,這些人以蒼生為重,深知四界将亂,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千年前那場大亂的陰影至今還籠罩在他們心頭

況且望戌曾為四界而戰,月神自然是他們的主心骨

相比之下,有些人就不是那麽高興了,這些人都是太子一黨,白辋野心昭然若揭,他想掌控四界,做天地共主,那麽望戌的存在必然是一個阻礙

但複雜的是,他們的好太子偏偏鐘情望戌,白辋不僅想取代神君,還想得到對方青睐

這件事人盡皆知,只是礙于太子身份,沒人敢拿到明面上說罷了

天界有傳言,前任天帝叛出天族就有白辋的手筆,那天帝殺誰不好,偏偏殺那小旱魃……

如今神君回歸,白辋,自身難保……

“既然神君歸位,衆卿家便可放心了。”坐在高位的天後強笑着安撫仙家,擔憂的眼神卻瞟向下首的兒子

白辋垂着頭站在首位,俊美的臉上布滿陰沉,他與往常一樣身着金龍白袍,就好像這樣就能突顯他的地位,金龍嘴裏慣常銜着一輪滿月,就好像這樣就能得到望戌

男子飄逸俊朗,太子威儀不少半分,只是右側袖子空蕩蕩,為他添了幾分孤寂

上次白辋在月亮上動了手腳,致使血月引發獸潮,被天道發現後一路落荒而逃,可天道枷鎖緊追不放,那金色刀片鎖鏈不見血誓不罷休

他拼盡全力才保下性命,只是右臂卻被天道斬斷,天道法則之力牢牢攀附在傷口上,絕了臂膀再生的可能,不僅如此,甚至連自身靈力也被削去五成

“衆卿家散了吧,太子留下。”天帝沒說話,天後看着白辋不知在想些什麽,只得率先開口

衆仙一貫瞧不上性子懦弱的天後,他們看了眼天帝,見天帝默認,才三三兩兩退去。很快,空曠的寶殿只剩下天帝一家三口

見沒有外人,天後緩緩踏下臺階,華麗的宮裝下擺隐入仙霧中,在外端莊威儀的天後此刻只是一個普通的母親

她摸着兒子空蕩蕩的衣袍,看向白辋的眼中充滿了心疼,“辋兒,回頭是岸啊!”

“哼!”高座上的天帝看着不成器的兒子,冷哼一聲,說出的話也是不留情面,“慈母多敗兒!”

天後臉色一白,嘴唇嗫嚅半天,也不敢反駁什麽

“情情愛愛本就是你情我願之事,既然神君不願,你又何必用那下三濫的手段!為我天族不恥!”

聞言,白辋神色更加陰沉,他甩開母親的手,直視天帝,眼裏絲毫沒有尊敬之意,高座上的那個男人,不過也是一介虛僞之輩,他用的下三濫的手段,還少嗎?

“怎麽?你想弑父嗎?”看到這種眼神,天帝唰地從寶座上站起,怒目而視,“你爺爺叛出天族,裏面難道沒有你的手筆?”

“人間平陵,你化作亡靈針對那個旱魃,在妖界借刀殺人,你暗地裏做的那些事,以為別人都不知道嗎?”

天帝冷笑,他居高臨下看着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的太子,心寒萬分,看向兒子的眼神也再沒了父子溫情

當年天帝無緣無故叛出天族本就蹊跷,再加上溟青之死、鳳凰之死,明眼人一猜就知道跟誰有關,只是當時神君還沒來得及算賬就已入輪回

如今神君蘇醒,找上天族只是時間問題,偏偏這個逆子又把鳳凰一族的最寵愛的公主囚禁在天界!

逆子!

想到此處,天帝氣得直哆嗦,周身氣息越發冷冽,他不顧妻子的阻攔,隔空掐住白辋的脖子,将他高高提起

“你不再是太子了!一個兒子而已,又不止你一個!我給過你很多次機會,爛泥扶不上牆!”

聽了夫君的話,天後大驚,剛想開口勸阻就又被他的眼神瞪了回去

見妻子沒有開口,天帝很滿意,轉而繼續對白辋說道,“給你一天時間,把那個鳳凰放回去,否則,別怪我不念這最後一絲父子之情!”

他突然松手,毫無防備的白辋結結實實摔在地上,跟死狗一樣,天帝靜靜看着這個曾經無比喜愛的孩子,怎麽就到今天這樣子了呢?

沒救了,太陰神君是這世間最後一位古神,就連天道都得禮讓三分,為了保全天族和四界,自己必須和白辋劃清關系

天帝眼中的不忍徹底消失殆盡,他不再說話,只是拽着天後頭也不回地離去

偌大的宮殿此刻只剩下一個人

白辋趴在地上,墨發淩亂,僅剩的一只胳膊費了半天勁兒才勉強站起,他躬着腰,怨恨的眼神盯着天帝離去的方向

為什麽想殺上任天帝?因為他偶然看見爺爺将一個小仙蛾的臉變成了神君的模樣,然後占有了她,這兩個人怎麽配得上望戌?就算是假的,也不配!

用什麽手段教唆的?當然是自己化作神君的模樣,去勾引那個老男人,趁其不備奪其仙元,只是把他煉成了傀儡而已

只有自己才配得上神君

即使這樣,也難解心頭之恨,湊巧那天偶然聽說神君成親,與那個旱妖,他都快嫉妒瘋了,又如何能保持冷靜?!

白辋有時就是想不通,自己仙骨清秀、天賦極佳,從小到大想要什麽得不到?他只是想得到一個人,憑什麽所有人都要阻止自己?

放了寤臧?做夢!

白辋冷笑一聲,踉跄轉身,朝太陰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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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趕飛機,如果文章被鎖的話我下午就改!

謝謝【雲 】的3瓶營養液哦

飽飽營養液留着就行,一瓶營養液也得看長文攢好久呢,能看文我就很開心啦!【高興】【高興】

第 51 章 做

第五十一章 做

江頤之的眼裏有座噴發的火山,滾燙着愛意,頂起的火山灰想要叩響神的殿門,可門卻主動開了

徐硯緩緩邁動步子,殘影略過,下一刻,便到了橋中央,她雙手張開,心愛的姑娘便撞入懷中

“來了啊。”神君貼着江頤之的耳畔,發絲迫不及待地與之相互交纏,傾訴着相思愛戀

“嗯……”江頤之将頭深深埋進對方頸窩,隔着衣料,鎖骨抵着鼻梁,可都深知彼此的堅硬

女人聲音甕甕的,震動傳到了心髒,帶着內勁,水波一圈圈蕩漾,跨過一汪名為“時間”的湖泊,總會到岸的

橋上人在相擁,橋底下的忘川河依舊浪花滾滾,亡靈們伸着鬼手在水中翻滾着,徐硯在這條路上走了二十次,這次,她不再是孤魂野鬼了

鬼王們的目光都彙聚在她們身上,無人出聲打擾,大家都知道這對壁人一路走來有多不容易

數千年前,她們在鵲城初見,數千年後,她們同樣在東江相遇

這場愛,勝過時間藩籬,踏過屍山血海,見面時,都會不由自主冒出這麽一句:呀,我就知道是你

被看久了,總會有人不自在,徐硯推開女人,牽過她的手與之十指相扣,領着江頤之朝衆人走來

“大人。“付狂帶領衆鬼王欠身行禮,随後站直身子,看着面前兩個身高相差無幾的女人,心下的石頭終于安定下來

“一個月後,四界亂。”目光平靜地掃視衆人,徐硯默默推算,可是結局被一片濃霧籠罩,她算不到

因為命運輪軌已經脫離天道掌控

盡管經過那場大清洗,無數生靈遭到屠戮,但惡念始終與生靈共存亡,只要還有一個活物,邪惡就在

又是一千年過去,四界不再像以往一般手無縛雞之力,人類運用科學技術,躲避自然災害,甚至能抵達月球,日月星辰那神秘的面紗漸漸被揭開

同樣,敬畏之心也少了,惡念成長壯大,甚至比千年前更強

天道再不能輕易操控四界生死了

徐硯的目光一一掃過衆人,目光卻在賀浮沉和旬弋身上多停留了會兒

一個月?這麽快嗎?衆人大驚,心裏不住擔憂,根據望戌一千年前推算,浩劫應發生在明年月底才是

付狂沉吟片刻,朝徐硯拱手,“大人,一個月後,是顧憲暴斃之日。”

聞言,江頤之冷笑一聲,随着記憶恢複,十三年前一事自然忘不了,而徐硯早已對此人抱必殺之心,她想的則是,顧憲的來歷

“顧憲之魂,冥界可有記載?”

“回大人,冥界記載不全。”付狂掌輪回司,他早已查閱顧憲生平,卻此人只有今生,卻無前世

不可能

“約莫是從地獄逃出的惡鬼,化為鬼胎寄生于女子腹中,待女子受孕後,再占據嬰兒肉身。”想到顧家姐妹,付狂想到一種邪術,用以逃脫冥府審判

如今天道無法掌控四界,只得在規則方面對四界管控更為嚴苛,冥界不得強行幹預人間之事,如此,只得等他壽數已盡才可捉拿

“人嬰壽數既定,倒是叫他鑽了個空子。”徐硯聲線冷冽,“也不知,顧憲按照此法躲了多少年。”

地獄惡鬼趁亂逃脫,盡管絕大部分被鎮壓,總有那麽幾只漏網之魚,很顯然,顧憲就是其一,當初禍亂四界的惡鬼

神君沒有責怪冥界,但衆鬼王還是覺得羞愧,地獄逃脫的惡鬼在眼皮子底下屢次金蟬脫殼

如果不是神君神機妙算,如果不是顧家樹大招風,他們或許還被蒙在鼓裏

背部傳來異動,徐硯思緒被拉回,鳳凰紋微微發燙,卻不是鳳凰将醒的征兆,金光浮起,化為星星點點的虛影,竟随風消散了

鳳凰魂魄附在背上,神君并不意外,望戌以神魂使得鳳凰涅槃,兩人魂魄在冥冥之中已經有了牽引

徐硯皺眉,她竟算不出鳳凰的命格,只有逝者才算不出氣運,可自己分明能感覺到寤臧還活着

女人心下有些不安,她向歲潤發去一封信,詢問鳳凰下落

歲潤此刻正忙着處理妖界的爛攤子,一時間也沒來得及回複

江頤之抿唇,看見徐硯背上那逐漸消散的光點,神色極為複雜,自己從來沒想到,寤臧會替自己擋住那一劍,她對望戌的愛,比起自己,只多不少

“轟隆!”

地底傳來的震動猝不及防,衆人身體踉跄一下,有人差點跌進忘川河裏,神君眼疾手快,一股清風托住衆人

“大人,地獄封印又有些松動了。”付狂凝出一面水鏡,憂心忡忡

岩漿裏惡鬼的數量比上次多出一倍不止,原本金光閃閃的鎖鏈早已黯淡,按照這種趨勢發展下去,還沒等到四界大亂,這些惡鬼就要沖破封印了

神君雙手分別捏訣,赤光和烏光相互交織,地獄中那兩扇巨門也随之變換

數道光芒從巨門中暴射而出,将趴在門前的惡鬼一掃而下,岩漿下方的封印似有所感,黯淡的鎖鏈再度金光大作

看着金色鎖鏈再次一個個将惡鬼拽進岩漿,徐硯本就沒松懈的眉毛又緊了幾分,這只能暫時解決燃眉之急

就跟打補丁似的,衣服本身已經爛了,反複加固封印也只是治标不治本

地獄絕對不能亂

“徐硯,既然神格已經歸位,先讓魂魄回歸肉身吧。”看見女人緊皺的眉頭,江頤之有些心疼,剛蘇醒就碰上如此棘手的事情,“從長計議,嗯?”

軟軟的話語就像一陣柔和的春風,撫平了徐硯心中的煩悶,她明白,這種事情一朝一夕解決不了,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好。”徐硯莞爾一笑,拉過江頤之的手,揉捏着她的指節,柔聲應道,“不過,肉身已經歸位,你瞧,手是熱的。”

她貼近江頤之,兩人咬耳交談,熱氣撲紅了對方小巧的耳朵尖兒,轉世為人的經歷,令神君身上多了些煙火味兒

賀浮沉微微垂頭,看着江頤之面上泛起的甜蜜和羞澀,不由有些失落,但更多的是祝福和高興,她放心了

妻妻小別勝新婚,更何況這一分別,便是千年,衆人也不好意思再打擾二人,早早散去,旬弋也想尋借口先行離開,貼心為二人騰出空間

只是烏龜走之前被徐硯喊住,連帶着賀浮沉,江頤之看着神君遞給他們一個錦盒,三個人圍在一起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回去是徐硯開的車,她們打算先回澄水小區,從二人相遇到今天蘇醒,又是平陵又是綁架又是妖界,經歷這麽多事情,江徐二人連軸轉,愣是一天都沒歇過

打打殺殺、生生死死的,雖然都不是人,但多年為人的習慣還是令她們心累

江頤之坐在副駕駛,兩個人難得獨處,小旱魃含情脈脈看着徐硯,怎麽看都看不夠

她們都沒有說話,只是空氣中泛起了甜意,徐硯一邊開車,一邊享受着來之不易的寧靜

“你眼光不錯。”

女人的聲音突然從耳畔傳來,徐硯專心盯着路況,下意識接話,“什麽?”

“當然是喜歡我啊!”

