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更吹落星如雨(三)

更吹落星如雨(三)

在金光之中,只看見女子清瘦的身影立在中央,行劍如流水般,但還是不敵飛速穿行的劍影。

突然,暗處的一劍直直穿透她的胸口,她的羅襦繡裙是幾天前買的,她很喜歡的鵝黃色。

此刻鵝黃的衣裳上暈染開一片赤色,她唇角帶血亦銜笑,手上的劍卻沒有停,她攥着昔日覺得都提不起劍,把最後一把可以挑開的劍影拿劍擋下。

相榆曾想過等到了夏天,她一定要去北冥國看看那裏的風光,畢竟這天下之大,她還有那麽多沒看過。

不過,看來是沒有這個必要了。

少女無力地向後倒去,卻沒想被一只手接住,然後她落入了一個溫暖帶着茶香的懷抱之中,少年的指腹很輕的擦去她唇角的血,随即他擡起眸,看向對面的向聞時,鄭重其事得扔下一句話。

“比鬥暫停。”

裁判這邊才抓住一個在臺下搞動作的人,那邊人帶隊長老已經上臺了,他疾聲提醒道,“蓬萊有令,除非認輸,否則不死不休。”

商竹藥看了眼懷中奄奄一息的少女,沒有半點猶豫開口,“不認輸。”

她站了那麽久生死一線都不願意說不認輸,他又怎麽會替她開口認輸。

裁判也是有火氣的人,語氣頗為陰陽怪氣道,“那……還請商長老下臺不要妨礙選手間的決鬥!”

商竹藥再厲害也不過一個人,雙拳難敵四手,如今蓬萊武力高超長老衆多,裁判還真就不怕得罪他。

她不想認輸,可倘若不認輸,竟然連比鬥臺都下不了。

他腦海中想起當時她問自己的問題。

就我和小師叔嗎?

萬一遇上了歹人,小師叔雙拳難敵四手,我被人擄走了可就不好了。

當時少女言笑晏晏,眼中是藏不住的狡黠和靈動。

“一切後果我來承擔。”

懷裏的少女如破碎的瓷娃娃,面色蒼白到不見血色,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商竹藥沒顧裁判的阻攔,帶着人直接消失在了100號比鬥臺上。

另一邊的君城莞也反應過來,拉着裁判的衣服不服氣道,“喂,你搞清楚,我也叫向聞時。”

在席上觀看的太傅已經趕了下來,趕忙捂住自家皇子的嘴,賠笑道,“別理他,他這孩子就喜歡說些胡話,你們繼續你們繼續昂!”

臺上的向聞時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在觀衆席的歡呼和喝彩聲中,裁判舉起了對方的手,熱烈慶祝道,“此局,向聞時勝!”

比試完沒有走坐在另一塊VIP席位看戲的紅衣女子看到這個結果時,不由得挑釁道,“北冥韻你這占蔔之術也不見得是百分百正确呢。”

一旁白衣若畫,氣質出塵的女子蹙眉也是不解道,“這、不應該,北冥占蔔之術已經流傳千年……”

紅衣女子摳了摳耳朵,匆忙打斷長篇大論的開口,不耐煩道,“知道了,知道了,算錯了就算錯了,我又不會看不起你,總是要扯一些我聽不懂的歪理,和溫溫一樣,啧,所以說我還是喜歡動手,不像你們這些君子小姐那般知能說會道。”

北冥韻也是頗為震撼道,“苗淼,你口中的溫溫別告訴我是宋知。”

宋溫,字知。

北冥韻、苗淼和宋溫是同窗好友,雖然北冥韻和宋溫關系沒有像他和苗淼那般親密,但是也是好友。

私底下相稱,都是稱宋知。

苗淼不明白,一臉理所應當的反問道,“不是他還能是誰?”

北冥韻想起那日看見平日裏不顯山露水的宋溫百步穿楊的場景,還是沒有打破苗淼心中對宋溫嬌弱的濾鏡,嘆了口氣,無奈道,“你開心就好。”

“不過今天他怎麽沒出現?”

苗淼想起今早的事情還有些後怕,“城中百姓出現傀儡病,溫溫施救去了。”

北冥韻想起自己書上看到的典故,趕忙問道,“傀儡病,可是全身如同木頭開始硬化,面部僵硬,最終變成一具不能動的幹屍?”

苗淼模棱兩可道,“大概吧。”

見北冥韻神色如此凝重,苗淼摸不着頭腦的反問道,“怎麽了嗎?”

“你可知金藺城當年是為什麽破城的嗎?”

“城中百姓,全部染上了一種怪病,第一個發現這個病的人将其命名為屍僵病,此病傳染率極高,不過三日,三十萬人的金藺城變成人間煉獄,城中百姓,男女老少都直挺挺的死在大街上。”

苗淼緊張道,“金藺城不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難道二十年間無人破解這病症嗎?”

她不錯過北冥韻臉上半分神情變化,可惜,女子只是頗為遺憾道,“破解的藥師無一都染上了屍僵病。”

“所以,至今此病無藥可救。”

苗淼想起早上宋溫義無反顧的背影,“他那麽聰明,怎麽會不知道。”

他都知道啊……

知道這病無解。

知道會感染上這病,

“苗淼,你去看比賽吧,我去照看病人。”

苗淼當時還頗為埋怨道,“喂,說好了要去看我比賽的怎麽出爾反爾呢?”

少年帶起白布遮住下半張臉,露出的水藍色眼眸如湖水般安靜溫柔,“我很抱歉不能去給你加油,苗淼。但是今天,其實我也有一戰比賽。

我想正大光明的證明自己的醫術。”

少年笑得溫柔,語氣更是柔和豁達,“所以這次我就不陪你了,但是請你記住,不論如何,回頭有我,不要害怕。”

那時苗淼不高興的走了,沒注意到少年看着離去背影時落寞的眼神。

在她走遠的那刻,少年人已經在心裏悄悄說了無數次的離別。

很快,宋溫振作起精神,轉身朝屋內走去。

苗淼意識到這點的時候,已然眼前模糊一片了,“北冥韻,宋溫都知道對不對!”

“他知道他治病會死,可是他依舊選擇去了對不對?”苗淼說到後面聲音已然哽咽。

北冥韻沒開口。

她側眸看向窗外的天際,潔白無瑕,就像少年的夢想一樣,直白而坦率。

花落了。

滿地狼藉殘卷。

如果這是你想要的結局,那麽我尊重你,宋知。

畢竟那麽多年了,你一直期待着一個可以揚名天下的機會,所以縱然是死的代價,你也依舊願意去嘗試。

那個蹲在角落裏,默默無聞的男孩,其實比任何人想的都要勇敢。

“苗淼,去告訴長老們吧。”

至少他還可能多一線生機。

[艹,沒有實力你硬撐個鬼啊你!是不是有病!]

系統的機械音讓相榆緩緩恢複意識。

她喃喃自語道,“遭了起猛了,竟然看到鬼了。”

系統無語道[不是鬼,是我親愛的爹,你還好嗎?]

相榆:“還是起猛了,我怎麽連兒子都有了……”

[你還是去死吧!]

系統索性自暴自棄了,将相榆修複好的靈魂強硬的退回了她的軀體內。

相榆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客棧的天花板,“師妹你可是總算醒了!”

王廉湊上前,嘴裏喋喋不休說。

“小師叔被蓬萊的人一大早就請走了,這架勢大的,我們還以為犯了什麽事呢。”

“不過小師叔自從抱着你回來後一個字都沒有說,到t底發生了什麽你究竟是被誰所傷?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麽?”

王廉雖然心直口快,但是人到底是好的。

此刻關心商竹藥的同時,也關心了相榆一把。

“你說當時是小師叔抱着我回來的?”

相榆回想起那個懷抱,實在不敢相信商竹藥竟然會如此好心。

不過,根據規則長老在出結果前不得上臺幹涉,那商竹藥此舉必然是違反了規則。

他被蓬萊的人抓走不會因為自己吧……

相榆覺得自己罪孽大了,不愧是拿了炮灰角色的自己,有事主角擋難。

“诶,小師妹你要去哪兒?”

相榆後知後覺意識到身體的全身酸疼,特別是胸口處,好像被人插了一劍似的。

“你大傷未愈,還是不要下床了,省得給小師叔和我們添亂。”

相榆面無表情的告訴王廉,“哦,那可惜了,我不下床才是添最大的亂。”

“快扶我起來,不然你……大概就沒師叔了。”相榆字斟句酌的開口道。

王廉大腦停止思考了幾秒,很快徹底宕機了,他頗為艱難得反問,“你說什麽?”

“我說,我要去找商竹藥。”

“不然,他會死。懂嗎?”

這一刻相榆直呼商竹藥名字都引不起王廉注意了。

王廉巴不得自己多幾分力氣,背着相榆他急匆匆的來到樓下,卻突然駐足,為難說。

“可是,我也不知道小師叔去哪兒了。”

“那就去城主府。”

王廉沒反應過來,“我們去城主府幹嗎?小師叔又不在那裏。”

相榆:“蓬萊官方所做的任何事若是沒經過城主府批準是不可以執行的。所以去城主府是目前來說最省時的行為。以及,你跑慢點,我傷口要裂開了。”

王廉:你不懂,小師叔要是出事了,別說你這傷口,我的心都要裂開了。

王廉沒好氣道,“別那麽嬌氣,忍着點哈!”

相榆認真問,“你可以一直憋氣不呼吸嗎?”

“不能。”王廉猶豫都沒猶豫的回答。

相榆無情道,“所以你有什麽理由讓一個病人忍着。”

“我的小師叔要死了。”

相榆:……

[系統任務發放:拯救男二be結局,劇情已發放,請宿主接收。]

相榆還沒反應過來腦海內響起的機械音,一大堆記憶又如亂碼進入她的大腦裏。

她的視角是一個名叫溫的小男孩。

在這個地方,女尊男卑,男子沒有上座吃飯的資格,也沒有接受教育的機會,他們唯一的價值就是——聯姻。

溫的母親是神藥谷裏醫術最好的一位神醫,一雙妙手更是獨創回春針法,可惜溫的姐姐并沒有天賦,眼見的針法要失傳,溫這個不受重視的兒子進入到了母親的眼中。

那時的溫才不過五歲大,連字都不識多少的年紀就被母親逼迫着去背人體穴位圖,若背不對,就是一頓針法伺候。

母親每次紮的時候都把溫關到一個小房間裏,黑漆漆的一片,溫被蒙上雙眼,母親冰冷的聲音如同蛇吐着信子糾纏在他耳畔。

十指連心,就紮溫的十指。

她的聲音是帶笑的,“阿知,你要記住母親永遠愛你。”

沒有人比一位神醫更懂得讓人痛苦于無形。

溫疼的暈了過去,一覺醒來,他的十指失去了知覺,對上母親希冀期待的笑容,他沒有哭更沒有鬧,而是揚起唇角,用乖巧的語氣開口說。

因為他知道只有這樣才會讓母親滿意和開心。

“母親,我們去背書吧。”

七歲那年,溫學會了施針,可也是那一年,母親離去了。

她死的時候就像是被折斷雙翼的蝴蝶,悄無聲息的離去了。

她死的那日,溫沒有哭,反而是勾起唇角,笑着看向墓碑,“母親,我給你背穴位圖好不好?”

可惜,再沒有人回應。

母親走後,溫和姐姐被舅舅領養,溫經常被舅舅家的妹妹們欺負,給溫穿女裝,可溫從來都不哭不鬧的,反而是笑容燦爛的看向欺負他的女子們,“好看嗎,妹妹們?”

少年本就唇紅齒白,長相精致,塗上紅妝穿上羅裙後,更是有種雌雄難辨的美感,他笑語盈盈的眸子平靜的對上那些個女子們,毫不害臊的揚起紅唇頗為認真道,

“我覺得這個顏色太深了,下次換個淺色的會更好看。”

他就像是個沒有靈魂的娃娃,或者說,像他這樣的人怎麽敢奢求多餘的靈魂和尊嚴。

直到那天,他姐姐來找他了。

十六七的少女正是年歲最好的時候,學會了打扮,開始如花骨朵綻放般展露姿色,論容貌,溫繼承了母親所有的優點,一雙水藍色的異瞳更是漂亮的令人羨慕。

少女藏不住眼中的嫉妒之色和厭惡,像是極力忍耐着,逼迫自己和這位親弟弟說話,“母親的針法快點給我!”

她開口話語裏是藏不住的急躁和迫切。

少年很少見姐姐來找自己,多半的時候,記憶裏的姐姐會出現在欺負他的那堆女子後面,冷眼看着自己被欺負後,露出嫌惡的神情看向自己。

少年聽到這話,神色一愣,水藍色的眼眸透露着不解。

姐姐好像沒有幾分耐心,直接掐着少年的肩,惡狠狠道,“艹!我讓你把母親教你的針法交出來聽到了沒有!”

少年似乎是被眼前的架勢吓到了,說話都慢了不少,他擡起眼眸,很是認真道,“可是……”

他側頭,指着自己的腦袋,緩緩咧開唇角,“姐姐,這些都在我腦袋裏诶。需要,我挖出來給你嗎?”

他雙眸宛若深海,看着落荒而逃的女子,臉上笑容淡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譏諷的微笑。

站在夕陽落日之中,他孤獨的背影被拉得很長。

長到可以望見小時候的他,也曾是一個愛憎分明的少年郎。

長大的男孩的相貌相榆就看不清了。

他上學了,以姐姐的陪讀身份上的學,卻學得比姐姐要好上許多,年年第一的成績讓舅舅也逐漸注意到了溫。

溫破格成為神藥谷第一個學習醫術的男子,十八歲那年,他拿到了行醫資格證,卻因男子的性別而被人們歧視懷疑。

一直等到蓬萊的仙門大比,他看到了他揚名天下的機會。

屍僵病。

滅城之病。

感染性極強,一旦感染者三十天內必死無疑。

記憶到這裏就被打斷了。

也沒有說怎麽個be結局,就相榆看下來,也許是溫這小子為了名聲去治病結果病沒治好,自己不幸染上了病。

不過孰是孰非,她也得見過真人才好說話。

她睜開雙眼,此時王廉已經敲響了城主府的門。

管家從門內探出個腦袋,“你們所為何事前來城主府啊?”

王廉趕忙把商竹藥的事情和管家說了一遍,管家年邁的眼睛微微眯起,還是警戒地把門往外推了推,扔下一句話,“等我問過城主再來禀報各位。”就砰的一聲把門關上了。

王廉吃了個閉門羹,背着相榆神色也是可見的難看,“這都不請我們進去坐坐,就直接關門外了,這蓬萊的待客之風也不過如此。”

話音剛落,一紅一白兩道身影從遠處禦劍而來。

相榆眼睛都沒眨就見兩位直接把城主府的門……給砸了。

第 2 章 ☆、牆上有件男風衣

牆上有件男風衣

一、奇怪的旅店

清清瘦瘦長發披肩的小晚,看起來小鳥依人,卻是個獨宿單飛的背包客,近些年幾乎走遍了大江南北。晚秋的一天黃昏,小晚走進了北方一個叫濱北的臨海小鎮,慕名住進了一家叫“解生禁”的旅館。“解生禁”裏的建築呆滞冷硬,兩座六十年代建的筒子樓,樓前栽種着合抱粗的白楊樹,高高的圍牆上拉着鐵網,大門口有崗樓。“解生禁”裏的設施雖然都做了新飾和升級,仍在力求複原和營造特殊氣氛。走進禁锢欲如此強烈的地方,要是還不明白這兒的前身是什麽所在,那就去看院中立着的簡介牌吧:濱北監獄。

北方濱北小鎮,因臨海曬鹽成為舊時最有名氣的曬鹽場,上世紀六十年代,濱北設監獄,濱北曬鹽場變為犯人勞動改造的場所,幾年前,濱北監獄整體搬遷到現代化管理區,遺留下一座森俨的獄舍無人問津。濱北人楊老懷有感于許多人一輩子沒有住過監獄,突發奇想把濱北監獄盤下來,開了家“解生禁”旅館,要滿足大多數人的好奇心。“解生禁”的前身雖然是監獄,現世卻跟外界暢通無阻,每個“囚室”裏都安裝有電視、電話、衛生間,而且為了方便旅客,“囚室”多改成了單人間,旅客都有房門鑰匙,出入随便。這兒的飯食特別好吃,做出的海鮮一品煲,也就是煲八爪魚,香味老遠就能聞到,讓人垂涎。

小晚風塵仆仆地走進了“解生禁”,辦了入住手續後,一個五十多歲被人稱為馮姨的女人,把她領到了302房間。馮姨給小晚打開房門後,囑咐了小晚一聲有事找她就走了,甚至都沒有向房間內張望一眼。302房間衛浴齊全,除了窗戶小點鐵條粗些,其它看進來還算舒服。室內擺設簡單,挂壁電視、電話,一張單人床,一桌一椅,床單、被套、枕袋全是白色的。客走房間淨,裏面收拾得還算整齊幹淨。奇怪的是牆上的衣鈎上,赫然挂着一件男式風衣。那風衣的衣相很好,垂括有型,散發着淡雅香氣,經典的卡其色,大戗駁領雙排扣英倫肩袖和顯形腰帶,一看就價值不菲,起碼不是地攤貨。

這件風衣十有八九是前房客遺忘下來的,小晚有點兒奇怪,收拾房間的馮姨,怎麽連這麽顯眼的風衣都不收拾去呢?看來這前房客是個男子。對前房客是個男子這件事,小晚有點兒好奇,什麽樣的男子會穿着這麽一件帥氣有品味的風衣?小晚打電話叫來馮姨。

馮姨有禮貌地敲門後進來:“什麽事?”

小晚指指牆上的風衣:“這是前房客忘在這兒的吧?”

馮姨看看牆上的風衣:“應該是吧。”

小晚:“請收了去吧,那人要是回頭找,你們也好還給他。”

馮姨卻說:“忘記告訴你,我們這兒凡是房客遺留下的東西,都要放置在原房間不動,等失主自己回來找。”

小晚:“你們不收去保管,要是後住的房客把前房客的東西拿去了呢?”

馮姨有點閃爍其詞地說:“要拿去也随意,反正我們是不拿的。”

小晚:“這是你們這兒的規定嗎?”

馮姨:“不是明文規定,是我們誰也不想拿。”

小晚:“為什麽?”

