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章

第 43 章

在蘇政和他帶過來的那些人把書坊裏其他人的視線吸引過來之前,他揮了揮手,把自己那些人趕出了書坊的外頭。

楊沫帶着蘇政走到了書坊門口的一處角落。

“是先生的人做的?”

楊沫眉心微挑,同蘇政低聲問出了一句。

蘇政并沒有回答楊沫的這句話,他站在楊沫身側,望着對面人群裏的那出好戲,臉上的神色沒有絲毫的變化。

“這出戲還沒完,楊老板且看看。”

“最早明日,最遲後日,沒有秦風壓着,秦家的人遲早守不住這裏,到時,就還需要楊老板配合幫一些小忙了。”

楊沫的視線同樣挪到了繡坊門前。

“你就不怕秦風反應過來,不再管衙門裏的那檔子事兒,把注意力重新放回他的生意上。”

即便是以楊沫對秦風那些微薄的了解,也大概清楚,如果死的不是他的兒子,人命在他眼裏,遠沒有金錢重要。

“不會。”

蘇政笑了笑,“我給他找了點麻煩,他眼下忙着找丁家的麻煩,而秦家的産業遠不止這處玲珑繡坊。”

“麻煩?什麽樣的麻煩?”

楊沫這會兒是真的有些好奇了,如今繡坊這裏鬧成這樣,到底是什麽樣的事情能讓秦風丢開繡坊,跑去找丁家的麻煩。

“楊老板不妨猜一猜。”

身側的男子揣起了袖子,不再言語,而楊沫也将注意力完全放在了對面的那場鬧劇上。

就在他們閑聊的這一會兒功夫,對面不知道什麽時候又跑出來一個婦人,她穿着一身粗棉的襖裙,裙色也已經被洗的發白。

手上卻捧着一匹看上去頗為貴重的棉布,看上去與這個婦人極不相稱。

“請各位看看,”婦人淚眼婆娑,一手捧着那匹棉布,另一手将棉布的一頭拉扯開來,“這是小婦人攢了許久的銀錢,想着給自家幾個孩子做幾身看的過眼的衣服,可諸位看看——”

婦人左手拉扯開的那處棉布,拉到裏頭幾圈,棉布的內側竟有幾處嚴重的勾線,看上去起碼那一塊幾乎已經完全沒法用來做衣服了。

“小婦買回去的另外幾匹布上也有好些勾線,只是遠不及手中這匹嚴重罷了。”

那布料行的掌櫃面色慘白,本想上去把那匹布搶回來,卻被一旁看熱鬧的路人幾下推開。

“掌櫃的,你這就不地道了,人家問你來讨個公道,你可好,竟想直接在這大庭廣衆之下搶人東西?”

“就是的,你們這南繡布行到底行不行啊,怎麽給人家的料子全是這樣式兒的呢?”

“掌櫃的,不行叫你們東家出來吧。”

他們東家要是能出來,今日還會有這樣的事嗎?

那掌櫃的恨恨的掃了一眼圍觀的衆人,尤其是那個平白跳出來的小婦人。

“掌櫃的,我也不求其他的,我将那六匹布統統還你們,你将我那十兩銀子還我吧……”小婦人哀求地看着那個掌櫃。

楊沫聽到這裏再次感嘆,京城的東市确實是一處大攤子呀,六匹棉布竟要十兩銀子,那秦風不如去搶。

六匹棉布,即便是在塞北那樣的地方,再精細的針腳和繡紋,滿打滿算也不會超過三兩銀子,若是在西市那樣的地方,興許一兩半就能拿下來。

“你,你等着,我叫人将銀子拿出來給你。”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掌櫃的喊過一旁的夥計就要去櫃臺那裏将銀子取出來,而他自己則要接過那婦人手裏的布匹。

而這時,本來在鬧繡坊的那個娘子見到婦人居然這麽輕易就要将東西交出去,一把将那婦人連帶着她手上那匹布拉到了自己身後。

“這位娘子,這可不興給啊。”

說着,她狠狠瞪了一眼那掌櫃和那主事繡娘,“這些個人最是沒良心了,你這會兒将手裏這東西給出去,一會兒他們就能反咬你一口,說你訛他們的錢,到時候惹上官司的反倒是你自己。”

“這……”

那婦人猶豫了一會兒。

“是啊,這娘子說的也有道理,如今你手上有證據,若是将東西給出去,吃虧的就成你自己了。”

“這話糙理不糙啊。”

“咱們就同他們去見官,看看到底是誰沒理!”

鬧事的娘子啐了他們一口,拉着那個婦人就要往京兆府衙門走。

“這位娘子且等等。”

“東家。”

那主事繡娘見到自個兒東家來了,不由得松了一口氣,他們東家怎麽說也是背後有人,又怎麽會平白叫人給欺負了。

來人穿着一身桃紅色的繡金臘梅錦緞窄銀襖,外頭還罩着一件淡粉色的刻絲銀線披風,年紀不算很大,大約二十來歲,一看便是富貴人家出來的風姿。

“這位娘子,”那姑娘喊住了就要拉着婦人離開的那個鬧事的娘子,柔聲柔氣的問道,“不知這位娘子如何稱呼。”

“我姓于。”

于娘子上下打量了一番那個姑娘,卻見那位姑娘寵辱不驚的說道:

“于娘子,妾身姓文,秦文氏,且算是玲珑繡坊的東家,娘子可否給妾身看一眼娘子手中的那件外衣。”

“哼……”于娘子的目光停留在秦氏的臉上,冷笑了一聲,“你們這些大戶人家又想耍什麽歪心思?我這衣服原先全給這處的人傳過了,人人都能給我作證,你們玲珑繡坊的衣衫啊,就是用高價糊弄我們的!”

“就是,我們都看過了,沒錯的,就是你們玲珑繡坊的衣服。”

“姑娘,你們還是趕緊想個辦法給人家個交代,人家真是苦主。”

圍觀的衆人也都替于娘子說話,畢竟事情發展到底是怎麽樣的,他們全程看到尾,幾乎一清二楚。

即便是被這麽多人圍着說話,秦氏也只是笑了笑。

“妾身沒有否認的意思,關于這件事,玲珑繡坊也一定會負責到底,只是本着為在玲珑繡坊買衣的所有人負責,妾身還是需要查看一下那件衣衫的情況。”

在于娘子反應過來之前,玲珑繡坊的主事繡娘一把搶過了于娘子一直抱在手上的那個包袱,遞到了秦氏地手上。

“放肆!”

秦氏斥了那繡娘一聲,手中卻打開了那個被重新包起來的布包。

她将那處被扯開的衣袖翻了出來,仔細地查看了一番,随後笑了一聲,沖着在場衆人福了一禮說道:“各位,這并不是我們繡坊的過錯。”

“各位請看,此處線頭乃是被人為剪斷的,因此才叫人一下子扯壞了。”

秦氏身後的丫頭接過了裘衣,将那處斷口再次在衆人面前展示了一番。

而街上在場的大部分人對于刺繡紡織即便不是一竅不通,也不能算是精通,如今他們面面相觑,看着事情發展的情況,一時有些說不出話來。

“這……怎麽可能!”

于娘子将丫頭手中的裘衣重新搶了回來,仔細地來回翻看着那袖子上頭的斷口。

“各位,這件事興許這位于娘子自個兒也不知情,被人當了槍使,我們玲珑繡坊也不會同于娘子計較,只是希望往後于娘子将事情搞得清楚些,再過來詢問。”

“這位文家的娘子倒是頭腦清楚。”

楊沫也将雙手揣了起來,靠在了書坊的邊上,掃了一眼身邊的蘇政,又向繡坊看了過去,這位蘇先生看上去倒是一點都不擔心。

“這位娘子倒是個做生意的料子,可惜了。”

蘇政笑了一聲,“可惜落在了秦家。”

“這位……秦娘子,”原本站在于娘子身後的那個一直沒有說話的婦人突然開口,“事情并不是這樣的。”

她将于娘子手上的裘衣接了過去,将那處斷口展開在所有人面前。

“這裏的線之所以這般短,乃是因為收線過急,而剪開的口子雖然也會有毛邊露出,但是同扯開的口子還是有很大區別的。”

“剪開的口子只會露出豎向的毛邊,但扯開的口子,卻會将橫向的布線也一并破壞,諸位且看,這到底是剪開的還是扯開的。”

而原本站在于娘子這處,卻被這個突然而來的秦氏打了臉的路人紛紛探過頭看了過來,上頭的邊線果然如同那個婦人所說,每一處橫向的布線幾乎都被破壞了,足以證明這裘衣的袖子确實是被人扯壞的。

“這些事情,只要是做了有些年頭的繡娘都看的明白,并非小婦人胡說。”那婦人淺淺笑了一下,眼角的淚珠還未全幹,看上去倒有些我見猶憐的樣子。

“今日可真是多謝你了,”那于娘子氣恨的眼神落到了秦氏身上,“我就說這些個大戶人家的人個個都滿是心眼子,今日若不是有你,我真是有冤屈也說不明白。”

“這位秦娘子,你們若是不想負責,大可以直說,何必這般污人清白。”

人群裏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原本還鎮定自若的秦文氏面色蒼白了起來,她看了一眼一旁捏諾的繡娘,就知道這些事情是怎麽回事了。

只是如今事情發展成這樣,她已經有些騎虎難下了。

“這……”

“我是西市蘇繡坊的繡娘,這裘衣且叫我看一看,就知道這位娘子說的是真是假了。”

這時候人群裏突然有一道清脆的女聲,她撥開前方的人群,走到了裏側。

而大概是突然來了一個并非是全站于娘子的姑娘,秦氏原本有些蒼白的臉上又好了幾分:“是啊姑娘,你且看看,咱們也不能僅聽一人之言。”

那個西市的繡娘在于娘子手中接過了那件裘衣,仔細的摸索了一陣那處斷口,又一一将斷口仔細的放在眼前。

随後那繡娘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這裂口确實是扯開的。”

随着這繡娘的一句話,周邊圍着的人群頓時鬧騰了起來。

“走,我們去官府,送這些沒良心的奸商去見官,叫他們把牢底坐穿!”

有一個漢子喊了一句,好幾個婦人上前拉扯那個秦文氏,準備把他們送進官府。

秦文氏身後的幾個小丫頭拼命的推開擠上來的人群,想叫自家夫人趕緊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可這街上的人魚龍混雜,哪是幾個小丫頭能輕易推開的。

很快,秦文氏,玲珑繡坊的繡娘,以及布行的掌櫃,都被這裏的人帶離了淩闕街。

街上沒了鬧事的人很快就安靜了下來,大部分的人都跟着去了京兆府看剩下的熱鬧。

“你可真狠啊。”

楊沫将自己放在一邊的書冊收了起來放回了原處,“那個繡娘,是你的人吧。”

“楊老板,這叫釜底抽薪。”

蘇政笑了笑。

“秦風他不做一,自然不會有這個二。”

“楊老板,茶室坐坐?”