一聲輕笑響起,江頤之也嘻嘻一笑,轉頭看向窗外,東江市已入深秋,樹木屬于長青品種,枝頭依舊挂着青綠,蠻好看,只是蕭瑟了些

江頤之想起自己蘇醒的地方,江岸、曼珠沙華,如今想來就是忘川河畔了,彼岸花開得茂盛,紅豔似火,景色宜人

彼時的她毫無記憶,不知來處,亦不知歸途,所以給自己取名“江頤之”

女人其實想說的是,徐硯給自己選的地方不錯,她很喜歡

……

澄水小區201室

兩個人回到家都下午五點了,因為結界的緣故,屋內一塵不染,省去了打掃衛生的功夫

徐硯将門鎖好,順手把窗戶打開通通風,窗臺上的含羞草依舊頑強活着,女人拿起小噴壺,一點一點給小草灑水

深秋橘紅色的夕陽鋪灑而下,給女人的身影鍍上一層暖光,觸動了江頤之的心弦

她站在徐硯身後,鼻尖有些發酸,面前這人輪回這麽多世,世世不得善終,多苦啊

女人向前一步,從背後圈住了徐硯的腰,還是很清瘦

徐硯感到暖意,嘴角勾起一抹笑,她轉過身,看着女人,視線滑過鼻梁,落在微張的紅唇上

溫熱的鼻息不是鼻息,是藥,是名為江頤之的毒藥,只對徐硯有效

徐硯輕輕閉上眼睛,薄唇碰了上去

“先洗澡。”被輕啄一口,江頤之嗔了眼徐硯,面色微紅

一個小時後,天黑了,沒開燈

兩個平靜的世界開始發生災難,火山、地震、海嘯、暴雨,每一塊碎石,每一粒塵沙,每一滴水星,都在訴說着刻骨銘心的思念

她們站在原地,不跑,也不躲,任由愛意和情動席卷自己,在炙熱的溫度中濕吻纏綿,在欲望的深海裏起起落落

卧室裏,徐硯一顆一顆解開江頤之睡衣的紐扣,動作輕柔,但有些顫抖

“剩下的你來吧。”

“不,你幫我。”

女人深吸一口氣,錯開灼灼的視線,雙手伸過江頤之腋下,繞至身後,解開了她的內衣扣搭

徐硯伏下身子,嘴唇微涼還帶着濕意,一路從額頭順着滑至鼻尖,再往下,是柔軟又熟悉的嫩唇

太克己了,江頤之不喜歡她壓抑自己,女人擡手攬過徐硯的脖子往下拽,堵上了對方的淡粉色的薄唇,喉間迸出幾個含糊不清的字眼

“要我…”

徐硯竭力維持的理智轟然斷裂,清澈通亮的眸子漸漸染上朦胧,漆黑中帶着點紫,像是兩朵暗夜玫瑰,深邃裏暈染夢幻和迷離,玫瑰醉了自己,也醉了夜色

“嗯…”

兩朵玫瑰怎麽夠呢?要四朵才行

徐硯從女人的唇舌中退出,帶着旱魃的體溫,炙熱又滾燙,她側頭輕咬着江頤之的耳垂,感受着細密絨毛刮過舌尖的奇怪觸感

像是碰到什麽開關,女人在懷裏戰栗,喉間溢出的聲音如同小獸嗚咽,可又帶了點媚意

如同剛抹上白色淡奶油的蛋糕,上面只點綴了兩顆櫻桃,奶油細膩光滑,很好看,在此時卻有些單調了

徐硯就像是一個有特殊癖好的畫家,對藝術有着近乎偏執和虔誠的熱愛,她愛慘了這塊蛋糕,哪裏舍得用裱花袋作畫

女人伏在蛋糕上,嗅着奶油的香氣,一遍遍吻着蛋糕,她想吃掉櫻桃,卻不舍得,因為數量有限,只有兩顆,并且太可愛了

她愛慘了這個水果,不止一次把櫻桃送進口中,牙齒輕輕剮蹭着,生怕咬破那層櫻桃皮,晶瑩的細絲被拉長,最後賴在櫻桃上不肯走,櫻桃更紅豔了

魯迅說過,愛情是在高山之巅,是在山谷之中,徐硯一直覺得這句話有多種理解

白雲抱住徐硯,徐硯也回抱白雲

聽到了嗎?

雲間傳來悠揚的旋律,由遠及近,逐漸清晰,是對外來者的贊美和稱頌

下沉吧,帶着女人下沉吧,入那無人之地,入那仙霧秘境

湖泊裏有顆名為“純粹”的寶石,看它是什麽顏色,它便是什麽顏色

從雲間墜入湖底,找到那顆寶石,撫摸它,親吻它,水滴濕了發絲和唇角,染上神秘的光澤,瑩瑩明潤,令人陶醉

轟隆

幽深的湖泊竟會掀起飓風海浪,攪擾這片安寧,水花四濺,露珠壓不彎花瓣的脊梁,只得讪讪落下

白雲染了水,帶來沉甸甸的濕潤

枯木逢春,徐硯只想在水中溺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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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0 章 望戌(二)

第五十章 望戌(二)

太陰神君讨厭當神

望戌經常想,所謂神,除了神力無邊,其實和人也并無一二,就連天道都有私心創立四界,那為何又要給古神打上“公正”和“無欲無求”的标簽

太陽和月亮沒有義務照亮四界,而公平只是相對正義而言

上次斬了白辋的雙腿,望戌在天界并未再見到他,天帝天後也不知其往何處,就好像憑空消失一般

神君覺得此人一定躲在暗處,望戌發誓,定要取白辋人頭

吸取上次旱魃被擄走的教訓,望戌把溟青帶到身邊,再不與她分開,教她運用力量治理水害、蟲災,人間再無因旱魃而起的幹旱

可盡管如此,依舊有人厭惡溟青,他們認出了那只旱魃,謠言四起,女人明明是在治理水害,卻被說成燒毀農田

凡間帝王開始四處張貼溟青的通緝令,取其人頭者可得千金

天界衆仙有的覺得古神有了感情便不會再秉持公平正義,有的覺得兩個女子在一起有悖陰陽,總之,他們明裏暗裏從中作梗,阻止神君和溟青在一起

別的古神厭惡四界,真身早在百年前早已回歸混沌,現在天上挂着的,除了月亮,都是天道創造的替代品

現在除了寤臧她們,天上地下,沒一個人支持她們兩個在一起

望戌不在意別人的眼光,也不打擾別人,只要好友祝福、溟青永遠和自己在一起就夠了

可這點要求都無法實現

那天是乞巧節,望戌帶着溟青在人間游玩,溟青遭三名刺客暗殺,他們相互配合,出手歹毒,招招直逼死穴,所幸望戌出手及時,斬了那三個刺客的人頭

殺人的動靜太大,周圍的百姓聚攏而來,在得知溟青是旱魃時,紛紛露出憎惡的情緒,有的已經拿出了爛菜葉和臭雞蛋,出口的話亦是不堪入耳

“果然是妖孽!瞧她那禍亂人界的模樣!”

“蒼天無眼!旱妖為何還不死?!”

“賣到青樓,應當是個好價錢吧!”

望戌眼疾手快,在他們張嘴時便封住了溟青的耳朵,不至于令這些污言穢語髒了小旱魃

可這些話卻一字不落進了神君的心裏,望戌鐵青着臉,憤怒掃視着那些醜惡的嘴臉

為什麽!溟青早已不再毀壞農田,反而盡其所力治理農災,為何他們依舊咄咄逼人?!

就因為那無用的恐慌,便要将無辜之人趕盡殺絕嗎?這些披着人皮的又何嘗又不是魔鬼?

“轟隆!”

神君掩在寬袖中的雙手捏了一個訣,頓時電閃雷鳴,徑直劈向這片區域,吓得那群人以為天神顯靈,再顧不上溟青,紛紛下跪祈求上蒼莫降下災禍,更有人叫嚣要罰就罰那只旱魃

望戌神色陡然變得狠厲,一道雷直接劈向說話那人的天靈蓋,見死了人,衆人連連磕頭連連求饒,再不敢亂說話

“阿望,生來不同,便是錯嗎,難道,我就該死嗎?”

溟青縮在望戌懷裏,盡管聽不見他們在說些什麽,可也能大抵猜到,她原以為自己早已被罵習慣了,為什麽如今聽到,還是這麽難受?

旱魃的眸子盈滿了淚水,卻倔強地不讓它掉下來,說出的話更是令人心碎

這是望戌第一次見溟青哭,望戌攬緊愛人,眼眶也忍不住微紅,她不斷搖頭,臉頰輕蹭着對方的軟發,輕聲傳音

“不,不,錯的不是阿溟,別怕,我會永遠護着你…別怕…”

世人皆以為她是不祥之物,身為旱魃,非其所意。致旱,亦非其所意也,天道不公,旱魃又何錯之有?

太陰神君的眸子漸漸失了溫度,她看向這個世界,只覺得肮髒和惡心

從那天以後,溟青出門都帶着一個鬼面具

望戌找到人間帝王,當時執政的正是武朝康厲王秦受,她知道這個狗皇帝在追奉長生,便化身天界使者,贈予“長生藥”

其實就是慢性毒藥罷了,待人服下後,先是肝腸寸寸腐爛,随後是脾肺,最後是心

惡人裏裏外外都該爛透,如何配得上那完好的心肝脾肺

至于後面為何沒死,反而化作厲鬼,大抵是那些童男童女的冤魂作祟

望戌恨極了天、人兩界

古神一一離去不是沒有道理的,四界貪婪邪惡,欲望與日俱增,使得生靈與逝者皆不得安生

天道對此極為失望,它徹底收回曾經慷慨贈予的靈氣,降下災禍,洪澇、幹旱在人間連連爆發,農田莊稼被毀壞殆盡,無數人的心血在災難中付之東流

這種影響是全局性的,人界開始鬧饑荒,成千上萬的難民淪為叛軍,燒殺搶掠,民不聊生,為搶奪資源,人類将矛頭指向妖界

冥界因為亡靈暴增艱難運轉,地獄也幾次發生惡鬼動亂,沖天的怨氣将天捅了幾個窟窿,天塌了,而天界無暇顧及下界,忙着補天

四界秩序徹底崩潰

餓殍滿地,哀鴻遍野,入目之處盡是滿目瘡痍,乳臭未幹的娃娃趴在廢墟上餓得嚎啕大哭,手腳并用朝躺在一旁的母親爬去,吸吮她裸露在外的胸口,可母親早已僵硬,孩子吸出來的,只有已經開始腐敗的血液而已

地獄中的惡鬼趁機逃脫,不僅大肆在人間吸食活人陽氣精髓,甚至還圍獵仙人,實力大增

四界百孔千瘡,太陰和溟青站在雲端朝下看去,望戌神色冰冷,可溟青的面上卻閃過不忍和同情

真是諷刺,到頭來,竟然是人人喊打的旱魃可憐他們

“為何?”望戌皺眉,問道

“人間也有好人,一個大爺賣糖葫蘆,總會多給我一個……”溟青勾住了神君的小拇指,揉捏把玩着

一旁的望戌不在塵世游走,看到的其實只有惡意

“那便聽你的。”望戌輕嘆,眼中的寒冷也化為了柔情,溟青說什麽,便是什麽

四界太大太亂,一個神也忙不過來

神君一邊得顧及天界和人間,分出大量靈力修補天上那個大窟窿,一邊還得忙着鎮壓地獄惡鬼,分身乏術,靈力耗損過大的神君也出現了疲态

溟青心疼不已,旱魃在災難中迅速成長,褪去了以往的天真純粹,漸漸也能獨當一面

她和寤臧等人協商,號召流落各地的俠義之士,成立鳳鳴閣,除魔衛道,匡扶正義,鳳鳴閣成立之初雖然力量渺小,但也令四界看到了小小的希望

越來越多的人加入鳳鳴閣,竟與惡鬼實力相當,人間真情尤在,天道見此欣慰不已,便與望戌協商,計劃在月圓之夜一舉鎮壓厲鬼

那是正與邪第一次正面交鋒

大戰前夜

此時夕陽将去,已近黃昏,暖黃色的燭光驅走了太陰殿的偌大空曠,也顯得溫馨許多

亂世中,這裏難得祥和,紅綢沿着房梁高高挂起,幾盞大紅燈籠懸在檐上,四處張貼着“囍”字,望戌和溟青成親了

即便婚房布置簡陋,沒有四方賓客,也沒有天地祝福,鳳凰她們也抽不出時間,但望戌想,只要溟青在,就夠了

只要兩個人相愛,那麽她們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決戰即将打響,可溟青心頭籠罩的那股不安愈發強烈,吵着鬧着要和神君成親,想将自己徹徹底底交給望戌

神君拗不過,只得忙碌中偷得一寸空閑,和旱魃親自動手布置了婚房,時間倉促,可幸福的甜蜜不曾減少半分

那晚,溟青想做什麽,望戌就陪她做什麽

只是,誰也沒想到,天帝竟會背叛天界族人,暗地勾結惡鬼,在兩人洞房之夜,大開天門

惡鬼進攻天界,見人殺人,見仙弑仙,大殿四處落滿了鮮血、殘肢,天界這等幹淨脫俗之地,也未曾想過有朝一日竟也會沾染血污

神君更沒想到,溟青竟然死在了新婚之夜

見此,站在三生石旁的徐硯瞬間泣不成聲

畫面快速略過,來到大戰尾聲

望戌取出幽熒玺,以全部月力為引,勾調天下至純至善之力,化為金色鎖鏈,可鎮壓萬方惡鬼

懸在天際的月亮瞬間黯淡下來

這場大戰,四界生靈幾乎被屠戮殆盡,天道終于達到了它的目的,只是,這場大清洗用的不是水,是血

在皎潔的月華照耀下,就剩下幾個惡鬼負隅頑抗,本以為一切即将結束,正當望戌即将一舉将它們鎮壓之際,背叛族人的天帝突然不知從哪兒冒出

他揮舞着長劍,拼盡全力朝溟青心口刺去,靈力早已枯竭的望戌目眦俱裂

神君立刻燃燒自身精血,快速拔高靈力朝溟青沖去,任憑惡鬼趁機在自己背後留下幾道深可見骨的傷痕

可還是來不及

離溟青最近的寤臧見狀,立刻化作鳳凰,飛至旱魃身前,想替旱魃擋住這一劍

可是天帝力量過于強大,那把劍不僅穿透了鳳凰的心髒,也穿透了溟青的……

……

渾身鮮血的望戌跪坐在兩具屍體旁,只是怔愣看着她們

她記不得自己是如何一刀一刀割下天帝的肉,又如何一寸一寸磨碎他的仙骨,麻木、機械又僵硬

望戌沒有流淚,也沒有發怒,她只是不斷重複着一句話

“阿溟死了…這四界…便為她陪葬吧…”

“……陪葬吧……”

神的憎恨,遠比四界生靈來得可怕

地動山搖,原本歸于沉寂的地獄又開始劇烈翻滾,無數已被鎮壓的惡鬼拼命掙紮,想要再度沖破封印

“阿望…別這樣…”

恍惚中,望戌看見阿溟朝自己伸出雙手,冰涼的指尖想觸摸臉頰,那雙手很漂亮,望戌吻過無數次

神君傾身向前,将臉頰向前遞送了些,可沒等上那只手撫上側臉,卻只等來一陣輕風,很涼,再沒了溟青那暖乎乎的體溫

是告別嗎?

