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溟青(一)

第四十五章 溟青(一)

千萬年前,那時人類還沒有誕生,空蕩蕩的世界只有幾個與天地共生的古神

天道覺得世界過于單調了些,繼而創造了天、人、冥、妖四界,四界極受天道喜愛,因而毫不吝啬地降下恩澤,使得世間靈氣充沛、萬物萌發

人界也誕生了原人,從三皇到五帝,一切都在按照命運輪軌有序進行着

其實四界關系一開始就算不上好,但也說不上差,總之,也算是和諧共生、彼此制衡

許是世間靈力資源過于充沛的緣故,即使有燒殺搶掠這種事情發生,也只是小範圍內的小概率,無傷大雅,又是數千年過去了,四界倒也相安無事

人類偏安一隅,無論是城鎮還是鄉野,都是一片欣欣向榮之景,鄰裏和睦,小家和美,人間美好得就像一層假象

不知什麽時候起,人間出現了一位穿着破破爛爛的女子,她年輕美麗,漂亮得似乎過分了些,世間僅有

就像天道創造四界一樣,它也格外喜歡創造些獨特的生靈,就比如四界中唯一的旱魃

旱魃,得天道賜名,喚為溟青,也可稱之為女魃,相傳黃帝之女也,所至之處,地幹而旱,因而有人說,這個女人自軒轅墓中而來

這話傳來傳去,就成了“這個女人從墳墓裏走出,會帶來不詳”

“那個女人是個怪物!會帶來災難!”

“可她憑什麽長得那麽漂亮?!上天怎麽這麽不公平!”

人們離溟青遠遠的,圍着女人指指點點

當美好有了一絲被打破的征兆,人們開始産生了懼怕、厭惡的情緒,進而有了貪婪和嫉妒

溟青确實會帶來旱災,女人所至之處,方圓五裏寸草不生,可她不知道自己有這種能力

旱魃生來沒有記憶,也不知道自己該往何處去,只是漫無目的地走着

只是溟青的眼神懵懂好奇,清澈又純真,在這個世界顯得格格不入

小旱魃路走的越多,人們辛辛苦苦種的糧食和莊稼也就被毀得越多,繼而對溟青也越發懼怕憎惡

溟青所經之處都會引來轟動,因為其帶來旱災的力量,衆人一開始就覺得這種美是可以亵渎的

衆人貪戀她的美色,無論男女老少,許多人都想把這朵美麗異常的花朵收入囊中,哪怕帶着毒刺

當一個人被冠以“聖女”的稱號,即便她一無是處都可以得到敬重,而一個人被打上”妖女”的标簽,貌美也只是一個用于攻讦的借口

有人打着除魔衛道的幌子圍捕旱魃,但溟青就算站在眼皮底下他們也束手無策,純正的陽氣克制一切陰暗的心思,連帶着裝載陰暗的容器

得不到就毀掉吧

溟青成了人人喊打的怪物,比過街老鼠還狼狽幾分

“打死她!打死她!”

“把她扔到海裏!”

人們無法靠近她,只能隔着數米朝她扔石子、扔爛菜葉、扔臭雞蛋,溟青心智未熟,看見臭雞蛋往自己身上砸也不知道躲

直到她覺得臭雞蛋味道不好聞,被石頭砸得痛了,溟青才學會躲避,懵懂無知要付出代價,她也只能被迫成長

這裏不歡迎自己,女人也沒再往人多的地方湊

人間是農耕社會,入目盡是農田,溟青除非到荒山野嶺,否則所經之處,莊稼必然枯萎

哪裏都容不下人人喊打的臭老鼠,有時候周圍分明沒見着人,可就是一塊石頭莫名其妙朝自己頭上砸來

一邊是辛苦勞作付諸東流的百姓,一邊是什麽都不知道卻遭此無妄之災的女人,一時間竟分不清誰更可憐

這或許是天道唯一的不公

很快,旱魃一事驚動了官府,糧食是國之根本,可以想象,溟青即将會遇到什麽

人類抓不住她,修士也抓不住她

無奈,人間帝王通過祭祀,将旱魃禍亂人界一事祭告上天

天界受人間香火供奉,自然也得負起責任,天界參與旱魃一事,三三兩兩的天兵開始下界捉拿溟青

“我當是什麽?不過一只野妖而已!”