第 46 章 惡人(下)

惡人(下)

夏波原本拽住秦老爺子的手,不知何時已經松開,大掌死死壓在了背後。手掌的熱度順着衣衫傳到了秦老爺子背後,他又是一個哆嗦,不只是疼的還是怕的,一時間也沒做聲。

夏波沒了耐心,他道:“您沒沒有選擇。”

冰冷的槍壓在了他後腦勺,沉甸甸的金屬敲了敲,頭骨發出沉悶的響聲,秦望舒皺起了眉頭。

“你們要我怎麽做?”秦老爺子聲音嘶啞,咬牙切齒中滿是憤怒與不甘。

夏波像是沒意識到,依舊笑呵呵道:“之前不是說了嗎?殺死山神,為秦家村除害,也讓您高枕無憂。”

秦老爺子真是被打落了牙還要和着血往肚子裏吞,可腦後的槍時刻提醒他小命不保。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已是一片血色。“好!”

秦望舒松了手,她側了些身子,擋住秦老爺子往這邊逃的可能。夏波瞧了眼他,慢慢松了手,但壓在腦袋上的槍仍是沒撤。

随着背上壓制的減輕,秦老爺子試探慢慢起身,腦門的槍也跟着慢慢上升,到最後他直起腰杆,對上夏波戲谑的眼神,又是一陣怒火中燒。

他深吸了一口氣,勸告自己冷靜,可到底在秦家村當了幾十年的村長,積威作福慣了,心中的氣怎麽也壓不下。他道:“你們還在秦家村,就不怕?”

夏波眼一掃,看向了秦望舒,結果對方直接撇開。他不知哪裏又得罪了她,只當女人脾氣反複無常,是海底針。

“當然怕,畢竟這是您的地盤,但我們手裏有槍,死之前拉您墊背還是做得到的。”他笑出聲,少年意氣正風發。“我想秦老爺子這麽聰明的人,應該知道怎麽做。”

秦望舒手裏的槍已經放回了原處,抱在胸前的兩只手幹幹淨淨。她站在旁邊,身姿挺拔,神情百無聊賴,仿佛事不關己,只在夏波又要說話時,突然打斷道:“後山的事就由我們來,秦老爺子您可以回去了。”

夏波瞥向她,她斜了回去,絲毫不讓,最後還是夏波率先收回視線。

他退了一步,放下了槍。

秦老爺子看向他們兩,渾濁的眼睛來回掃視。沒過多久,他慢慢退了一步。兩人沒反應,他立馬轉身快步離開,背影有些踉跄,是夏波那一腳。

秦望舒輕哼了一聲,不料秦老爺子突然轉過頭。他與他們隔着一些距離,他問道:“山神是誰養的?”

夏波正要回答,又瞧了眼秦望舒,她此時已經閉上了眼,完全不理會。他道:“與您無關。”

秦老爺子看向秦望舒,不死心道:“我怎麽信你們?”

“您沒有選擇。”

夏波的話掐死了秦老爺子最後一點可能,他這次沒有再浪費時間,拖着踉跄的步伐毫不猶豫離開。

“等等。”秦望舒突然出聲,叫住了秦老爺子。她問道:“您覺得人肉好吃嗎?”

她知道自己的話是如何荒謬,也完全猜得到對方臉上的表情,但她仍是道:“如果您有吃人肉的機會,您會嘗一嘗嗎?”

她轉頭看向了夏波,意思十分明顯。

夏波嘴邊的笑意消失殆盡,他仗着秦老爺子看不見,一張臉都垮了下來。“你什麽意思?”

她沒說話,又瞥了眼秦老爺子,只看見對方離去的背影。她有些可惜,面上是毫不掩飾地失望,她搓了搓指尖道:“人肉包子,你真沒吃過?”

夏波的臉已是鐵青,但凡秦望舒識趣一些就應該立馬閉上嘴,但她偏不,反而乘勝追擊道:“替葉大帥買包子的人把包子鋪剩下所有的包子都買回去了。包子很多,葉大帥也不是個小氣的人,但凡那天當值的人應該都有份,你是他面前的紅人,應該——”

“吃了吧?”她踮起腳,突然湊上前,在他耳邊以極快的速度說完這句話,又輕輕地退開。在徹底點燃他情緒前,又道:“教堂其實也買了很多,很多神父、主教、修女、唱詩班的孩子都吃了。”

她眼裏透着幾分懷念,這點些微的情感讓她看上去柔軟的像是鍍了一層光,像是教堂正中間的聖母神像。她笑了笑,恰到好處的弧度和完美的假面,讓她又多了幾分神性的寬和與慈愛。直到這一刻,夏波對于她的身份才有了丁點兒真實感。

“我的神父和我都沒吃,在教堂請報下,混淆豬肉的人肉無處遁形,但主教吃了。”她看着夏波僵住的臉,覺得有些滑稽。“所以你的觀點是錯的,人可以吃人,你覺得不可能卻也吃了,主教知道一切但他也吃了。”

“人的本性裏就藏着低劣,越是禁忌的事就越刺激,越是刺激就越讓人魂牽夢萦。人心與人性密不可分,都易懂,尤其是好人和壞人。”

她收斂了面上的笑容,神色變得認真。

“我不是個好人,夏軍官也不是,我知道你心裏在想什麽,你覺得我對秦老爺子仁慈,不分敵我,張雪死得可惜,我甚至連僞善的淚都沒掉上兩滴。女人是水做的,梨花帶雨別有一番風情,我卻連面子都不願做,可我為什麽要做面子?”

她譏诮道:“你瞧,張雪死了,我沒哭,你也沒哭。你不贊同我惡人自有惡人磨的想法,可你也沒告訴他,山神是秦凱的把戲。秦老爺子是惡,秦凱也是惡,可秦家村還是有很多無辜的人,你既沒有懲惡也沒有揚善,哪來的自我感動?”

她突然笑了,笑得極為開懷。“你知道嗎?村子裏第一條狗叫了,其他狗也跟着叫,但他們不知道為什麽。你知道嗎?你知道個屁!”

她彎下腰捂住了肚子。笑是一件很花費體力的事,她現在就肚子疼,但她卻根本停不下來,而夏波也沒有一點阻攔的意思。她笑了許久,笑到她眼裏真含了淚花,她直起身,眨了眨眼,那點水光突破了眼眶,順着臉蛋滑下了清晰的淚痕。

“貓哭耗子假慈悲,張雪不是耗子,我也不是貓,但這點僞善我還是給得起的。”

她扯了點袖子,仔細地抹去。白皙的手背上,指節骨處泛着紅,更甚者起了小水泡,虎口也有着一圈發青的牙印,褐色的血痂又平添了一份凄慘。

“有些事情夏軍官應該清楚,并且牢記在心。”這只手夏波牽過不止一次,但秦望舒不在乎,夏波自然也就沒在意。她放下手,胳膊往袖子裏縮了縮,只露出手指。“都是惡人,都是棄子,無處發洩的正義不是善良,是病,有病就趁早治,亂逮亂叫的只會是瘋狗。”

夏波陷入了長久的沉默,秦望舒無意探究他的想法,總之一切都與她無關。她收拾了一下自己,還記得來時的目的,繞開夏波繼續往破廟走,走了幾步轉身見他沒跟上來,又十分好心地走回去。

她伸出了兩根手指頭,像之前一樣夾住了夏波袖子,對上他的目光,十分友好地笑了笑,說不出的純良與親和。她與夏波到底無冤無仇,兩人之間像這樣的偶然矛盾,都可以歸結為年少氣盛。

她覺得這個詞不錯,讓她心情明朗了幾分,乖覺跟在身後的夏波更是讓她好上加好。大抵是良心發現,她給夏波找了個可下的臺階道:“秦蘇是秦家村的。”

秦望舒主動像是個信號,夏波接收到了,并且十分給面子的順了下去。“秦蘇是個孤女,秦凱牽扯進去她日子不好過。”

這句話在她的意料之中,她按着肚子裏的腹稿照本宣科道:“這不像你。”

雲朵不知何時又蓋住了太陽,陰陰沉沉的,之前傾瀉而下的日光像是一場夢。

“你不了解我。”

這是一個很糟糕的回答,至少在秦望舒看來等同于浪費時間的話。但她明白,經過剛剛那場徹底撕破臉後,他們都急需一些東西來粉飾太平,而這些廢話因為足夠無聊恰好能完美地滿足這點。

“我确實不了解你。”她漫不經心回答道。

她手指裏的袖子是薄薄的棉衣料子,在多次漿洗後呈現出一種死板又木讷得硬,就像是她的回複,足夠無趣又不需要花費任何腦子,卻又能巧妙地把這個話題進行下去。

如果夏波再聰明點,他會借此說一些自己的往事,把自己從“惡人”這個詞中洗脫。如果他更聰明些,他就不會透露自己任何消息,而是把話題往其他方向引。畢竟,在雙方都不是什麽可靠的好人的情況下,多任何一分暴露,都是危險,哪怕她很大可能上都已經知曉這些。

果然,夏波的聲音輕快了些,他道:“你其實也沒那麽了解張雪。”

秦望舒挑了挑眉,她覺得自己受到了某種挑戰,關于張雪。因為張雪,她難得少年心性的想解釋點什麽,但在一個個下沉的步伐裏,又平和到一種冷漠。

她揪着袖子的手指一擰,棉裏的空氣被她擠得幹幹淨淨,在手指上如同紙薄。她和張雪之間千言萬語只能用孽緣兩字形容,自兒時驚鴻一瞥的施舍,就像是凝成一股的繩,纏繞滲透到如同人與空氣般,但張雪不知道,她暫且也沒有讓對方知曉的打算。

她晃了晃胳膊,指頭處那點衣料在晃動中丢失,借機收回了手。如果她再年輕點兒,就拿三年前與張雪關系正好的秦望舒,為了那點兒固執又可笑的勝負欲,她一定會與夏波争個高低。但現在二十一歲的她,只是如他所願的默認下了這個說法。

各懷心思下,成年人的默契便是幹戈和玉帛一直都是等號,壓根不存在什麽少年意氣和殺伐攻占。他們都是聰明人,事情當頭為利益讓步,最妙的是沒人會認為自己是傻的那個。

破廟的輪廓漸漸出現在視線裏,一磚一瓦随着距離的縮進而清晰,與昨日裏沒什麽不同,只是他們走之前未關的門現在閉上了。

她停在約莫有五六人距離的地方,不等夏波有動作,十分自覺地上前探路。她腳步極輕,像是刻意訓練過,又像是合腳的靴子帶來的好處,輕車熟路地貼在木門上。

屋子裏靜悄悄的,她什麽都沒聽見,也沒指望能有收獲,只是單純的示好。

夏波也貼了上來。男人的身形高大,她像是被環在懷抱裏。

她壓低聲音,故意道:“可能秦凱已經來過了。”

胡扯!

夏波神色微妙地瞧了她一眼,對方沒接收到,并且只給他留了一個頭頂地發旋。

“或許秦凱也在。”

如果說上一句話是胡扯,那這句話完全就是把他當傻子。他太陽穴跳了跳,咬牙切齒道:“沒準秦蘇給他望了風?”

若不是時機不對,秦望舒真想拍手稱妙。她似完全忘了自己正在幹什麽,饒有興趣道:“他們應該來個甕中捉鼈,我是指秦老爺子。”

夏波深吸了一口氣,他發現人與人之間的悲歡并不相通。而他也從未有這一刻發現自己的涵養竟然如此之好。他道:“你知道什麽叫做私人情感不影響正事嗎?”

