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麻煩上門

第二天一早吃完早飯,朱自清等人就向江超告辭,小超啊,這些天多些你的照顧,在這裏好吃,好喝,好玩,我真的有點樂不思蜀了,但是家裏還有很多事,畢竟我是吃公家飯的,我就先回去了,以後有時間再來,或者你有時間去朱城玩,我一定掃榻相迎。

既然忙我就不強留了,你們等下,說完江超就轉身回到自己的卧室,拿了三個大包,每個包裏都有三斤茶葉,聶爺爺,朱大哥,這裏面有些茶葉,你們帶回去喝,喝完了再問我要。

小超,這太貴重了,這些茶葉可是有價無市啊,這也太多了!朱自清連忙推辭着說道。

朱城主,既然小超都送出來了,我們就收下吧,這小子好東西多着呢,我可就不客氣了。

對對,都別客氣,以後常來。

那我就厚着臉皮收下了,朱文還準備拿些錢出來買,被他爸爸朱侯爵伸手拍了回去,開玩笑,江超會缺這點錢嗎?要是把這些茶葉拿出去拍賣,絕對能賣出個天價,他送出來的茶葉你卻給錢,給多少錢合d适啊?朱文被他爸爸一個眼神吓得立刻把手縮了回去,當然這一幕沒有逃過江超的眼睛。

送走朱城的這些人,江超的生活又恢複到正常,白天帶着張婷婷菜地,島上到處看看,晚上則回到空間,自從把空間的果樹挖出來一萬多根,空間裏也顯得有點空蕩,江超就在空間空餘的地方種上在山上找來的蔬菜,這些蔬菜的種子還太少,不能大面積移植。

利用空間內的時間加速,江超不知不覺把島上的五十多個大棚全部種上了各種蔬菜,只要是空間裏有的,這島上的大棚裏就有,讓江超沒想到的是張婷婷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女子,每天都跟江超一起幹活,竟然沒有喊累。

如此過去十幾天,江超正跟張婷婷在吃早餐,王偉突然跑了過來,自從王偉一家來了之後,江超從來都沒有管過公司的事情,都是全權交給王偉來打理,看到王偉一臉焦急的樣子,江超也站了起來,怎麽拉王叔,出什麽事了嗎?你吃完飯了沒有?沒吃就一起吃點吧。

江總,不好了,稅務局,工商局,衛生局的那些官老爺來了,說我們的菜沒有鑒定,不能賣,把我們村的大棚全部查封了,現在村民們跟那些官老爺鬧起來了,婷婷,你就不要去了,好好在家待着,那裏人多不安全。

好的,小超哥哥你也小心點。

怎麽會這樣?走,我們去看看。

當江超過來的時候,發現村長江濤的私兵正在跟那些人對峙,大有一言不合就開幹的節奏。

怎麽拉村長爺爺,這些人想幹嘛?

沒事,小超,你別管,我今天還就不信了,到底有沒有天理啊?我當年在戰場上為帝國出生入死,沒想到什麽人都敢來欺負,你們動一下手試試,我就不信了,還有沒有天理了,我們種貴族菜礙着你們什麽事了啊?

那些單位的人都不是貴族,看到村長江濤的腰上挂着男爵的腰牌,一時還真把他們給虎住了,普通人對貴族動手那可是要被滅族的,這倒不是說貴族就可以無法無天,貴族自然有貴族的法律來約束他們。

哎呀!呀呀呀!我以為是親王在在這裏呢,口氣這麽狂,原來是個男爵啊!誰給你的權利啊?一個小小的男爵竟然敢大放厥詞,信不信我連你一起抓了?

是你?朱熹?想不到你竟然這麽忘恩負義啊!我前腳把你父親的病治好,你後腳就來找我的麻煩。

來呀,把這個大膽狂徒給我抓起來。

憑什麽?那就讓我來告訴你,你藐視貴族,憑你一個小小的平民藐視貴族,而且是子爵,就憑這一條就夠你受的了,我要是跟你計較,你是要被滅九族的,還有你擅自把沒有經過檢驗的貴族菜盲目的推向市場,出了事情誰負責,啊?你來告訴我誰來負責?

你憑什麽抓人?朱熹,你今天動我一個試試?

第 34 章 鬼鏡

江城此時主播見面會現場熱鬧非凡,來了不少大咖,甚至還有當紅明星。

王陽二人來到門外,門口的保安攔住了兩人:“請出示證明。”

“證明?”王陽有點詫異,這時從裏面走出來一位光頭大叔,對着保安說了幾句,便領着王陽二人走了進去。

“王陽你好,我叫萬修平,你的直播間超管,也是我向上級給你申請的首頁推薦。”光頭大叔語氣很和善,和王陽有說有笑。

“那真是太感謝萬兄了!承蒙關照。”

“哪裏哪裏!打鐵還需自身硬,你的直播精彩又刺激,大家也都愛看,大火是必然的!”萬修平看人很準,他曾看過王陽的直播,驚險刺激,題材新穎,只要不被404,他很看好這小子的前途。

張無忌在一旁也沒閑着,四處張望,他準備了一本便簽本,準備到時候讓那些名人都在上面簽上名。

王陽是最後一位入場的主播,座上的人都回頭看了看他,他有點不好意思和大家揮了揮手,不少人微笑着對他揮手,看樣子不少人認識自己,看過他的直播。

就在王陽剛坐下,走過來一位戴着口罩的可愛女孩子,坐在了他的身邊:“你真人比直播裏帥也,你膽子真大我好佩服你哦,我也是你的粉絲喲!”

“謝謝,你是……”王陽并不認識這個女孩,但是感覺這個女孩的聲音非常有特點。

“哇……你不是,一條小短短嘛!來來給我簽個名可以嗎?”這時張無忌狂熱的拿着便簽本湊了過來。

“好……好的,你別激動。”女孩接過了便簽本在上面簽上了自己的名字,窘迫的笑道。

“一條……小短短?”王陽除了自己直播,幾乎從來沒去看過別人的直播,所以這些人他多半不認識。

“哇!陽哥你這都不知道啊?她可是現在鯊魚TV的游戲一姐啊!”張無忌面紅耳赤,看樣子很喜歡這個女孩。

“知道了,淡定淡定。”王陽目光冷冽的看了看他,張無忌連忙閉上了嘴巴。

“哈哈……沒那麽誇張啦!不過我看過你直播哦,你真的超級厲害,那些是真的嗎?”小短短連忙打了個圓場,對着王陽問道。

“要不……你下次和我去現場感受一下?”王陽被張無忌弄得有點煩躁,無心回答。

“哈……哈哈,那就不必了。”說完後小短短轉過頭去再沒說話。

“歡迎各位來參加這次交流會……”這時臺上的主持人開始主持,招呼了不少當紅主播上去,包括一條小短短。

“接下來有請我們今年的超級新星,王陽!請上臺領獎。”一道燈光聚焦在了王陽的身上,他有點錯愕,沒說過有這道程序啊?

“陽哥!快上去啊。”坐在後面的張無忌輕輕推了他一把。

王陽站了起來,大步流星的往臺上走去,路過衆人驚訝的目光,現場就他背着個大旅行包,顯得格外的紮眼。

“請發表感言,王陽先生!”主持人塞了一個鯊魚模型的金色獎杯在王陽手上,把話筒遞給了他。

“呃……首先感謝鯊魚TV給了我這麽好的平臺,然後感謝各位粉絲朋友對我的支持,承蒙大家喜愛,王陽感激不盡!”

王陽口才那是非常不錯的,畢竟經常和水友互動吹水。

講臺下響起了零零碎碎的掌聲,王陽笑的很開心,自己也終于有了一點小小的成就。

頒獎環節謝幕後,就是大家共同進餐的時間,自助餐随意吃,王陽和張無忌走到一個角落,一條小短短也跟了過來:“陽哥!恭喜你啊,作為你的粉絲我可開心了。”

“同喜同喜!恭喜你拿到年度游戲最佳女主播。”王陽客氣的回道。

“其實……不瞞你說,我最近總遇到一件怪事。”一條小短短嘟着小嘴,皺着眉毛道。

“說來聽聽。”王陽拿起了一杯葡萄酒,放入了嘴邊。

“最近好像被一個奇怪的人盯上了,一開始也沒什麽,我也不經常出門,但是現在晚上,那家夥……”一條小短短臉像個紅蘋果,小聲的說着。

“噢……那他還有沒有做過更過分的事?”鮮紅的葡萄酒順着王陽的喉嚨流了下去。

“沒……沒有了。”小短短臉蛋發燙。

“那應該沒什麽事,過一段時間應該就會消失的。”王陽一口氣喝光了整杯紅酒。

待小短短走後,張無忌來到王陽身邊小聲的說道:“陽哥,你怎麽不幫幫她?”

“自身都難保,你還叫我去幫她?”王陽有點生氣的看着他。

“呃……那還是不幫了。”張無忌感覺王陽的目光變得越來越冷。

“那個女孩,應該是對那人有所虧欠,否則不會無緣無故纏上她的。”望着離去的女孩背影,王陽目光深邃的說道。

剛喝多了水有點尿意,王陽來到廁所,自己最近的情緒波動有點大,他懷疑是受到了那詭異血霧的影響,來到洗手盆旁用冷水拍了拍臉,讓自己清醒清醒,他擡頭看向鏡子,突然發現鏡子裏的自己好像有點奇怪,雖然跟自己保持着同一個動作,但是總有種說不出的詭異,一股陰冷的氣息傳來,王陽感到不對,立馬從洗手間逃了出來。

就在他走後,鏡子裏的王陽臉色陰沉的站在那裏,過了好一會才消失不見。

“又特麽的撞邪了,自從接到那個快遞後,自己的生活簡直就是與鬼同行。”王陽突然覺得非常煩躁,身上血霧又開始湧現,王陽感覺自己有點要失控了,突然脖子一涼,那把牛角鑰匙發出了陰寒的氣息,傳遍了王陽的全身,他打了個冷顫,所有的血霧瞬間鑽回了他的身體裏,暴躁的情緒逐漸冷卻。

“看樣子自己身體出現了一些問題啊。”

王陽皺着眉毛,牛角鑰匙剛才傳來的冰冷氣息,應該是暫時壓制住了身體內的詭異血霧,這血霧究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纏上自己的,難道是青城山後山那扇門?難怪那時候一切順利得有點反常。

“陽哥!不好了,廁所裏死人了!”張無忌慌慌忙忙的跑了過來。

“怎麽回事?”王陽剛從那裏出來沒多久,居然就有人死了,看樣子那面鏡子真的有問題。

“有個男主播進去後,便對着鏡子用脖子上的領帶把自己勒死了!和他一起進去的人都吓瘋了。”張無忌滿頭大汗說道。

“唔——我先打個電話。”

王陽掏出手機撥通了老鄭的手機,說明了這裏是一件靈異事件,讓他通知當地專門部門來處理。

王陽發現他走到哪裏,靈異就跟随着出現在哪,到底是自己受到了那些東西的青睐,還是全世界靈異事件變得越來越頻繁?這兩種結果都很不妙啊,如果是跟着自己,那麽他以後将寸步難行,如果是全世界靈異事件爆發,那麽這世界上将再沒有一處真正安全的地方。

“我們現在就回去吧,立馬動身!我總感覺即将有事要發生。”王陽走得很快,穿過喧鬧的人群,直奔車站而去,張無忌緊緊跟在後面。

一路無言,王陽打開了直播間,看到很多奇奇怪怪的帖子,貌似有很多水友也碰到了靈異事件,然後他随意掃了掃其他的直播間,發現現在有不少什麽驚悚直播、探靈直播、深夜直播這種直播間,他好奇的點了進去看了看,大多數都是在自導自演,去的地方也都是再平常不過的地方,看來這些人都是在蹭他熱度啊。

“咦?!”

王陽刷到了一個叫深夜直播的直播間,那個主播居然正在玩見鬼游戲,看樣子還準備得非常充足,他站在鏡子前,拉上窗簾,點着一根蠟燭,整個屋子一片漆黑,只有微弱的燭光在搖曳,他對着鏡子一直重複着:“你是誰……你是誰……你是誰。”

場面有點毛骨悚然,王陽睜大着眼睛仔細盯着,不放過一絲風吹草動,他捕捉到鏡子裏的那個人居然詭異地笑了,突然蠟燭熄滅,現場負責拍攝的人慌忙拉開了窗簾,而那主播居然消失不見了,就這樣消失在了衆人的眼皮底下,攝像師慌張的跑了出去,攝影機被遺棄在了現場,整個直播間都炸了,無數條彈幕滾動。

王陽也是背後一涼,這個場景他總感覺有點眼熟,對了!在主播交流會的廁所裏,那面詭異的鏡子,他的直播間新發布了一大批帖子,看來很多他的粉絲,也都看到了那一幕,紛紛過來發帖提問。

“鏡子裏的鬼嗎……”王陽緊張的嘆了口氣。

“怎麽了陽哥?”坐在旁邊的張無忌感覺到王陽有些異常,關心的問道。

“沒事!你這幾天注意點,千萬要小心鏡子。”看着張無忌關切的眼神,王陽心裏一暖。

一路無言,兩人都回到了各自的家裏,王陽把背包扔在了桌子上,躺在床上:“還是自己家裏踏實啊!”