“就是,如此興師動衆,令我等辛苦跑來人界。”

三個天兵将溟青堵在一棵柳樹下,擰着眉毛跟看看猴一樣觀察女人半天,才對着她指指點點

幾人拿出繩索準備把女人帶走,可能站得太高了,連天界一個小小的兵卒都傲氣十足,他粗魯地套住了旱魃的脖子,就跟套狗一樣

溟青感到危險轉頭就跑,可是繩索緊緊勒住了她的脖頸

呼吸艱難令溟青開始本能掙紮,像她這種天生地養的靈物,體內力量本就桀骜不馴,哪兒禁得起挑釁,見旱魃遇到危險,陽氣開始節節攀升

跟即将爆炸的紮口氣球似的,繩子無火自燃,逐漸化為灰燼,沒了繩子的束縛,溟青體內的至陽之氣朝四周炸開,當場掀飛了幾個天兵

三個天兵捂着胸口朝地上吐了一口血,神色驚懼,他們沒想到一個來歷不明的野妖居然能夠重傷自己

溟青見機趕忙逃走,自己也明白,這些人比之前遇到的百姓更為難纏

久而久之,溟青也發現了自己的不同,走到哪裏旱到哪裏,她嘗試摸索着控制陽氣,時間一長,陽氣變得溫順許多,不再動辄幹旱,可也着實逼人

江頤之靠在軟墊上伸手揉着太陽穴,她記不清自己被抓到過多少次,天界屢屢給自己找不痛快,也不想記,她唯一記得只有那個從天而降的白衣女子

旱魃身無分文,無家可歸,沒東西吃也沒地方住,女人在一棵巨樹上搶了個鳥窩,長腿長腳縮成一團倒也能勉強睡下

那天雷鳴陣陣,大雨滂沱,溟青外洩的陽氣稍微被壓制住了些

趁着百姓們回家躲雨,溟青偷偷溜進地裏,撿來薄石板,從濕潤的泥土中刨出了幾塊土豆,就算外表沾了泥土,那黃澄澄的模樣也十分讨喜

雨水沖幹淨了手中的土豆,也不知道是不是天地間靈氣充足的緣故,手裏的生土豆竟被溟青吃出了甜味

“土豆不可以生吃。”

正吃着,一道聲音從耳畔傳來,清清冷冷的,很好聽

溟青擡頭,是一個女人,墨色頭發被玉簪整齊挽起,背挺得筆直,眉目冰冷淡漠,白衣勝雪,冷豔絕俗中帶着古板禁欲,連帶着出口的話語都莫名有股說教意味

溟青吓得一哆嗦,手裏被啃得只剩一半的土豆咕嚕咕嚕滾到了地上,泥水濺上去,已經髒了

她狐疑地看向那個女人,眼底充滿警惕,一簇白色火苗從指尖越出,蓄勢待發

如果對方敢動手,就算打不過也得把那頭飄逸的墨發燒禿!長得漂亮也不行!

可等了半天,也不見對方要打自己的意思,女人疑惑的同時也松了口氣,伸手抓向掉落在地的土豆,還想繼續啃

這令望戌的眉頭不禁皺了起來,掉地上了怎麽還能吃?

就在溟青即将送進口裏時,神君大人到底沒忍住,掩在寬袖下的手指微微一動,那半拉子土豆又掉在地上了,為了防止女人繼續抓它,神君索性讓土豆滾得更遠

“你想幹嘛?!”好幾天沒吃飯的溟青氣得站直身子,看着這個和自己一樣高的女人,說出的話都充滿了挑釁

這是溟青自有意識以來說出的第一句話,這代表着旱魃不再是一開始那個傻兮兮的女人,她已經有了自己的意識和認知體系,留下了在這個世界上的第一個痕跡

是啊,想幹嘛?被人恭敬對待慣了的望戌語塞,憋了半天,只是重複了剛才的話,“土豆不可以生吃。”

聞言,溟青翻了個白眼,“你管我?還有,你誰?”

不怪旱魃這種語氣,像這種順天而生的靈物,剛開始遇見的人和事,都會對她的行為産生巨大影響,就跟破殼而出的小鴨把見到的第一個生物當作媽媽一樣

很不幸,她當時遇見的第一個人就是一位不服管教的傲嬌千金,溟青離得遠遠的,看了出千金當着衆人的面與後爹對峙的戲碼

再加上餓得慌,脾氣差了點也能理解

“我是望戌。”神君大人也不生氣,如實回答對方的問題

面前這個小家夥桀骜不馴,率性而不拘小節,倒是稀奇

旱魃在望戌萬年來毫無波瀾的生命濺起了一滴水星子,連水花都算不上

可這對于望戌這種古井無波的古神來說,卻是個難得的趣味

“望戌?忘虛?什麽名字這麽繞口?”話是這麽說,溟青嘴裏卻不住念叨着,望戌,望戌,嗯,還挺好聽

但很快,溟青反應過來,她歪着頭,皺着眉頭盯着望戌,“你在這兒幹嘛?”