馮姨:“自從有了‘解生禁’,這件風衣在這兒就挂着了,你也住不了幾天,就讓它在這兒繼續挂着吧。”

馮姨含糊其辭,不願深說,看小晚沒有其它事,推說要去打掃別的客房,帶上房門離開了。馮姨不肯收去風衣,讓小晚隐隐覺得其中有故事,後來想想,監獄改造成旅館已經是件奇怪的事,再有點什麽不合常理的事也不足為怪了,況且這件風衣品相極佳,又有好聞的香味,挂在這兒也增加點溫馨氣氛,唯一不足的是不知道穿這件風衣的是個什麽樣的人。

小晚是個自由撰稿人,喜歡晚上守着筆記本電腦熬個通宵達旦。天說黑就黑了下來,小晚到前面食堂大廳吃過晚飯,就回到302房間整理床鋪,打算早早睡下,奔波了一天身體很累。躺下了卻怎麽也睡不着,窗戶外楊樹枝葉在風中窣窣大響着,其間像有什麽長條狀的東西纏在權葉上,啪啪啦啦随風時急時緩,擾得喜靜的小晚心煩意亂,只好坐起來打開電腦碼字,偏電池放完電,床邊又沒有電插口,桌子那邊有電插口,電腦線卻不夠長,小晚只得離開暖和的被窩,坐到桌子那邊去打字。秋夜寒意襲人,又遠不到供暧時節,房間裏涼森森的,小晚只坐了一會兒就覺遍體生涼。

牆上的風衣暖暖地勾引着小晚,小晚停下打字猶豫了一會兒,站起身取下風衣。風衣上不沾一點兒灰塵,散發着暖洋洋的香氣,好像有人剛剛脫下它,小晚不禁抱在懷裏嗅了嗅,感嘆香味的淳正典雅。小晚把風衣披在身上,風衣長過膝蓋幾達腳踝,穿這風衣的人一定是位高個子。風衣很快驅走了小晚身上的寒意,小晚周身暧融融的。小晚開始寫稿子,可怎麽也集中不起精神,置身于如此舒服溫暧的風衣裏,老有種被最親近的人懷抱的錯覺,但小晚從沒有過戀人。小晚怔在自己毫無來由的思緒中,再打不出一個字。

後來,小晚還是脫下風衣依舊挂到牆上,上床睡去了。第二天,小晚起來後已經九點多鐘了,馮姨過來打掃衛生,完事後從牆上取下風衣,拿一把小掃子,仔細掃了一遍風衣上不存在的浮塵。

小晚不解地問:“你天天清理它嗎?”

馮姨說:“都養成習慣了。”

小晚追問:“這風衣又沒有主人,你為什麽這樣小心對待它?”

馮姨脫口說:“它怎麽會沒有主人。”

小晚:“那它的主人是誰?”

馮姨讪讪地掩飾說:“它的主人把它忘在了這兒,再說一件這麽精致貴氣的風衣,哪舍得它蒙塵沾垢。”

小晚覺出馮姨有意隐瞞風衣的故事。

二、樹上的鐐托

在“解生禁”裏,旅客最感興趣的是舊監獄裏的奇異事件,但“解生禁”裏的工作人員卻避而不談,被好奇心深厚的旅客問得緊了,也會說出一兩件,說着說着就打不住了,最後往往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馮姨就是這樣一個藏不住故事的人。

馮姨走後,小晚不習慣吃早餐,就到走廊裏曬太陽,十點鐘的秋陽明豔溫暖得讓人什麽也不想做。樓前大楊樹身上的疤痕,像極了通觀四面八方的天眼,向上收束生長的大枝條上,最高處纏挂着兩條長長的布條,不知經過多長年月的雨淋日曬,顏色慘淡得勉強能看出是紅色,風一吹就發出啪啪啦啦的聲響,風越大響聲就越急亂。昨晚就是這麽兩條奇怪的破布條,嚴重幹擾了小晚的心神。那麽長的爛布條,是怎麽飛到高高的樹梢上去的?離住宿樓這樣近,可以說正對着302房間的門口,有礙觀瞻又影響旅客睡眠,這兒工作人員怎麽就不把它們摘取下來?

十一點半,小晚去食堂大廳吃午飯,大廳裏飄着煲八爪魚的誘人香味。小晚要了一份八爪魚,還沒有吃就看見馮姨過來收拾鄰近餐桌上的垃圾,小晚問馮姨:“302房間門口楊樹上纏的爛布條,你們怎麽不取下來?”

馮姨把桌上的剩菜倒進垃圾桶裏:“一直在那兒挂着,大家都習慣了。”

這話回答得跟風衣在牆上一個調子。小晚采取迂回戰術:“馮姨還沒有吃飯吧,這兒的八爪魚不錯。”

馮姨不由吸了一下鼻子:“我們這兒的招牌菜,做不出來時內部禁用。”

小晚看到她這個勾動饞蟲的小動作,大方地把面前的那份八爪魚向外推了推:“這份沒有動,我還不餓,馮姨要是不嫌棄請吃了吧。”

馮姨疑惑地看看小晚,小晚坦言直告:“我是個自由撰稿人,喜歡寫些奇聞異事,想聽你說幾個有趣的故事。”

馮姨伸手拉過去那份八爪魚,也不客氣了:“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我講的故事就當你用這份八爪魚買的吧。”

小晚笑了:“我先不問302房間風衣的故事,我要先知道楊樹尖上纏挂的爛布條,究竟是什麽東西,原來是作什麽用的?”

馮姨說:“那是鐐托兒。”

小晚:“什麽是鐐托兒?”

馮姨:“‘解生禁’的前身是監獄,你們現在住的都是牢房,那時這裏關押的都是犯人。案情重大會判死刑的犯人,一進來就要砸上死鐐,死鐐是鉚死的,扣眼中間穿過一根拇指粗的鐵鉚釘,鉚釘兩頭用锺子砸扁,這樣腳鐐就打不開了。犯人在短則半年長則數年等死的日子裏,分分鐘鐘都要戴着這個死鐐。死鐐是純鐵的,很重,短時間內就會把腳踝磨爛,所以帶死鐐的犯人,都要用很長的陳布,在腳踝以上纏成厚厚的一圈,鐐環托在布上面,這樣就磨不到踝骨了。監獄裏的人,把纏裹腳踝的陳布叫做鐐托兒。”

小晚:“那這鐐托兒怎麽挂到樹尖上去了?畢竟是不吉利的東西,這麽些年你們怎麽也不清理了去?”

馮姨也不急着解釋,這個故事也許講的次數多了,早已養成不忙着說完的習慣:“戴死鐐的人到了該上法場的頭一天,要把死鐐砸開換成活鐐,就是換成帶鎖的,為的是法警執行死刑完畢後,把鐐子帶回來。這個程序叫‘踢鐐換鎖’,要是聽到用锺子當當砸開死鐐的聲音,就說明有人要上路了。這監獄關押的最後一批犯人中,有個叫姜藝的女死囚,據說是含冤進來的,‘踢鐐換鎖’後把長長的鐐托兒丢在地上,那天有好幾個‘踢鐐換鎖’的人,地上解下的殘破鐐托兒,亂糟糟的一片,讓人看了頭皮發麻。這時突然起了一陣旋風,別人的鐐托兒被旋得七零八落仍在地上,只有姜藝的鐐托兒被高高地旋升到了楊樹尖上。”

小晚聽得半信半疑:“怎麽能确定那鐐托兒就是姜藝的?”

馮姨嘆口氣:“姜藝的鐐托兒和別人的不一樣,她是把自己的一條紅裙子撕成條纏在腳踝上的,所有戴死鐐的犯人中,就她的鐐托兒是紅的,還是大紅的那種,讓人看了過目不忘,這一挂在樹尖上,就好些年,我們也奇怪它怎麽就不脫落。”

小晚:“好像你親眼看到似的?”

馮姨:“我叔叔馮大拿,自建獄開始就在這裏當獄警,只要是這裏面發生的事,沒有他不知道的,我都是聽他說的。‘解生禁’的楊老板不讓我們這些幹活的人,講這裏面怪異的事,怕吓着旅客,我們這些人有條不成文的規矩,那就是誰也不挪用和貪占來路不明的東西,盡量讓它們維持原樣。”

小晚:“這是為什麽?”

馮姨壓低了聲音:“哪座監獄裏沒有冤死鬼,那些東西上附着深幽的怨氣,像那楊樹尖上的鐐托兒,就是姜藝不甘心含冤死去的證明,沒人願意觸動它們沾染上晦氣。再說了這兒的楊老板,也希望保留下一些物證,好烘托‘解生禁’前身為監獄的氣氛。”

小晚想到自己房間牆上挂的風衣,聽得頭頂上嗖嗖冒涼氣:“氣氛被你這一渲染,還真夠吓人的。302房間牆上挂的那件男式風衣,難道也是什麽冤死人留下的物證?千萬別拿這個吓我!”

馮姨忙搖頭:“姑娘別怕,那個沒事的,你不是見我打掃衛生時拍掃過它嗎?它不是死人遺物。”

小晚擔心地說:“我昨天夜裏披過它,還感覺非常舒适,要是死人遺物我就有心理陰影了,這風衣到底是什麽人又為什麽留在這裏的?別拿不知道應付我。”

馮姨才要說,一個服務生喊馮姨過去打掃客房。馮姨說聲不好意思,收了那份只顧講故事沒顧上吃的八爪魚,匆匆離開了。

看馮姨離去,小晚又點了一份八爪魚慢慢吃着。那件牆上挂着的男式風衣,和樹尖上纏着的鐐托兒,讓她莫名愁惘得難受。

三、風衣的故事

下午,小晚尋遍了“解生禁”開放的角角落落,也沒有找到馮姨。小晚想想牆上挂的那件男式風衣,馮姨要是不在入夜前把它的來龍去脈講清楚,她肯定會疑懼得胡思亂想的,這個夜晚是不能睡着了。

小晚遍尋馮姨不見,滿腹心事地回302房間去,剛走到樓梯口,有一個身材高大挺拔的中年男子,從樓梯上下來,兩人擦肩而過。那男子帥氣的外形,吸引着小晚多看了兩眼,男子眉目俊朗,卻有着一股深深的郁結之氣。緊跟着男子下來的竟是馮姨,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小晚喜出望外,一把拉住馮姨:“原來你在樓上,害得我到處找,快說說302房間風衣的故事。”

馮姨苦笑,壓低了聲音說:“楊總找我有事,這個時候哪顧得上給你講故事。”

小晚好奇:“哪個楊總?”

馮姨看前面的男子走遠了些,才舒口氣:“這兒的楊老板楊老懷,就是剛過去的那人,平常不上‘解生禁’來,今兒一過來就上302房間去了。”

小晚奇怪:“怎麽獨獨要上302房間?”

馮姨:“牆上挂的那件風衣就是他的,他上去是看他的風衣。”

小晚更奇怪:“他的風衣不放在自己房間,怎麽挂在客房不取回去?你不是說是客人遺留下來的嗎?感覺這麽詭異呢。”

已經走過去的楊老板,返身折了回來,高大的身材停在小晚面前,竟然讓小晚莫名感到了一陣寒意。

楊老懷目光沉沉地盯住小晚問:“你住在302房間?”

小晚點點頭。

楊老懷:“叫小晚?”

小晚點點頭。

楊老懷:“是個作家?”

小晚想點頭,又覺得自己充其量是個自由撰稿人:“離作家還遠,只是個名不見經傳的作者。”

這次是楊老懷點點頭了:“我聽馮姨說了,你想知道風衣的故事,我是當事人,你要真對風衣的故事感興趣,由我講給你聽好了。”

一旁的馮姨适時插話:“楊總叫我去就是打聽你的,這下好了,你讓楊總給你講風衣的故事吧,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小晚有點兒瞠目結舌,想不到這麽容易就見到了風衣的主人。楊老懷給小晚釋疑:“因為你是個作家,我希望你把這個故事寫出來。”

小晚跟着楊老懷進了總經理辦公室,辦公室裏僅有一桌一椅,簡陋得讓小晚不敢相信。楊老懷自嘲地笑笑:“這兒原來是審訊室,我保留了原樣。”

小晚脫口問出:“在這裏面你是把自己當審訊員還是當犯人?”

楊老懷毫不介意這無禮的問題:“你問我答,看起來我更像是一個犯人角色。在你提問題之前,請先聽我講一個真實的故事。”

小晚想不到楊老懷如此心懷坦蕩,忙作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濱北鎮上有不少靠漁業發家的人,楊老懷的父親就憑此富甲一方,當了一輩子漁民的父親,一心要兒子從政,所以楊老懷大學畢業後,進了濱北鎮政府工作。楊老懷大學的戀人姜藝,正跟楊老懷熱戀得如漆似膠,不管不顧地跟了來。為了讓姜藝也進入濱北鎮政府,楊老懷利用父親的錢財和關系,費了好多周折,才把姜藝調進去。

姜藝在學校裏就是校花,進了濱北鎮政府後,讓鎮長汪海洋百爪撓心,在工作上施盡手段擠兌楊老懷,想獨占姜藝。楊老懷新來乍到,受到當權者汪海洋的擠兌後,在濱北鎮站不住腳,只得申請調離濱北鎮,打算稍後姜藝也調走,汪海洋百計阻撓不放姜藝,姜藝不想得罪汪海洋,只得虛與應付待機調離。楊老懷看出汪海洋的意圖,心想跟姜藝快點結婚就能打消汪海洋的企圖,于是兩人大張旗鼓地購買結婚衣物,高調宣揚就要結婚的事情,想讓汪海洋知難而退。汪海洋看兩人秀恩愛,極是惱羞成怒,一次,汪海洋以公事陪酒為名,把姜藝灌醉後奸污了。

姜藝把被奸污的事情哭訴給了楊老懷,楊老懷對汪海洋的新仇舊恨一起來,陪同姜藝一次又一次上告汪海洋,都被汪海洋在市政府當政法委書記的爸爸輕易按下了。正當悲憤的姜藝和楊老懷申訴無路時,汪海洋突然中毒死了,姜藝和楊老懷成了重要的投毒嫌疑人。姜藝知道楊老懷沒有投毒,極力證明楊老懷無罪,最後姜藝被囚進了濱北監獄,很快判了她死刑。

姜藝進了濱北監獄後,住在302房間。楊老懷對這一冤案回天無力,托父親的熟人獄警馮大拿,把他準備結婚穿的一件高檔風衣,拿進去給姜藝披,那是姜藝最喜歡看他穿的一件衣服。死囚本來不能接受獄外的衣物,獄警馮大拿送進去給姜藝,這就不是個什麽事兒了。生還無望的姜藝,在生命的最後幾天裏,日夜穿裹着楊老懷的那件價值不菲的風衣,仿佛感受着楊老懷的擁抱。

姜藝死後,另一個犯人供出毒死汪海洋的另有其人,因為汪海洋結仇太多,那個投毒人想渾水摸魚,結果害得姜藝和楊老懷成了最大的疑犯。馮大拿可憐姜藝死得冤枉,特意把姜藝穿過的那件風衣,保留下來還給了楊老懷,楊老懷睹物思人肝腸寸斷。不久後,濱北監獄整體搬遷,楊老懷發大誓願,一定要把廢棄的監獄,改成任人來去自由的旅館,用于寬慰不能把姜藝活着解救出來終生憤恨,并且特意把姜藝穿過的那件男式風衣,挂在302房間的牆上。于是,汪海洋把父親給他的財産,用來開了“解生禁”,解生命之禁锢!

這就是302房間牆上挂着的奇特風衣的故事。

楊老懷聲音沉啞地講完風衣的故事,最後說:“如果不是姜藝極力證明我無罪,也許冤死的就是我。”

小晚一時無話安慰楊老懷,這個時候什麽安慰都是蒼白的。小晚想起她前天晚上披上風衣的感覺:舒服溫暖得讓人迷醉,猶如置身最親近之人的懷抱。唉,那也許是姜藝在生命最後幾天最溫馨的感受吧!

第 3 章 (3)

天晚上這般濃烈。

清晨,沈葉收拾好東西準備出門,卻是一副沒精打采的模樣。

自打徐丹發動女生孤立她後,去學校,突然就變成了一件惹人心煩的事。

“怎麽了,又這樣悶悶不樂?”

“不要你管。”

說是這麽說,可沈葉卻在心裏尋思,你這不是明知故問麽。

但羅弋一如既往地只是笑笑,便沒再繼續對話。

第 4 章 !!! (2)

就不回答啦~~ 也請大家別問我了~~

謝謝大家的收藏和評論!!!

總之希望如果有時間都稍微注冊一下,‘收藏’一下我的文章,可以直接下載‘晉江APP’看文哦~

以後的更新基本會在白天~~

好啦,我更新《候鳥》去了~~

長青寺的早課并不好上,我在禮堂借了一件袈袍,跟着廟裏的僧尼盤腿在袈座上坐了一個時辰。因我并不篤信神佛,所以就免去了誦經。大雄寶殿裏的蓮花番布從懸梁處垂落下來,避住了刺眼的陽光,殿內梵音潺潺,偶有敲罄之聲,令我從一片迷糊之中醒神過來。

誦經完畢後,我又跟着僧尼們繞着大殿繼續游唱誦經。雲旗大師領頭,帶着坐下的四位女弟子,由殿內的東面出發,繞着神作佛像一通跪拜。我跟着隊伍前面的人疾走,又是下跪,又是磕頭,一場儀式下來,只覺口幹舌燥,頭暈目眩。待到僧尼們早課完畢,去齋堂用膳,我卻被雲旗大師攔了下來,獨自往那供奉排位的靈閣敲鐘。

沉鐘哀鳴,我擡眼望見不遠處白鹿山和三清山交界之處騰起層層白霧,不由得呆了。雲旗大師在我身後說:“那兒,就是三界的交界處,這幾日白霧特別濃,想來也是冤魂太多。”

我一愣,“哪三界?”

“神、人、鬼。”雲旗大師淡淡說,她從袈袍裏拿出兩個豆沙包同我吃,一邊吃,一邊給我講些神佛的故事。談話間,我和雲旗大師說起童年算命的往事,還未待我說完幼清的命格,雲旗大師便打算我:“你可有給他算命?”

我搖搖頭,“命越算越薄,我沒有讓他算。”

雲旗大師點點頭,半響,鄭重囑咐我道:“你以後不論任何情況,都不讓人他人給你算命。”

“為什麽呢?”我想也沒想,話便脫口而出。

“九兒,你就如那懸崖峭壁裏鑽出的一枝青藤,翻雲覆雨抑或天上地下,都極驚險。”

“那這是好還是不好呢?”