“嗡嗡嗡——”

桌子上傳來了震動聲,無人機吐出了一張卡片。

看樣子新任務來了,王陽拿起來看道:“您好,請于今夜12點,在鏡子前點上一根蠟燭,默念你是誰十遍。提示:躲開鏡子;找到鏡子。”

第 34 章

白鬼山的清晨,靜谧,安寧。山林一片銀裝素裹,日光照在任何地方,都反射出晶瑩的光。

幾串腳印從半山腰的某個洞穴口,一直延伸到下山路,起先還可以辨別,大約是三人帶着一頭……狼?不過很快,中間的腳印變成了一道拖行痕跡,蹭開了皚皚白雪,蹭出了灰土地皮,且一直延伸到山腳,恍若自白鬼山上下來一條黑色游龍。

白鬼山腳。

既靈是真拖不動了,低頭看看仍咬着自己小腿死不松口的白狼,深深覺得打黑峤都沒這麽累。

說是白狼,但這會兒已成了灰狼,通體泥土沙塵,偶有幾處皮毛還挂着枯草,也不知在哪裏打滾耍賴時沾上的。

“既靈妹子,哥哥以前說你執拗,是哥哥不對,”馮不羁環抱着胳膊,低頭看小白狼,眼神那叫一個苦惱無奈,“這位才是真執着。”

關鍵是既靈的堅持還有“匡扶正義”的動力在,這白狼妖到底锲而不舍個什麽勁兒啊!

既靈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來武的又舍不得,不,她現在光多看上白狼幾眼,就克制不住想蹲下來摸……

反正被糾纏了這麽久摸兩下權當彌補也是應該噠!

既靈蹲下的動作堪稱風馳電掣,手一沾上白狼就不願意離開了,順着它的頭頂摸到後頸,再返回過來撓撓臉頰,摸摸鼻頭。

馮不羁扶額,這就是他們三個人都沒甩掉一頭狼的主要原因!

“我們還要趕路,不能總待在這白鬼山啊,”既靈這話已經翻來覆去說一路了,但無半點焦躁,反而随着分離的臨近,而愈發溫柔不舍,“你好好修煉,等辦完了事,我就回這裏來看你。”

白狼妖第一百零一次低嚎,帶着委屈和天大的不樂意似的。

“唉,”馮不羁一籌莫展,“這要是個人還能多說上幾句,有什麽舍不得的解不開的聊一聊說不定就通了,這一直回不來人形可太要命了。”

白狼瞬間擡頭怒視,不過不是沖着馮不羁,而是準确找到了譚雲山。

既靈和馮不羁對譚雲山用沾血仙雷欺負過白流雙的事一無所知,于是這會齊齊順着白狼怒光,狐疑地望向夥伴:“它為什麽看你?”

譚雲山努力露出很真誠的困惑:“讓我想想……”事實上他只想了眨眼功夫,就“豁然開朗”,“一定是覺得我能想出辦法讓你們對彼此的領會更透徹。”

既靈半信半疑地眨下眼:“那你能想出來嗎?”

譚雲山從容自信:“請把‘能’換成‘已經’。”

巴掌大的一畝三分地,譚二少折來一根樹枝,在雪地上從右往左依次寫下甲乙丙三個大字,而後讓既靈把白狼帶到三個字面前。

譚雲山用樹枝點着三個字道:“我問的問題會附上甲乙丙三種回答,識不識字都不要緊,你就當這是第一,第二,第三,聽完之後,你選出符合你想法的那個。”

對面的白狼伸出爪子“啪”地拍了下“甲”字下方的雪地。

譚雲山滿意:“對,就是這樣。”

啪!

狼爪毫無預警伸過來又給了他膝蓋一下。

譚雲山決定原諒這種“洩私憤”的行為,清了清嗓子:“咳,開始了。”

“你一直咬着既靈不松的原因。甲,你希望她留在白鬼山陪你一陣子;乙,你希望她留在白鬼山永遠不走;丙,你舍不得和她分開。”

既靈:“……”

馮不羁:“我怎麽感覺仨答案是一回事……”

啪!

丙。

“很好。”

顯然在白狼和譚雲山這裏,甲乙丙很有區別。

“第二個問題,你舍不得她的原因。甲,你喜歡她,就像你喜歡你那個姐姐;乙,你想報恩;丙,你擔心九天仙界會因為赤黑狡的事情再派仙人下來。”

啪!啪!嘩——

甲,乙,揚起一爪子雪。

譚雲山神情自若地擦掉臉上的雪茬和水珠:“既然要給出來讓你選,答案當然需面面俱到,如此一來,就難免有冒犯……你再揚一爪子我就不問了直接把你恩人帶走。”

因唠叨而不耐、差一點就出第二爪的小白狼及時收手,一聲短促而委屈的低嚎:“嗷嗚……”

“第三個問題,如果既靈不能留在白鬼山,你願不願意和她一起走?”

白狼唰地擡起頭,眸子锃亮!

“甲,願意;乙,不願意。”

“……”

“這回沒有丙了!”

啪啪啪!

一連三下,差點把甲拍沒了。

譚雲山轉頭沖兩位夥伴微微一笑:“解決。”

馮不羁還沒反應過來,有點蒙,不知怎麽就把人……不,狼給拐進了隊伍,而且他們是去捉妖的,帶着個妖捉妖是什麽修行法?以毒攻毒嗎!!!

既靈顯然也是這樣想的,立刻蹲到白狼面前,認真而嚴肅道:“我們是修行人,降妖伏魔的,你是好妖,我們可以做朋友,但你如果和我們走,就要一路看着我們捉妖,雖然都是惡妖……”

譚雲山不失時機伸過來樹枝點地上三個字:“我不要看着;我可以幫你捉;我想報恩。”

啪!啪!啪!

狼爪全選。

馮不羁嘆為觀止。這真是精魄與精魄間的深度默契……

事已至此,似乎也沒有更好的解決辦法了,加上白狼那眼神,誰看誰都不忍心,最後三人只得重回洞中,從長計議。

接下來的十天裏,馮不羁終于說服自己接受了要有一位狼妖夥伴的詭異現實,譚雲山則心情複雜地看着既靈一點點給新夥伴“洗滌精魄”——

“我師父說過,修行不是逢妖必捉,而是懲惡揚善……”

“妖未必惡,仙也未必善,面對惡不能姑息,面對善必須保護……”

“你現在已經知道妖成不了仙了,那你有沒有想過接下來的修行是為了什麽……”

“你覺得匡扶正義怎麽樣……”

譚雲山不認為一個連人情世故都懵懂的白狼妖會明白既靈的追求,但這些話,白流雙一定會照做。

既靈之于白流雙,就像另一個澤羽,既是她的恩人,也像她的依靠,這種依靠和武藝高強無關,更像是一種心上的寄托。

譚雲山大概能看出這種心情,但也只是大概,他猜這樣的寄托應該會讓白流雙感到踏實,但也只是猜——從未有過心裏裝着一個人的感覺,無論是出于親情、友情抑或恩情,這讓譚雲山沒辦法再往更深處去探。

采買食材和應用之物的任務交給了馮不羁,于是隔三差五,他就回幽村一趟,自然也帶回了一些新情況。

十天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足夠一個偌大府宅說散就散。

黑峤離府未歸的第三天,大夫人卷錢落跑,第五天,剛怒斥完她的二夫人和三夫人也攜手而逃。三位夫人幾乎帶走了所有能帶的金銀細軟,剩下的家丁們只好分些不值錢的大物件,像是桌椅板凳,幾案屏風。

十天猶如一陣風,将黑府刮得空蕩落敗。

那廂黑府人去樓空,這廂白流雙卻終于回了人形,她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譚雲山拿仙雷劈的我!”

懸案告破。

難怪明明拎回黑府的時候只是委屈白流雙假裝被打現原形,結果到了白鬼山上混戰時,竟然就真的變不回來了,現在想想,可不就只有譚雲山有“作案時間”嗎!

經過一番“教育”,譚雲山“深刻”認識到了自己下手沒有輕重的錯誤。

至此,三人組終于成了四人行,既靈則不光多出個“夥伴”,還多出個“妹妹”。

“以後你就是我姐姐,你去哪裏,我去哪裏!”白流雙說這話時的眼神亮得明耀,這讓她有一種生機勃勃的美。

譚雲山湊過來:“她匡扶正義。”

白流雙利落應答:“我斬妖除魔!”

譚雲山:“她堕入邪道?”

白流雙:“我為禍蒼生!”

既靈、馮不羁:“……”

譚雲山忍着笑沖既靈攤手:“我早就說過了,不用講那麽多是非大義,她分不清的,她只認你。”

既靈哭笑不得,這簡直是平白多了一份重大責任,從前的她只是盡量不要行差踏錯,今後幹脆是絕對不能。

馮不羁關心的倒是另外一個問題:“小白狼,咱不說修煉年頭,單看着你也要比既靈妹子大上兩三歲吧,确定要叫她‘姐姐’?”

白流雙自有一套依據:“‘姐姐’不是看誰年歲大,是看誰本事大!”

馮不羁受教地點點頭:“那你叫我‘哥哥’吧。”

白流雙蹙起好看的眉毛:“憑什麽?”

馮不羁:“我本事也比你大啊。”

白流雙:“和我有啥關系?”

馮不羁:“……”

白流雙:“哦對,你當時抓着犄角呢!馮大哥!”

馮不羁:“你還真是……愛憎分明。”

白流雙:“譚雲山後來也幫忙說話了,但是他之前劈了我,兩相扯平,而且他本事也未必真就比我大……”

譚雲山:“白姑娘,我并沒有‘認妹妹’的訴求……”

白流雙:“早說啊,害我鬧心半天!”

一行四人,就這麽“親密有愛”地踏上了路途。

五妖獸中的兩個已經收服,接下來要去的是西邊黃州,目标——異皮。

從墨州到黃州,四人趕了近兩個多月的路,中間數次遇見惡妖,但都有驚無險,也碰見過幾回好妖,不至于說相談甚歡,也算好聚好散,但它們無一例外都對白流雙産生了無盡好奇,并發出同樣疑問——帶着妖捉妖,你們是怎麽想的?

每到這時,白流雙就會變回狼形猛蹭既靈,然後譚雲山幫着回答:“我們帶的不是妖,是寵獸。”

如此這般,終于在深冬時節,抵達黃州。

黃州地處西北,氣候比槐城冷,比墨州暖,但絕對是這三個地方中最幹燥的。馬車于颠簸中艱難翻過崇山峻嶺,出現在衆人面前的是一眼望不到盡頭的黃土。西北風呼呼地吹,肅殺而蕭瑟。

四人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小城,像是附近往來的樞紐,城不大,卻挺熱鬧,同外面的荒涼形成鮮明對比。

四人在城中客棧投宿下來,兩個多月,第一次睡了安穩覺。

翌日起床,吃飽喝足,馮不羁買來筆墨紙硯給譚二少,後者終于開始畫詳圖。

從墨州到黃州根本不需要仙緣圖,随便一個趕車的都能走對方向,趕對路,但要想在偌大的黃州地界尋找異皮,那就必須塵水仙緣圖出馬了。

先前找崇獄的那部分圖已然無用,需要譚雲山畫新的,譚二少也心知肚明,挽起袖子就開始,一筆一劃,專注認真。

譚雲山記得詳,畫得細,既靈和馮不羁知道要等上半天,便帶着白流雙離開他的房間,聚到隔壁吃點心喝茶,免得打擾夥伴。

黃州的點心風味獨特,馮不羁一口氣吃了半盤,忽地感覺不對,四下張望,但客棧房間就那麽大,一眼便看全了,并無異樣。

坐在旁邊的既靈吓一大跳,連忙問:“怎麽了?”

馮不羁又左右看了好幾眼,甚至跑到窗口往下看了看,末了疑神疑鬼道:“我總感覺好像有人在暗處看着我……”

既靈聽得後背一涼,也跟着環目四顧,但除了一臉茫然的白流雙,再無其他。

“總感覺?”她發現夥伴微妙的用詞,“不止一次?”

“對,”馮不羁忍了一路,因為不确定是真的還是自己敏感,但現在他忍不了了,“從一個多月前開始,時不時就會這麽冷不丁來一下,很不舒服。”

既靈沒感覺到,但也相信馮不羁不會開這種玩笑:“難道是有誰盯上你了?”

馮不羁的眉頭皺成小山,沉吟片刻,道:“也可能是我們。我問過譚二,他說也感覺到過一次,但轉瞬即逝,所以不能确定。”

既靈想不通原由:“自離開墨州,我們就是趕路捉妖,和普通的修行者別無二致,而且就算是想報仇或者圖財,那一個多月了,有的是偷襲機會,怎麽還不下手?”

白流雙托腮,對于馮不羁的“直覺”不是太信任:“多大仇多大怨啊,跟我們趕這麽遠的路,我們都要散架了,他不得吐血!”

馮不羁被質疑得有點狼狽,一狼狽,自然就需要反擊:“你一個妖,變成精魄團跟着我們飛就好了,誰讓你偏要坐馬車。”

白流雙梗起脖子:“姐姐坐馬車,我當然就要跟着坐馬車!”

馮不羁:“那現在馮大哥說有人盯梢我們!”

白流雙:“證據!”

馮不羁:“……”

白流雙:“嗷嗚——”

馮不羁:“你現在是人……”

越相處,馮不羁越覺得給白流雙這麽一副絕美皮囊,真是暴殄天物。

“這是……知道我畫完了?”譚雲山推門進來,就聽見了夥伴愉悅的嚎叫。

既靈一邊樂,一邊把桌案上的茶水和糕點移走,免得染了仙緣圖。但等到譚雲山把圖放到桌案上,她就愣了——不是預想中的異皮部分,而是一副完整的塵水仙緣圖,五妖獸盡在其上,塵水河蜿蜒至東海。

湊過來的馮不羁也愣了,但很快眉開眼笑,爽朗地一拍譚雲山後背:“終于想通了?”

聽着像問,實則贊許。

既靈擡眼,輕輕看他,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情:“不怕我搶圖跑了?”