秦望舒的身子一頓,她慢慢轉過身,見夏波神色極為端正,沒有一絲玩笑的意思,她神色浮現出幾絲古怪。但仍是老老實實道:“知道。”

夏波松了一口氣,可還不等他發話,就聽見對方道:“人肉包子是我騙你的。”

她話題跳躍跨度十分大,夏波沒能接上,只是茫然地想着她的話。“葉——”

他的話卡着,門就被哐當的一下踹開。他閃過一道白光,裏面空空如也,身體與地實打實接觸後傳來的痛感讓他如夢初醒。嘴快過腦子下意識張口道:“秦——”

金屬冷銳的鋒芒在半暗的光線下閃爍,他嘴邊未吐出的話不由自主地又咽了回去。他順着她手裏的槍看去,渾噩的腦子如敲一棒,徹底清醒。

他們心心念念尋找的山神正躺在稻草堆上,他們的出現徹底驚動了它。就像是曬太陽的蛇發現了獵物,它支起身子,但不知為什麽又像是斷翅的蝴蝶重重倒了下去。

夏波此時已經顧不上秦望舒,他飛快地站起身,就連衣袍上的灰都沒來得及拍,極快的速度掏出了槍,黑洞洞的槍管正對着山神。

“啊——啊——”山神像是被侵入領地的野獸,它強撐着身子,髒得看不清模樣的臉上是布滿血絲的一雙眼睛,沒有挺拔的鼻梁,平整的像是一張紙,突然出現了兩個黑點做鼻孔,咋一眼看上去像是一張臉上生了四只眼,讓人心生寒意。

“山神?”夏波語氣有些複雜,他在腦中模拟過無數次與山神碰面的情況,或許危險叢生,或許勢均力敵,但絕不是這樣以絕對壓倒性的優勢面對一樣這樣“弱小”的山神,他甚至荒唐地冒出一種自己正在欺負弱小的錯覺。

秦望舒的注意力全然被山神高高隆起的腹部所吸引。

她慢慢逼近,步伐小心又謹慎,平穩的靴子在她腦海中走出了高跟鞋的嘚嘚聲,握在槍柄邊緣的手掌已經泛白,緊扣着扳機的食指繃得緊緊的,像是拉滿了的弓,只要對方有任何輕舉妄動,就會毫不猶豫地按下去,

破廟裏充斥着令人作嘔的味道,像是新鮮的臭雞蛋拌上了某種熱騰的東西,再經過發酵後形成了一股難以言說的氣味,或許是精神高度的集中,也可能是身體自發的保護機制,秦望舒現在什麽也聞不到,随着她的靠近,山神的模樣在她眼中越發清晰。

一縷縷已經結塊的頭發,髒得呈現出一種發灰的白色,稻草稈和樹葉夾在其中,或許還有許多看不見的虱子。身上穿的與其說是衣服更像是一塊塊拼接的碎布,一層又一層勉強成為了蔽體的存在,厚重的像是泥殼,同樣看不出原本的顏色。

“啊——啊——”

山神見她越來越近,張嘴沒有唇瓣、也可能是被泥土掩蓋住嘴,似乎想要說什麽,可只有幹枯怪異的單音節回蕩在廟中,過于安靜的環境下,隐隐生出了些回音。

“哈——哈——”它喘着粗氣,半支起的身子又勉強擡高了些,努力弓起了背脊。像是野獸進攻前的示威,龇着嘴,滿是黃垢的牙齒尖得不似人,過長的尺寸光是看着就可以想象出割劃肌理的質感聲。

她以一種絕對居高臨下的姿态俯視山神,她過了最初的震撼後,生出一股可笑的不真實感。就像是她千辛萬苦,如同西天取經的唐僧,九九八十一難後,佛祖告訴她,你本來就是佛,輕松容易的她幾次忍不住開槍。

山神的狀态有些奇怪,它始終沒有離開身下這片稻草堆,但秦望舒不敢冒險,她站在了一個她能完全掌控的距離,問道:“你能聽懂我說話嗎?”

“啊——啊——”又是一陣刺耳且古怪的單音節。

她皺起眉,覺得在遙遠的記憶裏似曾相識,可因為時間太久明明呼之欲出的答案卻始終隔着一層紗。

她翹起腳跟,腳尖有一下沒一下的點着地面,聲音極其細微,近乎于無。但她卻看見山神微微低了頭,眼珠子直勾勾的對上了她的腳。

她動作一停,自己往日與夏波說過的所有話像是一場有聲的電影,在腦海中飛快地回放。電光火石間,她想到了答案,卻聽見夏波道:“它被人割了舌頭。”

第 38 章 章

第 38 章

當天晚上,林絢又做噩夢了。

在姜瑞玉以為她恢複正常的時候,她又開始半死不活了。

林絢這個狀态過了一周才完全好起來。

很快步入三月,天氣漸暖,褪去了厚外套。

姜瑞玉站在林絢旁邊,另一側是段秋,而林絢旁邊是周冰。

四人一排,站在一幅畫面前。

熟悉的場景,熟悉的配置。

“他怎麽老辦畫展?”姜瑞玉小聲問段秋。

“也沒有吧,這不才第二次嗎?”段秋嘆了口氣,“情敵相見,分外眼紅啊。”

“他算哪門子情敵。”

另一邊周冰已經引領着林絢去看下一幅畫了。

姜瑞玉正想跟上就被段秋拉住了。

他皺眉看段秋,“幹什麽?”

“你真不打算追她?”

姜瑞玉遲疑道:“應該……不打算吧。”

“我有個朋友前不久跟女朋友分手了,然後去占星館算了一卦,嘿!又和好了。我覺得挺靈的,你可以去算算你倆之間的感情,如果順利的話……”

“什麽亂七八糟的,那都是瞎說的。”

“不是瞎說的,我好多朋友都去過呢。”

第二天,姜瑞玉就坐在了占星館裏,對面的趙卿羽看着他。

他和林絢忙完工作正好路過這裏,想起昨天段秋的話。他還特地囑咐林絢在車裏等他,不要進來。

“我猜,你是要算感情吧?”趙卿羽臉上挂着微妙的笑。

姜瑞玉垂眼看桌面,含糊地“嗯”了一聲。

“上次還說不算。”她小聲嘀咕,然後坐直了身子,“對方叫什麽名字?”

“這也要說啊?”

“當然要說了,不然怎麽給你算?”其實也不用非要說。

“嗯……”他猶豫着,漲紅了耳朵。

“這裏就我們兩個人,你直接說就好了,我不會說出去的。”趙卿羽用悄悄話的語氣說道。

“林絢。”

“哦~原來你喜歡林鎮長。”她裝作一副驚訝的樣子,好像才知道這回事。

走出占星館時,姜瑞玉的嘴角是不受控制的。

老板叽裏咕嚕說了一大堆,總結一下就是:前期可能會有點迷茫,但整體是順利的。

他想不太明白這個迷茫是什麽意思。

坐在副駕,看到她的瞬間,又想起老板說”感情順利”,感覺臉熱熱的。

“你笑什麽呢?”林絢問道。

姜瑞玉伸出兩根食指把自己的嘴角硬拉下來,“沒笑。”

“為什麽不讓我進去,難道你算的是感情?”

遲疑了兩秒,他承認了,“對啊,被你猜到了。”

“你……你有喜歡的人?”林絢震驚。

姜瑞玉沒看她,眼睛望着窗外,“嗯。”

她說不上自己是什麽感覺,沒再說話,車內陷入了安靜。

“你不問我是誰?”他突然說話,眼睛依舊看着窗外飛逝的街景。

林絢想了想,“謝琳?”

姜瑞玉皺眉不解,回頭看她,“關謝琳什麽事?”

“哦,那我猜不到了。”

他們平時接觸的人很多,但來往比較多的女生也就是謝琳。

難道是一見鐘情?

可這是游戲世界,對npc投入感情好嗎,她要不要勸他放棄啊?

他扭頭不再看林絢,小聲嘀咕,“笨。”

當晚他就給段秋打了電話。

“哼哼,還說不去,口嫌體正直。”

“正好路過而已。”

對面的段秋意味深長地哼笑了一聲,“所以你是想怎麽樣呢?展開追求?”

“可是……”姜瑞玉遲疑道。

“可是什麽?”

“可是我總覺得她不喜歡我啊。”

“這個問題我已經說過了,她喜歡你那還追什麽?直接雙向奔赴了。不喜歡才要追啊,然後打動她,讓她也喜歡上你。懂嗎?”

“懂不懂的吧。”

“我這有一套技巧,你要不要聽?”

姜瑞玉翻了個身,手機放在耳朵上,床頭櫃上有一根紅繩,那是上次林絢在桑拿房送他的。

“好吧,說來聽聽。”

“首先呢,要保持神秘感……”

林絢睡不着了,手放在五餅身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摸。

他竟然有喜歡的人,想了一圈也沒猜到是誰。

要阻止嗎?感覺有點多管閑事。

可不阻止的話,畢竟不是一個世界的人,說不定他們什麽時候就回現實世界了。

而且如果真的在一起了,那她豈不是時時刻刻要當電燈泡,畢竟姜瑞玉不能控制自己的身體。

嗯,還是要勸勸他。

翌日,今天沒工作,林絢一整天都沒收到姜瑞玉的電話。

平時就算沒工作兩人也會一起吃飯什麽的。

難道是為了喜歡的人跟自己保持距離嗎?

她打開手機,看着姜瑞玉的手機號碼,凝視片刻又關掉了。

算了,有點刻意,什麽時候見面再說吧。

另一邊的姜瑞玉坐在沙發上,咬指甲看着桌上的手機,這都快晚上了,林絢也沒給他打電話啊。

段秋說他們總是待在一起,要适當的保持距離,距離産生美。讓林絢在習慣他的存在後突然不聯系她,從而産生一種微妙的心态,主動聯系他。

他拿起手機撥通了段秋的電話。

“怎麽樣?她主動找你了?”

“我就說她不喜歡我,你出的什麽馊主意,她根本沒找我。”

“啊……這樣啊,這只是起步階段,平常心。那你約她看看電影逛逛街什麽的,注意,是那種異性之間的約會,不是普通朋友出去玩,懂嗎?”

“不懂。”

“就比如說電影院,那種暧昧昏暗的燈光下,不經意的肢體接觸,猝不及防的對視。哦對了,記得選愛情片哦。”

“還要肢體——”手機突然震動,他看了眼屏幕,語調明顯上升了些,快速說道:“她給我打電話了,拜拜。”

段秋聽着“嘟嘟嘟”的聲音,“挂這麽快。”

“喂?”林絢跟姜瑞玉打電話從來沒這麽局促過。

兩人互相打了聲招呼後陷入了死寂。

“咳……”姜瑞玉幹咳一聲,“有什麽事嗎?”

說完他就後悔了,好像不該這麽說。

“沒事不能聯系你嗎?”

“也不是。”

雨點敲在玻璃上,林絢看了一眼窗外,“哦,就是下雨了,你記得關窗。”

“好,沒別的事了?”