“世人常問我真假虛實,好運還是劫難,卻忽視了一些永恒的倫常。安,自然有安的好處,險,也有險的裨益。很多事,對你來說,也許只是白駒過隙般不顯眼的一瞬,卻往往是緣事簿裏早就畫好了的因果。”

雲旗大師從來不會直接地回答我的問題,她試圖和我探讨某些深刻的哲理,但我總是焦急着想要一個結果,兩個人的談話往往文不對題。

“為什麽我得是青藤而不能是池子裏的一朵荷花呢?其實我很喜歡荷花。”我問。

“芙蕖起自污濁,你兩袖清淺,又何來的污濁?”

我似懂非懂地點頭,繼續問道:“那幼清的命格是忠,大師您看她是否因此而罹難?那算命的曾言她命裏有災,這能說明他算得準嗎?”

“你遇到任何一個人,随口說一句‘你最近感情方面有點問題’,十個人裏估計有八個人會點頭;你說一句‘下個月會轉運’,十個人裏九個人會信,剩下一個篤信;你說一句‘本命年有災千萬別亂跑要穿紅’,十個人裏九個人真的會碰上糟事不管穿沒穿紅,你自己想想,這天底下誰能做到某一年順得大發、一點破事兒也遇不着?這些路邊算命的,多是瞎說,或者學了點皮毛就出來賣藝,可偏偏你遇上的這兩個,都是真刀實槍的好家夥。”

“他們不是騙子?”

雲旗大師點點頭,“你小時候遇見的那個算命的,相面的技藝爐火純青;你長大後遇見的那個算命的,尋人的本事難得一見,我已經好幾年沒聽說有人拿定針尋人的了。”

“這麽厲害?”我不由得驚了。

“可她既查到了那人的方位,卻沒有和你細說,要麽說明她運用定針的火候欠佳,要麽說明她對你有所隐瞞。”

“欲知詳細。”

“俗話說幫忙幫到底送佛送到西,她既已尋得那人活動在東面,便該告訴你,明日你去往何時何地能夠尋得此人。她只告訴你了一半,就說明她不想讓你真的尋得此人。”

“有可能是她水平有限?”

“能拿定針出來耍的,絕不可能是江湖上哄騙人的半仙,況且聽你的描述,她手裏的定針沒有移動,說明她控制能力極佳,是個中的高手。”

“這和定針移動有什麽關系?”

“定針能尋方位時令,時時都在探位,若是遇上個懂行的,從定針的移動指向很容易看出持針人的隐秘,都是靠天機吃飯的行當,要是被有心人利用了去,持針人性命堪憂。”

我倒吸一口冷氣,“所以那女道士竟能止住定針的移動避免暴露行蹤?”

“想來是這樣。”雲旗大師點點頭,“你幼年所遇的道士,也是個角兒。幼清的命格一點問題也沒有,這世上忠心的人多了去了,多她一個不多,少她一個不少,壞就壞在幼清請那道士算了命。”

“什麽意思?”

“那道士不是一般的道士,他不光能面相,他還能演面。”

我一頭霧水,“何為演面?”

“意思就是說,道士三言兩語道破了幼清的命格,也就是道破了天機,因此她緣事簿裏之前所畫的命格都不再作數,全由那道士的結語作數。”

一股寒氣自我心口透出,也就是說,從前幼清的命裏确實有災,不過人力可改、後天可為,但她請了那道士算命,提前得知了自己的命數,偏這道士又是個會演面的道士,‘命裏有災’的命數便被他口頭坐實了,無論如何也更改不了了,如要更改,必須再請那道士演一次面。

我氣得直跺腳,“那道士既會演面,又為何要引誘幼清算命,他這分明不是演面,他這是害人!”

“九兒,因緣際會,有些冤孽、有些浮沉,不是你想躲就能躲得掉的,他做這些,有時也并非他所願。”

“那我必須找到那個道士,我只要找到那個道士,幼清才能歸魂,我才能得到清明。大師,您懂得那麽多,您能幫我出出對策找到那道士嗎?”

“你聽說過棋鬼嗎?”大師問。

我搖搖頭。

“棋鬼酷愛下棋,就是因為太喜歡下棋,誤了轉生的機會,永遠無法投生做人,凡是會演面的道士,大抵和棋鬼脫不了幹系。”

“也就是說,那道士一定出沒在棋盤附近?有人下棋的地方?”

雲旗大師點點頭,“那道士,定成了棋鬼的傀儡,否則根本無法演面。”

我一邊高興自己得了新的線索,一邊問大師:“如此說來,從前讀《三國》,覺得裏面的諸葛亮特別厲害,随手就能借來東風,亦能披鶴氅戴綸巾唱一曲空城,莫不是也有得道之助?”

雲旗大師笑笑,淡淡說:“只是故事而已,何必較真,若真有得道之助,絕不會有‘扶不起的阿鬥’之說。”

大師說話談笑如常,和我在偏殿的廊下慢慢行走,我卻對她所說的話,不寒而栗,只覺細思極恐。

我在寺廟裏住了兩天,晚上睡在課間又做了一次夢,不過這一次,我只夢見一頭白色的小豬,朝我奔跑而來,早課和大師談起,大師說是個好兆頭,讓我放寬心,吃過午齋飯便可下山回家。走的時候,大師往我的背包裏塞了一只毛筆,說是開過光的,可以放在書桌上辟邪,我仔細瞧了瞧毛筆的筆身,上書‘小白雲’,覺得頗有趣味。

回家剛一打開門,銀條兒就朝我撲了過來,喉嚨裏嗚嗚直叫,拼命拿舌頭舔我的臉頰。我倒了些新鮮的狗糧在它的食盆裏,又接了一點水,銀條兒吃得并不多。我躺在沙發上看了一會電視,大約傍晚時分,牽着銀條兒出門。銀條兒很久沒出去遛了,激動得到處亂竄,我拿着牽引繩根本拽不動它,偶爾還會被它拽着跑。我陪着銀條兒玩耍,走着走着,不知不覺就到了我原來的家,家後面有個公園,一直有挺多老頭老太晚練,我牽着銀條兒進了公園,還沒走遠就聽到一聲中氣十足的“将軍!”

我轉念一想,公園裏最多的就是老頭子一起拼棋藝,讓我趕上了。我趕忙跑過去,擠進人群中拿眼風來回橫掃,希望能找出個面善的來。想來我也是太過天真,十多年前遇到的一個道士,哪能這麽容易找到。

之後的每一個傍晚,我都牽着銀條兒往東邊的大街小巷裏散步,看見有人在路邊賽棋便停下來觀戰,時間長了,我居然也有了棋瘾,跟着參加了進去。

我下棋總是随心所欲,一開始便是劈頭蓋臉一頓搶殺,往往下得只剩下一副‘車馬軍’,甚至連粒‘象’也能被吃飛,帶我下棋的黃大爺特別喜歡我,說:“小輩下棋就是爽快,該殺就殺,沒那麽多顧慮,不像我前幾天跟個馬臉一起下棋,愣是從下午下到吃晚飯還沒下完。”

“真的假的呀,一盤棋能殺那麽長時間?”我道。

“可不是麽,那人落一顆子能想老半天,其實棋藝也不見得有多好,完全就是拖延戰術,下到最後我都沒耐心了,故意輸給他的。”

旁邊人一聽便開始噓黃大爺:“大爺,您輸了就輸了,找什麽借口嘛。”

黃大爺眉毛一挑,“真的,你們別不信我,等那人下完棋,我城隍廟都燒了三座了。”

“下次把那人叫來,我們反正都閑得慌,看你倆下棋消磨消磨時間也好。”周圍的大爺們紛紛道。

“行啊,明天我就把他叫來,九兒你也要來看大爺下棋啊。”黃大爺拍拍我的手臂說。

我點點頭道:“好啊,沒問題。”

有時候你不得不嘆服,世間的事總是無比奇妙,比如,第二天來和黃大爺弈棋的馬臉,正是我幼年遇見的那道士——陳昂駒。

☆、鳳雛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好,我這幾天出門,所以放了兩章在存稿箱,

但是晉江抽了,我今天回來才發覺居然沒有發成功,

你們肯定都等急了!!!

所以我把兩章合成一章發了!!

謝謝你們的等待和催更!!

會繼續努力!!

我之所以能一眼認出陳昂駒,最直接的原因是他還穿着當年那件淺色的夾克衫,夾克衫的口袋裏塞着算命的小廣告,廣告紙露出一角。他的手指粗糙結繭,掌心托着幾塊石頭,嘴裏叼着一根牙簽,慢慢悠悠在棋盤前坐下來。

黃大爺撥開人頭,将我拎了出來,說:“待會我和這馬臉下棋,你可幫我看着點,出出主意,我要是輸了,丢大人。”我一聽,認真地點了點頭,站在黃大爺身後。黃大爺下棋有個毛病,前三步必定是‘挺兵’、‘飛象’和‘提炮’,我通常選擇‘跳馬’和‘提軍’,陳昂駒顯然是走了我所習慣的套路。黃大爺落完一步,陳昂駒總是要等那麽一等,沒個七八分鐘下不了一顆棋,別說黃大爺熬不住,就是邊上觀戰的我都熬不住。棋下了沒一會兒,人群裏就起了噓聲,‘你到底會不會下棋啊,賣什麽關子’,‘不行就別下,騰出地方給想要下棋的人’。我死死盯着陳昂駒的面,發覺每當黃大爺下完棋,他的耳朵便會不自主地抽動兩下,他的眼神也不在棋盤上,而是停到黃大爺的面門上。許是聽到旁人議論,他稍微加快了一會下棋的速度,棋盤上的厮殺逐漸灼熱起來。

許是注意到了我的凝視,陳昂駒忽然擡起眼睑盯了我一下。我有些慌,急忙移開視線。陳昂駒站起來,道:“這棋我不下了。”他走得疾,差點撂翻地上搭着的棋盤架子。我趕忙追上去,捉住他夾克衫的一角,道:“你被這盤棋都還沒下完!”

陳昂駒聞言,身形一僵,眼睑下的烏珠轉了又轉,道:“你是誰?”還沒等我回話,陳昂駒擺了擺手,道:“棋下不下完有什麽要緊,我要回家了。”

“這麽多年過去了,你怎麽一點也不顯老?”我脫口而出。

陳昂駒的眼神裏突然閃過一絲詭谲,他回身拎着我的襯衫領口就道:“別瞎說話,徒惹是非。”

“欸——你這個小赤佬,你活得不耐煩啦!還不放下我家姑娘!”黃大爺急急忙忙從棋盤裏起身,快步走到我身邊,一把打落了陳昂駒揪住我領口的手,“下棋不行,欺負姑娘我看你挺行的麽!”

“誰說我下棋不行!”陳昂駒怒道。

“你要是下棋行,你逃什麽逃,這棋都還沒下完!掃興!”黃大爺哼了一聲,手裏拿着把折扇,忽的一下打開,扇起風來。

“不跟你們鬧,我走了。”陳昂駒道。

“你站住——”我急急忙忙拽住他,“你不許走!”

陳昂駒臉上的表情很誇張,斜睨了我一眼:“你這小姑娘,膽子倒是大得很。”

我不說話,死死拽住陳昂駒的衣袖。

“你不讓我走,那你要我幹嘛?”陳昂駒問。

“我找你有事。”我道。

“我沒這個功夫,我還要回家買菜做飯,等會老婆就接我孩子回家了。”陳昂駒道。

“你有老婆孩子了?”我一愣。潛意識裏,我始終覺得道士是不娶妻的。

“怎麽,我還不能有老婆孩子?我發覺你這小姑娘管得也太寬了吧?”陳昂駒嘲諷道。

我見根本攔不住陳昂駒,急中生智,踮起腳,在他耳邊輕輕說了一句:“你被這棋盤耽誤了投胎,也不見得下得多好多精妙,你說你可憐不可憐?你現在算命得價錢還是30元一次麽。”

陳昂駒的臉色變了一變,又變了一變,他一言不發死死盯着我,過了會,轉身就走。我追上去,繼續道:“你這個演面的道士到處出來害人,你就不怕冤孽還到你老婆孩子頭上麽。”陳昂駒聞言,走得更快了,不一會就繞出了巷子口,到了大馬路上。他忽然站住,對我說:“你想怎麽樣?”

“我們附近找家麥當勞,聊一聊。”我道。

“前面兆安路有一家麥當勞,我們去那裏。”陳昂駒指了指馬路。

“好,我請客。”我道。

因為是吃晚飯的點,麥當勞裏人山人海,我買了兩個漢堡套餐和一杯巧克力聖代,陳昂駒一見到冰淇淋就叫起來:“怎麽你有冰淇淋,我沒有,我也要吃!”

一個快四五十的老男人跟我吼,說他要吃冰淇淋,這讓我不禁泛起一層雞皮疙瘩。我問:“那你要什麽口味?巧克力嗎?”

“不要,我喜歡草莓味。”

“真老土。”我嫌棄道。

“哎喲嘿,你這小丫頭片子,老子愛吃草莓味還要被你說老土,你也是夠了。”

我失笑,給他買了一杯草莓味的聖代。

陳昂駒一邊吃,一邊把漢堡裏的雞肉挑了出來,“我不吃肉的。”

“那你能吃飽麽,我再給你買個菠蘿派吃?”

“不用了,你說吧,你找我什麽事。”陳昂駒也不是個挑剔的人。

我簡明扼要地将幼清的事跟陳昂駒說清楚,但對于我自己的夢境之事予以保留,只是草草說幼清入了我的夢,躲在盛滿水的缸裏。

陳昂駒一邊仔細聽我說,一邊喝可樂,喝罷,他道:“本來這事挺簡單,我再演一次面就行,可問題是,她死無全屍,身無完發,魂又不知所歸,我愛莫能助。”

我一聽就急,“道師,您一定要想想辦法救救她,她一定有什麽苦衷,所以才會纏着我,入我的夢。”

“可她在哪裏我都找不到,我怎麽演?你必須先把她找到,我才能演面啊。”

我心中一動,悔得腸子都青了,“我前月在宋安橋附近的麥當勞見過一個高人,她能用定針往陰陽世間裏撈人,厲害得不得了,可惜我什麽聯系方式都沒有留下。”

“你是不是讓她查了我?”陳昂駒問。

我點點頭,“是啊。”

“我說我那段時間怎麽覺得自己神魂有些剝離,原來是你在搗鬼。這尋人的差事可不能随随便便做的,往來陰陽世間的緣事不能錯了順序,你以後別再随意找人了。”

“我沒有随意找人,我就是想要個真相。”我道。

“你想要一個什麽真相?”

“我覺得幼清找我,肯定是塵緣未了,若我不幫她找到,她肯定還會來找我。但是,我覺得如果我不盡快查到真相,我恐怕熬不下去了,對我的身心實在太折磨。”

“那你要找,也不能急于一時,我們可以慢慢想辦法。”

“我一想到之前幼清男朋友跟我描述的情景我就夜裏睡不着,他說幼清晚上來找她,坐在牆頭,穿着粉紅色的小套裙,手裏拿着白色的手袋,腳淩空懸着飄蕩,然後鮮紅的眼淚從她的內眼角落下來……”

陳昂駒的眉毛就在一塊,倒吸了一口冷氣:“我從業數十年,還沒聽說過如此恐怖的夢境,你朋友也是個厲害的角色,難怪你吓得不輕。”

“那我們現在怎麽辦呢?這件事,都是你緣起,若不是你誘她算命,也就沒有之後的事了。”

“我只是算得她命裏有災,哪裏曉得她此災如此險惡,說實話,給她算命的十塊錢,我還看不上呢。”

“哼,既然看不上十元錢,那又為何誘她算命?你這人也忒搞笑了。”我冷冷道。

“你別氣嘛,我們這些靠天吃飯的,總是得做些無可奈何的事。你既已知道我被棋鬼纏身,那我也不跟你隐瞞了。”

看到陳昂駒難得做出一副要講故事的架勢,我立刻豎起兩只耳朵凝神細聽,臉上挂着的愠怒也散了七分。

“我臨出生前,我媽晚上做了一個胎夢,她夢見天上有龍有鳳,飛舞間掉下好多金銀珠寶,把我媽媽高興地從夢中笑醒,我媽醒了以後就找村頭的瞎子先生算命,瞎子先生說了四個字——”

“哪四個字?”我問道。

“龍駒鳳雛。意思就說我以後一定是個很漂亮、很英俊、很聰穎的孩子,而且還能當大官。”

我還沒聽完就大笑起來,“你哪裏當官了?可見那瞎子先生也是亂說。”

陳昂駒臉上一窘,“我媽長得非常美,人又好強,一心想要孩子繼承她的美貌,可惜我生出來以後,又黑又瘦,長到六七歲,其他孩子早就開始說話了,我還不會怎麽說話,她就特別苦悶,天天對着我又罵又打,等到我九歲左右,我媽對我忍無可忍,就和我爸又生了一個妹妹,我妹妹的名字叫陳鳳雛。”

“那其實你本名是陳龍駒對嗎?”我道。

“你真聰明,我後來從家裏出來,就到派出所改了名字,改成了陳昂駒。”

“為什麽要改成‘昂’字。”

“就是希望我能從此昂首挺胸,擡起頭來做人吧。”陳昂駒癟癟嘴,“我從村子裏出來,先是去了縣城,我剛坐上長途汽車,就看到一個姑娘蓬頭垢面坐在座位裏發抖,我問那姑娘怎麽了,姑娘說,她是被拐賣進農村來的,好不容易逃出來。我問她是那個村,她說完名字我就知道了,她被拐賣的那個村,是我們河南最窮的地方。她顫抖是因為她特別激動,特別開心,她終于要離開那不見天日的地方了。看到她那麽開心,我也很開心,我從包裏拿出饅頭給她吃,我們兩個一路上聊了很久的天。”

“長途大巴要開一天一夜,晚上司機會在高速休息區稍微停靠一下,我下車去買水,買完水出來就發覺大巴被一群人拿着鋤頭圍住了。我跟你講,真的特別荒唐,那些農民坐在一輛敞口的卡車後面,手上拿着的鋤頭一看就是地裏幹活用的,上面還粘着土。一群人圍着大巴敲敲打打,說着我都聽不懂的方言。我心想,糟了,那姑娘肯定是逃不出去了,趕快上前擠進大巴,在靠近車門的地方,果然看到那姑娘被四五個男人扒拉着下車,她死死抓住車窗不願松手,我就急了,我說你們幹什麽,你們販賣人口你們還有理了,你們要不要臉!你們丢不丢河南人的臉都他媽給我滾!其中有幾個男人的鋤頭就往我身上砸,那姑娘尖叫一聲說你們不許砸他,你們要是砸了他,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們!那幾個大男人力氣實在忒大了,我一個人拽根本拽不動,大巴裏的人全都默不作聲,司機就當沒看見只管自己喝水吃面包,我氣不打一處來,一拳頭敲在其中一個男人的臉頰上,後面我就感覺頭頂一片黑,醒來的時候我一個人在高速休息站大門口躺着,身邊是我的黑色背包,我錢夾裏的錢也沒了,身上卻毫發無損。”

“你沒受傷?那個女子呢?”我緊張的問。

“那個女人我後面我也無從找起,估計是被那群男人帶走了,但是我第二年回老家,聽說他們那個村出事了,死了好些人,其中一個男的臨死前不停說胡話,說□□者不得好死,拐賣婦女者不得好死,幫兇的也不得好死,全家都不得好死,而且斷子絕孫,生下來的小孩都是鬼孩。”

我聽得大快人心,連連拍手,說:“那然後呢——”發覺陳昂駒沒有立刻回答我,我心中的疑團忽如撥雲見日般清明,我叫起來:“我知道了,就是那個女子帶你入行的對不對?”