譚雲山笑,很淺,卻暖得可以融化白鬼山頭的終年積雪:“不怕了。”

白流雙幾乎要把鼻尖貼到桌案上了,幸而仙緣圖墨跡未幹,散發着一種她不太喜歡的味道,這才沒繼續往前。

馮不羁還記着先前的“過節”呢,故意問:“看得懂嗎?”

白流雙道:“就是因為看不懂才要仔細看。”

馮不羁:“然後呢?”

白流雙扭頭,一雙苦惱眸子對上既靈:“還是看不懂。”

既靈這才想起離開幽村後光趕路了,只和白流雙說過他們要捉妖,但關于上古妖獸和仙緣圖這些,只字未提。也不是故意瞞着白流雙,實在是這姑娘從來沒問過,她的“好奇心”就像譚雲山的“正義感”,都是傳說中的東西。

遞眼神給另外兩位夥伴——我說了?

馮不羁在這件事裏基本就是個局外人,純屬湊熱鬧的,所以他的回答是去看譚雲山。

譚二少很自然點頭,都不用暗語,直接出聲肯定:“當然可以。”

既靈看出來了,這是真不在意。

整理下思緒,她便簡明扼要開口:“這張圖叫塵水仙緣圖,圖上有五個上古妖獸,全部捉住收服之後,譚雲山就能成仙。”

白流雙似懂非懂地眨眨眼:“那你呢?”

既靈莞爾,被惦記的感覺還挺好的:“我沒有這麽好的命,不過一只上古妖獸可以讓師父留給我的法器亮起一孔,”輕巧自懷中勾出六塵金籠,“現在已經亮起兩孔了。”

“一、二、三、四、五……六?”白流雙認認真真數了一圈,末了問,“一個妖獸亮一孔,最後一個孔怎麽辦?”

既靈樂了:“不知道。”

白流雙不太開心地皺眉,早知道就不問了,不問還不想,問了沒答案才鬧心。

既靈繼續道:“但是六孔皆亮時,就會天下太平。”

白流雙立刻忘了上一刻的糾結,瞪大眼睛:“真的?”

既靈點頭。

白流雙湊近仔細端詳六塵金籠,真心感嘆:“好厲害……”

馮不羁扶額。知道了譚雲山、問完了既靈唯獨把他忘了無所謂,但一個小小法器就能讓天下太平這件事,難道不值得懷疑一下嗎!

“我就知道你們有秘密——”

一聲大喝從天而降,滿是苦盡甘來的喜悅。

四人一震,驚恐擡頭。

然而除了房梁,再無其他。

“不許跑,我這就下來——”

的的确确是頭頂傳來的,但又好像沒有房梁這麽近,不,是很遠,遠得像天邊。

問題是他們為什麽要跑?

一時三刻後,門外響起熟悉的聲音,似已記起自己的身份,比先前端正客氣許多,但因為極力壓抑着快樂和得意,聽起來很不自然:“我是南钰,能進來嗎?”

白流雙地看着姐姐和夥伴們的表情從迷茫到恍然大悟,又從恍然大悟到恨得牙癢——

“跟蹤我們一個多月再來問這個問題會不會有點遲!!!”

門外清了清嗓子,糾正:“不是跟蹤,是觀望,以塵水透而望之,乃塵華的仙家之責。”

白流雙終于聽明白了大概,也終于辨別出了門外的聲音是誰,一時後悔上次咬得太輕:“偷窺就是偷窺,說得再好聽也是臭不要臉——”

第 33 章

赤黑狡的死像一道無聲驚雷,劈得三位仙人瞠目錯愕;又像驟然而來的極度嚴寒,将周遭一切都凍住,再聽不見任何鳥獸聲,連風都停滞了,一片駭然死寂,唯有白狼哀然低嚎,或短或長,似有若無。

“你、你怎麽敢……”绮碧仙子離得最近,看得最清,卻也最不敢相信。她的聲音氣得發顫,竟連一句質問都說不完整。

既靈坦然迎上她的目光,紋絲不動,就像懸崖峭壁中生出的草木,只知堅毅,不懂低頭。

夜幕已降,冷月如霜。

視線突然被人擋住,月色也随之一暗,既靈怔了下,才發現是譚雲山擋到了她的面前。

既靈第一次在這麽近的距離看譚雲山的後背,也第一次發現,原來他這樣高,肩膀這樣寬,高得能遮住月光,寬得能擋住冷風。

“绮碧上仙,”譚雲山的聲音自然親切,語氣雲淡風輕,不像談判,倒像話家常,“敢與不敢也已經做了,上仙與其糾結已經發生過的事情,不如想想該怎麽向天帝交代。”

既靈再看不見绮碧仙子,索性低下頭,嘴邊不自覺勾出笑意。

她同樣看不見譚雲山的臉,卻完全可以想出這人現在的神情,一定滿是虛情假意的溫和客氣,讓人恨得牙癢癢卻無從發火,只能暗自內傷。

果然,绮碧仙子被倒打一耙得聲音都變了調:“你們殺了仙獸,讓我來交代?!”

譚雲山:“仙獸偷偷下凡,是上仙疏忽大意,死在人間,是上仙看管不周;我們區區幾個凡人,哪分得清什麽妖仙,不過一腔樸素正義,為民除害。”

绮碧仙子:“你這、你這分明是強詞奪理!”

譚雲山:“上仙若真的惱怒,大可對我們動手,三個打三個,我們肯定不是對手。”

白流雙:“嗷嗚——”

譚雲山一愣,眼中泛起淺淡笑意,一邊彎腰去解捆籠的藤索,一邊歉意道:“對不住,三對四,上仙可能要吃點虧。”

籠子剛開,白狼便等不及地一躍蹿至譚雲山身前,四腳抓地,後背弓起,對着绮碧上仙目露兇光,發出威脅般的長嚎。

绮碧仙子嘴唇張了又合,合了又張,竟一時說不出話,只能用憤怒的目光來來回回看眼前的一衆“刁民”,仿佛誓要将這幹作亂者刻進眼裏,心上,懲治簿中!

已經快把腦袋埋進赤黑狡皮毛裏的馮不羁仍是沒躲過,那怒極的眼神就像利劍,紮得他生疼。但也不能怪人家绮碧上仙,誰讓他全身心騎在人家愛獸身上,手裏還攥着赤黑狡的犄角,怎麽看都是第二主犯,主要幫兇。

心情複雜地嘆口氣,一百二十歲的男子終于擡起腦袋,挺起胸膛,巍峨騎于赤黑狡的屍身之上,在绮碧仙子再次怒視過來時,還給對方一個滄桑的笑。

這個一場極其漫長的無聲對峙,然而并不是譚雲山說的三對三或者三對四,而是绮碧仙子一人,對他們四個。

塵華上仙和羽瑤上仙都緊盯着這邊,但那随時可能出手的架勢怎麽看都不像要幫忙,反而更像要拉架。

寂靜是冷靜心緒的好氛圍,沒人繼續拱火,又吹着夜風,绮碧仙子的理智終于在怒火堆裏扒出縫隙,露了頭。

她說:“你在故意激我。”

譚雲山好整以暇地看她,不說是,也不說不是。

然而绮碧仙子卻已經認定了剛剛的都是激将法,并愈發慶幸自己沒有入圈套:“凡人殺了仙獸,頂多就是不成仙了,但仙人殺了凡人,就別想要仙格了。”

譚雲山眼底有光一閃,若是既靈,一眼就能察覺到那是詭計得逞的得意。

“所以啊,”他輕聲嘆息,怎麽聽都特真心實意,“成仙也未必好,對着再罪大惡極的凡人,也不能擅自動手,只能等着天帝降劫之罰。”

绮碧仙子怒極反笑,聲音冷冽:“我雖不能動你,但我會将今天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禀報天帝,就算失職被責我也甘願。你不是想要降劫之罰嗎,放心,不會等太久的。”

譚雲山在心裏暗暗舒口氣,知道眼前的困局算是破了。

要真想氣死這位绮碧上仙,他有一肚子翻着花兒不重樣的話,這一點長久相處下來的夥伴都能作證,尤其是自己身後的姑娘。但現在,他不能再多說一句。

他要的是暫時脫身,而非逞口舌之快。

“绮碧上仙,”南钰看準時機走上前來,開始給雙方修“仙梯”,“趕快把這赤黑狡的仙魄收了吧,再晚,怕又橫生枝節。”

绮碧上仙似有所動,但仍不甘心地又看了眼擋在譚雲山身前的白狼妖。

南钰低聲勸:“上仙,算了,這還看不出嗎,他們現在是一個都不能讓我們動。狼妖好收,但也得先從他們身上殺過去。”

仙友的話明顯更有說服和安撫力,绮碧上仙重重吐出一口氣,徹底放棄。

她對南钰輕點下頭,算是感謝,而後面向赤黑狡的方向,正色閉目,屏息凝神,口中默念有詞。

馮不羁看着身下的赤黑狡周身籠上金光,接着越來越矮,越縮越小,最終化作點點微塵。

他剛從地上爬起,就見無數精魄、精氣自塵埃中浮起升空,有妖的紫,有草木的碧,有日月的銀白……五顏六色,深淺不一,像夜色裏忽然開出了姹紫嫣紅的小花兒。

它們自由了。

命至盡頭,萬物各歸其處,天上的歸天,地上的歸土。來日若有機緣,又是另一個新的輪回。

精氣最先消失,然後才是精魄,渾圓的光暈慢慢散開,碎成點點光芒,各自飄遠。

只有兩團精魄例外。

一個淡金色,回到了绮碧仙子手中,那是赤黑狡——仙獸只應在九天生老病死,精魄自也要帶回仙界才可散。

一個淡紫色,飄到白狼身邊,繞着它轉了幾圈,似戀戀不舍。

白狼怔怔看了它一會兒,忽地反應過來,帶着不知是悲傷還是欣喜的急促嚎叫,拼命去撲抓那淡紫精魄。

可很快她就發現,都是徒勞。

那一團淡紫色終是散開,随風飄遠,然光芒始終未滅,仿佛成了天邊的星光。

既靈從譚雲山身後出來,蹲到白狼旁邊,輕輕摸了摸她的頭。

白狼溫順地趴下來,任她摸着,難得乖巧中是對溫暖的貪戀。

譚雲山和馮不羁不約而同目送澤羽遠去,明明從未見過,卻似相識許久。

胸口忽然一熱。

太過熟悉的感覺讓譚雲山渾身一震,低頭扯開衣襟去看,果然,仙痣只剩下三顆。

顧不上整理衣衫,他立刻四下環顧,很快在不遠處的草叢中發現一團極暗的近乎融入黑夜的深紫色光。

“既靈!六塵金籠——”譚雲山大喝出聲。

白狼咻地從她懷中退開,既靈立刻站起,不假思索掏出法器遞過去。接過來的譚雲山沒半點猶豫,将其用力擲向草叢上方!

既靈的淨妖咒已起,六塵金籠在草叢上方驟然停住,射出金光!

她其實壓根沒弄明白怎麽回事,但全然的信任讓這一系列配合行雲流水,天衣無縫!

馮不羁已經看呆了,有種自己拖了隊伍默契後腿的羞愧。

然而更讓他吃驚的還在後頭。

草叢中一道紫光飛入六塵金籠,六孔中赫然亮起第二個!

“崇獄?!”馮不羁不可置信地叫出聲,原來修行路上也有這擒一個送一個的便宜事!

既靈将六塵金籠收回,也終于想通了其中的關竅:“難怪我們在幽村這麽久也沒發現崇獄蹤跡,原來是被黑峤吃了。”

白狼聽不懂,但也知道這應該是又解決了一樁事,故而靠過來,撒嬌似的蹭既靈的腿。

既靈莞爾,忽然有點懷念剛剛的手感,索性蹲下來又開始摸她的頭。

摸的舒服,被摸的也舒服,這是個皆大歡喜的活動……但是,莫名就想皺眉的譚雲山可能不這麽看。

绮碧上仙不關心他們那些破事,确切地說,多看這些人一眼,她那好不容易壓下去的怒氣都容易卷土重來。而且不管話說得再硬氣,一想到赤黑狡在她面前喪了命,她就滿心愁雲,将精魄收好後,她便立刻和兩位仙友道別。

南钰看得出她急着回仙界告狀,當然,更急着領罪,沒有什麽比忐忑等待更煎熬的了,趁着尚未事發,趕緊主動坦白,反而是解脫。

客氣兩句送走绮碧上仙,南钰發現羽瑤上仙沒半點追随而去的意思,不禁疑惑。

完全無視仙友,羽瑤徑自走向三人一獸。

譚雲山上前兩步,不着痕跡地重新擋住正摸白狼摸得不亦樂乎的既靈。

珞宓就是奔着他去的,所以在看見他主動上前的一剎那還欣喜了下,然而很快就意識到,那與自己無關,他只是想護着身後的人。

珞宓心中像打翻了五味瓶,只得一遍遍告訴自己,忍住,再多些耐心,是你的總歸是你的,誰也別想搶走。

焦躁的情緒漸漸壓下,取而代之的是喜悅,它比前者更難壓抑,幾乎在珞宓站定的瞬間,就染上了她的眼角眉梢。

半步之遙。

對于譚雲山來講,這個距離近得有些不舒服。但身後就是既靈,他無法退,只能靜靜立于原地,好整以暇地望着這位不請自來的上仙。

無聲對視,良久。

譚雲山通常很有心,但要是羽瑤上仙再不說話,只這樣肆無忌憚地打量,他可能就要考慮收錢了。

幸好,對方趕在他最後一絲耐心耗盡前,柔聲開口:“放心,赤黑狡的事情我去幫忙說,不會讓父王降罪于你們的。”

譚雲山面色未動,心中卻詫異。

既靈、馮不羁和南钰則是面上都沒繃住,直接三臉驚訝,靠在既靈懷裏的白狼更是“唰”地擡頭,豎起耳朵瞪大眼睛聽下文。

“多謝。”譚雲山摸不清深淺,只能這樣回應。

羽瑤上仙卻好似從這客氣居多的簡單道謝中汲取到了無盡喜悅,頃刻綻開笑靥,平添無盡嬌媚:“我的名字是珞宓。”

譚雲山淡淡點頭:“嗯,知道。”

珞宓驚喜:“你知道?”