“沒了。”她突然感覺一陣胸悶,挂斷了電話。

“怎麽這就挂了。”姜瑞玉看着手機,疑惑。

林絢走到窗前,開窗。

涼爽的風夾雜着雨吹進來,有點冷,她深呼吸。

“莫名其妙。”她說自己。

手機又響了,她打開看,是姜瑞玉給她發的消息。

“明天出去玩嗎?”

“行。”

上午,姜瑞玉主動去找林絢。他覺得他倆不适合保持距離,昨天才一天沒說話,就感覺過了一年似的。

今天也是沒工作的一天,兩人看似漫無目的地走在大街上,實則各懷心思。

林絢在想是不是應該在這個時候聊一聊他喜歡的人。

姜瑞玉在想怎麽自然地走進電影院。也不會不自然吧?朋友之間一起看電影也很正常啊。

他像下定了某種決心,突然指着前面,“哇,前面有個電影院,我們去看電影吧?”

好像有點浮誇。

林絢剛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行啊。”

這個電影院是獨立的,走進去就是售票處。

這裏的影視作品其實都是現實世界的。姜瑞玉看着一牆的海報,要找愛情片。

眼睛掃了一圈,他指着一部國外的都市愛情電影說道:“這個吧。”

說完心虛地收回了手指,生怕林絢發現他的心思。

林絢眼睛落在他剛剛指着的海報。果然是有喜歡的人了,電影都要看愛情片。

她幹巴巴地回應:“都行。”

姜瑞玉買了票後,又買了爆米花和可樂。段秋說了,爆米花不能買兩桶,只能買一桶。

大概是工作日的緣故,他們在的影廳沒有人。

電影還沒開始,影廳的燈還亮着,亮得有些無聊,兩人坐下後都沒說話。

林絢拿過可樂喝了一口。

燈滅了。

片頭開始,林絢盯着熒幕,但怎麽越看越不對勁呢。

歡快稚氣的音樂響起,這根本不是愛情片,是兒童動畫片啊。

她看向姜瑞玉,但他好像根本沒注意到放錯片子了。

幾分鐘後,一個女人走進來。

“不好意思,出故障了,這個影廳現在只能放這部片子。需要給你們換個影廳嗎?或者退票?”

林絢看着姜瑞玉,問道:“要換嗎?”

影廳裏只有熒幕反過來的光,他看起來懵懵的,“算了吧,有點麻煩。”

林絢看着那個女人,“不用了,我們就看這個吧。”

女人走了,林絢重新靠在椅子上,專心致志地看電影。

姜瑞玉打一開始心思就沒放在電影上。段秋說的什麽肢體接觸,眼神對視,到底怎麽實施啊?

電影都快過半了,他根本不知道在講什麽。

看見林絢的手伸進爆米花桶,他也伸進去。什麽都沒碰到,幹巴巴地拿了一顆爆米花出來,塞進嘴裏。

他買的超大桶,根本碰不到啊!

肢體接觸不行,那就眼神對視。

姜瑞玉開始有意無意瞟林絢,大概是燈光太暗,她根本沒注意到,而且這樣好像有點猥瑣。

他幹脆正大光明地看她。

這下林絢就算是個瞎子也注意到了。

“你看我幹什麽?”

姜瑞玉突然想到段秋說的話,要時不時地誇贊對方。

燈光昏暗,但她的眼睛分明。他張張嘴,說不出來。

要不換個委婉點的說法。

他想到這部愛情片的女主很漂亮,便說道:“你跟這個女主長得很像。”

林絢的表情靜止了,眼睛從他的臉上轉移到了屏幕,這部兒童片裏的女主是一只上蹿下跳的猴子。

“你什麽意思?”

姜瑞玉也看向屏幕。完了,他忘記已經換片子了。

“你聽我狡辯。”

第 44 章 小周發瘋

小周發瘋

“許青州,你給我滾出來!”

周月尋暴怒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方疏明猶豫了一會,伸手想把門打開,下一刻,門鎖被打開的聲音響起。

方疏明緊急後退,門被周月尋直接撞開了,他大步跨進來,身上還穿着正裝,明顯是剛趕過來不久。

許青州從房間探了個頭出來,神色有點遺憾,說:“原來你就是這樣保持你的紳士風度嗎,半夜強闖他人房間?”

周月尋穿着粗氣,緊盯着方疏明,确定他沒有衣衫不整或是其他不想看到的,這才轉過頭看許青州。

和許青州的從容不同,周月尋滿面怒容,鉛灰色的瞳孔周圍滿是充血的紅血絲,像是被搶走了什麽心愛之物一樣,憤怒不已。

“怎麽這麽生氣,我可什麽都沒幹。”

許青州走出來。

周月尋走上前,把口袋裏幾個黑色的小東西扔在了地上,赫然是追蹤器的模樣。

“想盯着我,這種手段未免太拙劣了。”周月尋沙啞開口道。

氣氛瞬間沉寂下來,許青州眼觀鼻鼻觀心,半晌才笑了一下,此時爽朗的笑聲根本無法安撫他人,只會帶來更多的不忿。

周月尋上前幾步,在抓住了許青州的衣領,手臂上青筋暴起,惡狠狠地說:“你這個該死的小人。”

他的咬牙切齒沒有讓許青州有半點收斂,反倒是輕輕松松地攤開手,說:“我不想讓你打擾我,所以事先做了點準備,有什麽問題嗎?”

周月尋舉起了拳頭,一拳砸在許青州的臉上,他的嘴角瞬間青紫。

周月尋放開手,許青州順勢向後踉跄了幾步,側着頭,笑了一下,及其諷刺。

“你也不過如此嘛。”

周月尋閉了下眼睛,忍耐住了動手的想法,他不想把事情鬧大,被怒火燒得差不多的理智在此刻回籠。

“沒有下次。”他冷冰冰地看着許青州,說道。

“那可不一定。”

周月尋沒有說話,漸深的瞳孔醞釀着風暴一般。

本來還算舒适的溫度,仿佛一瞬間降至冰點,方疏明淡然地退開,讓他們兩方對峙,可偏偏周月尋不樂意,死死拽着方疏明的手腕,眼神中的情緒讓方疏明看了心驚。

“你想去哪?”

周月尋目光灼灼,方疏明難堪地撇開臉:“……我要回去睡覺了。”

“這麽着急做什麽,疏明,你還沒看我要給你的東西呢。”許青州不死心地插嘴。

“他不需要。”

周月尋攔在他們兩個之間,說:“你離他遠一點。”

“這可不是你說了算。”許青州歪頭看了一眼周月尋身後的方疏明,說道。

方疏明皺眉,沒有理會他,對周月尋說:“周月尋,你先回去,有什麽你們明天再……”

周月尋抿唇,一言不發,拉着方疏明就向外走。

許青州看着他們的背影,笑笑,摸了一下唇角,眼神中有點惋惜:“可惜了,下次一定不會放過你的。”

……

“我是不是說過不要再跟他有接觸了。”

周月尋把方疏明摔在床上,站在床邊居高臨下,冷淡的眉眼頗具壓迫感。

房間內是刻意設計的昏暗的燈光,此時為周月尋的神情添了一層陰影。

昏黃的燈光籠罩在頭頂,并不感到刺眼,但是讓方疏明有種不是很舒服的感覺,在周月尋的目光下,方疏明有點無所遁形。

“我知道,但這次是有事。”

“有事,你跟他有什麽事,還讓你半夜去找他,難不成是床上的事?”

方疏明氣惱,大聲說:“你腦子裏是不是就只有這麽點東西,就不能裝點清白的?”

“那也要你們是清白的才行。”

“周月尋,你踏馬給我閉嘴!”

方疏明忍無可忍,一腳把周月尋踹翻,兩個人的視角反了過來,周月尋再次狼狽地躺在地上接受批評。

“老子忍你很久了,動不動吃這沒頭沒腦的醋,還他媽冤枉老子,怎麽,我欠你的啊?!!”

見方疏明的腳要踹到自己身上,周月尋頓時清醒過來,沒了剛剛那副嚣張的樣子,目光都清澈了不少:“不是!是他居心不良,我是來救你的!”

方疏明停下動作,蹲下:“救我?”

“是他先發信息來炫耀的,我以為你……”

“手機。”

周月尋從口袋裏摸出來交給了他。

“抱歉,我要先行享用可愛的點心……了……”

方疏明幾乎是一字一頓地念出了信息的內容,瞬間被惡心得不行。

他難言地看着地上的周月尋,最後理解地把手機塞回他的口袋。

“行了,我知道了,你走吧。”

周月尋歪頭:“?”

“怎麽,你沒定房間?”

方疏明斜睨了他一眼:“今天你攪和了我的事情,就先不追究了,但是你私底下查我,現在還跟着我到這裏來了,你跟許青州也沒什麽差別。”

周月尋緩緩起身,不顧形象地坐在地上,說:“疏明,為什麽你不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呢,這樣我們可以少很多麻煩。”

“你讓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多大臉啊。”

“許青州不懷好意。”周月尋拍拍袖子,站起來,“那個明玥接近你也別有目的,你總是這麽招人惦記。”

“所以呢。”方疏明冷冷地看着他,他的每一個動作都映入方疏明眼睛裏。

“你跟我回去好不好,我另外找個地方,他們都不知道的地方,我們兩個人在那裏生活好不好?”

周月尋滿懷希冀地看着方疏明,像是很滿意自己的這個決定。

“不好。”

周月尋的微笑展現到一半就被打斷,他有點沒反應過來:“疏明,你說什麽?”

“周月尋,看樣子你是真打算像那些娛樂媒體說的那樣包養我?”方疏明嘴角含笑地看着周月尋,想看看他那張嘴還能說出點什麽來。

“疏明,話不要說得那麽難聽。”周月尋皺眉道。

“那要多好聽,你踏馬把我當什麽。明明是你要開始的,現在走不下去,你又搞這些馊主意?”

“這只是緩兵之計,等我把事情都解決了,我們還能像之前那樣。”

“我不需要。滾,你給我滾!”

周月尋壓抑許久的怒火終于爆發,他厲聲道:“方疏明,你以為你多了不起?我還要你是給你臉了,你以為你現在配得上誰?“

他說完,把桌子上的臺燈拂了出去,玻璃破碎的聲響就像是從方疏明心底發出的一樣。

周月尋的話像一柄利刃,深深紮進方疏明內心最柔軟,也是最不想讓人看到的地方。

周月尋還在持續着他的憤怒:“現在別說是京城,随便哪個城市,你看看誰還樂意要你,就算你有一張好臉,可是也吃不了一輩子,沒了方家和這些捧着你的人,你什麽都不是。”

“許青州想弄你輕而易舉,你以為我是真的怕了你?未免太天真。”

“出去。”

方疏明低垂着頭,淡淡地說了一句。

“……什麽?”周月尋愣住,突然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些什麽東西。

“我知道了,你出去吧,我要睡了。”

方疏明躺進了被窩,背對着周月尋,安靜得不像他。

周月尋讪讪,抿唇看了他一眼,最後離開。

第二天方疏明沒能起來,被紀知樂喊醒的時候連喉嚨都是腫的,咳嗽了幾聲,被紀知樂按回了被窩。

“我天,這才來一天就生病了,唉,來喝點熱水,好好休息,這幾天我幫你玩吧。”

“咳,那就謝謝你了。”方疏明灌了兩口熱水下去,感覺好多了。

“沒事,不用謝,要什麽東西記得跟我說,我幫你買。”

紀知樂拿保溫杯裝好熱水,放在床頭就離開了。

方疏明躺了一會,起來的時候腰酸背痛。

“咳咳,早知道就不來了,也省得……”

“篤篤——”

方疏明頭暈得很,一時都沒聽清是門外的聲音,直到門外再次響起敲門聲,方疏明才恍然覺出是怎麽回事。

“咳,有什麽事嗎?”