“你實在太聰明了,确實在大巴上,她給我講了很多玄學的東西,我聽得特別入迷,但是我也好奇,為什麽她懂玄學,還是逃不出被拐的下場,等到我再長大一點,懂的更多一些,我才知道,這是每個人命裏的劫數,逃不掉。”

“放屁——”我激動地說:“每個人命裏都有劫數這個我理解,但是被拐賣這種劫數根本就不該有!那些販賣人口的,都不得好死!”

“魇着了,魇着了你,不要這麽激動。”陳昂駒勸我。我才發覺我剛才吼那一嗓子,引來了周圍很多人的目光。

“我覺得有些時候都是命,我回城裏的第二年,有天下午,我爸爸忽然打電話來,說妹妹找不着了,我心裏一沉,第一反應就是我妹妹也被拐賣了。那時候我已經學了一點本事,想要探下方位,但是我做到一半就覺得呼吸急促,躺下淺眠了一會,就聽見有人在我耳邊說‘如果你想要找到你妹妹的話,你就要聽我的’。我說一句實話,在我老家那邊,重男輕女比較嚴重,我作為一個男孩子,居然被自己的爹媽嫌棄,也是前所未有的恥辱,我對這個妹妹其實根本就沒有什麽好感。我對那聲音說‘我憑什麽聽你的’,然後我就聽見我耳朵邊有激烈的尖叫聲,雖然我跟我妹妹兩年多沒怎麽見面,但我還是馬上聽出那聲音是她,我心裏一下就慌了,畢竟是親兄妹,我說‘好的好的我都聽你的’。”

“所以你就這麽做了棋鬼的傀儡,是麽?你跟我說這些,恐怕不單純是為了跟我講故事吧。”我道。

“你反應真的很快,我從來沒見過你這樣敏銳的人。但是,你知道嗎,就是你的過分敏銳,絆住了你。”

“哦?此話怎講?”

☆、流觞

作者有話要說: 送上新更。

謝謝大家的收藏!建議大家如果有時間可以下載個晉江APP,這樣我更新了,收藏夾就會有提醒,比較方便。

這個故事,我會認認真真寫,就算再忙,也會盡力保持更新。

“你若不是聽音辨銳,洞察秋毫,推理能力驚人,你又怎麽能把這一系列的事情串連起來?相面裏說耳大而提,說的就是你這種人,精力多,領悟力超出常人。”陳昂駒道。

我聳了聳眉,“那你額頭飽滿,山根高而直,不漏鼻,說明你對自己頗有自信,事業順遂。這些奉承人的話,我聽得多了。”

“這不是奉承人的話,而是相面常用語,你剛才對我說的,并非你胡說,只是藏在你的潛意識裏,你自己不知道而已。”

我心中一凜。

“這些并不是你刻意想去記的,但你卻能記住,而且記得很清楚,所以我說你敏銳。發生在你生活中的事,也許是你逛街偶爾從行人口中捕捉到風言風語,也許是你半夜忽然聽見隔壁房間傳出的悉索,你可能不在意,但你在無形中全都記錄下來了。”陳昂駒平淡的敘述,卻讓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這并不是什麽好事,你太過敏銳,所以才會招惹是非,才會經歷一些平常人不曾經歷的詭谲。”

我凝神細想,寒氣從腳底竄上來。“我從小就常聽一些怪異的聲音,時間長了,也不覺得恐怖。比如,我躺在床上枕着枕頭,能模糊聽見隔壁人家的吵架聲或者一聲輕微的嘆氣;天快亮的時候,能聽見一些鳥獸蟲鳴聲,廚房裏也會有呯呯嘭嘭的擊打聲。”

“那就是了。”陳昂駒道。

“那我現在該怎麽辦?”我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辦了,手裏拿着薯條蘸着番茄醬一頓狂吃,末了,又去櫃臺買了一包大薯條。

“我只想解開我腦中的一些困惑,我想幼清也希望我這麽做。”我道。

“你這兵來将擋水來土掩的性格跟你也是絕配,我覺得當下之急是找出幼清的所在,你必須再去一趟她奶奶家,問清楚幼清的身後事,我們才好出發。”

“出發?去哪裏?”我問。

“去找元集大師。”陳昂駒道。

“元集大師你認識?還是你有人?”我一陣激動。

“我怎麽可能有人,你腦子裏都裝着些什麽破爛。”陳昂駒嗤之以鼻。

“這年頭,做什麽不需要找個熟人,攀個關系,人之常情。”我道。

“我們學玄術之人最是不屑你們這些俗塵氣,我們頂多就是往上找個大師兄,大師兄再往上找個師傅,攀的都是幹幹淨淨的師徒關系。”陳昂駒撇嘴道。

我哈哈大笑,“那還不就是找關系!”

跟陳昂駒告別以後,我直奔三俠門幼清奶奶家。這次因為時間尚早,太陽還沒有落山,樓道裏光線充足,我走得很快,一下就上了三樓。在三樓拐角的地方我又看見了之前和我講話的那個小孩,這次他身邊沒有大人相陪,在三樓和四樓的樓道裏玩着一個沙包。

“好心的姐姐,你又來了。”他颠了颠手裏的沙包,朝我咧嘴微笑。我看到那沙包的邊緣已經漏洞,一些細碎的白米從沙包裏漏出來。

我說:“你的沙包漏洞了,快讓你媽媽給你補補,不然等下就沒得玩了。”

小男孩朝我笑笑說:“姐姐你放心,這個沙包漏不完的,我家裏多的是白米,很多很多的白米。對了,你要不要來我家吃飯,都是很新鮮的,剛燒好的,就是分量不多,因為我家的碗都特別小,你可能要多添幾次才能吃飽。”

我連忙擺擺手,道:“謝謝你的好意,姐姐今天是來找四樓住的一個老奶奶,我不能在你家留飯。”

小男孩聽完好像有些傷心,一直低頭颠着手裏的沙包,沒有說話。過了一會,他的沙包往二樓掉了下去,他急急忙忙去撿,一個趔跌,直接從樓梯轉角掉了下去。我驚叫一聲,立即跟着跑下去,一邊跑,一邊喊:“你沒事吧!要不要緊!你家大人電話是多少你知道嗎?”可待我跑到二樓的樓道,樓道裏竟然空無一人。

我愣在當場。不甘心,又繼續往樓下走,一樓樓道裏依舊空無一人,單元的鐵門關着,我也沒有聽見鐵門開合的聲響,我心裏一沉,不會男孩跑到地下室去了?大夏天的午後,地下室的入口傳來陣陣涼風,我卻沒有這個膽量一探究竟,踯躅片刻後回身上樓。經過剛才一頓猛跑,頭有點暈,我放慢腳步慢慢地上臺階,可好像怎麽也上不去四樓,一直在三樓的樓道內晃悠,每個樓梯轉角以後映入眼簾的,依舊是三樓的門牌號。我心裏又害怕又着急,只好敲開了三樓的一戶人家。

那戶人家裏走出來一個滿臉是淚的中年女人,她凄凄漓漓地問我:“你找誰?”

我趕緊說:“我想上四樓,但是好像在樓道裏迷路了。對了,剛才我在樓道裏看見一個小男孩,他玩沙包,玩着玩着掉下樓梯了,我去尋他,卻發覺樓下空無一人,也沒什麽血跡。”

“什麽模樣的小男孩?”

“頭發短短的,有一摞擱在額前,臉上全是汗,單眼皮,雪白雪白的一個小男孩。”

那中年女人回身,從房間裏拿出一張黑白照片,用泛着血絲的眼睛盯着我問:“是不是長這樣?”

我湊近細看,可不就是剛才我遇見的小男孩,眼睛眨巴眨巴地朝我咧嘴笑。

見我點頭,中年女人忽然伸出一雙手,揪住了我的頭發,惡狠狠地說:“就是你!就是你奪走了我孩子的命,我要你死!”

我被那女人提着想反抗,手上卻什麽力氣也沒有,連同雙腳都離了地。那女人一邊抓着我的頭發,一邊伸出手來掐我的脖子,見我疲弱,所幸兩手直接掐住我的脖子,将我抵在對門的牆壁上。我被她掐得神魂消散,意識逐漸模糊,漸漸失去了聲息。

待我再次睜眼,發覺自己躺在床上,頭頂的天花板開裂,床邊的地上漆着紅漆。“九兒,你醒了。”幼清奶奶拿着一杯

第 5 章 吵架

吵架

第二天一大早,方疏明就見方苑博坐在樓下,一言不發,像是特意等着自己一樣。

“早。”

方疏明打了個哈欠,不太在意方苑博明顯不正常的臉色。方苑博見他神色如常,臉色更加不好看。

“你沒什麽想說的?”

方疏明不解,試探着說了一聲:“我應該說什麽嗎?早上好親愛的父親?”

方苑博呼吸明顯一滞,不敢相信地看着方疏明,甚至懷疑自己的耳朵,但此時他來不及驚訝,有件事更加重要。

“你昨天晚上幹什麽去了?”

“吃飯,散步。”

方疏明不确定昨晚那件事要不要說,但看這情況,很可能是昨晚動手的問題。

“散步?散的去毆打中學生?你知不知道你被人拍了下來發網上去了?!!”

方疏明頓時懵了,他想過被人報複被找麻煩,但确實沒想過會被人拍下來發到網上。

現在看方苑博的反應,他應當是被人認了出來,還四處宣揚了一番,不然以方苑博的性子,不可能第一時間知道自己的消息。

方疏明心中難免不爽,他媽是哪個混蛋多管閑事。

現下當務之急是穩住方苑博,一把年紀了,萬一氣壞了就不好了。

“我那哪是打架鬥毆,是見義勇為。實在是有人斷章取義,故意陷害我。”方疏明斬釘截鐵地說。

“那是理由嗎?現在整個京城都知道我方苑博的兒子,晚上閑得無聊和一群學生打架!”

方苑博氣得拍桌,大聲說:“你讓我一張臉往哪放?二十多年的乖兒子第一次被人曝光居然是因為打架!”

方疏明冷眼看着方苑博指責,本來他還有點愧疚,處理方式不當導致方苑博被人取笑,結果這人不想着怎麽處理,一心只有自己的面子。

“哦。”

方苑博的憤怒突然不打斷,他驚疑不定地看着方疏明,只見他抱手而立,神色漠然。

簡直就是一個油鹽不進。

“方疏明!你這是什麽态度?!我在跟你說話!”

“你說呗,我聽着呢。”說罷還掏出手機看了一下,像是不耐煩,無聲的催促一樣。

方苑博簡直被氣得手抖,十多年沒在方疏明這裏受過氣了,今天倒是吃了個飽。

“簡直冥頑不靈,這件事我不會出手,你自己解決,不然,不然你就別進公司了,公司不需要你這麽個任性的人!”

說完就走,腳步踏得極快,摻雜着白發的頭發甚至都跳動着,極力彰顯着主人的憤怒。

等到方苑博離開,林姨才從廚房出來,給方疏明端上了一碗豆漿。

“少爺先吃早飯,先生就是一時生氣,等他緩過神來就好了。”

看見林姨擔憂的眼神,方疏明倒是不覺得有什麽,滿臉輕松和不在乎。

“嗯我知道的,謝謝林姨關心。”

見此林姨也不好說什麽,這對父子一直以來什麽情況她都清楚,明明是最親的關系,偏偏成了這幅模樣,一年也說不上幾句話,最近好不容易有親近的趨勢,偏偏又出了這種事情。

她輕嘆一聲,搖了搖頭,不再言語。

方疏明被這樣一頓說,什麽胃口都沒了。

自己并不出名,能得到關注,一定是上次宴會的原因,雖然沒跟被人有什麽交流,但是沒想到自己會喝醉,而且還被周月尋帶走。

衆目睽睽之下,想不出名都難。

方疏明一陣懊惱,無數次想穿回過去扇自己兩個嘴巴,少喝兩口是會死嗎?!

現在也沒辦法了,看看能不能聯系到視頻發出者讓他删掉了。

這種事情對他來說并不難,只是他沒想到會是這個人。

錢玉。

昨天聽紀知樂提起過,是錢家的私生子,沒有天賦還愛扮天才,圈子裏的人都把他當小醜,心胸狹窄,是實實在在的小人。

不過聽說他一直在巴結李聽寒,方疏明實在想不到他和這錢玉有什麽仇怨,還是這人單純就想找別人的麻煩。

想也知道視頻他應該是不會删了,幹脆還是自己來吧。

方疏明在鍵盤上敲擊着,不多時,那段只有他單方面毆打別人的視頻便被删了個幹淨,由于他的知名度并不高,比不得什麽明星,傳播度非常有限,基本都只是認識的人看了。

所以除了方苑博的面子,并沒有造成什麽實際性的傷害,對方疏明來說更沒有什麽,不就被偷拍了麽,黑燈瞎火的,誰知道是誰,可偏偏拍視頻的人認識自己,這才惹得方苑博大為光火。

不過想想也理解,一向聲明在外、優秀卓越的兒子一朝出圈,竟是在标題為“富家公子戶外鬥毆”的視頻裏。

這擱誰誰不氣。

但是方疏明就看不爽方苑博這幅德行,腦子裏除了算計就是自己一張老臉,搞得跟自己多值錢似的。

還沒等方疏明清理幹淨那些堪稱陰險的言論,紀知樂的電話就打了進來:

“疏明,對不起都是我的錯,要不是我逞強你就不需要跟別人打架,還被偷拍了。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方疏明唇角上揚,有點佩服紀知樂的認真:“沒事,反正也是會動手的,我也看不慣這些仗勢欺人的事情。我差不多都解決了,不用擔心。”

“哇疏明你真好,我哥知道了這件事都快罵死我了,他還讓我跟你道歉,一點都不關心我這個弟弟!”

方疏明輕笑:“誰叫你總是咋咋呼呼的,他也是為你好。”

“哼…….那你爸沒罵你吧?雖然這件事就是小範圍傳播了一下,但是京城圈子裏的人都知道了。其實這件事沒什麽,多的是富二代幹一些更過分的事……但是你不一樣,你那麽文靜一個人……總之就是反差挺大的,現在好多煞筆說你之前都是裝的,其實這才是你的本性……”

“讓他們說去呗,我又不會少塊肉。”

我還巴不得他們多說幾句呢,這樣一來,就能淡化一點原主在他們心中的記憶了。

“那怎麽行!”紀知樂立馬反駁,聲音大到手機都在輕微震動,“你可是光風霁月的方家少爺,怎麽能被那群小人這樣說!”

方疏明失笑,覺得這小少爺是古裝劇看多了:“得了,什麽方家少爺。你都知道他們是小人了,還跟他們争什麽。”

“這不一樣……總之我一定會幫你澄清的,還你一個君子如蘭的好形象!挂了!”

方疏明聽着對面的嘟嘟聲,覺得紀知樂是同齡人中少見的坦率真誠。

自己有多少年沒和這種人打過交道了?

方疏明搖頭,繼續自己的事情。

方苑博的公司是不可能進的,他對這方面一竅不通,但是他本人的學歷并沒有帶過來,所以工作的事很難辦。或許可以嘗試做個程序,到時候看市場能不能賣出去。

一朝程序猿,日日程序猿。

方疏明第10086次慶幸自己還擁有一頭濃密的秀發。他之前已經見識了一番原主的書,不說浩如煙海,但是堆積如山也不為過了,并且基本都是手寫筆記,滿滿當當填滿了書中字與字之間的間隙。

天賦又好人還努力,佩服,實在是太佩服了。

*

“周月尋?”

方疏明不知道周月尋怎麽會給自己打電話,難不成也是因為那個視頻?

“嗯,你還好嗎,那個視頻應該沒給你造成太大的影響。”

“那倒沒有,我都解決了。”他咬了口蘋果,不以為然道。

不知道這群富家公子是怎麽了,一個打架的視頻竟然還弄得幾個人打電話過來慰問,這究竟是小題大做呢還是沒見過世面啊。

“我猜也是,你不像是那麽脆弱的人。”周月尋的笑聲隔着手機傳到方疏明的耳朵裏,耳邊一陣發麻,感覺周月尋就像是在自己耳邊說話一樣,盡管從某個方面來說确實沒錯,畢竟手機就在耳朵邊上。

周月尋的聲音溫柔和煦,給人的感覺就像是拿着書坐在湖邊的青年,聲音裏沒有他本人的那種強勢,相反,格外的親近溫和。

但是方疏明并不吃這一套,不知怎麽,他總是下意識地不想接近周月尋,上次周月尋提出送他回家也是,這次周月尋打電話來詢問也是,總感覺在周月尋身邊自己會很危險。

應該是身體的本能反應,雖然上次周月尋在他面前展露那惡劣一幕時他并不清醒,但是身體卻明确的知道誰最危險,最應該避開。

方疏明客氣回道:“是啊,謝謝周少爺關心。不過我還有事,不能多聊了,下次見面說啊。”

“好,下次見。”周月尋的語氣帶着一種別樣的意思,耐人尋味。

方疏明:……不出意外咱們是不會再見了。

他把手機扔到床上,準備睡一會,又有一個電話打了進來。

方疏明:……

究竟是有多關心啊,這一個接一個的。

他把枕頭按在頭上,企圖通過這一招僞裝自己沒有聽見,但實在架不住手機堅持不懈的鈴聲。

他不耐煩地拿起手機,語氣很不爽:“喂?”