“答應我…好好的…”

飄渺的聲音有些空靈,由近及遠,最後消失不見

天上地下又恢複了安靜,阿溟失了約,先她一步離去,而阿望也沒好好的

神君去了趟冥界,翻閱古籍,尋得轉魂禁術,古神魂魄生于混沌,受天道青睐,只要有一絲殘魂,便可再生

因而,望戌将自己的神魂一分為六

兩份,用于鳳凰涅槃,她對不起寤臧

三份,用于聚攏溟青開始消散的魂魄,旱魃超脫四界之外,死後不入輪回,而混沌所孕育的神魂可留住她

最後一份,望戌将其分為二十縷殘魂,散入輪回,每一份殘魂在輪回中得到休養,逐漸凝實、擴大,如同拼圖生拼圖,最後将殘缺的靈魂拼湊完整

轉魂禁術是要付出代價的,望戌也不知道她會面對什麽

神君推演天機,因為神力衰竭,望戌只能推演至千年後,時間不長,但也足夠了

她的嘴角露出一抹笑,因為她算到了

千年後,自己會與溟青再次相遇,而四界會再次迎來亂世

亂就亂吧,只要還能等到溟青

望戌将愛妻送入冥界,在忘川河畔,那裏,是彼岸花盛開的地方,花海火紅,一眼望去盡是傷悲,道不盡相思意

冥界說,曼珠沙華花葉永不相見,望戌不信

“阿溟,千年後,期待與你再次相遇。”

神格逐漸破碎崩裂的她,等到了鳳凰涅槃,卻沒能等到溟青那一聲甜糯的“阿望”

神君安排好了一切

“寤臧……對不起……”

看見鳳凰,望戌泣不成聲,再也支撐不住,向來筆直的腰背轟然倒塌,身體開始出現裂紋,口鼻緩緩滲出鮮血,苦澀的淚水帶着愧疚

寤臧搖頭,輕輕接住望戌,她沒有哭,只是笑着看着懷裏的女人,仿佛這樣就能讓她安心

望戌終于笑了,是發自內心的笑,她伸出手,想摸摸寤臧的臉頰,可是,她沒力氣了

“謝謝你,寤臧。”這是望戌神君說的最後一句話

是夜,月崩,墜于天際,陰陽失序,天行有常,懲惡揚善,萬物始發,四界複生

天道對四界還是留了一分善念,但這份善念卻讓溟青又死了一次

站在三生石旁的徐硯輕輕阖上眼睛

本來,“徐硯”這一世應當是個瘋子,如同前面十九世一樣四處流浪乞讨,不得善終

世間總有些變數,溟青提前十三年蘇醒,而神君身上的陰氣尚未和她完全融合,加上溟青的魂魄碎片也并未長好,致使她失智瘋癫

這也是十三年前的江頤之陰極陽盛的原因,““陽”,是旱魃的“陽”,而“陰”,是太陰神君的“陰”

望戌在第十九次入輪回時,隐隐感知到溟青将會在下一世遇到劫難,于是提前蘇醒

這一世的徐硯,只為江頤之而活

而顧家,趁溟青虛弱之際下手,将屬于旱魃的那部分靈魂再次打散,如果不是神君之魂護住溟青,将靈魂碎片禁锢在體內,如果不是鬼王及時接引……

只怕……只怕世間再無溟青……

竹籃打水一場空,屆時,歷經二十世輪回、只為再次與溟青重逢的望戌,也只是一場笑話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就算神君靈魂殘缺,也絕不會随意任人宰割

江頤之死的那晚,古神意識勾連天道,引來三十六道天雷,劈了顧氏祠堂,将顧家殘存的最後一絲功德劈得煙消雲散

徐硯攥緊拳頭,淚水順着眼角無聲滑下,二十道殘魂如今已補齊,第二十一世入不入輪回,已經不重要了

這一次,她不會再讓江頤之受到任何傷害

她盤坐在原地,口中念念有詞:

“太陰之精,至陰之炁。陰陽不将,紫象環生。”

“缺魂補魂,殘魄生魄。輪去輪回,神格,歸位。”

徐硯眼中一道精光閃過,地動山搖,平靜的忘川河頓時掀起萬丈水花,裹挾着河裏的亡靈翻滾沉浮,驚得它們不住哀嚎

天際那輪暗淡的血月迸出光彩,昏暗的冥界驟然亮堂許多,所有鬼魂仰頭看向月亮,空洞的眸子裏凝出一絲光彩

似有所感,神君站起身子扭頭看去,柔靜清澈眸子驀然閃過笑意,眉眼盈盈,冰川消融,似有水花輕舞

奈河橋對面,有一個異常漂亮的女人朝自己飛撲而來,眸子很亮,就像黑夜中倒放的手電筒,發散的光束撞進瞳孔,是燙的

想念一個人久了,總會重逢的,就連苦難都成了贊歌

——————–

妻妻開始回歸現實了

謝謝【雲】的營養液哦

第 49 章 望戌(一)

第四十九章 望戌(一)

徐硯死後,魂魄沒在妖界逗留,而是立刻被一個滿臉麻子的面癱臉接走,以至于江頤之她們根本就沒來得及看到自己的魂魄

“是你。”即使變成鬼魂,徐硯依舊是那副淡然的模樣,只是死了之後膽子也大了許多,也不再怕鬼了

她認得那個眼神空洞的面癱臉,印象還挺深刻

上次和旬弋走陰路等紅綠燈時,就是旁邊那輛老爺車把脖子突然扭斷的司機,徐硯還被吓了一跳

“屬下奉冥界輪回司鬼王之命,帶您前往鬼王府。”面癱臉恭敬行了個禮,他不知道面前這個女人的身份,但主上吩咐,萬不可怠慢此人,“上次多有得罪,望海涵。”

“無妨。”徐硯薄唇輕啓,只是淡淡吐出兩個字,也不因為對方行禮而受寵若驚,舉手投足之間盡是從容

“請。”面癱臉站直身子,為女人打開右側後座車門,姿态恭敬,上次偶然那一面他還有吞噬此人的心思,而此刻只剩下敬畏

沒問鬼王是誰,也沒問去鬼王府做什麽,徐硯上了車後只是閉目養神,她有預感,一切謎團,就要解開了

老爺車徑直朝鬼王府疾馳而去,鬼門關值守的牛頭馬面看到這輛車,趕緊打開緊閉了不知多少年的城門,臉上的兇神惡煞也換作了恭敬谄媚

“到了。”

【輪回王府】

前方傳來面癱臉的聲音,徐硯睜開眼睛,看向那塊匾額,不由想起了自己的輪回術

鬼王府的大門通體漆黑,門口卻蹲着兩只白玉獅子,兩盞紅燈籠高高挂起,四周缭繞着淡黑色的陰氣

幾乎是下車的同時,門口便出現了一位陰柔邪魅的年輕男子,男子穿着中山裝,氣度非凡,令人覺得深不可測

“大人,我們又見面了。”付狂笑吟吟走下臺階,身後還跟着幾個鬼王,在女人身前站定,微微鞠躬,“請随我來。”

看着神色淡淡的女人,付狂欣慰不已,神君當時算得不錯,二十世輪回,一世不多,一世不少,雖然中間出了些意外,但結果總是對的

付狂領着徐硯經過黃泉路,徑直朝奈河橋走去

傳說,人死後則變成鬼魂,鬼魂沿着黃泉路走着,直到奈河橋

橋下是忘川河,其河水呈血黃色,味道很腥,細看的話,河水裏面有數不清的魂魄随着河水翻滾,通體透明,盡是些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

在橋的這頭,一眼最先看到的是對岸那排着長隊依次喝孟婆湯的鬼魂,目光須得再往後退些,才會看到那塊平平無奇的石頭

徐硯生前聽了許多關于三生石的傳說,有關愛情,也有關友情,抛去這些,其實就是因果

知了因果,了卻前塵往事,喝得孟婆湯,好安心去投胎轉世

“就是那兒。”鬼王指指那塊古樸厚重的石頭,它靜靜伫立在奈河橋旁,古往今來,記載了多少人的悲歡離合

衆鬼都看向徐硯,這一群烏泱泱的鬼站在這兒,熱鬧極了

坐在橋對岸的孟婆要不是還得督促鬼魂喝湯,只怕也想來湊湊熱鬧,冥界太孤單了

女人看着河畔開得絢爛的彼岸花,心裏沒由來覺得有些沉重

徐硯緩緩踱步,站至三生石旁,就好像專門等着她似的,女人剛一站定,環境就陡然變化,奈河橋、鬼王、孟婆統統消失,黑灰色的濃霧漸漸圍攏過來

一切還得從混沌初開說起

那時混沌一分為二,清升濁降,是為天地,化生陰陽,進而有了日月星辰,這是最古老的神

太陰之神,也是月神,古稱幽熒,混沌賜名為望戌,由至陰之炁與太陰之精所化生,與太陽、星辰是兄妹

望戌與天地同壽,彼時天道剛剛誕生,時常與這些古神傳達想要創造四界的意願,兄弟姐妹們有的同意,有的不同意,後面似乎還吵了起來

無所謂,反正望戌不在意,也不想參與古神們的讨論

神君生來便是清清冷冷的性子,每天只需承擔日升月落、月升日落的職責,偶爾實在覺得枯燥了,就索性讓月亮挂在天上幾天幾夜,除了這些,剩下的事情一概不管

但要是真要問她的意見,望戌大抵是不願的,因為一旦那些生物創造出來,自己就不能任性地讓月亮幾天不落下

當神很枯燥的

後來不知怎麽地,四界就在日月交替中漸漸誕生了,天道格外喜歡四界,也似乎想向這些古神證明些什麽

它将靈氣融入山川河海、風雨雲霧,自此一片生機勃勃,世間也不再是黑白灰三種顏色

确實變美了許多,望戌有時候坐在月亮上看着小豬崽們躲進媽媽懷裏打呼嚕,有時候聽着幾只夜莺在枝頭對唱,有時候看着成群結隊的老鼠偷吃花生,這些小生靈,還挺有趣的

古神都是獨立的個體,神性籠罩的同時,也有自己的喜怒哀樂

就好比日神就很喜歡那些五彩斑斓的顏色,每天恨不得把陽光灑在世間多一點,再多一點

而月神和星星們的性子就喜靜些,只想讓四界安靜下來,然後自己玩兒自己的,比誰眼睛大,誰眨眼頻率快

再分得細致點,相比星星時不時還閃閃滅滅說會兒悄悄話,望戌的脾氣算是最為古怪

一天到晚一聲不吭,就是個徹徹底底的悶葫蘆,剛開始兄弟姐妹們試圖和她交流,但望戌繃着個臉,不是點頭就是搖頭,和她說話極為無趣

時間久了,也就更沒人和她說話了

月亮是星星們的姐姐,它們一看到月亮變成紅色,就知道望戌不開心了,別提說悄悄話了,就連眨眼睛都不敢,一個個在天上銷聲匿跡

但望戌還是有好友的,鳳凰一族的小公主寤臧溫潤有禮,與自己說話時也知分寸,從不逾矩

盡管剛開始望戌也是冷臉相待,但時間長了,神君偶爾也會和她說上那麽一兩句話,時間再一長,望戌也就把她當妹妹看待了

這所謂的“時間一長”,可是整整四千年啊,而神君的兄弟姐妹們中,最長的,也只是五十年而已

日子就這麽一天天過去,天上一天,人界一年,時間還是時間,可創造的生靈會變,尤其是作為四界核心的人界

望戌原本對四界無感,盡管冥界把自己奉做冥王,盡管另外三界也為自己建廟供香,神君也不會因此多關注他們一點點,她只負責月亮升起落下

可後來就開始讨厭了

明明世間靈氣這麽充裕富足,可人類還因為一點利益就開始燒殺搶掠,民不聊生,醜态百出

而天界呢,更是道貌岸然,盡在背地裏搞些幺蛾子,還不如人間燒殺搶掠

相比之下,茹毛飲血的妖界和陰氣森森的冥界倒是讨喜些

貪婪使他們貧窮,傲慢也難以教化

這也是古神後來一一選擇離開的原因,天道也似乎意識到自己似乎創造了一個麻煩

就算天道偏愛四界,但它更親近的是古神,它開始一點一點收回靈力,希望四界能悔悟

神君望戌倒是不在意這些靈力,因為最近有件事着實令她煩不勝煩

望戌清豔矜貴,容貌自是無可挑剔,一次坐在月亮上靜坐時,不小心被下方路過此處的白辋看見,女人月華披肩、群星環繞,因而産生愛慕之心

白辋開始追求神君,平日不是制造偶遇,就是敲太陰殿的大門,美其名曰探讨“日月星辰東升西落”的規律,每每被拒之門外,還是恬不知恥敲門

畫面播放到此處,徐硯撇嘴,她不想看見白辋,跟個神經病的,江頤之在這兒的話指定得罵他臭不要臉

三生石也有靈智,見徐硯不想看,趕忙跳過這一幀

畫面一轉

一日,望戌聽說天道又造了一只稀奇古怪的生靈,這次是只旱魃,旱魃所至之處荒火不斷,引來極大民怨,天界也盛傳此妖陰毒邪惡,專食人精氣

望戌聽到這些謠傳只是嗤笑,旱魃非妖,而是天地孕育而生的靈物,超脫四界之外,死後不入輪回,生于世間,散于世間

另外,天界若說旱魃乃良善之輩,倒也罷了,可謠言傳成這樣,其真實性可見一斑

不過也正因此,神君對那只旱魃産生了幾分興趣,那幫虛僞之士所痛恨的,又是何許人也?

正巧,那天人間暴雨傾盆,望戌無所事事,便一時興起想出去轉轉,她立于雲端,緩慢前行,卻被下方傳來的極陽之氣所吸引,下去一看,正好看見一個渾身濕漉漉的女人正在啃土豆

陽氣如此重

望戌恍然大悟,想必這便是謠傳中的那只旱魃了

神君沒見過旱魃,她以為,能将天界逼成那樣的應該是個身材魁梧、打赤膊的壯漢,再不濟也應當是個面容清秀的後生,卻未曾想到竟是一個孱弱貌美的女子

出乎意料,有趣

那旱魃是個膽小的,自己只是說了一句話便吓得将土豆都扔了出去,土豆如何能生吃呢?更何況,掉在地上了還想着往嘴裏塞

不僅如此,小旱魃竟氣勢洶洶質問自己是誰,那叉着腰指着自己鼻子的模樣,神君竟然覺得可愛極了,這讓自己想起了偷吃果子的小松鼠

往下看,衣服破破爛爛的,說是衣服,不如說是幾塊爛布,還赤着腳,望戌是看不慣人性,卻對民生疾苦心懷悲憫

神君想,她應該過得很苦吧,更何況,天界還有那麽多人在追殺她

頭一次,望戌問:“你可願随我回神殿?”

頭一次,望戌被“不去”拒絕

盡管這樣,望戌還是把月牙兒手鏈給了她,助她壓制荒火和陽氣,此人心腸不壞,若是被天界抓住,定是活不成了

因此,望戌知道了她叫溟青,兩個人之間也有了因果

後來望戌反複思索,這因果到底是什麽,究竟有多大的因果,天道才會讓她與古神相連?

這可不得了,望戌百思不得其解的同時,對溟青也有了更大的好奇

那晚,寤臧神神秘秘非要讓自己去人間的一座小城,望戌隐匿于夜色之中,聽到那曲《鳳求凰》,她明白了鳳凰的心意

望戌沒有說話,有時候沉默就是無聲的拒絕

也是那晚,她又碰見蔫了吧唧的小旱魃,跟打了霜的茄子似的

為了打破自己和鳳凰之間的尴尬,她再次問出那句“可願随我走”

當沉默被打破,氣氛也沒那麽壓抑了,鳳凰眼角的失落一閃而過,可神君卻捕捉到了

其實,望戌聽到寤臧說喜歡自己時,第一反應不是厭惡,也不是驚吓,而是心痛

心痛什麽呢?

鳳凰說,她喜歡望戌四千年了,在天界幾千年是什麽概念,望戌不敢想象

就像她讨厭當月神,每天月升月落的日子一眼望不到頭,這種感覺她體會深刻

那麽寤臧喜歡一個不喜歡她的人,一千年,一千年,又一千年,背後有多少黯然神傷呢?