譚雲山不懂她為何反應這麽大:“前次上仙下凡取宮燈時,與塵華上仙說過,讓他不必客氣,叫你珞宓就好。”

珞宓剛起的驚喜轉瞬變成失望。

譚雲山轉頭看唯一方便眼神交流的夥伴,眉宇間盡是不解——為什麽偏偏揪住我說話?

馮不羁摸摸下巴,似有所悟——誰讓你這麽氣宇軒昂、俊逸風雅呢。

譚雲山皺眉——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實非我所願。

馮不羁眯眼——你知不知道你認真為難的樣子真的很欠揍。

“你的名字是譚雲山?”珞宓不喜歡他走神,再次出聲。

譚雲山收回目光,謹慎點頭。

珞宓仰頭看他,一眼都舍不得眨:“有一個我認識的人曾經說過,踏雲望山,獨仙家之樂也。”她的眼神仿佛透過了他,看到了更遠處,“你注定要成仙的。”

譚雲山感覺到一種說不出的怪異,這怪異來自珞宓,也來自這個發生了太多事情的夜晚。

“借你吉言。”他道謝,仍是極近簡單。

或許是終于意識到了譚雲山的謹慎和冷淡,或許是想說的都已經說完,珞宓同他道了一句“後會有期”,翩然離去。看得出她很不舍,以至于眼裏只有譚雲山,完全忘了和仍站在那兒的仙友告別。

南钰倒不求這個,相比之下,他更好奇剛才那微妙的對話和氛圍是怎麽回事:“你和羽瑤上仙是什麽關系?”

“見過兩次面的關系,”譚雲山态度自然,回答坦誠,“而且兩次你都在場。”

南钰撓頭,這就有點讓人費解了,倒不是不相信譚雲山,并且珞宓與譚雲山的交談,字面上看也合乎“不相識”的狀況,但怪就怪在珞宓身上,她對譚雲山的态度可太特別了,換哪一個仙友下來看見,都得和他一樣蒙。

譚雲山自然也有疑惑,但擺明想不通的事情,何必傷神,還不如關心眼前:“上仙不回嗎?”

“當然要回,但我……慢着,”南钰品出不對,滿眼受傷,“我明裏暗裏幫你們修了一晚上臺階,你不說感謝,上來就給我下逐客令?”

“多謝,辛苦。”譚雲山從善如流,然後繼續,“上仙不回嗎?”

“不回——”南钰郁悶了,反正眼前也不是一幫“知書達理”的人,他也就不辛苦維持上仙那端正莊嚴的氣度了,疲憊地擡手揮揮,“行了,別擺陣型了,我的司職是塵水,除非仙獸在塵水裏淹死,否則和我八竿子打不着。”

“而且你們……”他欲言又止半晌,還是豁出去了,眼睛左看右看,就是不看眼前二位,以極快語速小聲咕哝一句,“幹的漂亮。”

譚雲山挑眉,馮不羁以為聽錯了,既靈則放開白狼,從夥伴身後冒頭,一臉意外:“剛剛有人在誇我?”

見既靈好奇,眼前人又不像有惡意,譚雲山索性往旁邊挪了兩步,讓出既靈,于是就變成了三人并排凝望塵華上仙的局面。

南钰收回遠眺目光,看着眼前不省心的三人組,心累到不想說話。

但有些事情必須問清楚:“你是怎麽知道仙人不可以對凡人動手的?那是九天仙界的律法。”

“不知道,突然就在腦中浮出那些東西了,而且沒來由的我就相信那是真的,很……難解釋的感覺,”譚雲山攤開手掌,轉瞬,霹咔一閃,“就像這個仙雷,也是突然間悟的,毫無道理,也沒有跡象可循。”

南钰艱難地咽了下口水:“這是……仙雷?”

譚雲山點頭,沒半點猶豫:“譚氏仙雷。”

南钰心情複雜地看向他旁邊的“夥伴們”,意思再明顯不過——你們……不管管?

馮不羁用眼神拍拍他肩膀。

既靈第一次對仙人露出友善微笑,語重心長裏,帶着同病相憐的理解和勸慰:“他高興就好。”

南钰深吸口氣,又慢慢呼出,告誡自己,不要再深入探究這群人的內心了,做個無知而快樂的上仙不好嗎?

關于仙界律法,關于仙雷,譚雲山說的都是實話,甚至之前領悟到黑峤是仙獸,靈光一閃的剎那也有同樣感受,他希望這唯一留在原地的仙人能給他解答。

南钰相信他說的是實話,但這種“忽然就知道了”的玄妙領悟,他真的聞所未聞。

讓南钰留下來的原因有兩個,一個沒問出結果,只好換到第二個:“修行也好,捉妖也罷,我都希望你們順順利利,但只一點,世間遼闊,能不能別總繞着塵水轉?”

三人面面相觑,飽含遺憾:“恐怕不能。”

南钰想抓狂:“這又是為何?!”

三人二度面面相觑,猶豫半晌,齊齊搖頭:“不方便說。”

南钰:“……”

捉妖獸成仙倒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但關系到譚雲山的仙痣,既靈的六塵金籠,塵水仙緣圖,還有至今仍雲山霧照不甚清明的所謂赤霞星轉世等等。真要說,那可有得講了。況且眼前的人雖無敵意,但畢竟只是個兩面之緣的仙,透露太多,總覺不妥。

南钰見識過這群人的“執拗”,知道再問下去也不會有結果,但疑團已經存在了,找不到答案,簡直讓他百爪撓心。

對狀況同樣一頭霧水的白狼倒沒那麽多好奇,只覺得句句話都聽不懂,甚是無聊,加上之前又被既靈摸得很舒服,低低“嗷嗚”一聲,打哈欠似的,徹底放松,下巴枕着爪子,軟趴趴伏在地上。

南钰循聲低頭,才想起來眼皮子底下還有一只白狼妖呢,心念一動,便往前去。

既靈立刻警惕起來:“她沒害過人!”

南钰見她誤會了,忙道:“我沒有惡意,再說只要它不鬧騰塵水,也不歸我管。”

既靈疑惑:“那你……”

已經來到白狼面前的南钰蹲下來,歪頭仔細看它。

感覺到陌生氣息的白狼已經張開眼睛,但因為己方“人多勢衆”,它并未亂動,只定定看回去。

九天仙界有很多仙獸,但大多長得很奇怪,至少南钰是這樣認為的。他最喜歡的還是人間山林中的鳥獸,在師父成仙之後,山林中的那些夥伴陪他度過了最孤單難捱的歲月。

其中也有一頭小狼,雖然是最普通的灰色,但和眼前的白狼有着一樣的蓬松毛發,尖尖的耳朵,警覺的眼眸,淩厲的嘴……

“你們就這麽看着它咬我嗎……”

南钰擡頭,環視三人。得到的答複是——

“不也沒見血嗎。”

南钰重新低頭,看着大半已沒入狼口的手,身心俱疲:“沒見血,就可以咬住不放嗎……”

“誰讓你不經人同意就亂摸的,這是個姑娘。”既靈沒好氣地蹲下來,輕拍白狼的頭。

白狼立刻張嘴,那叫一個聽話。

南钰嘆為觀止,這哪是“除妖”,這是“馴妖”吧!

折騰一圈,什麽都沒問來,還被白白咬了一口,南钰現在只想立刻馬上回九天仙界。

不過臨走之前,還是鬼使神差報了家門:“我叫南钰。”

三人對塵華上仙的大名其實不太好奇,但人家說了,只好禮尚往來——

“既靈。”

“譚雲山。”

“馮不羁。”

“嗷嗚嗷——”

“她叫白流雙。”

南钰點頭,終于轉過身來,禦劍而歸。

譚雲山還在擔心:“只說一遍,他記得住嗎?”

既靈、馮不羁:“肯定能。”

解決了赤黑狡,又誤打誤撞收了崇獄,這晚上算是收獲頗豐,雖然不知绮碧上仙告完狀,等待他們三個的是什麽,但至少在這個晚上,既靈和馮不羁決定向譚雲山學習——想不出的事情,幹脆就任他去!

三人一狼不方便回村,大家便幹脆回了之前栖身的山洞。

白流雙被譚雲山那秀氣的仙雷弄得至今恢複不了人形,但看在幫澤羽報仇他也有功的情分上,決定勉為其難地原諒他。

已是後半夜,又剛經歷惡戰,衆人皆疲累至極,燃起篝火沒多久,便相繼沉沉睡去。不過臨睡之前,馮不羁還是幫譚雲山那些忽然而至的領悟做了個猜想——

“譚老弟,你說會不會你前世根本就是神仙,只不過因為犯了什麽錯,被貶谪投胎,再修一回,那些忽然就冒出來的東西都是你前世的記憶?”

“很有可能。”譚雲山非常贊同馮不羁的猜測,只是應和的語氣着實随意了些。

馮不羁十分不滿:“我幫你想出了這麽重要的事情,你就這反應?”

譚雲山樂,連忙安撫夥伴受挫的心:“因為在有第一個玄妙領悟的時候我就想過這種可能了。”

馮不羁:“然後呢?”

譚雲山:“還要什麽然後?就算猜測都對,我還是譚雲山,我只有這一世的記憶,這一世的路,這一世的你們。”

馮不羁:“我困了,明早再會!”

掏心窩子可以,煽情不行,太直白熱烈的贊美也不行,這些都是老人家的死穴。

很快,洞內徹底歸于安靜,只有馮不羁漸起的鼾聲。

所有人似乎都睡了……除了沒參與讨論卻偷聽完全程的既靈。

手腕上還殘留着被譚雲山按住時的熱度,不,經過了這麽久,卻好像更熱了,一路從手腕到四肢百骸,燙得她睡不着。

悄然起身,她蹑手蹑腳來到洞外,尋了一塊大石頭坐下來。下半夜的風更冷了,她卻覺得吹着很舒服。

廣袤山林,帶着初冬的幽靜。

“大半夜不好好休息,偷跑出來幹嘛。”帶着笑意的輕聲調侃自身後傳來。

既靈回過頭,努力讓自己的表情顯得自然,但表情自然了,聲音卻不太成功,有些幹巴巴:“我……以為你已經睡了。”

“還沒負荊請罪呢,哪敢睡。”譚雲山在她旁邊坐下來,石頭足夠容納兩個人肩并肩。

既靈沒有轉頭看他,因為肩膀已經碰到了肩膀,再轉頭,就太近了。

她擡頭看天,遠方有兩顆星很亮:“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再來一次還是一樣,手比腦子快太多。”譚雲山也看見了那兩顆星,它們離得很近,汲取着彼此的光。

既靈不甘心地咕哝:“哪來那麽大力氣。”

譚雲山啞然失笑:“不知道。”

既靈朝那兩顆星翻個白眼:“怎麽來的力氣不知道,怎麽來的仙雷不知道,怎麽領悟了仙界律法也不知道,那你知道什麽?”

譚雲山:“我知道我不想看見你受傷。”

既靈怔然:“……所以,你才攔着我?”

“對方畢竟是神仙,萬一性格和馮兄一樣沖動,真動起手……”譚雲山笑了下,破天荒帶上點不好意思,“我這身本事,想護住你有點難。”

既靈忍俊不禁,想說你還挺有自知之明,可心像被人捂着,暖融融的,那揶揄就再難出口。

“既然攔了,為什麽最後又改了主意?”

“因為我突然開竅了。”

既靈還是沒忍住,轉頭看他:“開什麽竅?”

譚雲山随着收回目光,淡淡看她:“如果不松手,第一個傷你的就是我。”

既靈有瞬間的空白,怔怔道:“你打不過我的。”

譚雲山笑出聲,很自然擡頭摸了摸她的頭,就像她摸白流雙那樣:“傷心也是傷。你拿我當夥伴,我不能正忙幫不上,還幫倒忙。”

既靈不自在動動,想打掉他的手,又想讓他多摸兩下頭,奇異的矛盾。

“不過不是每回都能遇上這麽冷靜、說得通的,”譚雲山輕拍兩下她的腦袋,軟言細語商量,“為了我們還有你自己的小命,下次再想為民除害,能不能提前把大家召在一起商量?要不單獨和我商量也行。”

既靈不太信任地瞥他一眼:“反正都要除了,商量還有什麽用?”

譚雲山嘆口氣,顯然和這位姑娘不能弄意會,必須言傳:“我可以幫你想一個神不知鬼不覺的消滅辦法。”

既靈萬沒料到是這麽個答案,無語半晌,吐出倆字:“……狡猾。”

譚雲山欣然接下“贊許”,然後禮尚往來:“你最實在了,回回和神仙硬碰硬,知道的你是修行,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要造反。”

既靈:“……”

譚雲山:“巧舌如簧不好,牙尖嘴利可惡,我以後都改!”