“方疏明?”

“你誰?”方疏明疑惑,對面是個陌生的男聲,很年輕,但是低沉,似乎在哪聽過。

“李聽寒,我們見過面的。”

經他提醒,方疏明想起來上次宴會上的匆匆一瞥,那人不羁的臉龐立刻躍上心頭。

“啊,你也是來問昨晚那件事的嗎?我已經解決了,謝謝關心。”

“這樣啊,你想知道背後是誰嗎?”

方疏明挑眉,算不準這人是想幫忙還是想幹什麽。

“我知道。”

“哦,那你沒事吧?”

方疏明重重倒在床上,随口說道:“沒事啊,我能有什麽事。”

李聽寒沉默片刻說:“錢玉我會處理,這種事不會再發生了。”

挂了電話後,方疏明都想不明白,李聽寒這是搞哪一出,他也不認識李聽寒啊,雖然錢玉做這種事有百分之五十是因為李聽寒,但他大可以不理會,畢竟和他也沒有任何關系。

算了,他既然願意,就随他去吧。

正好省了一番功夫。

這件事被暫時放下,沒多久就被大家抛之腦後了,只是方疏明的名聲不再像之前那樣潔白無暇,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比之前有了點人味。

*

方疏明開着車,帶着墨鏡,一身休閑裝出現在了一座建築前。

他的白色襯衫顯得身體更為修長,一雙長腿包裹在休閑褲中,逆天長腿令人豔羨不已。

不得不說,方疏明不管是自己的身體還是原主的身體,散發的吸引力就從沒輸過誰。上輩子他皮相生得不錯,就是窮困潦倒,貧窮讓他無法美麗,但是現在財富讓他光彩照人。

本來相差不大的兩張臉,若是放在一塊比較,論誰都不覺得兩個人長得一樣。

面前人來人往,他把墨鏡摘下扔到車裏,信步走了進去。

來往的人并不是什麽權貴,但是大多都帶着點藝術氣息,比如剛剛從方疏明邊上擠進去的人——一頭卷卷的中長發,極其女性化的特征,轉過臉來卻留着一臉絡腮胡。

方疏明:“……”

不愧是藝術家啊。

畫展辦的很大,紀知樂看似不靠譜,卻十分有才華,方疏明之後才了解到,紀知樂是年輕一輩裏非常有天賦的一個畫家,并且師從一個早就退休的業內大拿。

方疏明看着眼前這幅畫,色彩非常明麗,筆觸靈動,非常具有生命力。

像田野裏的風,自由奔放的靈魂,高懸的瀑布奔騰而下……

不行,實在編不下去了,方疏明腦中的詞彙實在貧乏,再多的也沒有了。

他一只手摸着下巴,實在看不懂牆上的畫中一塊塊的顏料代表着什麽,果然還是山豬吃不了細糠。

感覺到肩膀被拍了一下,回頭看,卻撞見身後人眼中的驚豔。

“你是……?”

面前人長得還算俊朗,但是根據方疏明多年來看人的經驗,這個人應該不算好相處,至少沒有看起來那麽和善。

“齊世興,久仰方公子大名。”他笑眯眯地将手伸到方疏明面前。

方疏明不着痕跡地打量了他一番,伸出手握上。

沒想到抽回手時手掌忽然被攥緊,感覺到齊世興的手指在他手背上摩挲了一下之後,方疏明感到一陣惡寒,用力把手抽了回來。

“齊先生還請自重。”

方疏明警惕地盯着他,眼中閃過一絲嫌惡,像是看見了什麽特別令人讨厭的東西一樣。

第 2 章 (2)

理了?還有臉讓我給你50?再說了,謝小菊欠沒欠你錢,都還不一定呢!”

“她沒欠我錢?……我欺負她?”徐丹開始冷笑起來,“這也能叫欺負啊?我平時不就這麽對她的嗎,也沒見你說半個‘不’字啊,今天倒來管我們,逞什麽英雄啊你?”

“我還就管了!”沈葉本就是個犟脾氣,這會兒還真和徐丹杠上了。

就在這時,鈴聲響了。

徐丹撤回手,狠狠瞪了沈葉一眼,又看了看地面上那些紙鈔,便怒氣騰騰地回到座位扯開椅子坐下,椅腿與地面發出難聽的拖拉聲來。

見狀,幾個小喽啰慌忙上前安慰。

而其他人,都用驚異的目光瞅着沈葉,有些則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招惹了大姐頭徐丹,這不是跟自己過不去麽,看沈葉平時一副文靜乖巧的樣子,怎麽突然給自己攤上這麽個麻煩,對于其他同學來說,确實是有些不可思議。

沈葉木然地坐下,開始煩亂地摩挲起了頭發。

先前的那份自信與傲氣,竟然一下就崩潰了。

她的心上一陣陰冷。

值得嗎?為了謝小菊讓自己攤上這麽大的麻煩……

“都安靜點兒,自習了!一會兒領導來巡查呢!”

班長使勁地拍了幾下桌子,才勉強鎮住教室的吵鬧。

沈葉按住額頭,心裏煩躁萬分。

她只覺有很不好的預感,非常的不好。

而一旁的謝小菊,早已是被吓得半傻,小身子板顫抖着,一句話也不敢說。

那些零零碎碎的紙鈔,就那麽在她的腳邊,散落了一地。

放學時,沈葉和往常一樣慢慢地開始收拾起書包來。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她忽然聽到兩個女生似是在瞅她,還不忘小聲議論。

“瞧那個沈葉,拽什麽拽啊。”

“就是。真沒眼力見兒,敢惹徐丹。我聽說,徐丹這次可生氣了呢。”

“本來嘛,你說謝小菊的事兒跟她有什麽關系啊,也不知道今天她是哪根筋搭錯了,以為自己正義使者呢。”

“呵,可不是嘛,早就看她不順眼了。”

沈葉只覺一股怒氣沖上心頭來,狠狠地剜了那倆女生一眼,她們便住了嘴出教室去了。

她将書包背上,照舊經過喻秋身旁,可是喻秋并沒有跟她打招呼。

沈葉低頭瞥她一眼,只見她一臉憂心忡忡。

真是熟悉啊,這種感覺。

像極了謝小菊剛剛被孤立的時候呢。

風水輪流轉,竟會轉到自己身上啊,真是諷刺。

她不願再想,只是默不作聲地走出了教室。

☆、第④章

校門口,羅弋正斜倚在牆邊,看來是在等她。

但是她并沒有心情去打招呼。

不過,羅弋主動朝她走過來了:“對不起,昨天……我不該那樣說你。”

“沒關系。”她淡淡地回了一句。

“其實我的意思是,讓你別戴有色眼鏡去看那個女孩子,而不是讓你出手……”

“所以你的意思是叫我冷眼旁觀咯?”這會兒輪到沈葉輕蔑了。

很好,扯平了。

但是接下來該怎麽辦,她的心裏,卻依舊沒有底。

她背過身朝前走去,沒期待羅弋會追趕上來,可走着走着,卻忽地見了一個人影倒挂下來,吓得她的身子猛地一顫。

原來是羅弋,她的雙腳勾着枝桠,臉上一副賤兮兮的笑容:“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小葉兒,你是好樣的,你的心,我可是越來越想要了。”

“別開玩笑了,我煩着呢。”

看着沈葉漸漸走遠,羅弋翻身從枝桠上下來,竟有幾分不知所措。

“這件事,好像是因我而起的呢……”她喃喃自語道。

“主人,我怎麽覺得,你是沒偷到目标的心,目标倒是把你的心給偷走了呢。”沙沙從她的頭發裏鑽出來,叽叽喳喳地說道。

“你少廢話。”羅弋将它探出的頭按了回去,心裏卻開始暗暗盤算,是不是得為沈葉做些什麽。

畢竟,她總覺得,自己和這件事,有着撇不清的關系呢。

夜晚再度來臨了,這是來到人世的第三個晚上,按照規矩,羅弋得在今天和同一批出發的同伴聚個頭,交流一下進程。

本來大概會是一次輕松愉快加得意的交流,可是今天的羅弋,卻挂了一樁心事。

她來到離得最近的河岸,這裏很安靜,燈火在河面粼粼騰躍,偶有三三兩兩路過的行人,但就像是擲入河面的幾顆小石子一樣,并不能打擾這份安靜。夜的靜谧很深、很深,将這片區域牢牢地包裹了起來。

羅弋找到一個僻靜的角落,掏出幾張靈符在手心搓了一搓,打火點燃,便有影影綽綽的形體朝着這邊靠近,帶着些模糊的嬉笑聲,待靠近時,能看清是幾個袅袅娜娜的年輕女孩兒,正朝着羅弋款款走來。

“喲,羅弋,今天是第三天了,你那邊進展如何呀?”

過來的女鬼有三,其中一個最為風流袅娜的,喚作管若,率先開了口。

“你們先說呗。”羅弋靠着牆面,漫不經心地說道。

“我我!我先說!”看起來年齡最小的那個,喚作陳梅梅的,很是迫不及待地舉起了手,眼裏盈躍着興奮的光亮。

她的死,說起來有些好笑,是因為家裏遭了變故而流落街頭,自那之後就沒怎麽吃過什麽好的。冬天來了,尋覓食物變得愈發困難,某天她餓得再沒力氣,就那麽躺在街頭等死的時候,有個好心人在她身旁放了一塊面包。本來她可以活命的,然而當她拿起那塊面包的時候,只覺得十分寶貝,竟舍不得去吃,就那麽将它捧在手裏,直到耗盡最後一口氣去。

“作為一個這麽凄慘的餓死鬼,這回我的目标當然是——有錢人家的小孩了!不管能不能成功,我都能賴在他們家蹭到不少好吃的呀!這幾天真是幸福,我可從來沒吃得這麽飽過!”說着,陳梅梅笑得眯起了眼睛來,似乎完全沉浸在那份喜悅之中了。

“哈!那你也沒有我找得好~”剩下的那個叫作範喬,打扮得頗有幾分花哨時髦,這會兒急急忙忙地搶過了話頭來,“我找到的那個有錢人家的小姐呀,衣櫃裏有好多漂亮的衣服呢,而且膽子還特別小,一見我,吓得都不敢說話了呢!哈哈,瞧她那副模樣,年底我就能取代她在這個世界活下去了吧,想想就覺得很開心啊!”

“羅弋,你呢?”管若将話鋒一轉便對準了羅弋,登時大夥都安靜了下來。

“還不錯啊。”羅弋擡起頭來笑了笑,“比我想象的要有趣得多了。”

管若玩味地瞅着羅弋,抛了一句:“是嗎?”

“嗯,是。不早了,我得回去了。那家夥鬧騰得很,不好好休息根本沒精力對付。”

說完,羅弋便轉身離開了,再沒有多餘的話。

見她走了,陳梅梅和範喬都圍聚到了管若的身邊。

“管若,你看羅弋是怎麽了?她平時出手可狠了,這會兒怎麽……”範喬挨近管若發問道。

“是呀是呀!平時我看見羅弋姐姐,都覺得怕怕的呢……她出手一向是最快的呀,按照她的性格,這會兒都該回去邀功了才是嘛……”陳梅梅将兩個食指對着戳,眼珠有幾分不安地轉動着。

管若的确感到是有幾分奇怪,卻仍舊笑着說道:“羅弋嘛,平時就和咱們大家不太一樣。既然她想慢慢來,那麽一定有她的理由。她都不急,咱們急個什麽勁兒?好了,都回去吧,反正這也不是最後一次碰頭。以後,還有的是時間慢慢讨論呢。”

“嗯,也是啊!回去吧回去吧,我有點兒想念目标家那華麗的冰箱了……別說哈,這個年代的人吃得可真比咱們那會兒好多了……”

“就是!衣服的式樣也多了不少呢~”

一陣喧嚷吵鬧過後,範喬和陳梅梅便淡出了管若的視線,而管若卻沒有挪窩,擡頭看看星空,這不覺間,已是到了深夜。

“羅弋啊,要想返生,最忌諱的就是自己的心性不定。當初的你,是懷着那麽沉重的怨氣而選擇了這條路,發誓要狠狠報仇的,可是現在……你這是,開始動搖了嗎?”

管若喃喃道,眺望着遠處的河岸,便化作了一縷輕煙消散在了風中。

鬼,一向都是來無影去無蹤的,說自由也自由,說孤單也是孤單。

返生期間的鬼魂,可以自如地化作任何形态,能去到任何想去的地方,想看見就叫人看見,不想叫人看見別人便看不見,甚至除了體溫,竟能讓人覺不出是鬼。這能與世人溝通交流,便是與鬼魂最大的不同,但代價就是——存在的期限壓短到一年,不像鬼,可以永遠流連于這個世間。所以,如果一年之後沒有順利返生,便會化作煙塵,在這世間,永遠永遠地消失。

待回到沈葉房裏的時候,夜已是深了,羅弋輕輕地走到了衣櫃旁邊,打算開始睡覺。

說來奇怪,她為什麽也需要睡眠呢?

似乎只是感覺,和這麽個活着的小丫頭呆在一起,如果夜晚來臨了卻不睡覺的話,總是有點兒怪怪的。

可就在這時,沈葉的聲音卻從那邊幽幽地飄來了:“羅弋,是你嗎?”

羅弋驚了一下。

這麽晚了,她還沒睡?

“你……怎麽還不睡?”羅弋微微地側過身來。

“睡不着。”

幽暗的光線中,羅弋能模糊地看見沈葉正抱着膝坐起身來,眼睛下方兩個大大的眼袋,月光打在她的臉上,卻襯得她分外的憔悴。

也是,畢竟在學校經歷了那麽糟心的事兒。

“沈葉,你太容易相信別人了。”不知怎地,羅弋突然開口說了這麽一句。

“幹嗎突然這麽說?”沈葉朝着羅弋看過來,目光有些呆滞。

“總覺得,你太容易相信別人,如果誰對你好一點、溫柔一點,你就會對對方推心置腹,把對方當成是要好的朋友。但這樣并不好,這樣……容易被人利用、被人欺騙。人啊,總該自己選擇朋友的,不能總是被人選擇。”羅弋說道。

沈葉的眼珠轉了一轉,心裏默默地想着,難道羅弋感覺到此刻自己對她的依賴了麽?也是哈,她們相識并沒有多久,甚至羅弋還想取走她的心呢,她怎麽能依賴她呢。可是自己确實就是這種性格,無論是和誰,只要有了些許交集,而自己又不讨厭對方的話,就是會不由自主地依賴上對方。

“你是叫我不要煩你嗎?好……那我,不煩你了。”沈葉說着,低下了頭去。

羅弋被她逗得有點兒想笑,卻又是有些心疼,便來到她身旁,坐了下來,盡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溫柔些:“還在想學校的事兒嗎?”

“怎麽可能不想。”

真奇怪,轉眼間,她們的對話,竟然變得像朋友之間的一樣。

“羅弋,我總感覺,接下來,徐丹她們,要把矛頭對準我了。”

“你後悔了?”

月色中,羅弋看見沈葉咬緊了嘴唇,倔強地搖了搖頭。

“不後悔。我只是……有點害怕……”她喃喃地說,“真丢臉……”

羅弋握住沈葉的手,輕輕地搖了一搖:“小孩子,顧慮真是多。過些年你再來看今天的事,便會覺得這有什麽。這個世界上,并沒有多少事情值得去害怕的。”

她的手真是涼,握着都似是有寒氣。

沈葉心裏有些忐忑,注意力卻仍是被羅弋的話牽引着:“說我小孩子,你看着也比我大不了多少啊。”

羅弋笑了:“就算時間沒有流逝,那時的我也比你大。只是我長得顯小,所以常常被人家當小孩子看而已。”

“那時的你……時間沒有流逝……”沈葉聽得有些冷汗涔涔,“這話說的,好像你是鬼似的。”

“我就是鬼啊。”可羅弋卻很坦然地笑了,“不然我要你的心做什麽?”

沈葉心頭一凜,慌忙将手抽了回來,看起來一臉驚惶。

☆、第⑤章

“但是現在,事情變得有趣了。”羅弋退回了衣櫃旁邊,“我會多待一陣的,你犯不着擔心。”

沈葉用被子蒙住臉,一時之間竟有幾分無助的感覺,身子開始控制不住地抖顫起來。

現在,她能依靠的,究竟有誰呢?

昨晚因為害怕,沈葉沒怎麽睡好,頂着腫脹的眼睛打開衣櫃取衣服,只覺迷迷糊糊的。

就在這時,她感到似是有個人影立在旁邊,登時驚得清醒過來,卻發覺是羅弋,正搭着櫃門沖着她笑。

“早啊。”

可沈葉沒理會她,只沒好氣地說道:“請你出去,我要穿衣服了。”

羅弋暗覺好笑:“都是女孩子,我還能看走些什麽不成?”

“人鬼有別。”沈葉扒着櫃門不松手,一雙眼睛死死地盯住羅弋。

羅弋一副憋不住笑的神情,但還是打開了房門出去了。

這會兒沈葉突然有些想不通了,她不是鬼嗎?按照電視裏演的,鬼不是可以從門縫溜走嗎,是那種輕飄飄的感覺吧?那她幹嗎還要費力開門呢?對了,還有,昨天晚上,她的手,除了摸上去冰了些外,和常人也并無差異啊……

但很快,她又開始嘲笑自己,說起來,整得誰真見過鬼似的,就是聊齋裏面,不也有女鬼勾引書生和自己一夜春宵嗎,能有觸感有什麽可驚奇的,傳說裏狐貍都能成精呢。

但是,她真的……是鬼麽?

天啊,自己竟然……見到了鬼……

這可真是新奇,還是一只與自己朝夕相處的,長得這麽漂亮的鬼,這下不是可以好好問問,鬼的日常是怎樣的了嗎?

這麽一想,她心頭的恐懼一下被沖淡了不少,竟有幾分興奮起來。

下樓時,羅弋照舊跟着她去上學,只是知趣地離她很遠。

倒是沈葉,經過剛剛那麽一思量,總忍不住去偷瞄羅弋,最後還是先開口了:“喂……你不是鬼麽,出門不用打傘啊?”