所以她對寤臧這份喜歡感到心痛,更覺得愧疚,因為把她當妹妹,既無法說服自己和鳳凰在一起,卻又不想傷害她

望戌生性冷淡,卻不薄涼,對于寤臧,她更多的是感激和愛護

盡管自己并非主動的那一方,但神君很感激對方數千年來能時常與自己說話,令枯燥的日子不再那麽乏味,也感激對方惦記着她,經常給自己送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

鵲城那晚過後,依舊與從前一樣,寤臧保持着恰當的距離,從不逾矩,還是經常帶給自己帶些稀罕玩意兒,只是話少了些

鳳凰越是自然,望戌就越是愧疚,就越想補償

沒經歷情愛的神君想讓寤臧住進太陰殿,讓她和歲潤一起打理神殿,平日見面盡量主動挑起話頭

鳳凰拒絕入住神殿,也時常告訴自己不必刻意勉強,盡管神君多此一舉,可這确确實實成為寤臧更加放不下她的主要因素,徒增雙方痛苦

望戌只對不起兩個人,一個是溟青,另一個就是寤臧

但是,在寤臧表明心跡後,溟青又戲稱“喜歡”自己時,不可避免,神君想起了鳳凰那晚的失落

就一個愣神的功夫,旱魃就親上了自己的臉頰,盡管是故意的,可望戌心底分明升起一絲異樣

更別說溟青那晚醉酒,抱着她一路由下至上,從脖子吻到嘴唇,又咬又啃,大膽程度,更是令神君直接愣在了原處

溟青時不時偷親自己一口,不按常理出牌,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戰自己的耐心,徹底打破了望戌的心如止水,小水星終于翻成了巨大的浪花

望戌好像對旱魃有種奇怪的感覺,這是怎麽發現的呢?

因為溟青見誰都笑,那笑得叫一個燦爛明媚,神君心裏有點堵

就跟家有吾女初長成似的,望戌把溟青帶到身邊,看着她容貌日益長開,看着她清澈的眼中透着蠢笨可愛,一想到以後要與別的男人結成道侶,神君心裏更堵了

她不再是冷冰冰無牽無挂的神君了,可那只小旱魃偏偏還是一如既往的純真無邪

明明那女人是罪魁禍首,可望戌覺得只有自己飽受煎熬,所以她才不時會“欺負”溟青,會冷不丁嗆她幾句

淡泊的望戌變化過于明顯,笑容也多了,就連寤臧和歲潤都說自己有了人情味兒

可望戌并不覺得自己喜歡溟青,也不知道什麽是喜歡和愛,但她挺喜歡和溟青的相處模式

看到這裏,徐硯腦中突然閃過一個詞

——暧昧

兩個人暧昧了許多年

直到那天溟青被擄走,望戌承認,她慌了、怕了,那種慌亂無措的情緒直到今天的徐硯都記得一清二楚

這世上只有一個溟青,旱魃死後不入輪回,死了便是死了,靈魂和肉身都會随之泯滅

慌亂後怕中還帶着憤怒,當時,神君恨不得把天界都屠了

愛是什麽?

神君不懂,也不會去問別人,她查閱了很多古籍,可都沒能回答“愛是什麽”的問題,上面清一色寫着:“愛是博愛,神要以天下蒼生為重。”

胡說八道!

神最慈悲,但神也最冷漠

神君承認,在最後一顆星星回歸混沌時,她也動搖過,但那時已經遇見溟青,她走了,小旱魃怎麽辦?讓她一個人面對所有的惡意嗎?

自己有歸途,可溟青卻沒有

太陽和星辰這些古神接連離去,帶走了世間的大部分靈氣,只剩下一個月神

而月亮雖冷如堅冰,可心思細膩

冰面上很冷,可深處流動水卻格外溫和,這是天道極力挽留的重要原因,也是冥冥中施加因果的緣由

望戌從來都沒有産生過守護四界蒼生的念頭,她只想護旱魃周全,這大抵就是愛吧

神君找到答案後,明知道會給鳳凰帶來傷害,卻也不能再拖了

望戌告訴寤臧,自己愛上了溟青,可對方的反應似是早有預料,并不驚訝,只是笑着告訴望戌,鳳凰早已放下了,令神君不必再介懷自責

真的放下了嗎?

眼前畫面如同放電影般一幀一幀閃過,徐硯重嘆一口氣,下意識想伸出手撫摸背上的鳳凰,想到對方因為自己至今還未醒,更覺內疚,只是伸出去一半的手咻然頓住

以前是不知道,現在是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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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8 章 溟青(四)

第四十八章 溟青(四)

這天傍晚,她們出了望月閣

因為貪杯出了這麽一檔子事兒,溟青安生了三天,确切來說,是兩天出頭,這尊大佛有些按捺不住,不過這次她聰明了許多,因為她帶上了望戌

因為上次喝猴兒酒太費錢,大把大把的靈石跟破了洞的水桶一樣很快就見了底,不過溟青眼尖,早就瞄到了蓬萊東南角的一座廟宇,與人間供奉神和仙不同,蓬萊這種地方只供神

真是巧極了,那座廟宇又是供奉太陰神君的,只是香火不再是人間的金銀,反而換上了各種靈石

雖然塑像與本尊的容貌差了許多,起碼性別是對的,香客大都沒有晚上的供奉的習慣,現在神廟裏只有她們兩個

望戌看着那尊塑像,似乎明白了溟青想要做什麽

“天界沒一個好東西!”

溟青沒看見身後望戌鐵青的臉色,先是照例指着神像大罵,接着越過望戌,折返到外面撿了根木棍,這次她沒怎麽選,随意抓了兩把靈石塞進口袋裏,灑落的香灰不小心蹭得滿手都是

“走吧,帶你吃好吃的,仙胡同李婆婆開的鮮乳酪可好吃了。”

光記得吃了,望戌聽了又好氣又好笑,看着那髒兮兮的手心,她輕嘆一聲,從袖子中摸出一塊手帕,輕輕撈過女人的手掌,細細擦着

“以後想要添置些物件,盡管找仙娥就是了。”

神君喉嚨滾動幾下,到底沒有責怪溟青,天界本就是欠她的,而自己早聽到了旱魃的謠言,也并未有什麽行動,說到底,自己亦有過錯

望戌擦拭得很專心,從這個角度看,那鴉黑細密的睫毛根根分明,女人心跳突然漏了一拍,見手心已經被擦幹淨,她趕忙把手縮了回來,不敢看對方,“非親非故的…才不花你的錢…”

除了看天界不爽故意偷走他們的香火,自己的錢都是憑實力掙來的

聽到“非親非故”這四個字,望戌手一頓,但終歸沒說什麽,只是眼底暗了暗

“帶你出去轉轉,看你這樣,也不像是會玩兒的。”神經大條的溟青倒是沒注意,她拉着望戌的胳膊朝外走去

神君沒有掙脫,也沒有說話,她看着胳膊上那白皙修長的手,心下那股莫名的不悅消失得無影無蹤

一個熱情如火,一個冷若冰霜,兩個人走在路上極為養眼,衆人的視線頻頻往她們身上瞟,大多數是看溟青,因為望戌太冷了,如果目光可以殺人,他們估計早被捅了個透心涼

“以前他們都這麽看你嗎?”望戌的嗓音有些低沉,心髒傳來痛意,那些視線渾濁不堪,分明不是看自己,可就是受到了冒犯

溟青對這些倒是置若罔聞,只是,她更在意的是身邊那人的情緒,察覺到周身氣壓越來越低,她趕忙摟住望戌的胳膊,語氣頗為輕松,“我都習慣啦,眼睛長在他們身上,愛看就看喽。”以前更過分呢

看到她這樣,後面那句話溟青沒敢說出口

殊不知,這話更惹人心疼,對方沒吭聲,只是有一只手環過腰際,将自己牢牢圈住

溟青心神一動,側頭看着那張側臉,鼻梁、嘴唇、下巴構成了幾個完美的弧度,不知為何,她突然有種想親上去的沖動

周圍的驚呼聲此起彼伏,帶了些失望

側臉被突如其來的吻燙了一下,望戌神态自若,自然得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

可溟青看着對方的耳朵尖悄悄爬上紅暈,玩心大起,原來,這麽嚴肅認真的人也會害羞嗎

“不知羞。”

她還想伸手揪住望戌的耳垂揉捏把玩,手腕被攥住,随即耳畔傳來對方不自然的聲音,還是那三個字,聽着卻是不同了

溟青嘻嘻一笑,牽住望戌骨節分明的手,今天她的手心溫溫熱熱的,一點都不涼

感受到對方滾燙的體溫,神君大人勾起一抹淡笑,不動聲色

走了一段路,小旱魃就看見前方圍了一群人,時不時還傳來一陣驚呼

“走走走,我們去那裏!”溟青今天格外興奮,她拉着望戌湊到人群旁,原來是有人在表演變臉絕活

“好!”人群中又是幾聲驚呼

專心致志的溟青跟着人群連連拍手叫好,她在看表演,望戌在看她

兩個人這種奇奇怪怪的狀态一直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

這期間,溟青認真地履行了“成親”的職責,幹活打雜,成天跟着望戌跑來跑去,時不時還偷親幾口

雖然那個冰塊臉成天嗆自己,但溟青發現,只要她跟自己說話,不論說什麽,心裏都歡喜極了

溟青喜歡望戌

一時間,盡管天界都知道溟青就是那只旱魃,但懾于神君神威,沒人敢說什麽,更不敢對她喊打喊殺了,但有一個人例外,他就是白辋

白辋外表俊美,但抛去為人狠戾、心胸狹隘不說,還偏偏城府頗深,他喜歡太陰神君這件事人盡皆知,但沒人敢拿到明面上說,當他看到神君身後總跟着一個小旱魃,心裏就越發嫉恨

那時白辋還不是天界太子,但他作為天帝之孫,僅憑借這重身份就足以令衆人忌憚

但神君可不怕,在遇見旱魃以前,她見誰都冷着個臉,遇到旱魃以後,除了面對溟青,對誰還是冷着個臉,尤其是對白辋,眼中的厭惡毫不掩飾

這天晚上,趁着神君和天帝談公事,白辋不知道從哪兒偷了一塊令牌,溜進了溟青的寝殿,将躺在床上的女人迷暈擄走

“唔~”

待溟青醒來,就發現自己在一個陌生破敗的柴房,面前還站着幾個男子,為首的是一個俊美的男子,她認識,“白辋?”

白辋冷笑一聲,看向地上那個女人,眼中的憎惡毫不掩飾,“不過一個小小旱魃,如何配得上望戌?”

“哦?聽你這意思,吃醋了?”溟青莞爾一笑,坐正身子,眼神裏帶着戲谑玩味,“瞧你這長得跟小白臉似的,她不會喜歡你的。”

“嘶~”

白辋身後幾個男子倒吸一口冷氣,眼中帶了一絲憐憫,地上那個女人是第一個敢指着鼻子這麽罵白辋

“不錯,有膽色。”白辋也不生氣,只是挑起溟青的下巴,用力捏着她的下颌骨,随即像是想起什麽似的,又嫌惡地撇開了手

不知道那藥是什麽成分,溟青身上的靈力被完全壓制,面對白辋的羞辱,她只能被迫擡起頭,盡管下颌骨快被巨力捏碎,但女人咬着牙,愣是一聲不吭

“不知,一會兒你還能不能這麽硬氣?”白辋一揮手,身後幾個男人會意,獰笑着朝溟青走來

溟青實在是不懂,既然是禽獸,為什麽又要披着人皮,他們随意晃動下身子,就能把可憐人從裏到外毀個徹底

一部分人是被流言蜚語淹死的,一部分人卻是跨不過心裏那關,對于這種人,就該千刀萬剮

“等等!”

她看向窗外,似乎外面有道熟悉的氣息迅速朝這裏奔來,明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可溟青不怕

“你還有什麽話要說?”白辋不耐煩,再不動手就來不及了

“我忘記告訴你一件事。”察覺到那股氣息越來越近,溟青燦然一笑,絕美的笑容令昏暗的小屋都明亮了幾分,“你不知道吧?我吻過望戌的脖子、下巴、嘴唇,哦對了,她很甜……”

“閉嘴!你怎麽配!”

旱魃一字一句說着,臉上還帶着的陶醉回味,見狀,白辋氣得七竅生煙,恨不得将其挫骨揚灰

他不再廢話,再次揮手,示意那些人動作快點

可惜晚了,他們還沒走一步,虛空中憑空出現一道黑光,幾個人頭顱帶着旋兒就飛上了天,鮮血噴濺而出,白辋大驚,餘光卻看見溟青嘴角的嘲諷,縱使再不甘,也只得急忙遁走

望戌遙遙一指,那道烏光在半空中掉轉了個頭,朝白辋腦袋砍去,可奈何對方跑得太快,只來得及砍下他的雙腿

“哼!”

一道隐約的慘嚎傳來,神君面容冰冷,殺意明顯

熟悉的氣息包裹着溟青,使她心下徹底安定,旱魃擡首看向來者,目光卻微微一怔,那是自己認識的望戌嗎,頭發有些淩亂,衣襟也皺巴巴的,胸腔急速起伏,眼底是自己從未見過的慌亂、害怕

望戌卻沒心思去猜溟青心底的想法,她把地上的女人扶起,翻來覆去細細檢查好些遍,确定只是中了麻藥後才把心徹底放回肚子,可懊惱随之而來

溟青只是呆呆站着,被對方來回倒騰,鼻子莫名一酸,淚水無意識順着眼角滑下,心底早已生根的情種迅速茁長壯大

“別哭,是我不好。”

見着女人流淚,望戌明顯有些慌亂,她不知如何安慰,微涼的手指只是一遍又一遍拭去她眼角的淚

她還是在哭,淚水怎麽擦都擦不幹,正如那股悄悄滋生的情愫,怎麽剪都剪不斷

“手帕…”望戌低頭,摸索着口袋,可平時就放在胸前的手帕此刻卻不見了蹤跡

看着神君冒冒失失的樣子,溟青破涕而笑,她按住望戌的手,突然湊近身子,吻上了對方的嘴唇

察覺到對方的僵硬,溟青有些失落,她退後一步,正想和以前一樣打個哈哈一笑帶過,卻突然被按住了後腦勺

接着,一個冰冰涼涼的吻貼了上來,帶着霸道和冷冽,那是一個溫柔且深刻的吻

女人嘴唇微張,放任對方在自己口中肆虐,像是在探索寶藏,舌尖先是輕輕滑過,向上挑起,又碰到了上颚,有些癢癢的

溟青下意識将舌頭往上抵,來緩解那股癢意,卻與對方糾纏在了一起

唇舌被吸住,輕微向外的拉扯感很好刺激了女人的神經,她不自覺往回收,惹來望戌的追逐

溟青再也忍不住,喉間發出一聲嘤咛,滾燙的溫度勾起了那晚的記憶,她雙手攀上望戌的脖子,主動開始回應

清冷禁欲的神君被撩起了情絲和欲望,也變為了普通人,情動來得甚至更為強烈

她攬緊了懷中女人的腰肢,旱魃就像個小暖爐,暖意從脖頸一路延伸至下腹,這種感覺就跟在冰天雪地裏喝了熱水一樣,就連頭發絲都在叫嚣着滿足和謂嘆

這個吻持續了很長時間,溟青雙頰滾燙,丹鳳眼沾染了□□而變得秋水漣漣,連着呼吸噴出的熱氣也帶來了妩媚和挑逗

溟青睜開雙眼看向對方,迷離比醉酒時還更甚幾分,望戌她好美啊,純淨無瑕的雪花只落在了自己的心尖,唯令自己歡喜

藏着心愛食物的小松鼠會一頭紮進蓬松柔軟的樹洞,而眼裏帶着滿滿愛意的溟青跌入了名為望戌的深潭,她終于明白了那曲《鳳求凰》的含義

兩個人今天沒回望月閣,選擇在客棧下榻,望戌只要了一間上房,今晚的事情給她留下了陰影,再不敢讓溟青一個人待着

當然,只有一張床,房子隔音不大好,旁邊的房間傳來粗重的喘息

溟青和望戌并排躺在床上,聽着這聲音,本就尴尬的氛圍變得更加詭異

無聊的溟青數着床帳上繡着的白鶴祥瑞,以前親了望戌那麽多次都不害羞,唯獨這次她感到了不好意思

可望戌比她更腼腆,溟青見狀無奈至極,也不指望她主動說些什麽了

“喂!”