——看一眼,就認慫,也算默契的一種。

第三卷:千面洞府

第 15 章 不成文的規距

水無寒望着北澤容辰身後無論是精致铠甲軍還是魔法師軍隊實力都比自已這方強上數倍,只好拱手一禮,賠笑道:“原來是辰殿下。”但從他陰寒青綠的表情上就可以看出他內心憤怒在極度壓抑着,但礙于對方的勢力,只好忍氣吞聲。

北澤容辰微微點頭,算是應聲,那倨傲清冷的神情猶如九天之上的神祇,不怒自威。

水無寒頓時臉色再度一黑,暗自握拳,陰冷一笑道:“沒想到辰殿下手下還有如此無禮沖撞不懂規距之人,實在是讓本殿下驚訝。”

北澤容辰眉頭輕皺,不動聲色的回道:“本殿下素來有個不成文的規距,對待明義之士必會謙恭有禮,若是對待小人嘛,必會用小人的方法回之,他們跟着本殿下時間久了,自然也就學了去,寒殿下莫要笑話才是。”

衆人的嘴角不禁一陣抽搐,敢情北澤容辰是拐着彎罵水無寒小人了。

腹黑,果然夠腹黑!

這招比自己都要狠多了,傾城不禁暗自偷笑,這個少年表面看起來溫潤儒雅,其實腹黑着呢。

“雖然北耀帝國勢力強大,但辰殿下你也毋須太嚣張了。”水無寒原本憤怒憋屈的臉龐更是青紅一片,自己被當着衆人的面丢失了臉面不說,還被暗罵成小人!

由于雙方勢力懸殊的關系,他現在只好忍耐着,一甩衣袖,轉身朝山下走去,在經過傾城身旁時,冷笑道:“臭小子,下次若是讓本殿下逮到你,你可就沒有這般好運了。”

傾城望着水無寒等人遠去的背影,眼中鋒芒閃掠。

衆人以為兩大帝國的皇子之間會有一場争鬥的好戲看呢,沒想到事情就這樣結束了,不禁又紛紛将視線投到空中那巨大的光罩上,看着四個閃亮的大字或發呆,或思考,更有不少人拿出布帛将那四個字臨摹下來,待回去好好研究揣摹。

北澤容辰對身後的蒙鷹使了個眼色,蒙鷹領會的上前也是從懷中拿出一塊上好綢布,将四字臨摹描繪而出,收入懷中。

修長略帶溫度的手掌輕輕拍在少年的肩上,“血泣,我們回去吧。”

傾城回過神來,原本清澈的瞳仁中是深深的仇恨,哀痛,只是一瞬間便又恢複到當初的平靜,猶如一口古井般,沒有絲毫波瀾,看着少年溫潤俊美的臉龐,微微點頭,便轉身朝山下走去。

北澤容辰望着前方清瘦單薄的身影,眼眸深邃如潭,到底是什麽會讓她心中充滿如此深的仇恨?在剛才見到水無寒的那一剎那,他分明感受到她心中的恨,就猶如她在星城見到了南宮帝國的人!

剩下的衆人一部分回去研究那神秘的四字去了,還有一些人仍是不死心的對着光罩狂轟爛炸,幾番轟炸下來,浪費了很多真氣魔法後,見光罩仍是沒有絲毫撼動的跡象,只得暗然的下山也去研究神秘字體。于是原本嚣鬧無比的山頂便只剩下零星的幾人。

日薄西山,金色的餘晖灑下天際,使得整個古落森林都像披上了一層朦胧的黃暈。

山腳下的草地上,賬篷林立,排序有致,一眼望去猶如是生活在草原上的大部落。其中靠東面的一處最大的賬篷內傳來男子粗暴憤怒的聲音,“北澤容辰真是太嚣張了,占着自己勢大,竟然不将本殿下放在眼裏。為了一個小小的下屬,不僅當着衆人的面對本殿下出手,還出言污辱,若是此仇不報,實在難解心頭之恨!”

這聲音的主人除了在山頂上受了氣的水無寒大皇子,還能有誰?

此時他陰沉着一張臉,駭得吓人,一掌拍在案幾上,頓時案幾‘啪嗒’一聲裂成兩半,仿佛他打的不案幾,而是那個讓他痛恨的人。

“寒殿下無須太過生氣,此次出來,我們是為神秘寶物而來,若是我們能将神秘寶物弄到手,還需要怕他北耀帝國一個小小的五皇子不成?”說話的是坐在水無寒下方的一位魔法師長老,王林,五旬年紀,頭發灰白交錯,兩眼渾濁而露精芒。他是此次奉臨水皇之命助大皇子來奪取神秘寶物的,跟來的還有三位長老,不過衆人之間數他實力最強,已達到了四階三星魔導士!

水無寒聽得此言,陰沉的臉色才略微好轉,陰冷一笑,“若是本殿下得到神秘寶物,定要他有來無回!還有那個臭小子,一個七星大武師也敢出言笑話本殿下,到時候本殿下拔了她的舌頭,看她還怎麽嚣張!”反正這古落森林中魔獸衆多,又加之為了神秘寶物而來的有不少隐蔽強者,若是北澤容辰在這裏出了什麽意外,誰又能想到是他臨水帝國幹的?

另一長老附和道:“若是不給他們點臉色瞧瞧,倒還真覺得我們臨水帝國弱小好欺負!”

水無寒點頭,臉上盡是一片陰狠,而後似想到什麽,道:“四位長老,剛才我們在山頂上看到的那四個字是何字?”