方疏明打開門,門外站着的正是多日不見的明玥。

方疏明:“……”

“你們還真是……算了,接二連三地來找我是有什麽事情嗎?”

“沒有,就是來看看你,剛剛碰到有人提着藥,我猜是來給你的,所以給你提了上來。”

明玥紅唇輕揚,手上是一個白色的塑料袋子。

應該是紀知樂讓人買的,半道被截下來了。

“我下次一定不再訂這家酒店了。”

方疏明悶聲說着,接過明玥手裏的袋子。

“倒也不是酒店的問題,也就是我們一句話的事。”

方疏明雙眼無神,唇色蒼白,看得明玥有點不忍心再開他的玩笑。

“好了,我就是來看看你,怕你出了什麽事,昨天晚上的事我打聽的差不多了。”

“也是,有什麽事情瞞得住你們呢。”

明玥穿着高跟鞋,薄風衣在進門的時候就被脫下了,走過方疏明身邊時拂過一陣熟悉的香水味——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也是這個味道。

她撩了一下長長的卷發,豔麗無比的臉透着好奇:“許青州昨晚找你什麽事啊?”

“你們認識?”

“嗯哼。”

“沒幹什麽,就是聊了會天。”

方疏明沒精打采地坐在床邊,白色藥袋随意扔在床上,拿起床頭的保溫杯喝了兩口。

“我覺得他表現得挺明顯的。”明玥修長的指甲敲了敲皮質的包。

“對,他圖謀不軌,我知道。”

明玥詫異地看着他:“知道你還跟他接觸?”

“你也知道不是我主動的,我還能不讓他出現在這裏不成。”

“好吧,為了你,周月尋可是發了不少瘋,你不打算管管?”

“我還能怎麽管。”方疏明虛弱地靠在床頭,說:“沒事你就走吧,我要休息了。”

“行吧,祝你好運了,早點康複。京城的話,你能晚點回就晚點回吧,多玩兩天不是壞事。”

明大小姐踩着恨天高,動作利索,長腿幾步就跨出了門。

方疏明掀起眼皮看了一下,發現她這次穿了襪子。

“姑娘家真奇怪,過冬不穿襪子,這熱天還穿個吸熱的黑襪子。”

方疏明吸了吸鼻子,喝了口熱水,躺下睡覺。

難得神經大條,沒有細想明玥的話是什麽意思。

方疏明現在只想多睡一會,眼皮像是壓了石頭那麽重,似乎忘了點什麽。

好困,還是先睡會吧。

等我醒了再說。

方疏明迷迷糊糊地想。

第 44 章 身份bao露

北澤容辰迅速的解決掉臨水帝國兩個一星魔導士的長老,身形向下一掠,降落在地,看着眼前已經死去的陸赫那雙睜得老大的眼中滿是驚恐,微微嘆了口氣,擡頭望向眼前一身白袍的少女,晶亮的眸中一片冰冷,隐隐帶着一種熟悉之感。

“本來我可以饒你一命的,但你殺了陸長老,我身為北耀帝國的皇子,自當必須為他報仇!”

這輕聲飄來的話語似一根根利刺砸在傾城的心中,讓她的心有瞬間的窒息!

恍如,耳畔似存留少年淡淡的溫暖:

第一次相遇,他暖人心肺的笑意

在星城,他不顧一切的袒護

在古落森林,他們曾一起許下諾言,他們是永遠的朋友!最好的朋友!

……

可是,老天終究是殘忍的!現在兵戎相見,還能是永遠的朋友麽?

短短的幾天時間的相處似幾載歲月幽長,卻又似流星般短促。

為何美好的事物總不能長久?忽然這一瞬間她恨透了這種欲罷不能的感覺。

什麽是命運?

如果說一個人的命運是一生下來就早已被上天或是被那些所謂的神仙決定了的話,那麽,她,洛傾城就要逆天而行!

我的命運只由我自己掌控!

北澤容辰一愣,那雙狹長的美眸中為何流露出一絲淡淡的哀愁,又有一絲耀眼的華光,光芒交錯,一閃即逝,仿佛一切都是他的錯覺。

傾城不語,屈指成爪,無聲的行動代表了她的決定。罷了,沒認出她來也好,不想他再次為了自己站在天平的兩端左右為難。

紫色的魔杖輕輕舉起,北澤容辰還未施展魔法,然而白袍少女身形一閃,快如流星,已是暴沖而來。

微愣了片刻,北澤容辰連忙施展漂浮術飛上半空,一道道璀璨無比的火球在魔杖下誕生,向下方猛烈砸去。

白色身影在漫天的火球中急速閃掠,每一道熾熱的火焰皆是擦着身體飛過,有好幾次都差點被火球擊中。體內鬥氣空虛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之前殺水無寒時已費了大半的鬥氣,接着又和陸赫交鋒,将體內的鬥氣幾乎全消耗了,一直處于戰鬥狀态的傾城根本沒有時間來恢複鬥氣。

空中的少年身影忽地一閃,驟然出現在傾城身側,暴沖而來,白皙修長的手握成拳,一股淡藍色的鬥氣萦繞其上,帶着一股不可抵擋的氣勢對着傾城直呼而來!

傾城一怔,有些不可思議的瞪大眼眸,北澤容辰竟是魔武雙修!才十七歲的他魔法上已到達一星魔導士,是大陸上絕對的天才!然而這個天才更令人詫異驚訝的竟還是一名武師,一名實力不弱的武師。傾城能明顯感覺到他的實力在九星武影左右!

相對而言,其實傾城的進步已經很快了,特別的快!短短的幾天時間,她已從一名七星大武師晉級為五星武影!要知道人家升一星級是多麽的困難,有的大半年才升一級,更有的一年左右才升一級,就算是潛力悟性頗高的人至少都要三個月左右才能晉級。

要是讓別人知道她才短短幾天時間幾乎連跳一階的話,大家非得吐血而亡不可!

不過,傾城的晉級總的來說是運氣好,遇到了珍貴無比的靈藥三葉靈芝,而後又奪得異寶,才使得她連跳一階,若是按照平常修煉,沒有幾個月的時間恐怕是很難晉級的。

但是要有運氣才能創造奇跡!

北澤容辰的速度很快,拳頭眨眼即到,淩厲的勁風刮得衣袍肆意飛舞,傾城已無力還擊,只得身形微微一側,拳頭貼着臉頰險險擦過。

臉上似有什麽東西随之滑落,慢慢的在空中飛舞,像是美麗的蝴蝶,又像是三月的桃花……

絲巾緩緩飄落在地上,露出了那一張美麗而又熟悉的臉龐!

淡然清雅,稚氣未脫的小臉上蘊含着淡淡的妩媚,清純與妩媚,本是矛盾的集合,在她身上卻又顯得那麽自然。

清澈深幽的眼眸中一片驚愕,眼前少女那淡淡清韻脫塵的氣質恍如冰山雪蓮,那樣的絕世風華仿佛連大地山河都黯淡失色。

“你……你、你是血泣?”北澤容辰頭一次發現自己的心跳得這麽快,仿佛随時都會跳出胸口。

傾城沉默着,只是靜靜的望着他,溫潤的臉龐表情複雜變化着,時而驚訝,時而歡喜……

“血泣,你沒死!太好了!你沒有死!我還以為……對不起,那天晚上,是我沒有保護好你……”自責內疚的聲音讓傾城的心突地一跳,冰冷的瞳眸浮現點點光芒。

‘呼呼’風聲響起,五道身影在北澤容辰身後閃掠而至,是張宏立等其餘五位魔法長老,而水無寒和其四位魔法長老、十位死士,皆已成了刀下亡魂。

雖然五位長老很出色的完成了任務,但分別都受了不輕的傷,甚至有三位長老衣袍淩亂,血跡斑斑。

當張宏立等人見傾城時頓時像見了鬼般大吼出聲,“血泣?那個血泣竟然沒死?”

第 44 章

仙陣既成,南钰端坐中央,其餘四人分列東南西北四面。清理碎石尚未落定的塵埃,讓他們看彼此都好似隔了一層灰霧,八十一步的距離,則讓那灰霧中的夥伴身影更加渺遠、晦暗不明。

沒有一個統一的指令,但每個人抵達自己位置後,都迅速打坐,閉目凝神,口中默念有詞。

譚雲山清晰看見仙陣中央石板地面上的圖案,慢慢映出金邊,也照亮了端坐于其上的,南钰的臉,像一個真正的上仙那樣,平和,威嚴,慈悲。

距離八十一步遠的“譚雲山”是看不見這些的,但此刻的他可以。

自由自在,随意飄蕩——他被掉包了。

怎麽發生的他沒辦法講清楚,只知道就是在那八十一步的路上。夥伴們都在走各自的八十一步,那是唯一的大家背對着彼此的短暫時間。原地不動的南钰可以眼觀六路,但譚雲山能肯定,異皮必然是挑了個南钰看向別處的間隙。不用久,一瞬就夠了。

幾乎就是眨個眼的一霎,他便什麽都不知道了,再醒來,就是現在這樣。

他的身體被塞進了崖壁上一處極隐蔽的孔洞,他的“魂”卻飄了出來,俯瞰崖底。

起初他以為自己是精魄離體,但很快又否定,因為精魄是看得見的,一團或紫或金或其他顏色的光團,即便要散入天地,也該有那麽短暫的凝集形态。

他能感覺到自己沒散,還是一個完整的譚雲山,或者說,至少是個完整的譚雲山的“魂”,有思緒,可腹诽,只是說不了話,弄不出聲響,沒辦法讓夥伴們看見。

馮不羁被弄暈時肯定沒有這種奇遇,否則醒過來的第一件事就該是同他們繪聲繪色地分享。

一時想不通,譚雲山幹脆就不想了。他現在是什麽狀态不重要,重要的是夥伴們能不能按照最初商定的“雙籠法”,堅決執行。

這是他起的名字,沒經過夥伴同意,事實上連此法都沒被真正講出來讨論過,而是在五個人的眼波流轉中完成的。

就在那個岔路洞道裏,就在南钰說完“最直接的辦法就是讓異皮有機會僞裝成你們當中的人,但如果它真這麽幹了,頭疼的就該是你們了”之後。

那漫長的靜默,不是對此提議的絕望和否定,恰恰相反,他們都在彼此的眼裏看見了一簇花火。

之後便是南钰提議“複原仙陣”,他提議“好好觀察彼此以免被二次掉包”。

然而這些都是說給異皮聽的。

再次被掉包才是他們的希望——複原三千年前的仙陣有沒有用,誰都說不準,但若能引異皮再次出手,那這回就不是一只手掌的事了。

這就是那無聲的眼波流轉中,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東西。

雙籠,引異皮再次出手是第一層捕獸籠,仙陣是第二層,譚雲山覺得夥伴們會喜歡他起的這個名字。

竊魂之法可以竊取說過的話,看見過的景物,經歷過的事情,卻竊不到心。如果能竊到心中所想,假馮不羁就不會把“我們”說成“你”。同理。眼波流轉也不在竊取之列。不,應該說異皮只能竊取到眼波流轉,卻竊不到內裏傳遞的信息。

——那是只屬于夥伴間心意相通的默契。

現下,就看夥伴們能不能察覺了。

咻地飄到西面“假自己”跟前,譚雲山繞着“假自己”一圈圈飄。

眉峰英氣不失溫和,眼睫俊俏又不會女氣,鼻梁挺立,側臉輪廓分明,的的确确是自己的一張臉,幾無瑕疵。

譚雲山嘆口氣,也不知是佩服異皮的高明,還是感慨自己的爹娘會生。

不過就算容貌找不出破綻,妖獸畢竟還是妖獸,又沒有像白流雙那樣吞了仙魄,總不可能吟咒施仙術,所以夥伴們一定……

咔。

仙陣中央忽然傳來石塊輕微挪動的聲音。

沒等他回頭,“假自己”座下忽然亮起金光,那光越來越濃,最後竟彙成一束,沿着地面射向仙陣中央!