“身體好的鬼,用不着打傘。”羅弋笑着回道。

返生期間,為了更好地接近目标,他們是可以無限貼近于人類的,只不過越臨近最後一天,人類的屬性便會越弱而已。

但沈葉注意到,她還是會不自覺地往陰涼的地方走,盡力避免與陽光的接觸。

也許是出于本能吧。

不能見陽光啊……

沈葉感受着陽光撲在身上那種暖融融的感覺,一時之間忽地有些為羅弋可惜。

轉眼間,學校到了。

心情登時涼了下來。

大老遠便能感覺到徐丹正斜着眼瞅她,似乎要把那種仇視的情緒狠狠刺進她的心裏,沈葉只能別開目光不去回應,徑直走向自己的座位,拉開椅子坐下,一本一本向外抽書。

她用餘光朝旁一瞥,奇怪,今天謝小菊不在呢。

她擡起頭來,卻意外地發現,謝小菊正站在徐丹的旁邊,而徐丹正對着她和顏悅色地說話。

不過謝小菊依舊是一副一臉驚惶的樣子,就好像一個不小心就會惹惱了徐丹,再遭一頓打。

徐丹似是對她交代了些什麽,她便誠惶誠恐地點點頭,瑟縮着身子回到座位上坐下了。

沈葉瞥了她一眼:“怎麽,她又恐吓你了?”

“沒……沒有!”謝小菊使勁地搖着頭,“怎麽會呢,徐丹對我可好了……”

說着,她開始使勁地搓起衣服的邊角來,目光躲閃:“啊,對了……那……那天,謝謝你……”

“沒事。”沈葉笑了笑,“應該的。”

她在心裏暗暗想道,真是被欺負得可憐啊,竟不敢說徐丹一句壞話。

見沈葉的态度很和善,謝小菊微微擡起眼來,小心翼翼地問道:“那……那個,我們……可以做朋友麽?”

沈葉有些被逗樂了:“當然可以啊。”

為什麽要這麽小心翼翼呢,沈葉忽然又有些心疼起來,這是平時被欺負得有多慘,連想交個朋友也要這麽低三下四的呀。

忽然間,她的保護欲似是被激發起來了,拍了拍謝小菊的肩膀,認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說道:“小菊,你別怕。她們要是再欺負你,你就跟我說。再怎麽樣,兩個人的力量總比一個人強,是不是?”

不知怎地,她明顯感覺到謝小菊的身子顫動了一下,便見她嗫嚅着說道:“謝……謝謝……”

就在這時,她感覺到似是有誰在盯着這邊看,便回過頭去瞅,卻正見了徐丹正盯着她倆,臉色都變得鐵青,手指把筆攥得緊緊,幾乎快要掰折碾碎了。

奇怪,她為什麽這麽生氣的樣子?

難道是因為自己和謝小菊說話麽?

呵,要真是這樣可太好了,那自己還偏要跟謝小菊說個痛快,氣死徐丹!

不知不覺,自己還真是跟徐丹杠上了呢。

于是,她開始找話和謝小菊說,同時不忘偷偷打量徐丹臉上的神色。

但沈葉卻愈發地疑惑了,因為,徐丹看起來釋然了不少,從鼻中哼出輕蔑的一聲,甚至略有幾分得意,便不再對她們這邊的情況感興趣了。

“嗯……嗯,是,我經常,會聽不懂的……”

謝小菊說話總是這麽吞吞吐吐的,沈葉開始有些不耐煩起來,回以一個微笑後,便失了跟她繼續對話的興趣,将注意力轉移到了待寫的試卷上面。

教室的外牆上,正斜倚着羅弋。她感到這麽日複一日的駐守實在是有些無聊,另外,這愈來愈毒辣的陽光總是讓她本能地感到有些難受。既然眼下,她并不着急取沈葉的性命,那麽,也該是出去溜達溜達解解悶了,好容易來人世一遭,可不能浪費這個機會呀。而且,或許逛着逛着,能獲取仇家的零散信息也不一定呢?

這麽想着,她便挪動了步子。

沒想到時逾百年,這人世間的變化,能有這麽大。

自己還活着的時候,最喜歡擺弄的東西便是留聲機了。那會兒,可以直直盯着這個東西看一下午,就看那唱片在上面轉呀轉呀,便感覺年華歲月都被繞轉進其中,揉進某首曲兒裏,待某天再放出這首曲子,就好像回到了那個盯着留聲機發呆的悠閑午後。

“浮雲散,明月照人來,團圓美滿今朝醉……”

“雙雙對對,恩恩愛愛,這軟風兒向着好花吹……”

不自覺地,又開始哼起了自己15歲時最愛的那支曲子。

情窦初開的懵懂年紀,對愛情充滿了各種美好的幻想,也是最容易輕信人的時期……

她忽地覺得心口有些隐隐作痛。

在這世間也是晃了有些許日子了,自己身上那“現代人”的氣息應當已是十足,可是那些泛着黃的回憶,還是會在某個空閑的間隙,偷偷地漫上心頭來。

“羅弋”,這只不過是在這個時空的代號罷了。

而自己真實的名字,就跟那個時代的任何一個少女一樣,沾染着女孩子家濃濃的脂粉氣,也許也帶着些書墨味道,但終究只是柔柔弱弱,沒有任何守護的力量。

想着想着,她竟有些失神了,似乎恍然間回到了彼時的煙塵漫漫、燈紅酒綠之中。

待游思稍微淡去之後,她發覺自己正站在一家唱片行的門口。

早些時候似乎聽說過,這是現代賣唱片的地方,雖然已經不再流行,可還是會有些對音樂極度癡迷的年輕人,閑來無事便來這兒轉悠。

雖然她并不太懂,但“唱片”二字,她是明白的。帶着些許追憶,她邁進了店門,左看右瞅,只覺這店裏的光線昏暗,卻正好烘托了出了一種恬淡的氣氛來。一排排唱片被放置在木制的架子上,琳琅滿目,似乎在靜候着有緣人的到來。

她俯下身子,目光掠過一排排陌生的唱片,期待着能看見自己最喜歡的那張《月圓花好》,可是似乎怎麽尋也尋不見。

眼睛看得有些酸痛起來,她擡頭看向遠處想放松一下,卻忽地發覺自己的正對面正站着一個男孩,看起來二十上下,剪得幹淨利落的頭發,略略帶着些古銅色的皮膚,睫毛密密長長,鼻梁高挺,穿着一身休閑裝,卻正好襯出那種年輕的氣息,正微微俯着身子,目光認真地在唱片之間跳躍着。

羅弋怔怔地看着他,害怕被發現,卻又舍不得挪開目光,只覺似是有一陣電流從心上流過,渾身都麻酥酥的。

不過,被人盯着看總是會有感覺的,那男孩兒很快便發覺了羅弋的注視,便站直身子,沖羅弋笑了笑:“小妹妹,現在該是上課時間吧,來這種地方晃悠,就不怕老師批評你麽?”

羅弋這才回過神來,看起來卻有些不高興了:“別叫我小妹妹,我可已經二十歲了。”

說完,她緊緊地抿住了嘴唇。

是的,自己生命終結的那一年,她正好是二十歲。離那個情窦初開的年紀,過去了正好五年。

男孩兒帶着些驚訝道:“看不出哦。”

說完,他轉過身去,看樣子是要走了。

這下羅弋有些焦急起來,很怕從此便會見不着他了,也顧不上想太多,便擡步跟在了他的身後,卻保持着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

☆、第⑥章

但同樣,被人跟着也是會有感覺的。沒多久那男孩兒便停住了腳步。

“小妹妹,乖乖回去上課吧,考個好大學不比什麽都強?”他沒有轉身,但話裏的語氣變得有些嚴肅起來。

“都說了我不是小妹妹了!”羅弋喊道,心裏卻忽然有些不好受起來。

那時的他,也總說她是個小女孩兒,如果她的年齡能再大一些,說不定,就能有結果……

可是當戀情走到濃處之時,她明明也已經有二十歲了……

對于很多人來說,她已經算得上是大姐姐了。比如,沈葉。

“不管你是不是小妹妹,”男孩兒終于轉過了身來,“你老跟着我幹嗎?”

“我……”她頓了頓,還是決定開門見山,“我想知道你的名字。”

可對方只是笑了笑,就轉過身去邁開了腳步。

“喂!”見他要走了,羅弋焦急得喊了一聲。

“我不叫‘喂’,叫許越。”他說道,并沒有回頭,就那麽漸漸地走遠了。

“許……越……”羅弋喃喃地将這名字放在嘴裏念着,似是要把它記到心裏去。

既然她是鬼,那麽……總會有辦法找到他的。

夕陽照映的小巷、土灰色的牆面、冷飕飕的晚風。

謝小菊瑟縮在牆角,用手護着腦袋,整個身子抖得像是篩糠一般。

可是,這并不能幫她躲避什麽。

徐丹一個疾步上前,一記猛踹便落在了她的身上:“你怎麽回事啊?演戲都不會啊,蠢貨!”

說着,她一把揪住了謝小菊的頭發,強行将她的臉帶起來對準了自己的:“我沒告訴你嗎,她和你說話,你要表現得高興!高興懂麽?看起來那麽害怕幹什麽,是想找揍麽!”

謝小菊被揪得疼出了眼淚,連連道着歉:“是……對不起……”

站在離她倆不遠處放風的那幾個女生,見了謝小菊這副狼狽的樣子,無一不掩面偷笑。

“得虧沈葉那家夥是個蠢貨,否則我的計劃還不得打水漂了啊?”

“是……對不起……我下次會注意的……”

“這件事誰都不許告訴,聽見沒有?萬一走漏了風聲,我要你好看。”

“不、不會的……我誰都、誰都不會說的……”

哽咽、嘲笑、拳打腳踢的聲音,就那麽一起盤旋着升上了傍晚的灰雲之中。

沈葉正一臉郁悶地收拾東西準備回家,也許是受了徐丹的命令,班裏并沒有一個女生願意或是膽敢跟她說話——除了喻秋。她是徐丹在班裏唯一不敢惹的人。

而先前幾個早就對她有意見的女生,更是借此機會與徐丹打得熱絡,時不時地在沈葉經過的時候陰陽怪氣地說上那麽幾句,讓沈葉真是有了牆倒衆人推的感覺。

她的心裏固然是不好受,可是像這種指桑罵槐的話,是真連回應都不好回應的。

書已經盡數收進包裏,她默不作聲地将書包挎上肩,準備回家。

可是當她經過喻秋身旁的時候,卻被她叫住了。

“葉兒,別總那麽悶悶不樂的啊。”

她的聲音依舊很溫柔。

“嗯。”她勉強沖着喻秋擠出一個微笑來,便離開了教室。

喻秋倒是沒因為徐丹而改變對自己的态度,可是……她們倆,能算是朋友嗎?

總覺得,她們之間,橫亘着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呢。

是的,喻秋是很好,美麗溫柔、無可指摘,甚至,沈葉從沒聽她抱怨過什麽或是說過誰的壞話。她是那樣的完美無缺、讓人仰慕,但就是這樣的朋友,沈葉卻沒有辦法來電——總覺得,實在是太無聊了。

做人,難道不該敢愛敢恨一點兒嗎?

沈葉覺得,喻秋實在是成熟得有些太早了,早得讓她沒有了那份親近感。

也許是因為喻秋家裏都是當地有頭有臉的人物吧,她的爸媽對她管教很嚴,讓她提前就熟悉了成年人世界裏的那份虛僞,是絕不允許她犯一點兒錯的。

等一下,這麽說起來,難道自己的父母,對自己的管教就不嚴嗎?

仔細一想,自己以前和喻秋也是合拍的,是從什麽時候開始……

她很自然地擡起了頭,卻發現羅弋正站在自己的面前,對着自己微笑着。

“喲。”羅弋沖她擡了擡手,“今天在學校怎麽樣啊,感覺還開心麽?”

對了!就是因為這個家夥的出現!

如果沒有她,她就不會摻和謝小菊的事了,也不至于……

這麽一想,她登時甩了羅弋一臉的沒好氣:“不用你管。”

但羅弋似乎很喜歡她這副樣子,反倒是貼近了她的身旁低聲道:“看樣子,過得并不開心啊……”

“還不都是因為你!”沈葉一瞪眼道。

“所以這意思……是後悔了?”羅弋依舊笑着,可語氣裏帶上了點兒試探。

“不後悔!”這會兒沈葉幾乎是吼着說的了。

羅弋暗自偷笑,但幹咳一聲便切換到了正色模式:“沈葉小妹妹,你要知道,如果一個人自己不想走出來的話,那麽別人是救不了她的。”

沈葉停下了腳步,轉過頭問道:“你什麽意思?”

“當初,我只是想要你別戴有色眼鏡去看待那個女生,卻并沒有讓你出手相助啊。當然,我沒說幫助不可以,可是這需要膽識和策略,最重要的,卻還是當事人的意願。不管怎麽說,沈葉小妹妹,這一次,你實在做得太過魯莽了。”

“什麽亂七八糟的,我聽不懂。”

“所以我說你還是個小妹妹嘛……”

“切,你看起來也不像是什麽大姐姐呢!”

羅弋似是很享受這樣子逗弄沈葉,本還是想繼續撩上她幾句的,卻忽地警覺了起來。

有什麽東西,在附近跟着她們。

她猛地将目光一擲,便見了一個黑色的小圓球正扇動着翅膀上下游移,見被識破了,慌忙撲棱撲棱翅膀躲進了附近的樹叢之中去了。

“暗夜探子……”羅弋若有所思,“難道說……”

可她還沒來得及細想,便被沈葉的嚷嚷打斷了思路:“喂,我說,你到底想在我家呆到什麽時候啊?”

“怎麽,想趕我走了?簡單,把心給我啊。”

沈葉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

羅弋笑了笑,低下了頭,神色卻變得嚴肅了起來:“不過最近這一陣,我是一定得呆在你身邊的。”

這話說得沈葉真想開口嗆她幾句,可見她這一臉嚴肅,頓覺開玩笑也不妥當了,便沒了再繼續對話的打算。

說起來,這被人誤解孤立的日子該是煩悶難受的,可是因為這個家夥,總是在放學後和自己拌嘴逗貧,而且威脅性似乎也在漸漸地消失,讓沈葉心裏的陰雲登時被驅散了不少。

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似乎也有那麽一點兒習慣羅弋的存在了。

晚上,許是因為太過疲累,沈葉早早地便睡着了,可是羅弋卻坐在飄窗前,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暗夜探子出現了……

按說,平凡的心靈應該不會招致那個人的觊觎啊……

雖說那個家夥本來就愛和自己搶食,可也不至于拿自己的存在做賭注吧。

畢竟,如果選擇了返生之路而沒有成功的話,就會永遠地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啊……

羅弋撩了撩頭發,将那團毛絨絨的小東西從裏面揪了出來:“沙沙,去。”

沙沙一個騰躍,便趴在了沈葉的心口。

羅弋認真地看着,心跳開始加速了。

沒錯,的确是與初遇的時候不一樣了。現在的這顆心,變得有了同情和溫暖的光亮,雖然尚不強烈,可是已經漸漸有了力量……

難怪那個人會派暗夜探子來追蹤……

可是,她在鬼界已經說得上是呼風喚雨,有什麽值得她賭上性命也要來人世一遭?就因為這顆心?

不,不可能。

自己也是為了複仇而來的,說到底也是為了再擁有一條鮮活的性命,可是她呢?能讓她這樣危險的人物踏上返生路途的,一定不是簡單的事……

羅弋怎麽想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伸出手揉亂了頭發,深呼吸一口道:“呵,來就來吧。不管你是因為什麽,我看上的東西,絕對不會讓給你的!”

她看向了窗外,只覺得夜的深沉,從來沒像今

第 4 章 小孩

小孩

平靜的日子度過了幾天。

方疏明在陽光明媚的早晨接到了“第一通”電話。

電話備注是阮老師。

“喂?”

“疏明?最近還好嗎?”

“挺好的阮老師,今天怎麽想起來跟我打電話?”方疏明聲音沉穩,清淺柔和,給人一種歲月靜好的意味。

“啊,是這樣,學校最近要舉辦校慶,你在校成績很不錯,學校準備邀請你參加,要不你看呢?”

我看?我看就沒有參加的必要。

“這個……我可能沒空。”

“下個月九號,大概八點的時候你到學校來,說定了啊,你師母叫你到時候來吃飯,她下廚。”

說完就挂了,對面傳來一陣“嘟嘟”聲。

方疏明:“……”

得,我的想法不重要是吧,你就替我做決定了是吧,你就做呗,誰還做得過你啊。

方疏明狠狠皺眉。

開始瘋狂翻閱手機裏關于阮江的資料。

好在原主跟阮江還算親近,他沒花多大功夫就了解得差不多了。

阮江是原主關系最好的一個老師,兩個人關系亦師亦友。在方疏明看來,原主還是把阮江當父親多一點,懂事後再沒在親生父親那裏體會的感情,全部由阮江和師母彌補了。

不好辦啊,阮江,這要怎麽糊弄過去啊。

這下子又是一個難題,方疏明頭疼,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方疏明環視了一下房間,卻發現原主連一臺好用的電腦都沒有,只有一臺有點舊的商務筆記本。

方疏明:“……”

得,我還得出門進貨。

*

方疏明對這裏不熟,下了出租車,就只能跟着導航轉悠,迅速下單了幾樣東西後直接選擇送貨上門。

接下來他打算在這裏轉轉,欣賞一下異地的風土人情,這裏可是他未來一輩子生活的地方。

跟着導航,方疏明來到了一個公園,這是他的小習慣。每到一個新地方,最先了解的就是這個地方的公園——散步,是他為數不多堅持多年的興趣了。

所以,一個風景優美且大小适中的公園對他來說非常重要。

季節正好,公園裏滿是楓樹,如今正處于紅黃相間的階段,層次分明,色彩交疊,別有一番風味。

方疏明走了一會,坐在了一張長椅上,靜靜閉上眼,享受許久未曾體會過的寧靜。

生活沒什麽阻礙的話,連吹風都讓人覺得舒服。

方疏明額發被風撩起,時不時落下,薄而紅的嘴唇輕輕勾起極小的弧度,渾身氣息都是明亮且柔和的,像冬日裏的暖陽,極富感染力,仿佛看着就覺得他一定非常幸福。

不多時,他便察覺到一個視線落在自己身上,很明顯,但是沒有惡意。

紀知樂看見方疏明睜眼看着自己,頓時不好意思。

他走上前去:

“……不好意思,我學畫畫的,就是……我覺得剛剛那一幕特別美好,我……我想請你做一下我的模特,我就畫一幅畫,不會打擾你的!”

方疏明歪頭,不确定地說:“你是說我?”