“嗯?”

溟青臉有些發燙,她趕忙側過身子背對着望戌,嘴唇嗫嚅半天,喉嚨裏發出的聲音細如蚊吟

“我聽人說,兩個人親了嘴兒,其中一個是要娶回家的當娘子的…”

“嗯?沒聽清。”

話還沒說完就被對方打斷了,溟青深吸一口氣,微微拔高了音量,“親嘴了就要娶回家當娘…”

“沒聽清。”

“親嘴了…”

“阿溟,我真的沒聽清。”夾雜一絲歉意

接連被打斷三次,溟青不由冒出了真火,她翻過身來扯住望戌的耳朵,閉着眼大吼,“我說!你親了我的嘴!要娶我!”

就連隔壁的喘息聲都停了下來

“好。”

對方回答得很快,雖然只有一個字,但足以令溟青驚異

她睜開眼睛,卻掉入那雙含笑的眸子,她低頭看向那張清冷孤傲的面容,深邃的瞳孔中只有自己,女人的心髒砰砰跳動,一時間忘了惱怒,“你…”

“是真的。”望戌笑了,不再是淺笑、淡笑、若有若無的笑,瞧,明媚得連帶着眉眼都彎了

這是神君第一次笑得開懷,卻唯獨驚豔了壓在自己身上的女人

小旱魃看得有些癡了,她情不自禁低下頭,輕輕閉上眼睛,吻住了望戌的薄唇

有些怯懦的舌尖悄悄伸出,描繪着女人的唇形,學着方才望戌親自己的樣子,順着唇縫探進了對方口中,可惜有些生澀,只會不得章法的橫沖直撞

望戌漸漸直身子靠在床上,她充滿了耐心,一邊溫柔回應着溟青,一邊引導着她

感受到身下的人坐直了身子,溟青順勢趴在望戌身上,兩個人的柔軟緊密貼合在一起,一絲縫隙都不留,她攀上對方的脖子,将自己往前送了一些

“嗯…”

小旱魃洩出一絲輕吟,身上似乎過于燥熱了,她繼續熱烈回應着望戌,兩只手悄悄解開衣帶,光滑的絲質外衣順着肩膀滑落,漏出了瑩潤白皙的肩頭

脖間傳來滾燙,□□上頭的望戌微微睜開一絲眼縫,看見的就是如此香豔的一幕,趁着還維持着一絲理智,她趕忙推開溟青,替她攏上了外衣,“阿溟,不能在這裏。”

從沒有稱呼到“阿溟”,這令溟青十分受用,被突然打斷的不滿也消散了許多

被偏愛的有恃無恐,她伏在望戌的肩上,雙手緊緊箍住她的腰,說話比以前更不客氣,“你以後不許這樣叫別人!”

“好。”望戌輕輕一笑,托起溟青的腦袋,目光柔柔,原先的冷意此刻化為了一汪溫柔的水

“那,你喚我阿溟,那我喚你阿望可好?”

“好。”

隔壁的喘息聲還在繼續,兩個人卻不想待在這兒了

“阿溟,我帶你去一個地方。”望戌說話依舊淡淡的,還帶着一絲神秘

“阿望要帶我去什麽地方?”溟青看着淩亂的床鋪,面色微紅,轉而看向那個白衣女人

聽到這個稱呼,神君擡眸看向溟青,小旱魃的眸子亮晶晶的,過于灼熱,不過三秒,就燙的望戌挪開了視線,可那一聲聲軟糯的阿望,跟蜂蜜似的,甜得望戌暈頭轉向

溟青被望戌帶到海邊

平靜的海岸,調皮的浪花一下又一下拍着礁石的腦袋,天邊一輪巨大的月亮懸挂在天際,占據了夜幕的三分之一,周圍群星環繞,皎皎月光,如夢如幻,醉了誰的心呢?

“阿溟,想我的時候,你就看看天上的月亮,你在看它,我就在看你。”望戌牽住溟青的軟軟的手指,眼角帶笑

“不要,月亮哪有你好看呀!”溟青順勢靠在神君的肩上,柔順的長發拂過她的面頰,女人腳尖輕點,在柔軟的沙子上留下一個又一個淺淺的腳印

聞言,望戌微微側頭,隔着發絲,薄唇無意間蹭到她的頭頂,像是親吻,“月亮是我,我就是月亮。”

“可是阿望的月光照亮了四界,也照亮了所有人,卻從未獨屬于我…”

溟青對望戌的話深信不疑,她站直身子,灼灼的目光中滿含期待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

“月光是別人的,可月亮,只獨屬于你”

旱魃額前溜下來的頭發仿佛也證實了她的不安,望戌當然知道這是為什麽,心底閃過刺痛和憐惜,她擡手,将女人的發絲輕輕捋至腦後

望戌攤開手掌,一道粗短的烏光迅速變得細長,手心憑空出現一把黑劍,劍身還在微微抖動

“這是與我一同誕生的本命劍,劍靈已有靈智,你拿着,可護你無憂。”她将手往前伸,示意對方握住劍柄

“那你呢?”溟青接過,轉而問道

“我乃月神,尚有自保之力。”

望戌心裏有些忐忑,這是送溟青的第一個禮物,對方會不會覺得自己太無趣?看別人送禮都是送胭脂水粉之類的…

“如此,那阿溟便謝過阿望啦!”

“對了,此劍可有名字?”

神君的擔憂完全是多餘,溟青看着這把通體漆黑的劍,愛不釋手

“未曾,不過,它現在有了。”望戌看着溟青,聲音溫柔缱绻,“叫護溟,生生世世護阿溟平安。”

“不要啦,太惹人注目了,叫護鳴如何?’一鳴驚人’的’鳴’。”溟青對上女人柔柔的目光,雙頰撲上幾抹紅霞,她錯開目光,手指輕輕撫摸劍身

真是個小笨蛋

“便聽你的。”神君沒聽出來有什麽不同,不過,反正是送給阿溟的禮物,叫什麽名字随她吧

“護溟,護鳴。”

黑劍了有了新名字,劍身微微顫動,像是在回應溟青的話

兩人在沙灘上并肩而立,海浪拍擊岸邊的聲音輕靈悅耳,那朦胧的月暈也似乎更柔和了點呢,漫天星辰熠熠閃爍,紛紛送來祝福

那是溟青和江頤之有生以來看到過的,最大最美的月亮

溟青就是這樣,既然愛一個人,就是全身心的愛,徹底的愛,熱烈滾燙又恣意大膽,她曾無數次感到慶幸和感激

所幸,遇到的那個人是望戌,那個清冷矜貴的女人,真的做到了從一而終

“我們到冥界了。”

一輪紅月墜在天際,昏暗的光線穿不透濃郁的陰氣,馬車停在鬼門關前,賀浮沉的聲音打斷了江頤之的回憶,女人睜開眼,撩開車簾下了馬車

鬼門關前排着長隊,被鎖鏈拘住的魂魄一個個雙眼無神,渾渾噩噩朝前走着

城門口站着兩個兇神惡煞的鬼差,一個牛首人身,一個馬面羅剎,皆手持鐵叉,它們惡狠狠瞪着進入冥府的魂魄,面色不善

賀浮沉與它們對視一眼算是打招呼,看着有些發呆的江頤之嘆了口氣,“走吧。”

“是你?”江頤之看着蛇妖,語氣有些不确定

十三年前,自己不知道什麽原因提前蘇醒,陰陽二氣在體內橫沖直撞,七零八散的靈魂也尚未完全融合,致使自己瘋癫癡傻,四處流浪

一個下着鵝毛大雪的夜晚,瘋癫的女人光腳頂着寒風漫無目的地走着,風雪糊住了視線

江頤之也走累了,陰陽二氣雖說勢如水火,但也防寒,另外,憑着從前愛好享受的本能,她還是随意找了個兩人寬的樹洞鑽進去避避風雪

樹洞裏面黑洞洞的,地上鋪着一層稻草,有一只已經凍僵的小青蛇躺在上面,江頤之困倦至極,也沒看見稻草上有只小青蛇,直接躺到了小青蛇身上

“想起我了嗎?”賀浮沉眼睛一亮,有些驚喜

當時自己和家人正在樹洞中冬眠,沒想到那棵樹被出來覓食的天敵破壞,父母匆忙間帶子女逃跑,唯獨忘了自己

凜冽的寒風裹挾着雪花倒灌進樹洞,這對于還未化形的自己無疑是致命的,就在即将咽氣之際,一陣溫暖包裹了自己

那場暴風雪持續了三天三夜,江頤之就在樹洞中睡了三天三夜

小青蛇吐着蛇信子爬到蜷縮着身子睡熟女人的面前,仰頭看着她,兩只小小的蛇瞳裏只倒映出江頤之的面容

“走吧。”

賀浮沉沒有在這件事情上繼續浪費時間,她知道,江頤之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我們去三生石,徐硯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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溟青單人回憶完結,有些緊湊

諸位抱歉,文章被鎖了,修改費了些時間

第 47 章 溟青(三)

第四十七章 溟青(三)

走進蓬萊,只見大片大片的浮島懸浮在半空,林木蔥郁,紅牆碧瓦華麗異常,它們浸在乳白色的薄霧中,若隐若現

走近一看,這裏的飛鳥蟲魚通體雪白,周圍明明沒有風,可海浪卻翻起百丈浪花

傳說羌人将不死的秘密帶到東海之濱,這裏是無數帝王所向往的地方,溟青很喜歡這裏

寤臧家中有事,半道就離開了,溟青還有些舍不得,鳳凰看着清清冷冷的,實則平易近人,所以小旱魃在最初羞澀後很快就和她打成了一片

再加上,一個是鳳凰,一個是旱魃,身上的靈力屬性皆為至陽,更是添了幾分親近

可這後半段路程,溟青單獨和望戌相處,不知怎麽地,她有點拘謹

這跟剛開始說話都帶着挑釁的樣子截然相反,就好像一只兇巴巴的老虎被人揪住後脖頸,瞬間成了一只軟萌萌的貓兒

“你怕我?”

看着身旁拘拘束束的人,渾身上下的毛孔寫滿了不自在,望戌難得有了疑問,其實旱魃繼續在自己耳邊喋喋不休的話,她也能……

好吧,還是接受不了

望戌喜靜,她和鳳凰之間的話也不多,剛才寤臧和溟青走了半路說了半路,神君只覺得她們真吵

“我不怕你,我喜歡你。”

旱魃沒好氣接話,極為無語,她看着旁邊那人,白淨斯文的模樣怎麽文化水平這麽差,那是害怕嗎?難道不是拘謹嗎?

溟青可能沒有想到,望戌問的是原因,而她自己說的是結果。倒也算陰差陽錯了

聞言,神君身形略微一僵,不知是想到些什麽,她看着遠方那座仙山,半晌,才吐出三個字,“不知羞。”

這就不知羞了?這人怎麽這麽古板?還有,反話她聽不出來嗎?

溟青反骨铮铮,她歪頭看着負手站在前面的望戌,不知為何,看到那禁欲古板的模樣就不爽

這種嚴肅正經的人生氣了會怎麽樣?溟青突然來了興趣,她就是這樣,想到什麽就做什麽,絲毫不知道自己在玩火

不服氣的女人一把拽過望戌的肩膀,對着那張冷豔矜貴的側臉就親了一口

看着那張臉上的面無表情逐漸崩裂,由疑惑變為不可置信,甚至還有幾分惱怒,溟青暗爽不已

反正望戌不醜,自己不吃虧就是了,“曉得不?這才叫不知羞。”

望戌深吸一口氣,也不再悠哉悠哉地在半空中騰雲而行了,她迅速掐訣,周圍景色一變,瞬間從空中到了蓬萊

一陣頭暈目眩,溟青被那個女人随意丢在一座小型宮殿,名字叫望月閣

待再擡頭,哪裏還有望戌的蹤影?女人撇撇嘴,完全忘了自己和她只見了兩面,“不就被親了一口嘛,大不了也讓你親回去喽,真小氣!”

她不知道,就這一親,把高高在上的神君拽下了神壇

接連幾天,望戌都沒再出現,但是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還給旱魃調配了幾個漂亮的小仙娥

可溟青閑不住,過了幾天悠閑日子後,想出去轉轉的心思就冒了出來,再加上望戌也沒說不讓自己出去

蓬萊的通用貨幣是靈石,溟青只是出去走了一趟就賺了一大筆

聽說西街蓬萊錢莊老板娘的女兒天生體弱、陽氣不足,因而張貼告示,以重金尋求名醫

溟青樂了,她不是名醫,可自己是旱魃啊,這錢來得快,花的也舒心

蓬萊并沒有傳說中的那麽神奇,也沒有長生不老的秘密,它只是一座普通仙城,裏面大多是些懶惰的散仙,傳說只是個傳說

但這裏風景頗好,綠樹紅牆,仙氣飄逸,每年都吸引着從人間新飛升的小仙來此游玩

溟青和往常一樣吃吃喝喝,什麽金琉璃果兒啊、蟠桃醬啊、仙草乳啊都被貪嘴的小旱魃吃了個遍,蓬萊吃食兒的花樣不如人間多,但勝在新奇

這天晚上,溟青坐在露天小酒館喝了幾杯猴兒酒,這酒屬于百果野釀,靈氣充裕,一年僅存一季,極為珍貴

更何況,蓬萊的猴兒酒是真正的猴兒酒,是論滴賣的,多少人可遇而不可求,可在溟青這兒,卻跟不要錢的大白開似的

果酒不辣喉,甘甜醇厚,沒有酒味兒,但容易醉人,因為不知不覺就喝多了

溟青用胳膊肘支着腦袋,雙頰酡紅,幾只小雀兒立在桌前,不時啄幾口小碟兒裏自然風幹的甜杏脯絲兒

酒館老板看看天色,又無奈地看向這尊大神,咋還不走呢?

“大爺,該走啦!”老板實在忍不住了,家裏的百果幹兒晾了一天該收了,要不然夜間容易返潮

猴兒酒貴,平時賣都賣不出去,酒館老板早上巳時出攤,不到申時就收攤走人,這個點,他都抱着嬌妻過二人世界了

“啊?哦哦…走…”

溟青雙眼迷離,往手裏抓了一小把杏絲兒,朝着那群小雀兒做了個揖,晃晃悠悠起身就要離開

“嗝~諸位鳥兄~來日~嗝~來日再會~”

酒館老板看着那踉踉跄跄的身影,心裏有些擔憂,但蓬萊治安頗好,沒聽說什麽殺人越貨的事情發生,這小姐衣着華貴,想是大戶人家的千金,這個點家裏人也該出來尋她,應該沒事兒

凡事總有例外,越是“應當沒什麽”的時候越是容易出事兒

幾個鬼鬼祟祟的身影隐藏在暗處,他們看着那個形單影只的人,神不知鬼不覺就跟了上去

是三四個散仙,他們看着這女人,漂亮不說,出手還這麽闊綽,便臨時起意劫財劫色,誰知道這一等就是一天

這酒的後勁兒太大,溟青覺得腿腳發軟,走了幾步就完全走不動了,幹脆一屁股坐在樹下

蓬萊四面環海,夜間的海風吹得她很舒服,女人雙眼緊閉,意識模糊,自然也沒注意到幾個逐漸靠近的身影

“嘿嘿嘿,這小妞兒似乎失去意識了。”

“也不枉等了一天,看看她身上有沒有錢。”

“要不,把她扛走?!我可不想在外面亂來。”

“也成。”

幾個散仙獰笑着,露出了惡心的黃牙,朝着樹下的女人伸出了雙手,只是,那幾雙手剛伸出一兩厘米,就被一道破空而來的黑光齊齊斬斷

“嗯!!!”