不止這邊,另外三面的夥伴也一樣。

四道金光一齊聚到陣中央南钰座下的圖案,那本已泛起金光的圖案,頃刻奪目刺眼!

仙陣……成了?

譚雲山目瞪口呆,已無暇去想原因,只愕然看着那圖案緩緩浮起光影,并最終在南钰頭頂上方綻出一朵金色光蓮!

光蓮将這崖底映得金碧輝煌,一剎那,恍若九天寶殿。

譚雲山終于在這炫目仙光中回過神,忙不疊低頭去看“假自己”。他直覺能吟出仙咒的,再指望人家怕仙陣,就基本屬于妄想了,然而人有時候總是盼着一個“萬一”。

果然,他遇上的還是那九千九百九十九。

“假自己”紋絲未動,凝眉吟咒,乍一看真像一個好人。

一時三刻後,金蓮同所有光芒一起消失,仙陣又成了那個冷冰冰的石群,崖底又成了那個昏暗幽深的崖底。

他聽見南钰沮喪的呼喚:“都回來吧……”

随着“假自己”一同回到仙陣中央,那一張張臉上的郁悶清晰可見。

“什麽破仙陣,一點都沒用!”白流雙不懂什麽叫“傷口上撒鹽”,所以每次都撒得很歡,更厲害的是從不分夥伴和自己,一視同撒。

南钰被蟄的疼,當然要反擊:“你厲害,那你來個妙計我聽聽!”

白流雙被問得心虛,哼一聲別過臉不看他。

“三千年的仙陣,不是那麽容易複原的,”馮不羁壓着心焦替南钰開解,但也沒忍住,又問,“南钰兄弟,除了複原仙陣,還有沒有其他辦法?”

現在根本不是讨論的時候好嗎?就不能先瞪大眼睛看看有沒有人被掉包?!

譚雲山覺得自己吼了,但沒任何動靜,連點風都沒刮起來。

忽然,下面的既靈擡頭,有那麽一瞬,譚雲山覺得對方在看自己。他這輩子都沒如此激動過,感覺一個使勁都能蹿上崖頂,可下一刻,既靈又皺皺眉,重新把頭低下。

譚雲山忽地就洩了氣,心情之低落比剛才更甚。

空歡喜是這世上最折磨人的事情之一,歡喜的時候越飄,空的時候跌得越疼。

“如果我現在提議不想捉了……”“假自己”開了口,再無之前僞裝馮不羁時的莽撞和急切,這一次,他含蓄,內斂,知道克制欲望,懂得試探分寸,連對着夥伴的苦笑,都飽含誠懇,“是不是特像‘異皮’?”

“是。”回答的是既靈,毫不猶豫。

“假自己”看向她,目光坦然,安定,一如聲音:“萬一我前世欠了許多人情債,結下許多血海仇,那還是不要想起來得好。”

這話來得沒頭沒尾,南钰、白流雙和馮不羁都聽得茫然。

可是既靈懂。

譚雲山知道她懂,正因為知道,才更可恨!他和既靈難得能心平氣和說兩句知心話,就算結局是以他被淨妖鈴敲頭告終,那也是極珍貴的回憶,是要藏起來自己品的,不是這種時候翻出來當“兵刃”使的!

既靈懂歸懂,卻也沒料到會在這時候聽到第二遍,說不清是個什麽心情,只不确定地問:“想好了?真的不修仙了?”

“假自己”輕輕點頭,一派雲淡風輕:“不修了。如果修仙的代價是讓夥伴頻頻為我涉險,那我寧願這一世,下一世,下下一世,永遠輪回着和你們做夥伴,一起逍遙。”

裝,你可以再裝一點,你幹脆上天得了!譚雲山捂着胸口,免得一口血噴出來。

“如果我們同意了呢?”既靈平靜反問,靜得不似平時那個急性子的姑娘,“要五個人一起出去嗎?”

譚雲山怔住,連呼吸都忘了,死死盯住下面“局勢”。

“假自己”極其自然地搖了頭:“不,一個個分別出去,無論異皮僞裝成了誰,都別想再騙我們一次。”

啧,這家夥是吃一塹……長百智啊!

先不論一個個出去它該如何謀算脫困之法,單這态度,就算讓他來對話,一晃神也容易誤認成對面的就是自己!

“如果我不同意呢?”既靈又問,定定看‘它’,“如果我說我非要六塵金籠亮這一孔呢?”

“假自己”毫無閃躲,亦無遲疑:“那我就陪你。”

簡單五個字,既靈怎麽想的不清楚,反正譚雲山是一點戾氣都沒了,就剩五體投地。他一個正主,硬是對假冒者生出一絲詭異“嘆服”。異皮這不只是模仿,還帶着幫你升華,被這樣的高手瞞天過海,他絕對不會再怪夥伴們放松警惕了,相反,他得反省自己為什麽平時做不到如此貼心仗義。

“所以現在到底怎麽個決定?”馮不羁實在受不了了,半天沒說出個結果,聽着全像話裏有話,欲言又止,脈脈含情,有沒有考慮其他人的感受!

譚雲山看得出既靈心裏已經有了決斷,因為她的目光一下子堅定下來,那個出手從不猶豫、善惡向來分明的姑娘又回來了。

她看向馮不羁,準備給個結果,然而嘴唇剛動,連第一個“我”字都只是口型,頭頂忽然傳來一聲巨響!

咣——

仿佛什麽東西重重砸在岩壁上的聲音,緊接着就是“咔啦啦”幾聲,聽着像岩壁碎裂。

“不是吧,又來?!”馮不羁簡直想把異皮請出來當面教育,你就算掉包也別每次都用落石啊,能不能有點新鮮的!

飄在半空的譚雲山倒不擔心被落石砸,只是心中不解,異皮已經成功僞裝成了自己,為何還要搞這麽一下?

沒等他想出個所以然來,底下既靈已經撲向“假自己”:“小心落石——”

眼看着“假自己”被既靈撲倒,後者恨不能瞬間變長手腳将他徹底覆蓋,譚雲山心裏說不清什麽滋味。

他沒想到這種時候既靈想到的是自己。

但……那是假的你撲錯了啊姑娘!

咣當——

巨石滾落在地,就一個,且距離仙陣十萬八千裏,只是于這封閉洞穴,聽起來聲音格外的近。

各自尋岩壁根躲避的夥伴們陸續爬起,臉上都是尴尬的哭笑不得,而且這哭笑不得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就像……就像他們第一次看見譚氏仙雷時的表情。

譚雲山扶額,不知道好端端的幹嘛想起這種傷心往事。

“既靈妹子,趕緊起來吧,啥事兒沒有,”馮不羁第一個走到仍撲倒在地的既靈和“譚雲山”身邊,擡腳踢踢“譚二少”,“別占便宜不撒手,趕緊讓人家姑娘起來。”

地上的“假自己”擡眼仰望馮不羁,目光那叫一個委屈,并張開雙臂以示清白:“我撒着呢,是她不起來啊。”

說話間,南钰和白流雙也回來了,後者一看這造型就皺眉:“姐姐,你護着他幹嘛,快起來!”

譚雲山也納悶兒,他幾乎飄到了地面,以極近的距離觀察既靈,想看看着丫頭到底怎麽了。

只一眼,他就覺出不對。

側臉緊緊貼着“假自己”胸膛的姑娘,眼裏才沒“夥伴情”呢,冷得像霜。

寒光一閃,譚雲山被晃得不自覺眨下眼睛,就這一下,只聽“撲”地一聲,再定睛去看,不知何時掏出匕首的既靈,已将利刃刺入“假自己”的心窩。

只可惜,異皮還是反應過來了,依然是擡手去擋,唯一不同的是這回匕首紮透了它的手心,直直沒入心口。

第 43 章 :再出命案

聽到馮三在電話裏說的話,葉涼辰愣了一下,然後立刻對馮三說:“蘇教授今晚身體不舒服,不能去屍檢,你打電話給別的法醫,我馬上趕過去。”

說完,葉涼宸便挂了電話,然後轉身準備上去拿自己的外套。

豈料,卻看到蘇美景像夢游一樣站在樓梯那裏。

雖然作為巡捕,他膽子挺大的,但突然看到這一幕,還是有點瘆得慌。

蘇美景大概意識到自己這樣可能吓到葉涼辰了,一臉心虛的說道:“我……我酒醒了,是有案子麽?我和你一起去吧!”

葉涼宸短暫的遲疑了一下,然後點點頭,拿了衣服便和蘇美景一起出了門。

複興路81號旁的巷子裏,一個女人躺在地上,鮮血流了滿地,看着觸目驚心。

蘇美景戴上口罩和手套,像模像樣的為死者進行了初步的驗屍。

“死者的脖頸處有一道長約10厘米的細小傷口,此處有大量出血,是導致死者最終致死的傷口。地上的血跡未完全幹透,根據死者身上的肌肉僵硬程度判斷,死者應該是在今天晚上9點鐘左右,被人從身後勒住喉嚨導致的死亡。”蘇美景面色凝重的說道。

“從背後襲擊?還有傷口,是用刀麽?”馮三好奇的問道。

“不是!”

“不是!”

蘇美景和葉涼辰兩人再次異口同聲。

葉涼辰瞟了一眼蘇美景,做了一個請的動作,示意讓她先說。

蘇美景也不客氣,接過話頭,便答道:“是類似于鋼絲之類的東西,但從傷口的橫切面來看,應該比鋼絲還要細,就像……”

說到關鍵的地方,蘇美景有點想不起來這種東西到底叫什麽名字了。

“釣魚線!”葉涼辰脫口而出。

被他這麽一提醒,蘇美景也想起來那東西應該就和釣魚線差不多,連連說道:“對對,應該就是釣魚線!”

可馮三卻有些不理解了,一臉不可思議的問道:“這釣魚線也能殺人?”