王林等人搖了搖頭。水無寒命人取來了在山頂臨摹而出的四個神秘大字,仔細端研了半天,也沒看出所以然來,而那幾位長也皆是眉頭深鎖。

“不如,我們……”一名叫秦真的長老陰測測的對着水無寒幾人輕聲說道。

~~~~

“陸長老,這上面的字你可認得?”寬敞豪華的賬篷內,北澤容辰坐在首座上,手中拿着一塊綢布,上面的字體正是蒙鷹臨摹下來的神秘字。

陸赫接過北澤容辰手中的綢布,卻是皺起了眉頭。另外四位長老紛紛上前察看,眼中皆露疑惑。

北澤容辰望着衆人道:“這字體不像是蒼狼大陸通用的文字,難道是上古文字?”

“辰殿下,這字體甚是奇怪,确實不是蒼狼大陸的文字,但也不是上古文字。老夫幾十年來,見過的字體不少,但沒有一種是和眼前一樣的。”陸赫說道。

千萬年來,大陸的神話一直在變,不同的人物演繹不同的傳奇,而文字也是在這千萬年間不斷的變更着,由奇異到繁複,由繁複到簡單,由簡單到優美……如此周而複始,但是眼前的這種字體是他們從未見過的!

所有的古書上也從未見過這類字體!

站在北澤容辰身側的蒙鷹皺眉道,“會不會是剛研發出來的新文字?”

第 27 章 孩子(上)

孩子(上)

秦望舒過了一把神仙瘾,不等夏波催就自覺跳下地。或許是之前的代入感太深,她面部表情一時還未調整回來,看得夏波直皺眉。

他伸出手,兩根手指細細長長,骨節分明,漂亮的宛若藝術品,在秦望舒還未反應過來時,精準地夾住了她臉頰處的軟肉,或許是意外地發現手感不錯,忍不住捏了捏。

他看見秦望舒不悅的眼神,腦中一片空白,脫口而出:“我看你這麽瘦,還以為你只有骨頭。”

萬事開頭難,有一便有二。夏波肥了膽子,另外一只手也捏了上去,細軟糯的觸感像是上好的面團子,怎麽揉怎麽舒服,他難得誇贊道:“原來再瘦的女人,臉也是一樣大的。”

秦望舒睨了他一眼,狠狠拍開他的手,懶得計較。

寺廟外風小了,若有若無的味道一點點彙聚起來,浮動在空氣中。有點臭,又有一些風幹發酵的酸味,她努力去聞時,又什麽都聞不到了。

或許是她在這樣的環境待了久了,以至于鼻子都已經習慣。她袖子上還有一些中午的菜汁,她壓在鼻子上使勁吸一口氣,滿鼻子的白菜味沖的她犯惡心,但寺廟裏的味道終于清晰地彙聚成一個方向。

寺廟是不大的,滿打滿算就是一間屋子。按照興旺時的格局,一開門便是慈眉善目的菩薩,再往右是多出來的地方,勉強能算是小半個屋子,在秦望舒印象中這裏應該放滿香燭,而現在只有亂哄哄的稻草。

“有人在這兒待過。”稻草彙聚成堆,在屋子裏靠門的一角。她越是靠近那股味道就越明顯,臭味中除了酸馊味還有一股淡淡的騷味。

她止步于離稻草一寸的位置,雜亂的稻草下露出了一點幹扁的褐色東西。擡起腳踢開,原本壓抑的味道突然爆開,撲面而來的氣味讓她胃下意識痙攣。

她立馬屏住呼吸,退了幾步。稻草散開後,勉強算是規整的地面上遍布褐色物體,有些經過長時間風幹,變得幹扁發白,像是觀音土,又像是做豆腐時剩下的豆渣。

“你知道這是什麽嗎?”夏波突然笑道。

他本就是劍眉星目的模樣,最是符合華人的審美,現下一笑不帶任何情緒,驕陽熠熠,恍若意氣風發的少年郎,又好似如琢如磨的玉,說不出的風流。

如此的皮相,實在罕有。

秦望舒恍惚了一瞬,細看又什麽都沒有。她的眸本就幽深,在光線不明亮之處,半明半暗的格外惑人。若不是場合不對,任誰見了都要稱贊一句天作之合。

“五谷輪回之地,能有什麽?”

“秦作家連這也懂?”夏波語氣吃驚,但面上笑意又深了幾分,整張臉像是鑲了一層光,說不出的好看。“當真博學。”

秦望舒聽出了夏波話裏的試探。不動聲色,卻又帶着刺,讓你說或不說,都心裏平白添了堵。她輕笑了一聲,覺得腦子實在是個好東西。

“我曾聽聞過夏軍官的一些往事。”她圍着這些糞便走了一圈。下腳艱難,沖人的味道,熟悉卻也一時間不會讓人往這方面想,所以她起初是沒認出來的。

“家裏男兒是日後的頂梁柱,若不是為了那一口飯誰也不會賣男兒,更別說軍隊這樣朝夕不保的地方。”她沒認出來,但夏波一定是知道的。

可他沒說。

秦望舒相信,若不是她發現了,夏波怕是就會把這點線索藏肚子裏,保不準哪時哪刻就成了她需要交換的一個砝碼。

狡猾。

可若換成秦望舒自己,她也會這麽做。各憑本事,各取所需。

“可那個男兒不同。”秦望舒停在了夏波對面,兩人距離不長不短,微妙的卡在一個雙方都能出手又能反應的位置。“他有一門本事。”

她伸出手,五指張開,虛空抓了抓。她手指也是漂亮的,比不上張雪那般精細保養的宛若第二張臉,卻也仗着先天優勢,在這苦難的世道稱得上佼佼者。

“手指纖長有力,靈活多變,有織女之巧,和魯班之妙。”她盯着夏波,漂亮的眼眸一轉,好似有水波蕩開,可黑白分明的樣子幹淨至冷淡,不過是長了副含情的眼罷了。“你說這是什麽?”

“什麽時候發現的?”

“比你晚一些。”她指了指那堆稻草,在門這邊的牆角落。

兩面牆與房頂和地面形成了穩定的三角結構,不管是坍塌還是地震,都算是安全之地。絕大多數人并不懂這個原理,但趨吉避兇的本能讓他們會自動做出選擇。

“教堂還有什麽不知道的?”

“很難。”秦望舒沉默了幾秒。她看着面前這張年輕鮮活的臉,不見紋路的皮膚下是令人驚羨的蓬勃朝氣,這不屬于教堂。“你太年輕了,葉大帥也一樣。”

教堂成立的時間不得而知,或許清王朝還未破滅,又或許清王朝還在盛世時就有洋人來訪傳教,不管是哪種,明面上平分天下的巴蜀實際只是一言堂。

“你覺得是什麽?”夏波主動避開了這個沉重的話題,教堂之下,他和秦望舒都不過是被提線的木偶。他突然想起張雪的話,狗分三六九等。

他是,秦望舒也是,在這裏的所有人誰又比誰高貴。

“山神。”

下山的路比上山還要難走,泥濘的土地每一次下腳都會滑上幾公分,一不留神就容易摔跤。所以他們下腳極重,一路都是清晰的腳印。

秦望舒頻頻回頭,有心想把痕跡掃了,但範圍太大,無力卻又不甘。夏波見了,嗤笑她杞人憂天,秦望舒眉頭跳了跳,直接踩着夏波的腳印走。

山路上清晰的兩個腳印,一大一小,來時分明,回時路途一半突然就少了一個人,大變活人。秦望舒又突然心情好了,她見路邊狗尾巴草長得正茂,折了一根,三步并兩貼在了夏波身後。

狗尾巴草毛茸茸的,淡綠色的草刺有點紮,她撓着夏波的後頸,又紮又癢,或許還不幹淨,白淨的脖子立馬紅了。她笑了出聲,在夏波看過來時立馬丢了。

她張開手,一臉無辜,若不是腳邊那根狗尾巴草還在,夏波差點真要信了她。

“公報私仇?”夏波冷笑一聲。

秦望舒是他動不得的人,于公于私都不能。他雖不喜歡她之前的模樣,卻也圖個輕松自在。隊伍裏已經有了一個瘋癫的張雪,他不敢想秦望舒也這樣。

“對。”秦望舒點了點頭。

她低頭掃了眼身邊的腳印,兩人腳印重合,哪怕她放輕了腳步也仍是讓原本的腳印下陷了些,明顯又不明顯。山神可能是某種野獸,因為一些不為人知的原因被秦家村飼養,他們上山,貿然留下腳印已經是打草驚蛇,除非天再下一場暴雨,把所有的痕跡洗幹淨。

“我在想秦蘇。”

春已過半,山林裏的寒氣和濕氣攪和在了一起,給郁郁蔥蔥的樹木染了一層新。枝葉繁茂,吐露的新芽和嫩葉還在枝頭,像是聳立的巨傘,視線一下就黑深起來。

她從縫裏窺天,一片死白不見藍,沒有雲朵的點綴像是死魚的眼睛。“我們上山的事情瞞不住了,她會出事嗎?”

秦望舒的活動軌跡都在村裏,有心人做過排除法後随處打聽下就知道。他們是客,秦家村無法面上動手,秦蘇卻是村子裏的,一句村內事能堵住他們所有人的嘴,若有心,秦蘇壓根保不住。

這事秦望舒明白,夏波也明白。但她依舊走得不緊不慢,事事都要掌握主動權的她甚至跟在了夏波身後,若不是有所依仗便是篤定對方不會動手。

可秦望舒能有什麽依仗呢?

“和你有關系嗎?”夏波冷漠道。秦蘇與他們無親無故,這是他們最大的依仗。死道友不死貧道,良心這種東西過上一陣也就散了,反倒是秦望舒,惺惺作态的模樣要給誰看。

他的靈光一閃,抓住了那個可能道:你想釣魚?

秦望舒一愣,随後反應過來,搖了搖頭道:“你不懂。”

夏波沒動,他不信。秦望舒長嘆一口,只覺得榆木腦袋不開竅,也不再掩耳盜鈴,弓起的腳背一松,直接跨過了夏波。

放長線釣大魚這種事,她怎麽會不知道?她對秦蘇存了心思,但最多也僅限于套話,別的她不會幹,也不會去碰。她可以舍下自己,或是再撿起虛假的姐妹情誼把張雪推出去,更甚至把蔡明攪進來,抑或者直接讓夏波去沖鋒陷陣,但只有一點,這是成年人的世界。

戰場無論有沒有硝煙,都應該只是屬于成年人。夏波不懂,軍隊裏新兵蛋子太多,年齡小的不過六七歲,熬不過便是一卷草席亂葬崗見,熬得過命不好,也不過是多活存了些棺材本,勉強有個安身之處。

她深吸了一口氣,緩緩吐出,像是要吐盡所有的不快。

她接受這個世道的荒唐,接受弱肉強食的規則,接受一切不公,唯獨不能接受無辜的孩子卷入,縱使葉大帥為巴蜀着實做了不少天大的好事,但她仍覺得惡心,這種惡心不是歌頌教堂偉大,而是一視同仁。

兩人之間的氣氛一被破壞,之前的輕松惬意像是不存在的奢想。但相比之前,這次是秦望舒單方面冷戰,至于具體原因,夏波絞盡腦汁,左思右想,仍是不明白,只知道點出在秦蘇身上。

他想不出,索性放棄,只當秦望舒是個喜怒無常的女人。女人嘛,需要什麽道理嗎?

他們下山時,老遠就見到了村中央彙聚的人群,黑壓壓的,看不清楚。走進了些,人聲吵雜,隐約見到人群中似乎有兩個頗為眼熟的身影。

秦望舒眯了眯眼,還不待她細看,一個尖利中帶着驚喜與迫不及待的聲音,極具穿透性:“望舒!”

有那麽一瞬間,秦望舒覺得自己的腿生出了意識,就像是此刻,她幾乎以為自己已經轉身走人了,可下一秒她仍在原地。本能的反應讓她壓下了所有的情緒,第一時間揚起公式化的笑容。

“有什麽誤會,我們只是客人。”她态度謙和有禮,開口便是不睜眼的包庇,一句客人裏外摘得幹淨。

村民面面相觑,似乎想說些什麽,又被周邊人用眼神攔了下來,到最後無人回答。秦望舒笑容冷淡了幾分,夏波不知何時站到了她背後,氣喘籲籲的是蔡明,透過層層人群,被包圍的不僅是張雪還有秦蘇,張弓拔劍的氣氛一觸即燃。

她不知何時按上了自己的腰。透過寬松的風衣,可以清楚地感受到金屬的堅硬,她一點點摸了上去,停在了槍柄上。這把槍是神父留給她防身的,神父的遺物除了那滿屋子的書,還有一把槍和一箱子的子彈。

她點了點槍柄,在外人眼裏不過是摸了摸衣服。她看見張雪在最裏層掙紮,似乎是因為他們的到來,張雪待遇好了些。

她道:“過來。”

第 26 章 寺廟(下)

寺廟(下)

他只覺得晴天霹靂,不僅炸得他頭暈眼花,就連耳朵都嗡嗡作響。他端着碗,右手還拿着筷子,張嘴啊了幾下,說不出話也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麽,他看向了秦望舒,臉上認真不似做假,他又看着夏波,對方點點頭,徹底輾滅了他最後一絲僥幸。

他手裏的碗不知何時掉在了桌上,轉了一個圈摔在地上,但這時候也沒人去在意這些。他捂着臉,胖乎乎的手掌像一個蒲扇,短短粗粗的手指滑稽得很,卻沒一個人笑得出來。

過了好一會兒,他放下手,一條縫的眼裏看不出個究竟,只是彎腰把碗撿了起來,又夾了幾筷子菜大口大口往裏吞。

秦望舒想了想,道:“節哀。”

金依瑾的意外沒有人可以預料到,并非她所願。她除此之外,無話可說。

“我知道。”蔡明道,或許是吃急噎着了,他突然放下碗筷捂脖子開始咳嗽。咳聲驚天動地,好一會兒才止住。他擡起頭,饅頭似的臉漲得通紅,面上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我就是難受。”

秦望舒也沒了吃飯的心思,但兒時流浪的經歷讓她珍惜每一顆糧食。她麻木地把碗裏剩下的飯菜咽進肚子裏。“秦蘇說見過山神的人都死了,第一天是金依瑾,第二天是我,第三天第四天又會是誰?”

“下去的路已經堵了,這是個死局。”她放下碗,看着壓根沒動過幾筷子的張雪,好心道:“你不吃飯,山神來抓你都沒力氣跑,不如今天你替我死了怎麽樣?”

秦望舒的話說得實在直白惡毒,張雪早在她說出真相時就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被秦望舒這麽一吓,她索性連筷子都摔了。

“我吃了,你就會不讓我死嗎?”

“不會。”秦望舒沒有猶豫,她知道張雪在向她要一個承諾,但她也是人。“我連自己都保證不了,我怎麽給你承諾?”

“你有心機,有美貌,心也夠狠為什麽總喜歡事事求人?”她說得有些薄涼,撿起張雪扔在地上的筷子,擱袖子上擦了擦,放進對方手裏。“我害怕的時候,只會求自己,因為求人不如求己。”

“何不食肉糜?”張雪譏笑道。她握緊了手中的筷子,沒有甩開。“皇帝會知道百姓的苦嗎?乞丐難道不想堂堂正正養活自己嗎?求己有用這世道為什麽又會有那麽多狗?”

“秦望舒,你怎麽這麽天真呢?你在教堂就學會了這些嗎?自诩為高高在上的神,偶爾從雲端伸出頭,看見一時的人間疾苦便心生悲憫,他們要的是你同情嗎?這是世道同情有什麽用?你不如給他們一個包子,一點錢,他們能跪下來磕頭把你當祖宗供起來,你為什麽就不明白呢?”

“你為什麽就不能明白,弱者并非生來注定,而是你們這些高高在上,任意決定他人生死的大人物切斷了他們能變強的可能。”她笑了一聲,眼裏泛着紅,卻沒有眼淚掉下來,精致的妝容依舊美得惑人。

她指着夏波道:“他有槍,我的生與死就在他一念之間。我怕死,不敢賭他的人品,所以我只能放低姿态求人,于是我是狗。你是教堂的人,你活着不高興了,我過得不好,你死了,我要去頂罪,我折腰為條活路,所以我還是狗。”

“那蔡明呢?”她轉向了蔡明,這個男人與她有相似的境遇,按理說他們應當是最能彼此理解的人,可還是不同。“狗有三六九等之分,教堂和葉大帥的狗當屬上層,金家的狗次一等,報社的狗好過賤草,可我和賤草有區別嗎?”

“你們看不起我是弱者,可人生而就不等,我張雪終其一生努力,也比不過你秦望舒出生就在教堂。你得承認,有些人就是含着金湯勺享受着潑天富貴的命,有些人就是任人擺布低賤如草的命。你們享受着身份帶來的好處,卻口口聲聲說着強弱,惡心不惡心?”