劇痛襲來,但幾個散仙的嘴巴又被靈力封住,一個字都發不出聲,一個個只能疼得在地上打滾,悶哼從鼻腔迸出,憋得臉色青紫,眼眶血紅

望戌手持一柄黑劍,負手站在女人身前,居高臨下地看着那幾個人,劍身微微抖動,還想再砍幾下

散仙們心下大駭,汗毛乍起,哪裏還敢捂着手腕哭疼,急忙支着同伴的身子起身爬走

望戌冷冷看着那幾個身影,世間有因果,即使是神,也不可随意取人性命

她轉頭看向樹下那個醉得一塌糊塗的女人,無可奈何的同時,心中冒出些許異樣,自己只是幾天沒看住,溟青果然開始惹事

一個至陰,一個至陽,湊在一起就比較容易出事兒

溟青喝了酒,只覺得身上燥熱難耐,身上溫度燙得驚人,神君用靈力托住她,帶她回去

以望戌的定力,體內陰氣受到陽氣攪擾也不至于不穩定,但陰氣覺得受到挑釁,總想反客為主壓下那股作亂的陽氣

一邊得看着那旱魃,一邊得暗自調息,神君有些心煩,幹脆變出一條繩索直接将溟青捆住,可某人卻不樂意了

繩子捆得有些緊,溟青劇烈掙紮着,使勁睜開迷離的雙眼,只看見面前有個模糊的光影,“你太用力了!都捆到我月匈部了!”

繩子默默松了些,但溟青還嚷嚷着緊,說面前的人是強盜、是土匪,說她心懷不軌,說她心眼頂壞,趁人不備要把自己綁回家做壓寨夫人

太吵了,望戌沒說話,聽着那喋喋不休的聲音,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一道黑光閃過,封住了溟青的嘴

天生地養的靈物總有些野性,見嘴巴被堵、繩子還不松開,溟青就使勁往前蹦了一步,但她忘了自己腿軟無力,整個人沒站穩,直直就想往下摔去,這可是萬丈高空

望戌眼疾手快,一把撈住了她的胳膊往後拽,哼哼唧唧的溟青一把撲進了神君懷裏

算了,她想說話就說吧,反正也快到了,神君安慰着自己,心情逐漸平和,只是平和維持不過三秒,溟青又開始作妖

淡淡的冷香很好緩解了溟青心頭的燥熱,她緊緊回摟住望戌的腰肢,把頭埋進她的脖頸間,滾燙的嘴唇無意識來回擦過神君修長的脖子,卻覺得身上更熱了

突如其來的親昵令神君渾身一僵,不自然地繃緊了身子,身上的陰氣變得更加躁動

她想用靈力把女人推開,但對方跟八爪魚一樣把自己抱得死死的,望戌靈力強橫又怕傷了她

無奈,只得保持這個姿勢帶着她回了寝殿

這還沒完,回到寝殿的溟青還不舍得分開懷裏的大冰塊,見大冰塊想溜走,趕忙手腳并用纏了上去,比八爪魚還無賴

或許是動作有些大了,或許是溟青腕骨太瘦,拉扯中,旱魃無意間将系在手腕上的月牙兒紅繩蹭到了地上

一時間,屋內的陽氣更逼人了,殿內的花朵立刻枯萎,化為灰燼,而暗色調的木質地板開始發白發燙,并迅速朝外蔓延

望戌見狀,顧不得懷裏的女人,趕忙凝出一個結界,生怕晚了一步,生機勃勃的蓬萊就變成一個死地

沒了束縛的溟青任由陽氣在體內肆虐,她不再滿足抱着大冰塊,而是生了想把她吃掉的心思

“嘶~”

耳邊傳來一陣倒吸冷氣的聲音,溟青好奇心大起,冰塊怎麽還會發出聲音呢

她再次探出柔軟的舌尖,用力舔.舐望戌的脖子,很涼很舒服,甚至還有一絲甜味兒,更過分的是,她用牙齒輕輕咬着神君頸側的軟肉,不斷吸.吮着

體內陰氣迅速紊亂暴走,望戌愣住了,面前的這個女人好像天生帶着種致命的吸引力,對方滾燙的體溫令身體傳來一種陌生的感覺,令她向來清醒自持的靈臺有瞬間的迷糊

溟青順着本能,唇齒一路向上,滑過她的喉嚨,又滑過她的下巴尖兒,在即将吻上那泛着淡淡血色的薄唇時,兩根手指卻抵住了她

“睡吧。”

話音剛落,溟青的身子瞬間軟了下去,望戌接住她,神智清醒的她依舊是那副寡淡清冷的樣子,只是眸色有些暗

兩個人身上又是數道細絲緊緊纏連在一起,因果更重了

……

第二天正午

宿醉的溟青皺緊眉頭,擡手擋住那刺眼的太陽光,她翻了個身,往上攏攏滑落下去的錦被,還想繼續睡

耳畔卻冷不丁傳來一道低沉的女聲,比寒冰還冷,凍得人只想打擺子

“醒了?”

猴兒酒沒有副作用,女人被吓了個激靈,頓時清醒,她扭頭看去,果然,又是那個臉臭聲音臭的望戌

“你想幹嘛?”溟青抱緊了身上的被子,目光警惕地看向站在床邊的女人,也不知道她站了多久

一塊光滑完整的寒冰被施以外力,盡管沒有砸碎,只是裂開幾道縫隙,卻也是另外一副全新的模樣

面對眼前這個堪稱“無賴”的女人,望戌簡直要被氣笑了,數萬年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她徹底破了功,“你再想。”

江頤之現在回想起來,望戌那樣子可不就是冰冷變腹黑嗎,這種變化就已經從側面展現出溟青的不同了

猴兒酒真的沒有副作用,昨晚發生的事情不僅沒忘,還記得清清楚楚,甚至連咬了幾下、舔了幾下都記憶猶新

女人的臉色有些不自然,手指攥緊被角,她打了個哈哈,擡起漂亮的丹鳳眼,小心翼翼試探着,“要不,我們成親吧?”

望戌的額角突突跳着,她眼簾下垂,令人看不清裏面的情緒,神君沒有說話,只是周身陰氣重了些許

“咋?不願意?你長得好看,可我也不差,半斤八兩,誰也別嫌棄誰。”

感受到冷意,溟青毫無察覺,只是裹緊了身上的被子,繼續滔滔不絕

“我會幹活,會打架,就是脾氣差了些,貪嘴了些,愛玩了些,懶了些,剩下也沒什麽缺點,你嫁給我穩賺不賠!”

溟青其實也不懂得成親是什麽概念,這些都是從說書先生那裏聽來的,就是親了嘴就要負責

“哦?成親?嫁給你?”

望戌氣極反笑,嘴角勾起一抹玩味,向前跨了一步,也不顧對方反抗,伸手拉開溟青的被子

目光被雪白刺了一下,神君不自覺低頭,卻不小心看見那顯而易見的溝壑,她面無表情移開眼,湊近了溟青的嘴角

女人想後退,卻被對方按住了腦袋,力氣很大,退無可退,眼見着那張逐漸放大的臉,溟青下意識閉上了眼睛

“唔~”

意想之中的吻沒有落下,腦袋卻挨了一個暴栗,溟青捂着腦袋,忿忿看着罪魁禍首

“就這,還成親?”破了功的望戌又是另一副模樣,她站起身子撫平衣角上的褶皺,嘲諷得毫不留情

不知為何,對方方才躲自己時,心下竟閃過一絲惱怒,“不是要負責嗎?那便跟着我吧。”

說完就轉身大步離去

“望戌!你敢耍我!我跟你沒完!”

幾秒後,身後傳來溟青的大吼,望戌置若罔聞,嘴角卻快速閃過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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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6 章 溟青(二)

第四十六章 溟青(二)

溟青決定換身行頭,她朝口袋的位置摸去,那裏只有兩片破破爛爛的布料,別說一個銅子兒都沒有,能看出那是口袋就已着實不易

思來想去,她想到了一個辦法

沒錯,就是偷

月黑風高夜,溟青鬼鬼祟祟摸進了當地最大的廟宇,這種行為似乎不太好,女人特意沒走正門,選擇翻牆進去,自然也就錯過門梁上那塊題着三個大字的匾額

【太陰廟】

農耕社會總是對天神有種癫狂的執着,那個時候人們更懂敬畏,信仰可比現在純粹多了

因而“竊不往廟宇,盜不至供奉”是所有竊賊的共識,從沒人敢偷廟裏的香火,甚至多看一眼都覺得對不起“小偷”這個身份

太陰廟是當地乃至整個人間最大的神廟,裏面供奉着太陰神君

出于對月亮的敬畏和崇拜,在這座城市裏,別說是掌管當地的官員和富甲一方的商人了,就算是平頭老百姓,對香火錢出手都頗為闊綽

溟青不知道望戌就是太陰神君,況且裏面那鍍了金粉的塑像跟本尊一點都不沾邊,最離譜的是性別都搞錯了

“天界的沒一個好東西。”

看着那尊巨大的雕像,溟青遙遙指着鼻子恨恨道,她可沒在天界鬧旱災,那群道貌岸然的家夥卻屢次想置自己于死地

女人瞄了眼放置在左右兩旁的紅箱子,或許是從沒有想到有人會偷,數不清的金銀細軟就大大咧咧放在裏面

溟青挑挑揀揀,掂掂幾個大銀錠子,覺得不夠,又撈了一大把碎銀

本來她看中了那幾個閃閃發光的金元寶,但拿走又怕惹人懷疑,到時候被發現可就糟了,那些人不得把自己活剮喽,小旱魃捂着嘴偷笑

“拿”天界在人間的香火,溟青是心安理得

第二天,街道上出現了一個身着玄色錦袍、腳踏金紋皂靴的黑衣女子,右手手腕上系着一只月牙兒手串,她面容冰冷,走路目不斜視,臉上就差寫着”生人勿近”四個大字

當然啦,這是裝的

食色,性也,來了位容貌甚佳的女子,走在路上的百姓個個精神抖擻,少部分人只覺得此女甚為眼熟,可她周身冷氣環繞,又無法将其與那只陽氣逼人的旱魃聯系在一起

而大部分人其實對于旱魃之事只是道聽途說,并未見過她的真容

百姓們見溟青一身華服、氣度不凡,紛紛猜測,怕也是官宦之女,所以他們只是遠遠看着,并不接近

剛開始溟青心裏還有些忐忑,擔心走着走着就有個臭雞蛋憑空而至,好在沒有,她喜滋滋摸了把手腕的小月牙,暗道真是個寶貝

酒樓人聲鼎沸,菜品賣相頗好,幾個文人圍坐在一起對着桌上的那盤水晶糕開始吟詩作對,鄰桌的稚兒則扒拉着娘親的衣角哭鬧着要吃糖豆兒

樓上雅間,酒足飯飽的溟青拍了拍自己柔軟的小肚子,支着腦袋看向窗外

今日天氣不錯,青天白雲,時而掠過一群飛鳥,女人在思考,接下來該玩兒什麽呢

“小二!結賬!”女人拍了下桌子,扭頭招呼着店小二

“來嘞!客官!”穿着粗布麻衣的店小二利索地應了聲,将手中的長抹布往肩上一甩,朝着溟青走來

看着桌上大大小小的空碟子,三葷兩素一湯……

店小二暗暗吃驚,但在這城裏幹了這麽久什麽人沒見過?他麻利地掏出算盤噼裏啪啦開始算賬

“咱這兒有什麽好玩的樂子?”溟青食指輕叩桌面,側身看着小二

店小二瞄了眼那絕佳的面容,輕佻卻不輕浮,臉色不由微微泛紅,他一邊回答着,手上動作不停,“客官瞅着眼生,是外地人吧?今兒個可算是趕得巧了,晚上城裏有夜市,熱鬧哩。”

“那有吃的嗎?”溟青追問

“哎喲,客官真是說笑了,吃食兒滿條街都是!”小二看着她,露出一個憨厚的笑容

………

暮色将至,夜市已開

這座城坐北朝南,名喚鵲城,城內東西兩市以河為界,正中間以一座暗青色的石拱橋相連

鵲城的橋,當地人戲稱它為鵲橋,雖是戲稱,可也成就不少佳話

自西市至南門,賣的是古玩字畫,拐至北門,則賣絲綢玉帛

而東市那一整條街盡是吃食兒,什麽冰晶角兒啊、婆婆肉餅啊、獾兒肉脯啊、杏醬啊、香糖果子啊,滿滿一條街,都不超過十文錢,便宜得很

不過酉時,夜市就已喧鬧非凡,男女老少結伴出行,一路上說說笑笑,個個面色紅潤,熱鬧極了

溟青左手拿着糖葫蘆,右手拿着糖人,腰間的錢袋子鼓鼓囊囊,她一路優哉游哉,不時在一些個商販前停下,走走停停,又是幾十個銅板花出去

“走走走!怡紅軒的凰仙子就要出場了!”

“據說凰仙子容貌冠絕,今日我等可大飽眼福了!哈哈!”

“欸!容貌倒是其次,凰仙子最令人稱道的乃是琴藝,啧啧,那曲《鳳求凰》,當真是世間一絕啊!”

“噔噔噔”

閑适悠然的街道上出現不該有的急促,一個年輕男子開始小跑,在經過溟青時不小心把她手中的糖葫蘆撞掉了,也沒道歉,一溜小跑就沒了影兒

女人惱了,拔腿就朝着那個沒禮貌的家夥就追了過去,完全忘了糖葫蘆已經被她吃得一幹二淨,只剩下了一根孤零零的木棍兒

受到繁文缛節的束縛,大家盡管都想去看凰仙子,可又不得不表現出一副翩翩君子的模樣,一手晃着折扇,一手負在身後,不争不搶,不急不耐

可是當他們見到一個男人開始跑,另一個女人跟着他跑,一個個故作平靜的臉上險些維持不住,再顧不得君子之淡然,撩開衣擺也跟着跑起來,生怕搶不到好位置

一時間,百姓們不明所以,本就愛湊熱鬧的他們也跟着跑動

溟青看着五彩斑斓的衣裙在眼前晃悠,只覺得眼花缭亂,就擡手揉眼睛的工夫,要抓的人就沒了影兒

不僅如此,她想停都停不下來,洶湧的人群裹挾着自己,令她不得不也朝前跑去,直到在一座樓前停了下來,溟青擡頭看着匾額,念出了那幾個繁體字,有點像行楷

【怡紅軒】

怡紅軒是什麽地方?