葉涼辰點點頭,答道:“現在釣魚線都很紮實,其鋒利程度和承重能力用來殺人 ,已經不稀奇了。”

“沒錯,雖然鋼絲也可以造成類似的傷口,但鋼絲造成的傷口,遠遠比這個寬很多,并且創口會參差不齊。只有像釣魚線一樣粗細并且有韌性的東西,才能造成如此細長而切口整齊的傷口。”蘇美景補充道。

聽到這裏,馮三這才算明白了些。

“那這麽說來,這女人死的也夠慘的,大晚上的,在回家的路上被人用釣魚線給殺了,真可憐!”

“死者身份确定了麽?“葉涼宸淡淡問道。

馮三點點頭,答道:“确定了,說是麗香園的頭牌許圓,喜歡她的男人可不少,據說咱們巡捕房的某個領導,都喜歡找她。”

馮三一邊小聲說着,一邊像做賊似的瞟了一眼四周,仿佛怕人聽到了似的。

“短短一天之內,死了兩個人,看來這大上海的治安,是得好好整頓整頓了!”葉涼辰深深嘆了口氣說道。

蘇美景蹲在地上,将屍體重新檢查了一遍,然後又貓着腰在地上尋找着什麽。

“你找什麽呢?”葉涼辰好奇的問道。

蘇美景沒做聲,仍舊繼續尋找着。

葉涼辰和馮三都不明所以,問了又不說,只好在旁邊等着。

兩分鐘後,蘇美景終于發出了驚嘆的一聲:“找到了!”

葉涼辰聞聲,走過去,想要看看蘇美景到底找到了什麽。

結果還沒走過去,蘇美景就厲聲喝住了他:”別過來,別把我的現場破壞了!“

葉涼辰吓了一跳,連忙往後退了一步,再定睛一看,只見蘇美景的面前,隐隐約約有一個腳印!

蘇美景拿着工具,小心翼翼的将腳印拓了下來,放回了驗屍箱中,然後站起來對馮三說道:“老規矩,還是送到我的實驗室吧,我連夜解剖,看能不能找到其他的線索。”

聽到蘇美景這麽說,葉涼辰立刻沉聲說道:“你不要命了麽?這一解剖,你起碼得忙到明天早上,你不睡覺了?”

“這人都死了兩個了,我們案子還沒查出來,你覺得我能睡得着麽?”

可即便如此,葉涼辰還是冷聲喝道:“就算是這樣,也不可以連夜解剖!”

“你又不是我爸媽,你管我!”蘇美景有點不耐煩了。

她這個人,向來都是很有主見的,最不喜歡人家打亂自己的計劃。

結果這個葉涼宸打亂她的計劃不說,居然還擅自為她做決定,他以為他是誰啊?

甚至就連馮三,都感覺葉涼辰今天有點不太正常,好奇的問道:“葉探長,你今天怎麽了?”

葉涼辰意識到自己今天可能有點失态了,聲音立刻軟了下來:“今天大家都累了一天了,把屍體送回實驗室,就将就着在實驗室睡一晚上,明天早點起來開工。”

我了個去,這個家夥不僅擅自為她做決定,而且還沒經過她的允許,就讓巡捕房的這幾個人住到她家實驗室去,這是鸠占鵲巢麽?

于是直接反駁道:”喂,葉涼辰,你這個人 怎麽可以這樣!“

葉涼辰淡淡瞟了她一眼,沉聲道:“反正今天晚上我是要在實驗室住的,你如果不怕半夜睡着了被我趁人之危,就請他們幾個當保镖保護你。不然,我今天這喝了酒的,會發生什麽事可不好說。”

這話一出,巡捕房的幾個人頓時全都看了過來。

因為這話,真的太有挑逗意味了。

葉涼宸狠狠瞪了他們一眼,冷聲道:“老子是在為你們謀福利,你們看個錘子!”

蘇美景此刻真的徹底無語了,這哪裏是個巡捕房的探長,這分明就是個臭流氓啊!

之前她裝醉的時候,她還覺得他這人不錯,結果現在他這話一說,就把蘇美景之前好不容易對他建立起的美感全都破壞了。

得,為了避免這個家夥酒後亂那個啥,她還是乖乖的讓這幾個巡捕房的兄弟在實驗樓的一樓跟着兩具屍體一起睡吧!

正好,也免得她一個人害怕。

這樣一來,也算是一舉多得了!

第 37 章 ☆、037. 消息

? 拍戲雖然很辛苦,但在井井有條的調度之下,還是非常順利地進行了下去。期間姜玲又請了幾次假,不僅是她,其他的演員們也耐不住性子,在沒自己戲份的時候請假出去溜達一圈。寧因沒有禁止,只說注意安全,按時趕回來。

唯一沒有請過假的就是孫曼和蘇靖康了。兩個人是男女主角,基本上每天都會有他們的戲,最累的也是他們倆。

寧因和張庭商量過後,決定開設B組,由副導演同時拍攝一些不重要的場面,加快劇組進度。很快,一月份來了。天空長日長日的肅清着,好像一個傷寒病人的臉。好在之前已經安排好了戲份,将冬天的戲份全部往前挪了。

A組和B組每天同時進行拍攝,場面調度更加複雜,寧因漸漸覺得有些力不從心,要管的事情實在太多,于是把一部分事索性都交給于南去做。

一月三號,王博遠忽然來了。和王博遠一起來的還有朱瓊。

“辛苦了。”當天晚上,王博遠在當地酒店請劇組主創吃飯,導演和孫曼、蘇靖康還有戲份要拍攝,沒有來。

“等會兒我給他們打包帶點兒回去吧,還有工作人員的,你去讓服務員多做些。”寧因對于南說道。

王博遠和袁剛喝了一輪酒,說:“湖南衛視來聯系我們了,他們希望能夠拿下我們《上天紀》的獨家首播權,我們跟他們談了,都認為把《上天紀》這部奇幻大劇放在暑期檔最好,所以我想問問,現在進度怎麽樣?”

寧因說:“拍攝進度已經過半了,可是後期特效都還沒有做。”

王博遠說:“公司會馬上加派人手,我們邊拍邊剪,然後做特效,湖南衛視打算把《上天紀》打造成周播劇,我們的時間應該足夠。”

“邊拍邊剪?”寧因蹙起眉頭,“張庭導演會同意嗎?”

“我們再去溝通吧,我看了一些發回來的片花,質量很不錯,臺詞也比我看到的劇本要精簡很多。”王博遠說,“我聽他們說,你每天都會抽一個小時和編劇讨論臺詞的問題?”

寧因點點頭,“劇本的結構和劇情都很棒了,但是作為一個有七十多集的大劇,臺詞的确在很多地方都有瑕疵,所以我和編劇每天都會修繕第二天要拍的戲份的臺詞,演員們也會參加。”

王博遠點點頭,“電視劇拍攝方面的事情我不管,全權交給你,後期的宣傳和發行我會找人來做,你把關質量就好。”

“好。”寧因點頭。

“對了。”王博遠說:“我猜你還不知道這個消息。”

“什麽消息?”寧因問。

王博遠說:“華影天下跟千葉合并了。”

“什麽?這是什麽時候的事?”寧因驚訝地瞪大眼睛,“我沒有聽到一點兒風聲啊。”

王博遠說:“我也是剛聽到一點兒風聲,現在消息還沒有傳開,只在小部分人中傳播。”

“那他們實力應該會大增了。”寧因說。

王博遠一笑,“怕什麽。”

“我沒怕。”寧因說:“只是我跟王仲田之前因為蘇靖康的事爆發了矛盾,積了怨,還不知道他會做些什麽呢。”?

第 36 章 ☆、036. 劇組狂歡

? 當制作人簡直就跟當保姆一樣,上到管人,下到管錢,場地預訂安排,演員檔期調整,每天進度是否完成……雜七雜八的事忙得寧因幾乎沒有時間到片場看。

好在片場有張庭導演坐鎮,領頭的孫曼又是一個工作起來嚴謹認真的人,所以不至于出什麽岔子。

跨年那天晚上,大家拍完當天最後一場戲,忽然寧因帶着兩卡車的燒烤工具與各種食材。寧因下車說:“大家今天辛苦了,今天晚上跨年,大家如果沒事的話,就留下來一起燒烤吃吧!”

“喔!!”片場的人都熱情地歡呼起來。

眼下正是最冷的時候,他們一群人待在雲南這個地方,每天辛辛苦苦地工作,與家人又離得遠,每天收工回去就是洗澡睡覺。這會兒制片人忽然呼啦拉着兩卡車的東西說弄燒烤,大家哪裏會不高興。

蘇靖康跑到寧因的身邊,一張英俊的臉被片場暖黃色的燈光柔和了些有些分明的棱角,眼睛裏也好像浸潤了蜜汁一樣,水盈盈的。

“寧姐,你怎麽知道我最近饞燒烤饞得都要流口水了?”蘇靖康一雙眼睛亮晶晶地問道。

寧因說:“我哪裏知道,又不是為你準備的!饞就自己去烤!”

蘇靖康吐吐舌頭。這時候孫曼走過來,她的戲服還沒有脫掉,身上披着一個軍大襖,手裏還插着一個暖手寶,她笑着對寧因說:“拍你的戲真不吃虧,劇組待遇這麽好!”

寧因笑着說:“主要是有一個厚道的老板!”

孫曼說:“大家都很努力,劇本也很好,我們這部劇一定會成為經典的。”

如果是別人說這話,寧因會覺得是禮貌、是恭維、是場面話,但從孫曼口裏說出來,卻有一股毋庸置疑的力量,因為她說這話的底氣就是她演過的所有電視劇,每一部都是經典,無一例外,這也是為何她能夠在電視劇方面封神,成為中國電視劇最金字塔尖的那個人,連那些電影大咖影帝影後們都無法匹敵。

寧因說:“有你在,我信。”

孫曼眨了下眼睛,說:“寧因,說真的,雖然這是你第一次做制片人,但是,這個劇組真的是我待過的最舒服的劇組。”

寧因笑了,露出潔白的牙齒,說:“主要是不差錢。”

孫曼一下子沒忍住大笑起來。

“寧姐。”姜玲走過來,她之前應該是換裝去了,這會兒已經穿上厚實的大衣,還戴了一個耳罩,她又對孫曼喊了一聲:“曼姐。”

寧因看着她紅撲撲的小臉,問:“怎麽樣?”

這幾個演員的演技都是不用她擔心的,她問的都是生活方面。姜玲點頭說:“都挺好的。”

孫曼看了姜玲一眼,對寧因說:“那我去蘇靖康那邊看看他燒烤怎麽樣了。”

“嗯。”寧因說:“我等會兒過來找你們。”

等孫曼離開,姜玲開口說:“寧姐,我明天下午要離開劇組一下。”

“有什麽事嗎?”寧因問。明天下午并沒有姜玲的戲,姜玲這麽問也是出于禮貌而已。

姜玲說:“我想去買點東西,晚上就會趕回來。”

她自然聽得出這是說辭,買東西這種事情交給助理去做未嘗不可。不過既然人家不說,自然有她的原因,不耽誤劇組拍戲就行。

寧因點點頭,說:“行。”

……

“三!”

“二!”

“一!”

“新年啦!!”