原本望戌只是經過這裏,可體內陰氣傳來異動,像是受到什麽牽引似的,她便下來看看,正巧看見啃土豆的溟青

原來是只旱魃,難怪陰氣有異動,望戌這恍然,又想起最近天界的傳聞,說是下界有只面容猙獰的女魃,專食人精氣

望戌嗤笑一聲,傳言果然只是傳言,随着時間流逝,神君大人就越發唾棄天上那些道貌岸然的僞君子

“可願随我回神殿?”神君看向被天界通緝的溟青,覺得也不能把她一個人扔在這裏

“不去!上次他們勒我脖子,差點把我勒死。”溟青靠在髒兮兮的樹幹上,想也不想就拒絕了

她伸手指着天上,又指指自己的脖子,補充了一句,“你們天界的都不是好東西。”

瞧這意思,順帶連望戌也罵進去了

見望戌點頭,正當溟青想拍拍她肩膀誇人有自知之明時,冷不丁聽見對方又補充一句,“我并非天界之人。”

看着對方的笑容突然僵住,伸到半空的手悻悻而歸,望戌的嘴角勾起一絲近乎無的笑意

她确實不是天界之人,天界那群人歸根結底只是仙而已,而她,是神,與天地齊壽的古神

望戌首次發出邀請就被對方迅速拒絕,覺得有趣極了,心裏那滴水星子又大了些

既然對方不願,那自不會強求

說實話,溟青剛聽到這話時,心裏是有一瞬間猶豫的,那白衣女人和別人不一樣,雙眸裏沒有色.欲,态度自然,總帶着令人信服的魔力

小旱魃一路上被人打罵,最後淪落到趁着下雨去偷土豆吃,心裏不失落是不可能的

溟青看着不遠處那個被啃了一大半的土豆,出聲又解釋了一句,聲音裏有些失落,“我不喜歡天界。”

兩個人都清楚原因,望戌點頭,也不再繼續這個話題,只是告訴她,“你身上陽氣過重,恐于你有害。”

“嗯。”溟青心裏門兒清,荒火陽氣極重,哪怕有所克制,她也不敢出現在人多的地方

所有人都不歡迎自己,溟青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那些人一口一個“妖孽”“去死”的,她也很無奈,總不能真死給那些人看吧?

溟青有時候會問自己,恨那些人嗎?她也很認真思考過,當然恨啊,如果是燒壞莊稼想殺自己,那她也認了

可男的眼裏有情.色,女的眼裏有嫉妒,這就惡心人了,能不恨嗎?

随着時間發展,等自己回過頭再看他們時,覺得那一張張臉也挺可笑,恨也恨,只是又多了幾分可悲

神君看着溟青,對方穿得破破爛爛,一眼就能看出她生活過得極為糟糕,連溫飽都難以維持,但心性卻是不錯,敢愛敢恨,率性自由,也算得上良善之輩

望戌看向小旱魃的眼神中帶了些悲憫,她手掌攤開,一條串着月牙兒的紅色手串憑空出現,“此物可壓制陽氣。”

接不接?溟青有些猶豫,無端受人恩惠不太好,但是被人一路打罵也挺鬧心

“就當是賠你的。”望戌輕嘆一聲,看向地上那個孤零零的土豆,有些無奈

“多謝。”那個土豆還躺在地上呢,溟青還是別別扭扭接過了手鏈,說出自己的名字,“我叫溟青。”

旱魃心裏不由對望戌親近了幾分,暗暗想着下次有機會一定要好好感謝她

“溟青。”望戌暗自念叨,她看着那張傾國傾城的容顏,卻微微一怔

”青”字剛落,便看到自己和旱魃身上冒出了兩根細絲,它們緩緩相連,最終合為一體

那是因果

神君見她接過紅繩便離開了,溟青将月牙兒紅繩系在手腕上,她看着那雪白的衣角消失在天際,又低頭看看自己穿着的破爛,又濕又髒,勉強蔽體

破天荒,旱魃知道害羞了

馬車裏的江頤之突然笑了,那是自己與望戌第一次見面,懷念的同時又不禁暗罵一句“榆木疙瘩”

溟青和望戌之間相處也算平淡,并沒有現代愛情那般轟轟烈烈,那自己是如何喜歡上對方的呢?

江頤之想,大抵就是那句“可願随我回神殿”吧

語氣比淡水還平淡,可就是沒有嫌棄和鄙夷,那平淡裏藏着包容和尊重,溟青頭一次被人接納,如何不驚喜呢

心跳漏了一拍是什麽感覺?江頤之記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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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豆一定一定不可以生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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