溟青跟着走進去,卻發現來這兒大都是男子,少數幾個女子也是撲着厚重的妝容,多少帶了些俗氣

氣質出塵的旱魃站在這裏頗為突兀,原本擡腳想離開,可看着那些狐疑、挑釁、不屑的眼神,女人的犟病又犯了

挑釁我?

溟青冷笑一聲,一把推開了擋在身邊的男人,找到一個中間靠前的座位就坐了下來

“诶!怎麽動手呢?”

被推到一邊的男人有些惱怒,正想開口大罵,餘光卻看見凰仙子的裙角,男子暗暗告誡自己,要在凰仙子面前保持君子之風,他深吸一口氣,強行按下怒火,狠狠瞪了溟青一眼

溟青又翻了個白眼,看着那男人的脖子氣得通紅,心下暢快不已,她就喜歡看着別人生氣又不能把自己怎麽樣的表情

樓上的那抹衣角不斷放大,女人緩緩踱步而來,帶來一陣香風

凰仙子是何人也?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不轉睛地盯着那位白衣女子,眉眼精致,皮膚極其白皙,仿佛吹彈可破,眉心還有一道鮮紅的印記

察覺到臺下衆人眼神由最初驚豔逐漸轉變為火熱,還帶點別的東西,凰仙子內心暗自冷笑

可旋即,她卻被一個玄衣女子吸引住目光,那女人在這群人中極為顯眼,在青樓這種地方居然坐得端端正正,就連看向自己的眼神在這裏也同樣突兀

凰仙子解讀着那個眼神,裏藏着的是,同情和悲哀?她心下不由提起了興趣,有點意思

青樓裏的這些女子多為兩種,一種是官妓,大多是犯罪官員家中連坐的女眷。另一種是風塵女子,基本上也是無依無靠之人

無論是哪一種,她們的命運都充斥着濃濃的悲劇色彩,或許有人可以贖身,但是如果能堂堂正正做人,誰會喜歡看別人的白眼呢?

溟青想,這些人可能心胸狹隘,也可能善妒傲慢,也可能并不無辜,但這是人骨子裏的通病,而不是這個群體的

既然如此,那為什麽要帶着偏見呢?

話說回來,溟青倒是覺得,這凰仙子那清清冷冷的氣質着實不該出現在這裏

修長白皙的手撩起衣袖,凰仙子閉着眼睛,緩緩撥動琴弦,悅耳的琴音揚起

聲出于心,好的音樂要用心聽

漸漸地,平穩的音調變得起伏曲折,彈琴之人的呼吸也開始有些急促激動

“有美人兮,見之不忘…”

“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

“不得于飛兮,使我淪亡…”

琴聲悠遠綿長,情真意切,随着從最高音降到最低音,琴音戛然而止,一曲終畢

此時無聲勝有聲,底下的衆人睜開眼睛,低頭喃喃,不由淚眼婆娑

琴聲委婉,真情切切

“下次再也不來了…太難受了…”一長衫男子用袖子擦着眼淚,紅着眼眶看着那架古琴,而撫琴之人早已不見了蹤影

“是啊,李兄,凰仙子竟然有了心上人!”另一人附和道,有些不甘

衆人來時興高采烈,去時心思各異,不少人都是慕名來此,有人奔色相而來,有人是為琴技,如今一首鳳求凰,碎了多少人的心

那愛意過于深沉,溟青聽得心裏沉甸甸的,她不由想,愛一個人是什麽感覺呢?

女人順着人群朝前走着,沒有目的,貪嘴的她今日卻對東市那些吃食兒失了興趣,看着那些人三三兩兩結伴離去,或盡興歸家,或繼續閑逛

溟青轉而又想,天地之大,自己的歸途又在何處呢?總不能是樹上那個鳥窩吧

世界繁華,不過看客而已,想到此處,溟青忍不住有些落寞

“溟青,你可願與我回去?”

身後突然傳來一道清冷女聲,溟青的眸子閃過自己都沒察覺到的驚喜,她立刻扭頭看去

是望戌,與之并立的還有一名白衣女子,是怡紅軒的凰仙子,只是,她為何看着有些失落?

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一個人在失意時得到別人的善意,堅強就會變得百孔千瘡

并且,向來粗枝大葉的溟青敏銳注意到,望戌說的是“回去”,而非是“天界”,她不知道望戌為什麽又問自己,可這次,溟青不想拒絕

溟青也想嘗嘗回家的滋味兒是什麽,也想知道為什麽所有人臉上都是笑的

女人也确實找到了答案,回家的滋味,是甜的,臉上的笑,是因為心有歸途

當然了,這是後話,現在的溟青內心有些糾結,想去是真,不好意思也是真

神君耐性極好,也沒有出聲催促,見女人的面容時不時閃過糾結,心下有些好笑,難道是自己太吓人了?

凰仙子見狀,驀然笑了,一笑傾人城,天地間似乎都明亮了幾分,她對女人說道,聲音溫和真誠

“你叫溟青對嗎,我叫寤臧,很高興認識你。”

“剛才那麽多人,我只從你的眼裏看到了尊重,你很善良,我們想和你做朋友呢。”

被這麽直白地誇獎,溟青倒有些羞澀了,她低着頭絞着衣角,甕裏甕氣的聲音從喉間傳出,“謝…謝謝…”

此刻應該再加把火兒,寤臧偷笑,再次開口,“你看,我們說想和你做朋友你沒有拒絕,那你就是默認了我們的關系,既然是朋友,我們邀請你回家坐坐,這是很正常的。”不用不好意思

寤臧不動聲色瞥了眼望戌,暗嘆一聲,隐住了心裏的落寞,從沒見她對人這麽上心過

這把火有用,溟青其實只需要一個臺階,就這樣半推半就地,旱魃最後答應了望戌

神君點頭,既然如此,便不再耽誤,她手指微微一動,一股輕柔無形的力托起三個人朝天空飛去

望戌沒有去太陰殿,而是去了東海蓬萊

熱鬧喧嚣的鵲城逐漸縮小,星星點點的燈籠聚在一起,連成了一條暖黃色的光帶,很美

鵲城,就是數千年後的東江市,是望戌和溟青初遇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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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吃食兒參考《東京夢華錄》

還有就是,偷東西不對[正經正經]

第 45 章 溟青(一)

第四十五章 溟青(一)

千萬年前,那時人類還沒有誕生,空蕩蕩的世界只有幾個與天地共生的古神

天道覺得世界過于單調了些,繼而創造了天、人、冥、妖四界,四界極受天道喜愛,因而毫不吝啬地降下恩澤,使得世間靈氣充沛、萬物萌發

人界也誕生了原人,從三皇到五帝,一切都在按照命運輪軌有序進行着

其實四界關系一開始就算不上好,但也說不上差,總之,也算是和諧共生、彼此制衡

許是世間靈力資源過于充沛的緣故,即使有燒殺搶掠這種事情發生,也只是小範圍內的小概率,無傷大雅,又是數千年過去了,四界倒也相安無事

人類偏安一隅,無論是城鎮還是鄉野,都是一片欣欣向榮之景,鄰裏和睦,小家和美,人間美好得就像一層假象

不知什麽時候起,人間出現了一位穿着破破爛爛的女子,她年輕美麗,漂亮得似乎過分了些,世間僅有

就像天道創造四界一樣,它也格外喜歡創造些獨特的生靈,就比如四界中唯一的旱魃

旱魃,得天道賜名,喚為溟青,也可稱之為女魃,相傳黃帝之女也,所至之處,地幹而旱,因而有人說,這個女人自軒轅墓中而來

這話傳來傳去,就成了“這個女人從墳墓裏走出,會帶來不詳”

“那個女人是個怪物!會帶來災難!”

“可她憑什麽長得那麽漂亮?!上天怎麽這麽不公平!”

人們離溟青遠遠的,圍着女人指指點點

當美好有了一絲被打破的征兆,人們開始産生了懼怕、厭惡的情緒,進而有了貪婪和嫉妒

溟青确實會帶來旱災,女人所至之處,方圓五裏寸草不生,可她不知道自己有這種能力

旱魃生來沒有記憶,也不知道自己該往何處去,只是漫無目的地走着

只是溟青的眼神懵懂好奇,清澈又純真,在這個世界顯得格格不入

小旱魃路走的越多,人們辛辛苦苦種的糧食和莊稼也就被毀得越多,繼而對溟青也越發懼怕憎惡

溟青所經之處都會引來轟動,因為其帶來旱災的力量,衆人一開始就覺得這種美是可以亵渎的

衆人貪戀她的美色,無論男女老少,許多人都想把這朵美麗異常的花朵收入囊中,哪怕帶着毒刺

當一個人被冠以“聖女”的稱號,即便她一無是處都可以得到敬重,而一個人被打上”妖女”的标簽,貌美也只是一個用于攻讦的借口

有人打着除魔衛道的幌子圍捕旱魃,但溟青就算站在眼皮底下他們也束手無策,純正的陽氣克制一切陰暗的心思,連帶着裝載陰暗的容器

得不到就毀掉吧

溟青成了人人喊打的怪物,比過街老鼠還狼狽幾分

“打死她!打死她!”

“把她扔到海裏!”

人們無法靠近她,只能隔着數米朝她扔石子、扔爛菜葉、扔臭雞蛋,溟青心智未熟,看見臭雞蛋往自己身上砸也不知道躲

直到她覺得臭雞蛋味道不好聞,被石頭砸得痛了,溟青才學會躲避,懵懂無知要付出代價,她也只能被迫成長

這裏不歡迎自己,女人也沒再往人多的地方湊

人間是農耕社會,入目盡是農田,溟青除非到荒山野嶺,否則所經之處,莊稼必然枯萎

哪裏都容不下人人喊打的臭老鼠,有時候周圍分明沒見着人,可就是一塊石頭莫名其妙朝自己頭上砸來

一邊是辛苦勞作付諸東流的百姓,一邊是什麽都不知道卻遭此無妄之災的女人,一時間竟分不清誰更可憐

這或許是天道唯一的不公

很快,旱魃一事驚動了官府,糧食是國之根本,可以想象,溟青即将會遇到什麽

人類抓不住她,修士也抓不住她

無奈,人間帝王通過祭祀,将旱魃禍亂人界一事祭告上天

天界受人間香火供奉,自然也得負起責任,天界參與旱魃一事,三三兩兩的天兵開始下界捉拿溟青

“我當是什麽?不過一只野妖而已!”

“就是,如此興師動衆,令我等辛苦跑來人界。”

三個天兵将溟青堵在一棵柳樹下,擰着眉毛跟看看猴一樣觀察女人半天,才對着她指指點點

幾人拿出繩索準備把女人帶走,可能站得太高了,連天界一個小小的兵卒都傲氣十足,他粗魯地套住了旱魃的脖子,就跟套狗一樣

溟青感到危險轉頭就跑,可是繩索緊緊勒住了她的脖頸

呼吸艱難令溟青開始本能掙紮,像她這種天生地養的靈物,體內力量本就桀骜不馴,哪兒禁得起挑釁,見旱魃遇到危險,陽氣開始節節攀升

跟即将爆炸的紮口氣球似的,繩子無火自燃,逐漸化為灰燼,沒了繩子的束縛,溟青體內的至陽之氣朝四周炸開,當場掀飛了幾個天兵

三個天兵捂着胸口朝地上吐了一口血,神色驚懼,他們沒想到一個來歷不明的野妖居然能夠重傷自己

溟青見機趕忙逃走,自己也明白,這些人比之前遇到的百姓更為難纏

久而久之,溟青也發現了自己的不同,走到哪裏旱到哪裏,她嘗試摸索着控制陽氣,時間一長,陽氣變得溫順許多,不再動辄幹旱,可也着實逼人

江頤之靠在軟墊上伸手揉着太陽穴,她記不清自己被抓到過多少次,天界屢屢給自己找不痛快,也不想記,她唯一記得只有那個從天而降的白衣女子

旱魃身無分文,無家可歸,沒東西吃也沒地方住,女人在一棵巨樹上搶了個鳥窩,長腿長腳縮成一團倒也能勉強睡下

那天雷鳴陣陣,大雨滂沱,溟青外洩的陽氣稍微被壓制住了些

趁着百姓們回家躲雨,溟青偷偷溜進地裏,撿來薄石板,從濕潤的泥土中刨出了幾塊土豆,就算外表沾了泥土,那黃澄澄的模樣也十分讨喜

雨水沖幹淨了手中的土豆,也不知道是不是天地間靈氣充足的緣故,手裏的生土豆竟被溟青吃出了甜味

“土豆不可以生吃。”

正吃着,一道聲音從耳畔傳來,清清冷冷的,很好聽

溟青擡頭,是一個女人,墨色頭發被玉簪整齊挽起,背挺得筆直,眉目冰冷淡漠,白衣勝雪,冷豔絕俗中帶着古板禁欲,連帶着出口的話語都莫名有股說教意味

溟青吓得一哆嗦,手裏被啃得只剩一半的土豆咕嚕咕嚕滾到了地上,泥水濺上去,已經髒了

她狐疑地看向那個女人,眼底充滿警惕,一簇白色火苗從指尖越出,蓄勢待發

如果對方敢動手,就算打不過也得把那頭飄逸的墨發燒禿!長得漂亮也不行!

可等了半天,也不見對方要打自己的意思,女人疑惑的同時也松了口氣,伸手抓向掉落在地的土豆,還想繼續啃

這令望戌的眉頭不禁皺了起來,掉地上了怎麽還能吃?

就在溟青即将送進口裏時,神君大人到底沒忍住,掩在寬袖下的手指微微一動,那半拉子土豆又掉在地上了,為了防止女人繼續抓它,神君索性讓土豆滾得更遠

“你想幹嘛?!”好幾天沒吃飯的溟青氣得站直身子,看着這個和自己一樣高的女人,說出的話都充滿了挑釁

這是溟青自有意識以來說出的第一句話,這代表着旱魃不再是一開始那個傻兮兮的女人,她已經有了自己的意識和認知體系,留下了在這個世界上的第一個痕跡

是啊,想幹嘛?被人恭敬對待慣了的望戌語塞,憋了半天,只是重複了剛才的話,“土豆不可以生吃。”

聞言,溟青翻了個白眼,“你管我?還有,你誰?”

不怪旱魃這種語氣,像這種順天而生的靈物,剛開始遇見的人和事,都會對她的行為産生巨大影響,就跟破殼而出的小鴨把見到的第一個生物當作媽媽一樣

很不幸,她當時遇見的第一個人就是一位不服管教的傲嬌千金,溟青離得遠遠的,看了出千金當着衆人的面與後爹對峙的戲碼

再加上餓得慌,脾氣差了點也能理解

“我是望戌。”神君大人也不生氣,如實回答對方的問題

面前這個小家夥桀骜不馴,率性而不拘小節,倒是稀奇

旱魃在望戌萬年來毫無波瀾的生命濺起了一滴水星子,連水花都算不上

可這對于望戌這種古井無波的古神來說,卻是個難得的趣味

“望戌?忘虛?什麽名字這麽繞口?”話是這麽說,溟青嘴裏卻不住念叨着,望戌,望戌,嗯,還挺好聽

但很快,溟青反應過來,她歪着頭,皺着眉頭盯着望戌,“你在這兒幹嘛?”