“呃,對。”

方疏明略一思索,覺得也沒什麽,反正自己也不打算走,就答應下來。

“那我應該怎麽做,我可以做別的嗎?”

紀知樂見他答應,頓時喜不自勝,急忙表示:“坐着就行,随便你幹什麽都可以!”

方疏明點頭,保持着剛才的姿勢,拿出了手機,想着再買點自己熟悉的書,之前在書房看了一眼,原主看的書和他看的書幾乎完全不一樣,只能自己重新買一批了。

就這樣,買書的買書,畫畫的畫畫,直到傍晚紀知樂差不多才結束,剛好方疏明打算去吃飯,還沒等他開口,紀知樂就提出一塊,正好感激他的一畫之恩,其熱情簡直不容拒絕。

方疏明:請。

客氣是什麽,我需要客氣?

我付出了一個下午,那是我應得的,一頓才幾個錢,抵得上我的時間麽。

思考之後,方疏明欣然同往。

紀知樂一身方疏明不認識的牌子,但看起來就知道不便宜,而且學藝術的,能有幾個窮小子。

方疏明本來以為紀知樂要帶他去什麽地方,沒想到去的是一個路邊小飯館。

飯館門前也擺了不少桌椅,三三兩兩做了幾個人,大多是寫忙活了一天的打工人。

“別看這裏簡陋,這裏的飯可好吃了,我好不容易發現的店。”

方疏明笑着點頭:“我覺得挺好的,有煙火味。”

“是吧。”

紀知樂像是找到了知音,對方疏明十分的欣賞,等菜途中都叽叽喳喳個不停。

“我還忘了問你的名字呢,加個聯系方式呗。”

“方疏明。”他拿出手機,翻出二維碼。

“哦哦哦,你就是那個方家的。”紀知樂有些驚訝的說。

見方疏明不解,他解釋說:“大家都說方家有個兒子從不出門社交,醉心學術無法自拔,在京城圈子裏名聲可好了!”

話裏話外無不透露着他的仰慕,像是多年夙願得以實現:“這回終于讓我看見真人了。”

方疏明不知為何,坐姿都端莊了一點,探身問他:“真的啊?”

“對啊,我都經常被我哥教訓向你學習,沉穩一點呢。”

雖然誇獎的不是自己,但方疏明還是心中一陣暗喜。

“還行吧。你也很好啊。”

“嘿嘿,反正這次我哥要是知道我認識了你,還和你交朋友了,他一定不會罵我了。”

紀知樂說到這個就神情苦惱,不滿地說:“他總是說我交的都是些不三不四的朋友。”

“為什麽這麽說?”

“我喜歡賽車啊,雖然我身體不好不怎麽玩,但是我可以觀戰啊,就,認識了一些人,但是我哥就特別不待見他們。”

方疏明看着他單純的臉,雖然年歲差不多,心性卻不行,還是沒見識過世俗的險惡,想必這些朋友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你哥不待見一定有他的用意,畢竟誰會傷害自己的弟弟呢。”

“這倒也是,他可寶貝我了,就是管得太多了……哎呀不說他了,聊聊別的。你為啥到公園裏來啊,散步嗎?”

方疏明道:“嗯,差不多,你呢,我看你裝備這麽齊全,特意來畫畫?”

回想起他那一大箱子顏料畫筆,方疏明暗嘆,不愧是藝術家,真不怕麻煩。

“嗨呀,我就是最近閑了,出來找找靈感。之前去了個小山村寫生,回來準備開個畫展,對了,到時候這幅畫我可以展出嗎?”

紀知樂指的是今天他以方疏明為中心畫的那副畫,方疏明看着他滿是希冀的眼,實在不忍心拒絕,對自己好像也沒什麽影響,随口就答應了。

“喲吼好耶,那你到時候能來嗎?你來的話我超開心的。”

“有空一定。”

紀知樂的快樂成功double。

看着他這麽單純的表現,方疏明算是知道他哥哥為什麽不放心他身邊的朋友了。

這要是不拴着點,什麽時候被人賣了都還幫人數錢呢。

他們點的菜很快上來,沒有很香,看起來也沒有很美味的樣子,但是很幹淨,味道家常。

方疏明曾經也幻想過,和好朋友傍晚坐在路邊的小飯館裏,吃着小菜聊着天,偶爾吹吹牛,展望展望未來,在今天,好像真的實現了。

這次是真的不是一個人了。

盡管身邊是個剛認識不久的傻蛋。

方疏明低頭笑着,引得旁人忍不住的偷看。

等他們吃完已經天黑了,紀知樂提議走一走消食,兩人回到下午待過的公園裏。

這裏白天明媚,晚上卻意外有種陰暗的氣氛。大概是樹多,燈光昏暗,視線裏并不清晰,有些未知的角落難免會帶給人恐懼。

好在他們是兩個人,互相壯膽,別說怕了,只要有人想,玩到半夜都不會有人拒絕。

紀知樂叽叽喳喳的說着,是個十足的話痨,方疏明極少開口,适時提出一下自己的疑問,正好借此機會了解這個世界的人和事。

社會情況都差不多,只是生活環境不一樣,身處的圈子也不一樣,在紀知樂嘴裏,方疏明算是真切了解到周月尋在年輕一輩心中的地位,那簡直就是神一般的存在。

但方疏明在和他相處之後,總是覺得他并不是外人口中所說的那樣,具體哪裏不對卻說不上來。

方疏明回想起他精神狀況極差的那天,雖然後面很快調整過來,但難保有人瞧出他的不對勁,不過幸虧沒在周月尋面前出岔子。

以後還是得謹慎些。

如果那天是別人的話,指不定要傳出什麽謠言。

只是那天晚上确實沒控制好情緒,人家周月尋好心收留,結果還被甩臉色,就算是普通人都不好受,更何況他一個天之驕子。

要不下次找機會再正式道個歉吧,想來想去感覺還是挺對不起人家的。酒也不能再喝了,喝多誤事。

暗處總是會滋生黑暗的東西,京城也不例外。

黑沉的樹林後面嘈雜無比,擊打身體的聲音和□□的罵聲層出不斷,其間還夾雜着低低的哭泣聲,那個聲音細小尖銳,啞着嗓子,求饒的話語間間斷斷,

紀知樂一下子警惕起來,兩人停下腳步,仔細聽着這些聲音,等确定是有人在被欺負的時候,紀知樂雷鋒精神爆發,撸起袖子就準備上,沒等方疏明拉住他,就沖了出去。

方疏明:“……”

紀知樂出現的突然,打了那群人措手不及,但是無奈豪氣萬丈,實力不足,沒兩分鐘就逐漸敗下陣來。

痛苦哀嚎的聲音多了一道方疏明熟悉的嗓音。

方疏明:……我就知道,人越不行就越喜歡瞎逞能。

他看了眼自己的拳頭,猶豫片刻,聽着林子那邊的打罵聲,他橫下心沖了過去。

方疏明上輩子摸爬滾打,一身拳腳功夫雖然比不上別人一招一式練出來的,但是對付幾個小混混還是綽綽有餘。

一拳一個小黃毛,順便踢開一個不良團體裏必備的小胖子,那個小胖子摔出去的時候一身橫肉連着顫了三下。

方疏明拳拳到肉,發起狠來連紀知樂看了都不敢多說,拉着那個被欺負的小孩在一旁哆嗦。

其慫貨的模樣和他仗義出手時判若兩人。

幾個小混混實在脆皮,方疏明一出手,沒幾個回合就結束了戰鬥。

方疏明一一拍下了他們的臉,随口威脅了幾句就讓他們滾了,幾個人屁滾尿流,頭都不敢回。

等到方疏明站在面前,紀知樂都不敢相信,這居然是傳說中那個溫文爾雅的文弱公子方疏明嗎我靠,這是誰魂穿了還是我看錯人了……

方疏明見他眼神恍惚,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喂,還好嗎?打傻了?”

紀知樂好半天反應過來,抱着方疏明大聲痛哭:“哇,你這麽厲害怎麽不早說啊,早知道我就不逞這個強了。”

方疏明嫌棄的避開紀知樂的鼻涕,拍拍他的背安慰道:“我這不是出手了嗎,快起來,旁邊小孩看着呢,也不嫌害臊。”

紀知樂這才聳着鼻子站起來,不好意思地看着方疏明,想起來剛剛的小孩還在,急忙看向他,看他哪裏受了傷。

“你還好吧,哪裏傷着沒,要不要去醫院看看?”

小孩穿着校服,看校服應該是附近中學的學生,身材瘦瘦小小的,有點營養不良的樣子。臉上沒眼淚,神色平靜,毫無波瀾,像是已經習慣了一切,看樣子剛剛的哭泣是裝出來的。

方疏明:這小子,還挺熟練的。

小孩擦了擦臉,說:“我沒事,謝謝哥哥。”說完還向着方疏明笑了一下,臉上灰撲撲的,但是神情意外的開朗。

雖然處境不怎麽樣,但是眼神很明亮,看得方疏明心一軟。

“你有手機嗎?”

“有的。”說罷,小孩從口袋掏出一個小小的,極舊極舊的手機,應該是家裏人淘汰下來的古董。

方疏明把自己的號碼存了進去,叮囑道:“雖然我剛剛警告了他們,但是難保不會有下次,剛剛沒來得及保留證據,報警估計也沒有什麽好法子治他們,要是他們下次再找你麻煩,你就打我電話,我一定來。”

小孩聽完眼睛都亮了幾分,頭點個不停。

方疏明莞爾一笑,有點欣賞小孩子的聰明,他還能想不到這小孩是故意讨好他麽,不過是用最簡陋的法子尋求一點點的希望罷了。

“不過你還是要記住,靠別人永遠比不過靠自己,你要學會自己強大起來,才能徹底不讓人欺負。明白了嗎?”

“嗯,我知道了。”

方疏明摸摸他的頭,說:“知道就好,回家去吧,記得走人多的地方。”

小孩一步一回頭,直到方疏明向他揮揮手,他才一溜煙跑出了方疏明的視線範圍。

大晚上被人在小樹林欺負,沒有人來找,要麽是碰巧遇上小混混,要麽就是被特意帶到這裏來欺負,這樣的小孩,八成是家裏的問題,所以挨打也習慣,求饒都熟練。

紀知樂扭了扭脖子,胳膊上全是被打得青紫的痕跡:

“我靠,一群中學生還真是無法無天,真是膽大妄為!”

“是啊,居然讓你一個成年人都甘拜下風。”

面對方疏明的調侃,紀知樂實在不好嘴硬,自己實力太菜就擺在人家眼前,再逞強就是真的丢臉了。

“這不是我寡不敵衆嘛,說起來,那小孩還真可憐,家裏人都不管管。”

“大概是家裏有什麽難處吧。”

方疏明看着小孩離開的方向,面目沉靜,一絲回憶夾雜其中。

曾經他也是這樣,無緣無故被人欺辱,好不容易掙紮着逃出了那裏,本來以為自己能像個普通人一樣度過餘生,卻沒想到又遇見了一生的噩夢……

“走吧,你要不要塗藥,看你這臉上,都破皮了。”

“啊?!!!我靠!!我這張帥臉不能破相啊!!快走走走,去買藥!”

“得了,人小孩都沒事。”

紀知樂白眼控訴方疏明的無情。

方疏明哈哈大笑,無形之間,兩人的關系莫名親近了不少。

如果能預知未來的話,方疏明肯定會選擇更穩妥的法子解決今天的事。

第 2 章 楔子

蓬萊,九天仙界五仙島之一,因距九天寶殿較遠,多居散仙。這裏同人間一樣有四季,然四季皆柔和,無酷暑,無寒冰,故仙人們大多随性而居,向往人間煙火氣的,便建房蓋屋,貪戀日月精華的,則栖雲卧枝,怡然逍遙。

唯獨一處例外。

散仙們即便建房蓋屋,也都就地從簡,有那麽點遮風擋雨的意思便行了,反正這九天仙界無風無雨,亘古綿長的只有不知從何處飄來的輕缈仙氣,拂頰如清風,潤澤如春雨。可單單“羽瑤宮”不願如此。

那是蓬萊仙島上唯一的一座仙宮,占的是蓬萊最平坦的一塊地界,用的是九天最難采的瀛洲白玉石,宮內裝點更是各仙島的珍稀之物,雖比不得九天寶殿氣勢恢宏,但已是巧奪天工、極盡華美。

只可惜,如此美輪美奂的宮殿,多半時候都相當冷清。主人不好客,客人也懶得上門讨沒趣,久而久之,也就不來往了,皆大歡喜。

然而今天不同。

宮內仙婢們發現向來睡到自然醒的羽瑤上仙早早起身,并且沒有和往常一樣洗漱,而是沐浴焚香,後穿戴整齊,端坐于案前,并命他們取來一盆清水。

仙婢們不敢怠慢,悉數照做,然後就被羽瑤上仙屏退。

隔着緊閉的門扇,仙婢們看不見也聽不到,簡直抓心撓肝地好奇。原因無他,今日的羽瑤上仙實在太過反常,态度之鄭重虔誠前所未有,近百年來,除了長樂仙,她們還沒見過羽瑤上仙因什麽人什麽事如此重視過。

“走開——”

門內傳來呵斥,顯然知道隔牆有耳,而本應婉轉的聲音也因急促嚴厲的語調而顯得刺耳。

深谙自家上仙壞脾氣的仙婢們不敢拖延,無聲而散。

門內,桌案前。

珞宓将木勺放在盛滿水的水盆中央,動作極近輕柔,連呼吸都跟着輕下來,待到緩緩放手,勺柄于水面點出幾絲波紋,複又歸于平靜。

終于,水和木勺徹底靜止,珞宓雙手合十,閉目拜禮,口中念念有詞,端正虔誠:“天帝在上,鏡靈明懸,使我以東,紫氣東來,使我以西,龜鶴西望,使我以南,星輝南山,使我以北,福齊北晏。”

語畢,珞宓伸手旋動勺柄。

木勺緩緩旋轉起來,先快後慢,終于在三圈半左右時停住,勺柄不偏不倚,指向正南。

珞宓頃刻起身,再不管木勺,而是拿起一早便放置在水盆旁邊的羽鏡,環抱出門。

羽瑤宮正南方不遠處是一片杏花林,杏花終年盛開,無分時節,偶有仙氣吹過,落花如雪。但此刻的珞宓沒有那般閑情雅致,匆匆穿過杏花林,映入眼簾的是蓬萊仙人們最願意逗留的去處。

此地沒有名字,只是依杏花林傍蓬萊水修了幾座亭子,以悠長回廊聯通,雲霧飄渺,鳥語花香,久而久之,便成了蓬萊散仙們歡聚游玩之所。

這會兒時候尚早,只有三位仙子坐在亭中,莺莺細語。

往日裏珞宓才不願與這些散仙交往,然今日,她卻在見到這三位時眼眸一亮,立刻站定,側耳細聽她們在講什麽。

珞宓站得有些遠,仙子們沒發現她,自顧自嬉笑。

沒被發現固然很好,但太遠的距離也讓珞宓聽不清她們究竟在說什麽。

沒半點猶豫,珞宓抱着羽鏡又靠近幾步。

“……我待你心,永世不悔。”

缭繞仙氣送來仙子細語,可惜只有後半句。

珞宓卻又驚又喜,也顧不得儀态,三步并作兩步奔向亭中:“你剛剛說什麽?!”

三仙子未料珞宓突然出現,一時無措。

珞宓徑自來到剛剛說話的仙子面前站定,錯愕的仙子仍坐着,她站着,完全居高臨下的氣勢,但因想起自己身份,便勉強按捺着心內波動,冷下聲音道:“你剛剛說什麽永世不悔?”

仙子不是仙婢,本能地對珞宓的趾高氣昂心生抵觸,但畢竟自己只是散仙,人家是上仙,哪怕只是占了個虛職,故掩住不快,起身施禮:“羽瑤上仙。”語畢也不用珞宓追問,迅速應答,“我們剛剛只是在聊閑話罷了,講的是人間男女定情,往往願意以天發誓。”

“所以你剛剛說的是……”

“适才上仙所聞是男子給女子的誓言。”

“那你再給我重複一遍。”

“天地為盟,日月為鑒,我待你心,永世不悔。”

第一卷:水漫槐城

第 3 章 !!! (1)

應該不會太吓人嘿嘿~~

從康複中心回來的第一晚上,我做了一個夢。

夢裏,我又到了地鐵口,一個人慢慢悠悠地走着,手裏也不知何時多了一把扇子。我拿着那扇子扇風,輕輕一揮,竟将隔着我老遠的銅錢樹給扇動了。那樹的枝條本就如銅錢串般晃晃悠悠在空中飄舞,經我這麽一折騰,居然落下真的銅錢來。我啧啧稱奇,想往前探視,卻被從路邊忽然冒出來的人群給擠了回去。那些人面上發青,頭發披散着,瞧着模樣是疲餓得不輕。我讪讪回身,挑大路走,結果沒走幾步路腳底一滑,摔了個大跟頭。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剛才令我滑倒的竟是一個小金元寶。我拿起它,左右撥着元寶的兩側,以為是被金箔包着的巧克力,發覺它并不能吃後,我将元寶複置于地,繼續趕路。可是沒走幾步,又摔倒了,絆住我的還是一塊金元寶,只是和之前比更大了。我撿起一看,并不能吃,便又扔下了。緊接着,一個女人出現在我面前,她面色發青,披散下來的頭發遮住了半張臉。她朝我伸出手,我吓得連連往後退。待我定睛細看,我發覺她手裏一個更大的金元寶。看她的樣子是想把元寶給我,我并不想拿,害怕得背起手。

那個女人死死盯着我,臉色從一開始的青色逐漸轉黑。一開始只是鼻子下有些黑,爾後整個面頰都開始發黑,一雙眸子一開始是眼白多,漸漸就被黑色的瞳仁給填充滿了。她伸出一雙慘白骨瘦的手,朝我踱步過來。更叫我害怕的是,她的手指邊緣全是模糊的血肉,十根指頭的指甲都被拔幹淨了。我尖叫起來,朝地鐵口的方向往回跑。逃進地鐵口後,看到來來往往的人群,我一顆心就放下了,等着回市區的地鐵。我看了一眼提示牌,下一班鐵軌大概一分鐘後就進站了,我想着去排隊買票,這才發覺手裏的小包拉鏈開了。包裏的手機和錢包都不見了,裝滿了金元寶,想必是剛才追逐我的那個女人幹的。我敢肯定,剛才奔跑的時候,那女人一直貼在我身後,因為我能清晰聽見她的嘆息聲。我正在猶豫着要不要回頭找錢包,突然有人拍了一下我的後背,一回頭,撞入眼簾的便是那女人一張發黑的臉。她竟咧開嘴朝我微笑了一下,接着不由分說就往鐵軌裏跳了進去。我急忙去拉,想着手機和錢包一定在她身上,可惜還沒碰到那女人的半片衣襟,進站的列車便飛馳而過。