“祝《上天紀》收視長虹!”

“一定的!”

……

大家樂呵呵地吃喝玩樂。寧因導演和幾位演員坐在一塊兒邊喝酒邊聊天。

“其實我剛進組的時候挺怕孫曼姐的。”蘇靖康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還擔心孫曼姐對我的表現不滿意。”

孫曼給了一個白眼,說:“怎麽會呢?我這麽一個溫柔善良賢淑的女子!”

她托腮眨眼的模樣讓大家都忍不住笑。甄京說:“根本想不到孫曼姐私底下竟然這麽逗。”

“不然呢?”孫曼搖搖頭,說:“難道拍戲的時候端着一張臉,拍完戲還端着,那該多累啊!”

第 37 章 章

第 37 章

林絢實在看不出來趙卿羽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說話正常,行為也正常。

林絢的占蔔已經解讀完了,趙卿羽托腮看向姜瑞玉,他眼睛正看着林絢。

趙卿羽似笑非笑地問道:“你想算什麽,感情方面的嗎?”

她說着,眼睛在兩人之間來回掃了一下。

“不用了。”姜瑞玉拒絕。

就林絢現在的狀态,他哪有心思算這個。

臨走時,老板硬要給她免費,但林絢還是按正常價付了,也不貴。

走出占星館,姜瑞玉看她的狀态好些了,來熱鬧的地方還是有用的。

但沒逛一會兒,林絢便又嚷嚷着要回去。

姜瑞玉拽着她的手臂,眼睛瞟到旁邊的一家陶藝店,可以自己手工DIY的那種。

“我們玩這個吧?”

林絢看去,門口的落地小黑板上寫着“陶藝DIY”的彩色字。

沒等她反應,就被姜瑞玉硬拉着踏上了臺階。

剛推開門,老板就迎上來了。她看起來三十歲出頭,身上有一種文藝氣息。

“元宵節快樂,林鎮長也來玩啊,現在正好人少。”

趕鴨子上架般的,林絢穿上圍裙,坐在拉坯機面前,手裏拿着一坨泥。

正因為人少,老板可以手把手地教他們。

姜瑞玉第一次發現自己的手工能力這麽差。旁邊的林絢都開好兩個貓碗的基本形狀了,而他還在反複開口。

中午剛過,林絢才完成了自己的作品。兩個貓碗,碗身上分別是五餅和來福,兩只貓貓頭,看起來很可愛。

林絢越看越滿意,沒想到還挺好玩。她剛想讓姜瑞玉看,卻發現旁邊的座位已經空了。

此時店裏的客人不少,林絢掃了一圈才找到他,姜瑞玉正彎腰在桌子上寫着什麽,旁邊是一面心願牆,粘滿了便利貼。

她站起來走過去,悄咪咪地探頭,但還是被姜瑞玉發現了。他立刻用手捂住,直起身子看她。

“你幹什麽?偷看別人心願。”

“哦,你在寫願望啊,那我不看了。”林絢表現得善解人意,眼睛卻還盯着他的手背。

姜瑞玉一只手捂着,另一只手扯下那張便利貼。

提防着林絢,踮腳擡手貼到了最高的位置。

“切,不看就不看,神神秘秘的。”

林絢看了姜瑞玉做的手作水杯,杯底一層凸起的煙花,別的什麽都沒有。

洗幹淨沾滿陶土的手,老板走過來,她說燒制好後會通知他們來取,說完她就被其他客人叫走了。

林絢看看時間,下午一點半了,肚子恰巧“咕嚕”了一聲。

她捂住肚子,看向姜瑞玉,“我們去吃飯吧。”

姜瑞玉剛想點頭,林絢的手擡起來落在他的眼鏡框上。

她說:“等一下。”

拇指擦拭着鏡框邊殘留的陶土,溫熱的食指貼在他的顴骨位置。

“這也有,”她中指和食指并攏,擦掉他眉尾上方的陶土,“好了。”

顴骨和眉尾的皮膚好像燒起來了似的,緊接着整張臉都熱起來了,他木然地擡手摸眉尾,“沒了嗎。”

下午吃完飯再逛逛街,一天很快就過去了。

夜幕降臨,燈會不知不覺已經開始,目光所及的燈籠全部亮起來了。

林絢擡起相機,對着猜燈謎的人群拍了一張。

“我也要!”段秋跳到鏡頭前,咧嘴一笑,比了個耶的手勢。

傍晚的時候,林絢突然說回家,她要拿一樣東西。結果是要拿姜瑞玉送她的相機。

同一時間,段秋打電話約姜瑞玉一起逛燈會。

就這樣,三個人湊到了一起。

林絢給他拍了一張,然後鏡頭又轉到了別的方向。

姜瑞玉抱臂撇了一眼段秋,“電燈泡。”

段秋先是疑惑,然後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哦~我忘了你喜歡她。”

聲音之大,聲調之高。姜瑞玉趕緊捂住他的嘴,“你生怕她聽不見是吧?”

段秋拉下他的手,“那不是正好。”

看着姜瑞玉的眼神,他妥協,“好好好,我不說。”

然後抿唇,擡手做了個拉鏈的動作。

林絢除了拍風景就是拍姜瑞玉。他實在是上相,随便一拍就出片。

“你怎麽不拍你自己?”姜瑞玉問。

兩人并排走着,段秋一個人背着手跟在他們身後溜達。

林絢想了想,她從小就有拍照的愛好,不過是拍別人,所以大學才讀的攝影專業。

雖然也會自拍,但都是拿手機随便一拍。

“習慣了。”

“我來拍你,你教我怎麽用。”

“你要拍我嗎,也行啊。”

身後傳來不合時宜的聲音,“啧啧啧。”

姜瑞玉緩緩回頭,看見正呲牙笑的段秋。後者立刻繃直了嘴角,并向他眨了下眼睛。

林絢只教他哪個地方是快門。鏡頭是定焦的,他只要按快門就行。

“好,會了。”

“真會了?”

“你往前走就行,我給你抓拍。”

林絢走在前面,姜瑞玉一會兒橫一會兒豎,咔咔一頓拍。

“你先看一眼。”

她轉身走回來,突然想起他上次在海洋館給她拍的照片。

林絢站在姜瑞玉旁邊,看他手上的相機屏幕。

好在這次燈光充足,沒複刻上次的場景,只是有幾張拍出了殘影,有幾張還是有可取之處。

兩人身體一側貼在一起,林絢專心看照片,姜瑞玉專心看她。

段秋站在一邊,看見姜瑞玉看林絢的眼神。也就林絢這個當事人感覺不到姜瑞玉喜歡她。

他撇嘴搖搖頭,走到一旁的攤位看別人玩套圈游戲。

一個女生胳膊上挂滿了塑料圈,一個接一個抛出去,速度很快,但一個都沒中。

“哇,竟然一個都沒套中。”段秋小聲嘀咕。

但那女生好像聽到了,扭頭白了他一眼。

“段秋!”

聽到姜瑞玉叫他,他招手回應,“這呢。”

走到兩人面前,姜瑞玉把相機遞給他,“給我們拍個合照。”

“好啊好啊。”

他擡起相機,從鏡頭裏看兩人,然後開始指揮他們,“這邊一點,離得近點,再近一點,笑一下。好好好,3,2,1,茄子。”

林絢正要上前看他拍的怎麽樣,段秋卻說:“再拍幾張。”

“好吧。”林絢重新站到姜瑞玉旁邊。

“3,2,1。”

“茄子!”快門按下那一刻,一個女生的身影闖進鏡頭。

段秋拿下相機,這不是剛剛套圈沒中那個女生嗎?

“謝琳?好巧啊。”林絢看清是誰後,跟她打招呼。

“你好林鎮長。”謝琳說完後微微低頭,擡眼看姜瑞玉,聲音小聲了些,“你好,張強。”

“你好。”姜瑞玉點頭,禮貌地跟她打了招呼。

段秋走過來,姜瑞玉拿過相機,“我看看。”

就拍了兩張。一張是他和林絢的合影,他們貼在一起,林絢大方地笑,姜瑞玉則微微揚起嘴角,不知道是不是路邊燈籠的緣故,他的臉紅紅的。

另一張差不太多,就是林絢旁邊多了個虛晃的身影,是謝琳,只能看清她開口大笑的嘴巴。

謝琳湊過來,“怎麽給我拍成這樣啊?”

“你突然闖進來,拍成這樣很正常吧。”

謝琳擡頭看說話的段秋,正是剛剛嘲笑她的人,“怎麽是你?”

“你們認識啊?”林絢問道。

兩人互不相看,但異口同聲道,“不認識。”

三人行變四人行,謝琳走在姜瑞玉和林絢中間,摟着林絢的胳膊。

姜瑞玉腹诽——又來一個電燈泡。

他扭頭看段秋,給他使眼色。但到底是晚上,姜瑞玉還戴着眼鏡,段秋沒看懂。

他靠近姜瑞玉,“怎麽了?眼睛抽筋了?”

“不是。”姜瑞玉看了一眼謝琳又看回來。

段秋一臉了然,“哦~懂了懂了。”

他把姜瑞玉拽到一邊,自己站在謝琳旁邊,手拍了下她的肩膀。

正和林絢說話的謝琳被打斷,轉過頭來,本來笑着的表情凝固,她還以為是姜瑞玉。

“幹什麽?”

“前面還有套圈游戲,我玩這個很厲害的。走,哥今天就教教你。”

“你什麽意思啊?”這話到謝琳耳朵裏自然變成了嘲諷。她剛剛買了兩百個圈,一個都沒套中!

“走吧走吧。”段秋拽住她的衣袖就往前走,強行讓她和林絢分離。

“我不玩。”她甩着胳膊,但發現甩不掉。

“讓你變成圈神。”

看着段秋拉走了謝琳,姜瑞玉悄悄挪到林絢身邊,“走吧。”

他也不想幹什麽,只是想和她距離能近一些。

燈會上的人越來越多,也越來越熱鬧,幾乎要擠着走了。

林絢感覺一只手貼上她的大腿外側,正當她以為只是因為擁擠不小心碰上的時候,那只手捏了一下。

姜瑞玉走在她前面一點,為了防止走散,隔着衣服拉着她的手腕。

她迅速低頭看自己的腿,什麽都沒有。

感覺到林絢停了下來,姜瑞玉回頭,不解地看她,“怎麽了?”

她呆滞地搖搖頭,“沒事。”

可能是不小心的吧。

兩人在人群的縫隙裏繼續往前走。

走着走着,林絢看到了路邊的澱粉腸,“等一下。”

人還挺多,但她想吃。

找到隊伍的盡頭,站在最後面。

趁着排隊的間隙,正好選一下相機裏的照片。

她擡起手,卻發現姜瑞玉還在拉着她的衣服。

姜瑞玉松開手,“哦。”

打開相機,點開相冊。一張一張翻過去,不好看的删掉,一樣的照片來回對比,然後删掉一張。

“這張好看。”她舉起相機給姜瑞玉看。

照片上的姜瑞玉歪頭看鏡頭,沒什麽表情,身後是虛焦的花燈和人群。

“咔嚓”

突兀的拍照聲從下方響起。

她回頭看地面,只有路人的鞋子。

“怎麽了?”

“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