“你們不惡心,我都惡心。”她拿起筷子在桌上頓了頓,像是想開了一般,開始大口吃起飯。“我想活,哪怕我明天或是下一刻就要死,我也不會認命。我雖然是條狗,但你要是給我一把槍,你猜死的是誰?”

張雪積怨已久,這次撕破臉不是蓄謀已久,只是情感積累到了臨界點的爆發。她沒有丁點兒喜悅或是興奮,更沒有害怕,反而是許久沒有過的平靜,這種平靜讓她短暫的獲得了一種安全感。

她突然間覺得,如果就這樣死去,或許也不錯。她張雪的人生,短短不過二十載,雖平淡但也精彩,只是她的母親,可憐她的母親。

“一廂情願。”秦望舒盯着她頭頂的發旋,由右向左,緊接其下的是一個更小的發旋,有意思的是正好與上面相反。

像張雪。言不由衷,又可憐又壞。

“我承認你的發言感人肺腑,情深之極,然後呢?這個世道,你也說這個世道,你的不公不怨與我何幹?與其他人何幹?人生來就不平等,你知道,那你有什麽可怨的?”

“我既是王謝堂前燕,何須管你尋常百姓家?”她嘆了口氣,揉了揉自己的額頭。受冷又受熱,饒是她身體比一般人要健壯也有些吃不消。“有些人生來就是不值得被尊重的。”

“我把你當狗,不是因為你弱,而是因為你只是條狗。我現在選擇尊重你,是發現你還算是個人,可你不值得尊重。”秦望舒搖了搖頭,她身上有些發冷,按照往日他會咬牙撐下去,但下午還要出門。

她站起身,走到火盆旁,一點也不避諱地蹲下身。她看着張雪,兩人的身份像是互換了,對方高高在上,俯視着她,她低賤如草,只能緊貼着地。

“身份和你站的位置無關,就算是現在,你身處高處,可在我眼裏還是條狗。”秦望舒哈了一口氣,食物給她身體帶來了熱量,但指尖這些末梢之處卻無法被身體照顧到。“你求神拜佛想要讓自己活下去,他們做到了嗎?”

“他們做不到,但我做得到。”秦望舒仰着脖子,不舒服的姿勢沒有讓她臉上有任何不快,是一如既往的平和。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平靜的,堅定的,說出了多年心裏的話:“那我是你的神嗎?”

秦望舒身上衣服全部烘幹時,已經過了很久。期間秦老爺子回來過一次,他收拾了碗筷後又匆匆離開,像是有什麽急事,秦奶奶依舊不見人影。

秦望舒沒了和他套話的心思,夏波更不會輕舉妄動,蔡明和張雪吃完了飯也沒離開,兩個人像串通好了一般賴在了秦老爺子家,怎麽也不肯走。

秦望舒回房間翻出行李箱裏帶着的藥,也沒用水直接生咽了下去,套上防水的披風,招呼着和夏波一塊進山。

從中午談話後,張雪和蔡明就徹底自我封閉,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發呆。與世隔絕的模樣把秦望舒整樂了,掩耳盜鈴的做法不過是自欺欺人,她信奉主動出擊,麻煩就像是座大山,她不去自有山會來,而等待的人在故事裏面多半都沒有好下場。

山路比她想象中好要走一些,因為剛下過雨,所以空氣裏帶着股草木的味道,很是新鮮。山路不止一條,是秦家村多年踩出來的路,她和夏波挑了條大路,沒一會兒就見到了一座破敗的寺廟。

這間寺廟很小,換成屋子就只有一間。泥土做的牆上面刷了一層黃漆,時間久了沒有人修複,掉得七七八八,露出了裏面的白灰。寺廟沒有門窗,山風刮來在裏面打了個卷又散了,只有厚厚的蛛網和寸高的灰塵。

秦望舒看着面前空空的蓮花臺,突然翻身上去,撿了一根稻草,坐在了上面,回想着記憶中的菩薩。國內的神佛在她印象中已經很是久遠,但唯有一點,家附近的寺廟裏的那個菩薩像,歷久彌新。

她斂起了所有的心思,對着那記憶中的那尊菩薩,不斷地調整臉上的神态。從安詳的面容,到放松的肢體,再是微笑的嘴巴,和她的一切都完全相反。

寺廟裏只有她和夏波,她正做着大逆不道的事,而面前這個男人什麽都沒說只選擇了包容。有那麽一刻,秦望舒覺得夏波于她而言或許是個不錯的人。

大膽妄為,百無禁忌。

夏波看着秦望舒的神情一點點變得陌生,到最後染上絲絲神性,忍不住出聲道:“你就這麽想當神嗎?”

他臉與秦望舒貼的極近,恍惚間間都能感受到對方臉上的小絨毛。

她垂着眼,眼皮子上那道又深又利的褶子宛若刀劈。七分閉目,三分睜眼的模樣像極了廟裏常觀己過,不盯是非的菩薩,憐憫卻又不敢全睜眼看衆生苦。

她還未動嘴,那聲音就飄了出來:“不,此刻我就是神。”

夏波忍俊不禁,笑聲越來越放肆,最後一把抱起地上斷頭的菩薩壓在秦望舒臉上,道:“你是神,她是什麽?”

神像已經破敗了,斑駁的漆面下露出泥塑的真身,冰冷且粗粝,一如她腳下的蓮花臺。她想起了教堂裏潔白如玉的聖母像,她腳踩純潔的百合,高高在上俯視衆人。

每當清晨第一縷陽光穿透琺琅窗戶落在聖母像上時,神像就會散發出柔和又淡淡的光暈,而此時,所有的信徒都會虔誠地跪拜,禱告聲與百合的芳香交織在一起,猶如神父和聖經中描繪的天堂。

但秦望舒知道,這只不過是匠人的小把戲。玉的瑩潤在于大地多年的孕養,神像發光不過是他們打磨得足夠光滑,以至于成為了鏡子一樣的反射面。

她推開抵在臉上的菩薩像,白皙的面容多了一點灰,格外刺目。她沒放下手上的柳枝,卻伸出另一只手在神像斷裂的脖子上摩挲。

寺廟存在的年齡不得而知,從規模來看不過是山間小廟,但裏面的擺設依稀可見當年的輝煌。随着她的動作,她可以清楚感覺到其中幹裂的砂石,在無聲卻又簌簌地往下掉。

“盂蘭盆會上,金蟬子曾對米勒老祖說:你說佛死了之後,都到哪裏去了呢?”她頓了頓,搓着指尖細小的沙礫,依舊垂着眼道:“我母親在世時,常聽佛法。家附近有一間寺廟,傳聞十分靈驗所以香火旺盛,廟裏有一位老和尚。”

“老和尚很老,眉毛和胡子花白,四肢幹枯,松垮的皮肉,露出的皮膚都有大塊的斑點,坐在那兒不動時就像是死了。我母親看他,只覺得得道高僧理應是這樣,我看他只覺得像是塊腐爛長滿了蟲的朽木。”

“沒過多久老和尚死了,街坊鄰裏都說是圓寂,去往西天極樂淨土。這個說法熱鬧了一陣,把寺廟的香火推至巅峰,但月盈則虧。廟裏失去了實際幫助信徒得到好處的和尚後,寺廟逐漸衰敗。母親去世後,我曾去那裏看過,與我們現在所處的寺廟并無區別,甚至更加破敗。”

“很多人都以為金蟬子沒有得到彌勒佛的答案,所以轉世為唐僧去西天取經了。可佛家記載有言:千佛滅,又一千佛新。”秦望舒頓了頓,繼續道:“一個寺廟破敗了,就會有一間新的寺廟代替,如此循環往複,也是佛家輪回之意。”

“人死為鬼,鬼死為聻。你說,佛死了之後又是什麽呢?”她臉上的笑意擴散了些,但眼裏一片平靜,像是戴了張面具,虛假卻又真實的可怕。

“山神不過是一個野獸,都能被秦家村描繪為山神。如果我能保障你們的生命,那我為什麽不能是新佛?”

第 27 章 二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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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着衆人隐隐約約帶點無語的目光,死侍倒是挺自在的。

他慢悠悠的對其他人抛了一個飛吻權當道別,右手碰上腰帶決定先去找ttg唠一唠,解決一下自己的菊花問題。

——然後就又表演了一個原地瞬移。

死侍瞅瞅熟悉的腰帶,又瞧瞧眼前熟悉的人。

?啥玩意,我腰帶這麽拉胯了嗎。

翻了個跟鬥嘲笑過這位前任綠燈俠之後,蝙蝠小俠大發慈悲的解釋了一下:“ttg出了點問題,他們跑到這個世界了。”

“他們和這個世界的正義聯盟被困在了一個結界裏,你進不去的。”

說完後蝙蝠小俠蹭到布魯斯身邊,十分刻意的咳嗽了一聲。

兩只蝙蝠俠都無動于衷。

“咳。”

他睜大了眼睛,咳嗽的聲音越發大了起來,甚至到最後帶上了幾分撕心裂肺之感。

半晌過去了,依舊沒人理他。

旁觀的大超有些看不下去了,給他遞了一個臺階:“那偉大的蝙蝠小俠能送我們進去嗎?”

蝙蝠小俠有些嫌棄的瞅瞅大超,勉為其難的點了點頭。

大超:……

這年頭遞臺階還要被嫌棄的嗎。

看到蝙蝠小俠肯定的回答,布魯斯“嗯”了一聲,熟練的切換成了工作狀态:“超人跟我去看看情況,其他人先回去等消息。”

“至于死侍……”他瞥了一眼蠢蠢欲動的紅色物體,語調冷酷無情,“在這呆着。”

話音剛落,此起彼伏的聲音就差點把布魯斯的耳朵吵炸。

“我要去。”布魯西仰了仰頭,聲音裏充滿了蝙蝠俠式的理所當然,“Because I’m Batman!”

大超在布魯西身旁笑的有些腼腆而不好意思,說出的話卻充滿了無賴意味:“我也是超人。”

“ttg裏面有我的同位體。”雖然很不想承認那是平行世界的自己,但本着有熱鬧不看王八蛋的想法,迪克還是舉了手,“帶上我更方便一些。”

傑森哼了一聲倒是不想湊這個熱鬧,但身邊的二桶甚至已經放下了游戲機,眼睛一眨一眨的興致盎然。

乖孩子提姆看了看周圍熱烈的氣氛,又看了看老父親黑如鍋底的面色與管家俠和藹可親的笑容。

“我們是搭檔,布魯斯。”

——他到底還是沒能讓身心俱疲的老父親省心。

被同化成功的提姆露出一個笑:“我可是羅賓。”

黑金絲雀真該來跟他們學一學什麽才叫聲波攻擊。

伴随着“哥是綠燈俠啊!”的背景音,布魯斯疲憊的捏住了鼻梁。

……

“嘿,巴裏,我們跟他們是一個陣營的對吧?”哈爾反手用綠色的棒球棍打飛了一個炸彈,看向了不遠處群魔亂舞的那群人。

炸彈在空中爆炸火花四濺,巴裏閃過一塊濺起的碎片,語氣有些游移:“我想……是的。”

怎麽想這個奇怪的地方游戲規則都是一起找齊一百個星星,而不是什麽分組對抗賽。

再次閃過一團黑色不明物體,哈爾聽見了前面那群人高亢而充滿激情的聲音,伴随着不知從哪來的打擊樂振聾發聩。

——“少年泰坦永不服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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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ttg真的很快樂

每一集都是獨立的,特別适合空閑時間不戴腦子放松

不過可能有人接受不了這種風格

不知道怎麽形容……美式無厘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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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章 野劍

喻陵抽空回了趟城主府,沒逮到喻永朝,卻見到了處理事務的傅正卿。

“事情辦的如何了?”

他瞅着光禿禿的魔樹,愈發覺得是賣他樹苗的人給了他假貨。自他種下魔樹以來,就沒見過魔樹的果子。

無良店家,遲早得把他抓來魔界親自種樹。

傅正卿緊皺着眉頭,自他踏入庭院以來,皺緊的眉頭就沒松開過:“那些狂化的魔修一夜之間全部死亡。我查了他們生前的軌跡,并無重合。倒是在調查中發現,魔界多了不少新面孔。”

喻陵淡笑一聲:“你懷疑是仙門的人幹的?”

傅正卿沉聲道:“未必不可能。畢竟仙門的人早就看我們不順眼許久,若是找個正當的由頭,一步一步削減魔界的力量,像是他們會幹的事。”

“那就派人盯緊點吧。眼下古秘境即将開啓,唯獨這件事不能出亂子。”喻陵折過魔樹上的樹枝,“永朝還在睡?”

兩人都知道喻永朝教白芨練扇被迫早起這回事。

傅正卿啞然:“是,他早起了半個月,不睡個十天八天怕是清醒不了。”

“那你師妹呢?”

“被他丢到地下演武場打擂去了……”

此時正在對戰饕餮的白芨後背突然冷了一瞬。

既然魔火能讓饕餮的進攻速度慢了一瞬,只那一瞬,也夠白芨進行反擊。

玉扇扇面覆上魔氣,魔氣化作數道箭支,自玉扇下方如疾風射出。

來的正好!

饕餮眯起眼睛,緩緩張開面具下的嘴。眼看魔箭就要刺到她的身體,只是輕微地吸了一口氣——

那魔箭便随着她的呼吸逐漸縮小,進入她的口中。

吃了!

饕餮把魔箭吃了!

觀衆席上發出一陣喝彩。

饕餮之所以名號饕餮,正是因為她獨特的進攻方式——只要張開嘴,便可以吞食萬物,把對方的攻擊技能吞食到口中,再化為魔氣輸出。

一個用扇的魔修罷了,即使有些小聰明,也不足為懼。

“我看你細皮嫩肉的,還是早點投降吧。”饕餮緩緩吐出剛剛吸入的魔箭碎片,“免得受一些皮肉之苦。”

說到最後,已經是明晃晃的威脅之意。

白芨面對饕餮的挑釁不做理會,手中玉扇翻飛,眨眼間,又是三道魔箭疾射而出。

果然是不知好歹的新人,她饕餮平生最恨把她的話當耳旁風的人。

三道魔箭像是失控般脫離了軌跡,饕餮照舊張開嘴把魔箭吞入口中。

魔氣逐漸蔓延到四周。

饕餮吞食了魔箭,化魔箭的力量為己用,進而釋放出更濃郁的黑霧。

白芨當機立斷,玉扇喚來勁風,手握玉扇在空中劃了個半圓,勁風便徑直吹散面前的濃霧。

這還沒完。

她從腰間抽出伏鷹鞭,魔氣加持,伏鷹鞭從鞭尾燃起魔火,借助玉扇喚起的勁風,直逼饕餮面前。

饕餮避無可避,她能吞吃對方的攻擊,但無法吞下帶着攻擊的武器。

猶豫間,雙腳已然做出了選擇。

饕餮身形一閃,躲過了白芨揮向她的那一鞭,但卻因此朝旁邊退了幾步。正是這幾步,把饕餮逼到了一個極為不利的位置——她的身側,便是擂臺邊緣。

可是白芨并沒有給她調整自己站位的機會。密密麻麻的魔箭随之而來,包圍了她的四周。

饕餮自守擂之後,很少有這麽陷入被動的時候了。

她張嘴吸食掉身邊所有魔箭,在口中咀嚼成一支巨大的劍。劍從口出,只一眼,就能看出巨劍毀天滅地的沖擊力。巨劍通體漆黑,劍身纏繞着黑紫色的魔氣,那是壓縮過後的力量。

觀衆席上的魔修們更是氣也不敢喘,生怕呼吸驚動了那巨劍。

一時安靜無比。

白芨忽然笑了。

魔箭為他人做嫁衣裳?那她倒要看看饕餮有沒有這個本事用。