原本望戌只是經過這裏,可體內陰氣傳來異動,像是受到什麽牽引似的,她便下來看看,正巧看見啃土豆的溟青

原來是只旱魃,難怪陰氣有異動,望戌這恍然,又想起最近天界的傳聞,說是下界有只面容猙獰的女魃,專食人精氣

望戌嗤笑一聲,傳言果然只是傳言,随着時間流逝,神君大人就越發唾棄天上那些道貌岸然的僞君子

“可願随我回神殿?”神君看向被天界通緝的溟青,覺得也不能把她一個人扔在這裏

“不去!上次他們勒我脖子,差點把我勒死。”溟青靠在髒兮兮的樹幹上,想也不想就拒絕了

她伸手指着天上,又指指自己的脖子,補充了一句,“你們天界的都不是好東西。”

瞧這意思,順帶連望戌也罵進去了

見望戌點頭,正當溟青想拍拍她肩膀誇人有自知之明時,冷不丁聽見對方又補充一句,“我并非天界之人。”

看着對方的笑容突然僵住,伸到半空的手悻悻而歸,望戌的嘴角勾起一絲近乎無的笑意

她确實不是天界之人,天界那群人歸根結底只是仙而已,而她,是神,與天地齊壽的古神

望戌首次發出邀請就被對方迅速拒絕,覺得有趣極了,心裏那滴水星子又大了些

既然對方不願,那自不會強求

說實話,溟青剛聽到這話時,心裏是有一瞬間猶豫的,那白衣女人和別人不一樣,雙眸裏沒有色.欲,态度自然,總帶着令人信服的魔力

小旱魃一路上被人打罵,最後淪落到趁着下雨去偷土豆吃,心裏不失落是不可能的

溟青看着不遠處那個被啃了一大半的土豆,出聲又解釋了一句,聲音裏有些失落,“我不喜歡天界。”

兩個人都清楚原因,望戌點頭,也不再繼續這個話題,只是告訴她,“你身上陽氣過重,恐于你有害。”

“嗯。”溟青心裏門兒清,荒火陽氣極重,哪怕有所克制,她也不敢出現在人多的地方

所有人都不歡迎自己,溟青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那些人一口一個“妖孽”“去死”的,她也很無奈,總不能真死給那些人看吧?

溟青有時候會問自己,恨那些人嗎?她也很認真思考過,當然恨啊,如果是燒壞莊稼想殺自己,那她也認了

可男的眼裏有情.色,女的眼裏有嫉妒,這就惡心人了,能不恨嗎?

随着時間發展,等自己回過頭再看他們時,覺得那一張張臉也挺可笑,恨也恨,只是又多了幾分可悲

神君看着溟青,對方穿得破破爛爛,一眼就能看出她生活過得極為糟糕,連溫飽都難以維持,但心性卻是不錯,敢愛敢恨,率性自由,也算得上良善之輩

望戌看向小旱魃的眼神中帶了些悲憫,她手掌攤開,一條串着月牙兒的紅色手串憑空出現,“此物可壓制陽氣。”

接不接?溟青有些猶豫,無端受人恩惠不太好,但是被人一路打罵也挺鬧心

“就當是賠你的。”望戌輕嘆一聲,看向地上那個孤零零的土豆,有些無奈

“多謝。”那個土豆還躺在地上呢,溟青還是別別扭扭接過了手鏈,說出自己的名字,“我叫溟青。”

旱魃心裏不由對望戌親近了幾分,暗暗想着下次有機會一定要好好感謝她

“溟青。”望戌暗自念叨,她看着那張傾國傾城的容顏,卻微微一怔

”青”字剛落,便看到自己和旱魃身上冒出了兩根細絲,它們緩緩相連,最終合為一體

那是因果

神君見她接過紅繩便離開了,溟青将月牙兒紅繩系在手腕上,她看着那雪白的衣角消失在天際,又低頭看看自己穿着的破爛,又濕又髒,勉強蔽體

破天荒,旱魃知道害羞了

馬車裏的江頤之突然笑了,那是自己與望戌第一次見面,懷念的同時又不禁暗罵一句“榆木疙瘩”

溟青和望戌之間相處也算平淡,并沒有現代愛情那般轟轟烈烈,那自己是如何喜歡上對方的呢?

江頤之想,大抵就是那句“可願随我回神殿”吧

語氣比淡水還平淡,可就是沒有嫌棄和鄙夷,那平淡裏藏着包容和尊重,溟青頭一次被人接納,如何不驚喜呢

心跳漏了一拍是什麽感覺?江頤之記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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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豆一定一定不可以生吃

第 44 章 帶着鬼面具的神秘女人

第四十四章 帶着鬼面具的神秘女人

江頤之最為驚駭,因為那是一張與自己一模一樣的面容,不同的是,面具女子的氣質更多了幾分出塵

“溟青?”歲潤大驚,她看着那個熟悉的面容,好友重逢本應是件值得高興的事兒,可國師此時心裏只有憤怒

她質問道,“你既然在她體內,剛才為何不出手?!”

旬弋和江頤之兀自沉默着,面上的表情不言而喻,尤其是後者,盡管記憶全無,也不知道她和徐硯之間到底有什麽關聯

但通過那晚夢境,這兩人之間的情深義重卻是毋庸置疑

為什麽不救她呢?

“我身上有望戌半部神魂,盡管我比她先走一步,但也知曉她的安排。”看着最愛的人死在自己面前,她如何不悲,又如何不痛呢

當時趁着靈寶認主,她将自己封在徐硯識海深處,不是不想見,而是愧疚,自己當初無心之失将她拽下神壇,害得她飽受輪回苦楚,又有何顏面再見呢?

自己只是溟青的一縷殘魂,是當初望戌為自己作畫時無意中附上去的,能力有限,就算剛才出手,其實也并不能改變什麽

徐硯今日罹難,是命運的安排

“望戌必須經歷二十世輪回,也就是說必須死二十次,神格方可歸位,而四界,馬上就亂了…”

“這是她自己的選擇,我亦無法幹預。”溟青蹲下身子,深沉的愛意溢出眼眶,女人伸出手,輕撫那人的臉,她雙眼清閉,好似睡着了一般,連嘴角那抹鮮血都為清冷增添了一絲魅惑

瘦了些,可還是心中最美的模樣

“我了解望戌,四界可以不管,但是你們,她絕不會袖手旁觀。”

旬弋和歲潤沒有說話,只是垂放在身側的手緊緊攥住,回想起千年前那場混戰,心中對溟青的責怪之意蕩然無存,只剩下濃濃的愧疚

到底挪開了目光,溟青微微轉頭,看向江頤之,朝她微微一笑,“沉睡了千年,也該醒了,溟青。”

話音剛落,面具女人的身影迅速變淡,最後化為一道白光,沒入江頤之的眉心

魂魄歸位,暖洋洋的感覺格外親切熟悉,可難忍的痛楚接踵而至,大量破碎的信息片段湧入腦海,令神經脹痛酸澀不已,那種感覺就像給徹底生鏽的自行車鏈條重新刷上了潤滑油

冷汗細細密密順着毛孔滲出,江頤之不得已伏在徐硯身上,緊緊将自己縮成一團

不僅如此,體內的陰氣如同沸騰的開水劇烈翻滾,燥灼之意自丹田升起,一簇簇白色的火苗沿着血管筋脈游走

速度很慢,所經之處都會帶來一片焦灰,就像烈火煉真金,要把所有的雜質燒得一幹二淨

血管流淌着哪裏是血液,分明是火焰!

可偏偏體內的陰氣格外興奮,見到那一簇簇白色火苗,不去想着熄滅它,反而繞着它轉來轉去,江頤之體表時而泛白時而赤紅,冷熱交替,極為痛苦

時間在一分一秒流逝,一股極為純正的陽氣自女人體內向外擴散開來,使得環境溫度迅速上升

衆人暴露在外面的汗毛略微蜷曲,皮膚因幹裂浮起一層白皮,滲出紅色的血絲,陽氣太過強勢,令所有人不得不避讓幾分

“回來了。”歲潤看着那個相識多年的女人,一縷笑意浮現在眼角,老朋友相見,只需三字足矣

這才是旱魃,能帶來無盡荒火的旱魃

肆虐的陽氣很快就被收了回去,江頤之扶着腦袋站起身,陰陽二氣在體內達成平衡,護鳴憑空出現,劍身顫抖,興奮極了

“嗯。”只是一個簡單的音節,沒有任何起伏,江頤之攥着那柄黑劍,眼底卻滑過一絲懷念和期待

女人變得有些不同了,如果說先前她臉上成天帶着沒心沒肺的笑容,一副慵懶無所謂的樣子,那麽現在的她就如同永遠也化不開的寒冰,透骨的冷漠拒人千裏

呆萌小狗開竅後也會化為兇狠的狼

但是,還有一件事情沒有處理,江頤之站直身子,不顧小白的驚恐,徑直朝着那只巨虎走去,威壓十足

巨虎背上的汗毛乍起,它怒視來者,銅鈴般的瞳孔恨意滔天,就好像面前的人做了什麽不得了的惡事

“是你,你殺了我的孩子。”巨虎口吐人言

“你看着也不蠢,怎麽就被人騙了呢?”江頤之冷笑一聲,說實話,她現在很想扭斷那只老虎的脖子,但是她克制住了

一來今日徐硯之死是她的命數,二來,這只巨虎說到底也只是一個慘遭他人利用、歷經喪子之痛的可憐母親,三來罪魁禍首也不是它

衆人看向巨虎的眼神既矛盾又複雜,事情到了這一步,他們不難猜到今日這場獸潮是有人刻意為之,罪魁禍首也只是一顆棋子,它或許不該死

可是,今天死去的那些百姓、那些妖兵,難道,他們就該死嗎?

不承認?聽到這話,巨虎啞然,周身氣息迅速翻騰,化為一道女子身影,眉梢上挑,充滿殺伐之氣

小白見了,急忙湊上前嗷嗚嗷嗚叫喚着,女人彎下腰,将它抱在懷裏,慶幸的同時又有些哀恸

一共兩個孩子,一只白虎一只黃虎,她只是外出一趟,回來時兩個孩子一死一丢,身為母親,她的心都碎了

懷裏的女兒還在嗚嗚叫喚着,似乎在說些什麽,女人回神過,她先是吃驚,後又憤怒,神色極速變換,最後化為了悲涼

“那天晚上,我回到洞穴時,兩個孩子都不見了。”女人抹了把眼淚,“洞穴裏只有一道白光,上面有兩個虛影,一個是孩子。”

女人說話頓了頓,看向江頤之,又繼續說道,“一個,是你。”

孩子莫名奇妙被殺,它才兩個月大,早上還活蹦亂跳……自己又如何能保持理智呢,當時雖覺古怪,但也并未深思

可現在回想起來,孩子的魂魄和一張女人的面容一起被送到這裏,刻意激怒自己,就像是有人特意安排好的一樣!

畢竟是有靈智的兇獸,女人氣極,自己被人當槍使不說,還牽扯到那麽多無辜之人!

“我深知自己罪孽深重,此時也應以死謝罪,但現在不能,我受天道之命來此鎮壓那些未開化的野妖,以防它們禍亂妖界。”女人指了指下面那些死去的野妖,繼續補充道

“可是不知什麽時候起,它們越發躁動兇狠、野性難馴,尤其是每到月圓之夜,以我的能力,只能連續鎮壓它們兩次,到第三次,便無法震懾了。”

“身負重任,我也不敢過于肆意妄為,我将所有野妖盡數驅于妖都,別的城鎮無妖獸入侵。”

獸潮沒有波及其他城鎮,也算不幸中的萬幸

妖族恍然,難怪這獸潮每三月發生一次,也難怪今日獸潮如此猛烈

該如何補救?如今做什麽都失了意義,女人思來想去,抱着小白的手緊了又松,松了又緊,最後還是将懷中的孩子遞給江頤之

“這個孩子不同,它叫宿染,生來便是白虎之身,主殺伐,或許她對你們有用。”

盡管舍不得,但女人還是把孩子送了出去,至于自己,目前肩負重任,而天道賞罰分明,等身隕後再另當別論吧

江頤之點頭,伸手接過了小白,把它遞給歲潤,四界浩劫在即,小家夥或許會發揮重要作用,只是現在暫且顧不上,讓歲潤先照顧一下吧

“旬弋,随我去冥界。”江頤之開始安排,随後又看向國師,“歲潤,妖皇之争剛剛落幕,又經歷獸潮,妖界百廢待興,這裏還需要你。”

從觀星臺往下看,大量妖屍高高堆在一起,而原本繁華非凡的妖都已淪為廢墟

還有妖奴一事也需立刻整治,一樁樁、一件件都亟待解決,歲潤使勁兒揉着太陽穴,盡管再擔心,還是同意了江頤之的意見

見衆人沒有異議,江頤之從懷裏取出那枚黑色令牌,是平陵時那兩個陰差給她的,随着一道白色靈力注入其中,周圍空氣開始傳來陣陣波動,兩個身影自虛空踏出,一女一男

旬弋看到來人,面上不由閃過一絲古怪,又是一個熟人,走在前面的那個女人是賀浮沉

“冥界已算出徐硯今日有此一劫,我等奉鬼王之命,前來接引。”對于徐硯之死,賀浮沉一點都不意外,付大人查閱生死簿,算出徐硯今日有死劫

她雖然好奇鬼王怎麽會認識徐硯,但她只需按照命令行事即可,蛇妖那雙美眸看着江頤之,只覺得對方有些變了

“徐硯之魂已入冥界,鬼王自有安排,只是,肉身不得入冥府。”

賀浮沉手一揮,兩輛馬車憑空出現,蛇妖吩咐身後那位男子,讓他把徐硯肉身帶回躍龍居好生看管

看着江頤之神色擔憂,賀浮沉輕聲安撫,“放心,那輛馬車和躍龍居有冥界法則之力運轉,天界之人不敢惹是生非。”

天道對于背地裏偷偷摸摸的行為極為厭惡,一旦發現便是嚴懲,天道枷鎖出現必然見血

“嗯。”提到天界,江頤之的眼裏閃過恨意,她看向虛空,殺意毫不掩飾,“走吧。”

事不宜遲,江頤之目送裝載徐硯肉身的馬車逐漸走遠,她不再耽擱,和旬弋坐上了另外一輛馬車

馬車駕駛平穩,江頤之靠在軟墊上,疲憊地閉上眼睛,坐在一旁的旬弋以為她累了,便識趣不再打擾,他原本想妖界事情忙完後再告訴她們這些事情,誰能想到…

“唉!”向來沒心沒肺的烏龜重嘆一口氣,面容布滿了愁緒

……

天界·太陰殿·鏡寒湖

端坐在岸邊的寤臧猛然睜開眼睛,一口鮮血噴出,她咽下喉中不斷湧出的甜膩,跌跌撞撞站起身,金眸中盡是不可置信

“徐硯死了?死了?怎麽會突然……”

哀極,怒極,心痛如絞,就像是被一把刀捅進後又用力扭了一圈,鳳凰低聲喃喃,失神地望向面前蕭瑟寂寥的神殿

幾粒晶瑩的冰珠悄悄跌落在地,陽光照在上面,折射出好看的七彩光芒,那是女人的眼淚,也是苦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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