饕餮凝聚體內的魔氣,力量幾乎用了八成。融合吸收來的力量和自身的魔氣去鑄造一柄巨劍,打算給白芨最後一擊。她敢打賭,這一擊,對面的人絕對不可能接下來。

然而饕餮看見白芨笑着祭出了扇子,不疾不徐地擋在自己身前。

她幾乎是輕蔑地哼了一聲,切斷了魔氣的輸送,準備将口中的巨劍噴出。忽然,她眼睛一瞪,像是看見了什麽不可置信的東西一般。

再去防守已經來不及,饕餮很清楚這一劍帶來的傷害。她不再猶豫,縱身一躍,徑直跳下擂臺。

事實證明饕餮的判斷并沒有錯。

就在她跳下擂臺的那一刻,蘊含着巨大能量的魔劍轟然爆炸,激起漫天塵埃,這一擊,幾乎是砸穿了整個擂臺。

臺下的看客屏住了呼吸,饕餮主動跳下了擂臺,只要野劍還有行動能力,那麽這一局就是饕餮輸!

無數雙眼睛緊緊地盯着白芨的方向——

塵埃散去,野劍一襲白衣仍站在臺上。她手執玉扇,在塵埃後微笑。

這場比賽,白芨自是賺了個盆滿缽滿。周圍的魔修眼紅地看她裝走池中的好幾袋子魔石,卻無人敢對她出手。

與饕餮一戰後,持扇的白衣女修在地下演武場算是出了名。

而白芨也逐漸體會到了下注賺錢的快樂。

無論她排到了誰,她都會把全部魔石壓給自己,其他人不敢像他這麽賭,不過也有膽子大的跟了她,自然也是賺到了許多錢。

第一次戰勝饕餮,有人不服氣認為是僥幸,第二次戰勝其他魔修,有人嘴硬說是那魔修太弱,直到白芨把那擂臺的擂主打下來,那群下注的魔修就都壓她。

從此白芨便斷了財路。

守在這方擂臺上能有一周,野劍的名氣在演武場逐漸高了起來。不少的看客想看野劍和積分排行榜上的修士打。

“積分排行榜是什麽?”白芨皺着眉,問向身邊正在吃東西的饕餮。

“是基于勝率、場次進行的一個實力排行。”饕餮埋頭啃着魔果,伸手指了下身後的水鏡,“就在那邊,每個人的積分都會顯示在上面,是實時排行。”

她提到這個,噎了一下,怨念地盯着白芨:“你害我掉出了前十。”

自從戰勝饕餮後,白芨就被她纏住了。似乎是饕餮總想拉着她再來打上幾場,找回面子。

白芨說的直白:“在擂臺上打有錢賺,私下打費力不讨好,我不想打。”

饕餮很抓狂,來到這裏的人不是練自身戰鬥實力就是為了博得名聲,而她居然一心只想着賺錢。

直到後來看到白芨把積分排在她前面很多的魔修揍過之後,饕餮徹底息了這個念頭。

因為一直有人挑戰,積分榜上的勝率排名也是一直變化的。唯獨有三人居于榜首。

第一名是名號為“逍遙”的神秘人,他的勝率是百分之百,未嘗敗績。而第二名“鬼掌”是位男修,比起逍遙,積分差了近乎一位數,從名號來看,是個修習掌法的修士。第三名的積分和第二名差不了太多,是位女修,名喚“江流”。

遺憾的是白芨并沒有遇到榜上排行前三名的魔修。

白芨在水鏡前站了許久,久到饕餮吃完了東西,去拍白芨的肩:“你不會想和榜上的大佬打吧?”

白芨默默點了點頭。

她也不止是想要賺錢養武器……

來演武場練扇子好像才是重點來着。

“他們都很久沒來了。”

饕餮有些心癢癢,最近幾天她在擂臺上沒碰到有趣的對手。

“要不然,你和我打試試?”

那天她和白芨打過後,始終沒想明白為什麽魔劍會自爆。被引以為傲的吞食技能打下擂臺,饕餮也百思不得其解,只是礙于修士間不過問他人修煉心法的基本素養,強忍着好奇心沒有去問白芨原因。

白芨瞥了一眼下注的池子。

饕餮順着她的眼神望去,連忙道:“友誼賽!我們這是友誼賽!不在臺上打。”

在擂臺上打,她若是輸了,還是丢臉。更何況私下約賽并不具有下注性質,萬一野劍覺得賺不到錢,不跟她打,她豈不是白勸半天了。

既是友誼賽,而喻永朝把她扔在這遲遲沒有接走,想必是她還沒有達到師兄的标準。

見到白芨點頭,饕餮連忙拉過她,到場外的空地:“這地方可是我找了很久的,就等你答應和我打一場呢……等等,你怎麽就出手了。”

饕餮一個側身躲過飛出的玉扇,玉扇擦着她的腦袋飛過,帶下了一縷發絲。

那可是她留了好幾年的長發!!

玉扇不斷找角度向她進攻,饕餮最怕武器近身,連忙張開嘴,吐出濃郁的魔氣,模糊白芨的視野範圍。

在這魔氣之中,白芨的視野被降低,但是饕餮能準确感知到白芨的方位。為了防止她的玉扇将魔霧吹散,饕餮先下手為強,幾乎是在魔霧最為濃郁的時候,從口中吐出三支箭,徑直朝着白芨射去。

玉扇方才脫手,想召回扇子去擋住魔箭已經來不及了。白芨不想用伏鷹鞭,極快地思索了下阻止魔箭近身的方式。

遠距離操控玉扇燃火會誤傷自己,玉扇不在手中想扇出風吹落魔箭也不可行。若是可以操控魔箭中的魔氣,改變射箭的方向呢?

就像先前操控被饕餮吞食的魔氣爆炸一樣。

白芨凝神望去,四處霧氣重重,肉眼很難分辨魔箭的位置。白芨幹脆閉上眼睛,把注意力凝聚在聲音和體表,感知氣流的波動。

此時魔箭距離她不過三尺。

對于操縱魔氣,白芨最為熟悉的是什麽?

答案是捏團子。

在城主府的庭院上捏了一晚上的魔球,沒有人比白芨更熟練。

白芨充分發揮了她的特長,把那三支魔箭團成了一個球,再原路返還到饕餮面前。

破案了。

野劍可以操控他人的魔氣!

但她似乎并不知道這一點,不然也不會輕易暴露出來。

“不打了不打了。”饕餮舉起雙手,把魔球吞食下去。

她表面上雲淡風輕,內心實則掀起了驚濤駭浪。每個魔修體內經脈中都由魔氣纏繞,無論是施展術法還是使用武器,都會使用魔氣加持。倘若有控制他人魔氣的能力,甚至可以使他人魔氣紊亂、甚至自爆。

饕餮無意窺探野劍的隐私,本來也只想探究當時臺上的魔箭為什麽會失去她的控制。如今知曉了野劍的秘密,她連忙裝作不知道般轉移話題:“這魔球,怎麽看起來那麽像個果子……”

她還想多活幾年。

白芨:“很像嗎?沒有吧。要不然我們還是再打一架吧。”

第 16 章 擂臺

白芨有驚無險地回到了中心城。

喻永朝扔給她一本心法,讓她先看會前三頁。心法沒有名字,白芨翻開第一頁——《折扇的構成》

白芨:?

白芨不信邪,翻開第二頁。

《如何DIY你的專屬折扇》

就是說,有沒有一種可能,大師兄拿錯書了?

但白芨還是老老實實地把前三頁看了一遍。

心法的前兩頁裏介紹了折扇的構造,而第三頁正常了許多,是關于如何用魔氣與玉扇進行連接。

禦扇飛行也是這個原理。

從伽藍塔飛回中心城,這一段路程已經能夠讓白芨熟練操控玉扇了。白芨心癢,又踩着扇子朝着城主府飛了兩圈,算是把當初的面子找回來。

途中就經過了化靈池。

魔祖還是老樣子,穿了一身紅衣在臺階上一坐。白芨想着下去打個招呼,乖巧走到魔祖面前。

魔祖:“徒孫來啦!我換了個新釣魚工具,正要跟你說呢。”

白芨好奇:“您換了什麽?”

魔祖側過身,亮出手裏的工具給白芨看。

白芨倒吸一口涼氣。

魔祖手中拿的自是那神器級別的捆仙繩。捆仙繩韌勁很大,注入魔氣彎曲成釣竿的形狀,靜靜地垂在化靈池的池水中。

化靈池中一絲水花也沒有。

白芨別開眼睛,不願看捆仙繩的慘狀,更沒有膽子看桶裏是否釣上了魚。

倒是魔祖主動問白芨:“那三條魚養的怎麽樣?我對養魚也有些研究,只是現在還沒釣到。”

拿喻陵種的魔果喂魚的白芨有些心虛:“就……還好,它們吃的挺香的。”

魔祖哦了一聲,繼續專注地盯着魚竿,不落下一絲風吹草動的痕跡。

魔祖沒趕她走,白芨也就沒敢動。她坐在池邊,腦內溫習着剛剛看過的心法。

眼看着午時要到了,魔祖的魚鈎還是安安靜靜。

白芨心裏有些為難,該如何跟魔祖開口?萬一等下魚咬鈎了,她這一張嘴把魚兒吓跑了怎麽辦?

倒是魔祖看出了她的坐立不安:“一會還有事?”

白芨乖巧回答:“是的,同師兄去學扇。”

“學扇……”魔祖哦了一聲,緊接着話音一轉:“喻永朝?”

白芨看着面色古怪的魔祖,有些疑惑:“是的,師祖,有什麽不妥嗎?”

何止是不妥!

喻永朝整個人就充滿了不可信!

他想起自己靈池中痛失生命的紅鯉,又看到面前一無所知的白芨,終究是一句話也沒說出來,擺了擺手:“沒什麽,快去吧,別耽誤時間。你師兄起床氣大着呢。”

起床氣?

白芨看了看天色,臨近午時了,師兄他還有起床氣?

魔祖依舊背對着她獨自釣魚,白芨即使滿頭疑惑,也終究沒有得到答案。

白芨沒敢耽誤時間,與魔祖分別後徑直奔向庭院等候大師兄,午時一到,喻永朝準時出現在她面前。

想起來魔祖說的話,白芨特意留意了一下大師兄的表情。

好像沒什麽變化?

喻永朝開門見山,他走到魔樹下,揚了揚下巴:“用你昨天所看的內容,把這樹上的魔果同時摘下來。”

這是要複刻他那天用扇子的場景?

可是,前三頁心法裏并沒有教扇子的實戰內容啊。

看見白芨疑惑的眼神,喻永朝了然一笑。

“誰跟你說,昨天看到的內容僅限于心法?”

玉扇翻飛,昨日扇內飛出暗箭的畫面猶在腦海,喻永朝的話如同當頭一棒,點醒了她。實戰也是所看所見所學的一部分,死守心法不懂變通,這還學什麽扇!

看着白芨的眼神逐漸變得清明,喻永朝靠在樹下淺淺打了個哈欠。

孺子可教。

不枉他犧牲了寶貴的睡覺時間去提點。

白芨一直嘗試不同方法去摘這魔果,練到了日頭西落。

喻永朝一覺睡醒,看見滿地的魔果:“如何了?”

白芨并未回答,而是手握玉扇,魔氣自扇中射出,在空中變換成箭支的形狀,徑直朝着樹上的魔果飛去。

這還沒完。

玉扇脫手而出,在空中旋轉,活生生像個翻飛的陀螺,收割着魔箭的射擊盲區。

兩者幾乎是同時進行的。

樹上的魔果幾乎同時而落,如同落雪紛飛。

做完這一切之後,玉扇緩緩沿着原路飛回,直到白芨接在手中。白芨歪頭去看喻永朝的反應,似乎在等他誇獎。

喻永朝點了點頭:“不錯。”

“今日回去看看《用扇的美學》,明日午時再來找我。”他擡頭看了看光禿禿的魔樹:“對了,你再團幾團魔球,不然喻陵回來要心疼死了。”

小師妹領悟新事物倒是挺快,就是那扇子飛的像個陀螺。

審美有待提高。

白芨有些不明所以,還是應下了。如今她對魔氣的操控已經很熟練了,再讓她去團魔球,着實是有些折磨她的心性。

人總不能獨自被折磨吧?

看着滿地的魔果,白芨有些心癢。魚缸裏的食人魚也有兩個月沒喂了,不如今天就給它們加加餐。

距離秘境開啓還有兩周的時間。

白芨學扇的速度很快,無論是理論知識的掌握還是舉一反三的能力,她就像一塊吸水的海綿一樣,努力地把喻永朝所能教的知識統統吸走。

他早起了半個月,身體也有些撐不住,于是直接把白芨丢到了地下演武場,美其名曰實戰訓練。

地下演武場是帶有賭注性質的擂臺。

白芨剛到演武場時,被負責的魔修拉過去簽了生死狀畫了押。那魔修看面前的白芨是個女修,也沒有輕視,只是再三叮囑:“進了這演武場,生死是常事。如果碰上狠茬,打不過可以認輸下臺的,命比什麽都重要。來,先把自己的名號填寫了,再把這協議簽了。”

白芨啞然,卻對魔界的管理方式并沒有什麽意見。

仙門的演武場比試從來都是點到為止。可是真正面臨危險的時候,敵人不會對你手下留情。

她簽了字,轉頭就朝着下注的地方走去。

傅正卿給了她一袋魔石,可她手中的武器保養花費并不低。白芨自身對衣裙、飾品不怎麽感興趣,但是對自己的武器如同對親女兒般,下了血本。

什麽概念。

她當初保養枕月劍,自是什麽貴用什麽,每日用靈露滋養劍鞘,擦拭佩劍都用的是靈蠶吐的蠶絲。

如今清洗伏鷹鞭用的是化靈池的池水,清理玉扇用得是淨塵術。

再不賺錢,手裏的武器就要抗議罷工了。

白芨掏出那一袋魔石,全部押了上去。

下一場是她和名號“饕餮”的魔修打。饕餮那方池子已經有了不少魔石,而她的那方空空如也。

白芨一把将那袋魔石全倒入池中。

一袋魔石零零散散地擺在池面上,和饕餮那邊的魔石對比顯得孤零零的。旁邊那魔修頗為奇怪地看着她。

“新來的?”那魔修高高瘦瘦,看着面前的白芨,有些良心不忍,“新人就敢這麽賭,真是勇氣可嘉。你看看旁邊的勝率。”

白芨順着他的視線望去,饕餮名字下方出現了一小行數字:勝39場,敗8場。

而她的名號下方,數字都是0場。對于這些沉浸在地下演武場的賭徒們,傻子都知道怎麽選。

無論如何,錢已經投了。那魔修嘆了口氣,轉身向下一個下注的池子走去了。

演武場的擂臺并沒有白芨想象中那麽血腥。鈴聲一響,裁判聲音擴散到整個演武場。

“下面有請‘饕餮’與‘野劍’上臺對決。”

白芨望了一圈,卻也沒見到裁判的蹤影,定是用了特殊方式傳播的聲音。

擂臺成圓形,場地不算寬廣,周邊并無護欄圍住。下方是上臺的臺階,臺階之外便是觀賽席了。演武場規定,投降算輸,掉下擂臺算輸,無還手之力算輸。

白芨翻身一躍,跳上臺子。

對面的是一位女修,體型勻稱,絲毫看不出“饕餮”的名號來。擂臺之上,兩人都戴着特制的面具,這是演武場的規矩,防止下了擂臺出了演武場找人尋仇。因此,魔修們都使用名號,戴着面具。

那饕餮見白芨上臺,打量了一陣,竟咧嘴笑了,頗有狂妄之意:“你倒是有趣,名喚野劍,卻并未攜帶佩劍。叫劍不用劍,真是自信。”

下方的看客立即發出一陣噓聲。

饕餮的勝率在那擺着,而另一位聽都沒聽過的野劍卻是連劍都不用,勝負已然分明了。

白芨并未理會饕餮的話,抱拳行了個禮。

當真狂妄!

饕餮收起了嘴角的笑意,目光鎖定在白芨身上。

不過是個聞所未聞的名號,三招之內,她定要把這女修擊落下臺!

饕餮張開嘴——濃郁的魔氣自她嘴裏迸發而出,鋪滿整個擂臺。在這魔氣之中,白芨的可視度被極大的降低。

就在這時,饕餮動了。

魔氣是她感知的一部分,換句話說,在魔氣中,她能感知到白芨的所有動作。她張開嘴,緩緩将釋放出的魔氣壓縮,再緩慢吸入回口中。

此時的魔氣束縛着白芨的動作。在饕餮吸回魔氣的同時,一股強大的力量牽引着白芨不斷地向魔氣移動的方向滑動。

白芨自知這魔氣有古怪不能多待,立刻召出玉扇。玉扇扇面魔氣翻湧,一簇魔火躍然而出。

火借風勢,熊熊燃起。

霎時間,整片魔氣都被魔火燃起。饕餮來不及閉嘴,那魔火順着魔氣吸進她的胃裏,痛的她立刻掐斷了魔氣與自己的聯系。

好一招草船借箭。

饕餮怒極反笑。本想快點解決戰鬥,這下她非要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修吃吃苦頭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