我醒來的時候正是淩晨時分,卧室裏漆黑一片,心想着起身喝口水。正在這時,我聽見外面客廳傳來輕輕的開門聲,非常輕,不消半刻,廚房間便響起了鍋碗瓢盆擊打的聲音。我住在兆安路的一個單身公寓裏,公寓裏白天沒什麽人,一到了晚上便熱鬧起來。我猜想可能是樓上鄰居半夜回家做夜宵,傳出來的聲音被我聽成了自己家裏。銀條兒突然從床底下鑽出來,撲到了我的薄毯上,這條薩摩耶我養了半年,膽子比我還小。銀條兒嗚咽了一聲後,忽然就不動了,定定看着窗臺,過了一會,慢慢開始搖動臉頰。我特別清楚,銀條兒在看到新奇的東西時,就會做出這樣的反應。半夏的風從窗簾縫中穿堂過,銀條兒看得癡迷。我索性起身将簾子整個拉開,也往外一瞧。亮月當空,我看到對面單元的空調室外機上立着一只玳瑁貓,銀色的月光覆在它的身軀上。它起先仰頭盯着月光,其後慢慢張着了嘴,竟給我一種它能張嘴吞下整個月亮的氣勢。

以前幼清的奶奶給我講過一個故事,她說南方有一種貓,叫金華貓。此貓若被人從山間捕獲,豢養三年後,就會每晚蹲在屋頂等待月出,他一整晚都保持一個姿勢,月出雲的時候便張嘴吸取月之精華,不出七七四十九天便能化作妖貓,變出人形,迷惑人間。

銀條兒在我沉思時忍不住對着那貓吼了一嗓子,我吓了一跳,再回神時,那空調室外機上已經貓走茶涼。大晚上的,對面單元漆黑一片,看不見一星點的光,我于是就又躺下了。人雖然躺着不動,腦子卻開始胡思亂想,銀條兒好像受了什麽驚吓,一直窩在我床腳邊不肯挪騰,每次我把它踢下床,它嗚咽一聲後又爬了上來。睡了一會,銀條兒自己跑去陽臺撒尿,我只覺床一輕,迷迷糊糊,睡意又開始襲來。睡了沒多久,我覺得腳邊有些沉,下意識得喊了一句,“銀條兒,下去——”,可是當我把腳在床沿胡亂一掃,并沒有掃到銀條兒厚實溫暖的肚子。我眯着半只眼,撐起身,卻見剛才夢中那女人正半跪着坐在我床尾,滴着血的手裏捧着一摞金子。我以為我會尖叫,會起身開燈,但是我都沒有,當極端的恐懼襲來時,我做的第一件事是将被子一蒙,騙自己什麽也沒有發生。不一會,我握在手裏的被子開始往後退,仿佛有什麽東西在撕扯着它。我用腳緊緊壓着被子的尾部,雙手合在胸前用被子将我的頭蒙住,我感覺那東西一寸一寸從我的小腿、大腿、腰部攀附上來,好像馬上就要掀開我蒙着的被子,讓我看見她那張漆黑的臉。

肩膀上的重量逐漸沉了,我甚至能聽到她的呼吸聲——

“啊——”久違了的尖叫從我的肺中穿出,腦跡全是亮眼的白,白得我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汪汪汪!”一聲狗叫将我拉回現實,銀條兒趴在我肩頭用溫熱的舌頭舔着我的臉頰。我急忙起身,卧室內一片漆黑,窗戶被鎖得好好的,我這才發覺,原來剛才的一切全部都是夢。我抱着銀條兒,睡意全無,腦子暈暈的,一摸額頭,全是汗。銀條兒很快又睡着了,打起了呼嚕,我将它放在床尾,它很惬意地蜷身,用溫熱的肚皮圍住了我冰冷的雙腳。

我發了一會呆,想從床頭拿一本書來看,卻發覺床頭多了一杯水。盛水的玻璃杯上,印着紅色的唇印。我将眼睛閉了閉,又睜開,發覺那杯水依然在,并不是我的幻覺。

我将整個房間的等開得很亮,甚至連廚房間的燈都開了,但我不敢靠近竈臺,我害怕竈臺上出現什麽詭異的情景,會讓我在這個孤身的公寓裏驚吓猝死過去。畢竟,我只有我一個人。從客廳回卧室時,我拿了茶幾上的一片佛卡,那卡上畫着一尊觀音,背面是心經。我将那卡貼在腦門上,默默念了心經的前兩句,感覺心裏的恐懼稍稍矮下去了一截。整整一夜,我開着燈,在卧室裏抄寫心經。天際露出魚肚白的時候,鳥兒便開始歡叫了。我起身拉開窗簾,讓陽光灑進來,我也說不上來,總覺得卧室內的陽光有些僵白。

等氣溫再升高一些,到了上午九點鐘,我吃了點面包,打開畫架,開始畫那個我夢中出現的女人。僅僅只是用鉛筆在素描紙上勾勒了幾筆,夢中那種急劇的恐懼便開始發芽,在我的身體裏由內往外地撕扯。記得以前讀《聊齋志異》,讀時不覺吃味,讀完後,無端端地在某時某日想起,竟能憑空飛起冷汗,叫我無比害怕,從此便再不看《聊齋》。我畫那女人時,已隐隐有些害怕,待到畫完,我甚至都不敢長久地看那畫卷,害怕畫卷裏的人活動起來,伸出一雙白手将我按住。我把畫卷進畫筒裏,收拾了些衣物,就往長青寺趕。出租車司機見我下午去長青寺,不由得問了句:“我可從來沒見過周一下午去長青廟裏上香的香客,小姑娘,你還是頭一個。”

“怎麽,下午不能去拜長青寺嗎?”

“小姑娘,長青寺周一下午不開放,你知不知道?”

“沒事,您載我上去便可。”

“我載你上去是沒問題,但是如果你進不去廟裏,下山的路又長,也沒什麽班車,你怎麽下山?再說,一個小姑娘,荒山野嶺的,萬一遇到壞人,那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喲。”

“司機師傅,我想我應該能進廟裏的,您開吧。”我說。

“你什麽來路啊,我在這裏跑生意也五年了,我說句實在話,我帶了那麽多游客上山,從來沒見過游客能夠敲開長青寺的門的,真的,那些僧人都在廟裏,誰能聽見你敲門。”

我并不想和司機師傅多聊,只是說:“謝謝師傅提醒,您盡管開便是。”

☆、解元

作者有話要說:

各位親愛的讀者們,我這兩天,有些忙,斷更了2天是我的錯!!跟大家道個歉。

在這裏說一下我的更新時間,我一般都是午夜更新(如果大家看我文章的發表時間就會發覺,基本都是淩晨時分。。。)

有看到讀者在我現代文《候鳥》下面留言說,特別喜歡,催我更新,我真是太高興了,所以我決定那本也會更新起來的!

最後,真的特別感謝大家的支持!!!

長青寺是間尼姑廟,廟裏有一尊白衣觀音非常靈驗,常年有信男信女前去還願,廟前的放生池裏養了諸多紅鯉,池中央還有兩位小仙童的坐像。長青寺有條不成文的規矩,每逢月中定閉廟清修三天,杜絕一切游客,我去的那天,正值月中。之所以敢在月中上長青寺,是因為我家裏有一個小奶奶在長青寺出家。小奶奶中年喪夫,又無子女,不想給家裏人多添麻煩,便在長青寺削發為尼,三十年間與家裏人毫無往來,頂多我母親去長青寺拜佛時會給小奶奶帶一些水果和衣物,有時我和母親一同去,她還會将我帶至她做早課的房間,給我吃新鮮的葡萄。

俗話說,佛門清淨地,沒什麽妖邪鬼怪,其實不然。佛門之地,常為亡靈超度、祭拜之所,加之又是尼姑庵,陰氣頗盛,鬼魂最是多。每每到了月中,就連原先在廟門口乞讨的乞丐都不見蹤影,擔心沾染晦氣。我拿着畫卷從出租車上下來,抄了一條小道,繞進了寺廟的後門。就算是月中天,長青寺的後門白天也是不關的,經常有尼姑從山上挑水采果下來,或者出門化齋。我直直進了寺門,往小奶奶的早課間走。小奶奶見我來了,很是驚奇。她脫下棕黑色的袈袍,細細疊好,找出一個坐墊,示意我坐下。我叫了一聲小奶奶,然後将畫卷遞給她,她一打開,臉色極僵,問我:“這東西,你從哪裏弄來的?”

“我晚上做了個夢,夢見這個女人追着我,先是給我金元寶,後來又跳了地鐵。”我說完,想了想,又将最近發生的奇怪事對小奶奶全盤托出,但沒有仔細說幼清的事。

小奶奶右手虎口處挂着串珠,淡淡對我說:“怕是你從那廟裏招來了廟鬼。”

“什麽廟鬼?”

“就是你之前和你那個朋友去廟裏,不是轉身時,你聽到有人在喊你的名字嗎?那就是廟裏的廟鬼。你朋友在廟外喊你的小名九兒,被那廟鬼聽了去,就在你倆轉身的時候喊你們,想跟着你們一起出廟去。”

我聽得汗毛豎起,趕緊問小奶奶:“那它到底有沒有跟我們一起出去?”

“你不是說,你倆沒有回頭嗎?如果沒回頭,就是沒事。”

“那如果我回頭了呢?”

“如果你回頭了,它就能跟着你一起出廟。這些廟鬼,都是廟裏的泥坯所化,大廟裏日日超度,這些鬼魂頃刻就灰飛煙滅,小廟裏超度的日子少,鬼魂也就有了游蕩的時間。”

“那廟鬼就是白無常、黑無常嗎?”

“不是”,小奶奶搖搖頭,“你們去的是廟裏的陰世間殿,裏面有黑無常、白無常和閻王爺的坐像,坐像只是坐像,就算真的來了黑白無常,那也是不會随意嬉鬧、喚人姓名的。可惜就可惜在,小廟年久無人超度,黑白無常的泥像有靈氣,那些山間剛剛化形的野鬼沒個固定的形狀,就貪了泥坐像的坯子去;不過,這些野鬼一旦進了陰世間的殿內,因為門封的關系,根本出不來,只能一直在殿內游蕩、固形,等待機會。若是撞上個冤大頭,比如你和幼清這樣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它們便能栖身在你們身上,跟着你們去到青天白日下。”

“那它們跟着我們有什麽好處呢?”

“傻丫頭,好處多了去了,野鬼都是野性子,貪玩得很,先是想盡辦法吓吓你,試着馴服你,然後就讓你去幫它辦事。它一邊借着你的身體逃離陰間的追捕,一邊在這陽世間為所欲為。野鬼都是欺軟怕硬的性子,你越是怕它,它越要捉弄你。”

我突然想起曾經在《聊齋》裏讀過的一個故事。故事裏有個秀才突遇一黑面婦,想與之雲雨,秀才覺得那夫人實在醜陋,不從,結果便遇上了一溜的破事兒,又是上吊又是被脅迫投河,皆非他所願,直到有個武士呵斥着、拿了鎖鏈拖走了黑面婦,秀才才逐漸好轉。那婦人,便是城隍廟裏的泥坯所化,也是一只廟鬼。

就在我出神的片刻,小奶奶捏着畫卷的一角靠近燃燭,紙碰了火,立刻升起黑煙。小奶奶緩緩翻動着畫紙,火光掩映在她充滿皺紋的臉上,竟讓我生出一種歲月更疊的流逝感。小奶奶淡淡說:“你畫像中所畫的女子,是魖,這種鬼怪,讓人丢失錢財。你是個好孩子,并沒有貪心去拾她手中的元寶,你若是在夢裏貪心一些,她便會牢牢跟着你,給你變出更多更大的元寶,你手裏拿不下,她便塞進你的衣袖裏,若是衣袖裏也藏不下,她便塞進你的嘴裏,讓你吞金而亡。”

我一時間沉浸在小奶奶的話中,除了怖怕,也頗覺諷刺,我問:“那它難不成還能弄死我?只是在夢裏而已,說到底,這些都是迷信。”

小奶奶伸手輕拍了一下我的頭,眉色一擰:“萬事萬物都有它的緣法,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罷,你千萬不能以一種嘲笑的心态來對待這些事。如果你不相信,那你就不要多話。如果你相信,你就按着規矩來。我覺得,你媽就是太寵你,才讓你這麽無法無天,任性妄為。”

聽到小奶奶提我媽,我鼻子一酸,說:“人都走了。”

小奶奶嘆了一口氣,拿眼風刮了我一下,說:“九兒啊,奶奶給你一個護身符,你帶在身邊,晚上就不怕這些妖魔鬼怪了。”

我一聽是護身符,精神頭立刻就來了,“護身符?快拿出來給我瞧瞧。”

“這符可貴着呢,我們廟裏賣兩百六十元一個。”奶奶從課間的案頭抽屜裏拿出一個紅色盒子,一打開,我就傻眼了,盒子裏頭躺着一個帶紅穗的。

“奶奶,你這個護身符和之前報刊老頭預備賣給我的一模一!”

小奶奶哼了一聲:“這方圓百八十裏的護身符,哪一個不是從我們這裏開過光再拿去賣的?有什麽可稀奇的。”

我諾諾點頭,立刻将那長線紅穗的護身符挂在脖子上,小奶奶撇了撇我衣服上的灰,說:“等下別下山了,晚上山路不好走,也沒有車,你就在我這兒住一晚,明天再走也不遲。”

“奶奶,我能在您這兒住個把個月麽?奶奶,我膽子特別小,我害怕,晚上一個人睡不着。”我央求道。

“那你那條大白狗呢?你不要它啦?”小奶奶一句話就把我拉回了現實,得,都忘了我自己鏟屎官的身份了。

長青寺建在山裏,日夜溫差特別大,小奶奶的客間裏有一床月白被褥,是專門給留宿的女施主用的,我将它捧了來,攤在院外的竹竿架子上。小奶奶見我如此,笑起來:“喲,果然不拿我這兒當外人,連晚上的被褥都曬開了。”

我憨憨一笑,沒有說話。

到了夜裏,關了房門,奶奶洗完澡,就來和我一起睡。小奶奶有一個特殊的習慣,就是喜歡睡地板,地上鋪條厚點兒的棉花墊,再加一層涼席,就完事兒了。我往地板裏面挪了挪,給小奶奶讓出點地方,她從案上拿了點齋菜給我,說:“我洗完澡才想起來你今天晚上的齋飯沒怎麽吃,估計是不合胃口,我剛才去廚房又給你做了點,你趁熱吃吧。”

我連忙道謝,一咕嚕從地上爬起來,狼吞虎咽地開吃。看我吃得香,小奶奶出去洗了一個蘋果,也吃了起來。她說:“我今天幫你把那畫像給燒了,但我估計它夜裏還是會來找你,入你的夢,要你拿金子。這只魖的性子烈,偏遇上你這樣不貪財的,它怎麽也要你就範。”

“那您的意思是,它如果給我金子,我就拿下咯?”我問。

“不,你不能拿,如果它再給你金子,你就說,我有護身符,鬼怪速速退散。”

我一聽,忍不住大笑起來,“奶奶,那我是不是還要将那護身符單手舉起來,這樣,我說話的氣勢更強烈一些。”

奶奶沒在意我的笑,淡淡說:“到底還是小孩子心性,自己惹上事了還不知道。我告訴你,這不是開玩笑的,你千萬不能拿它的金子,你拿了它的金子,就是欠了它的債,你懂嗎?”

我強收起笑,像小雞啄米一樣點了點頭。

“我跟你說啊,長青山裏以前鬧山魈,可吓人了。”

“多吓人?”

“那山魈就是山精,山精的樣子看起來像個小孩兒,只有一只腳,到了夜裏喜歡找人的茬,來我們寺裏撒野。”

“奶奶我知道,你說的是《抱樸子》裏面的山魈,但其實山魈是一種猴子,特別兇狠,面目也很怖人,但它就是猴子而已。”

小奶奶笑了,沒有繼續說下去,過了一會,她忽然說:“你見過雲旗大師嗎?”

我搖搖頭。

“那你明天早點起,我帶你去上早課,你就能見到雲旗大師了。”

我哀嚎一聲:“上早課,那就意味着我得早上四點起床了。”

“對啊,寺裏早課一般都是四點半開始。你別瞎想了,東西吃完,就去刷牙睡覺。”

我應了一聲好,起身将碗筷端出客間,走到院子裏刷牙。院內的水缸裏盛着白天寺人從山上打的水,水裏倒映着天上的月亮,圓而發亮。月色浮動,天籁俱寂,鳥獸絕,令我陡生一股模糊了時間界限的混沌感。

然而,這種混沌感很快便被恐懼感覆蓋了——我在那缸裏,看見了幼清。

☆、雲旗

作者有話要說: 如果大家如果有時間,希望能夠注冊個晉江號,然後将我的兩篇文章都收藏一下(收藏才有積分),然後你就可以把這個賬號忘了,每天來看更新就行~~

當然,你也可以深深記住你的晉江號,每天來我文章下評論(評論的話記得打2分,這樣也會有積分),跟我唠嗑,可能微博上我不能做到全部都回複,但是我在評論區是都回複的,大家可以晉江ID和微博ID相似或相同,我下次就眼熟了~~

在此特別謝謝願意專門下個晉江APP收藏我文章、不斷給我文章評論的你們,我愛你們~~

真的特別謝謝大家對我的支持,《廟算》新更送上~~晚安~~

月光傾瀉,缸內的水面平整無褶,光亮非凡。一開始是模糊的影子,随着我的凝神,幼清的面頰逐漸清晰起來,她臉色白得發青,沉在水下,眼皮靜靜閉着。幼清一直是我所有朋友中最美豔的一個,她有着勾嵌極深的雙眼皮和濃密修長的睫毛,她笑起來,眼皮下的卧蠶彎出一道弧線,将那笑意藏得更深更綿長。

自從幼清去了以後,我鮮少看到她的照片,對她的長相其實有些模糊,缸中再現,我驚覺的同時只覺渾身芒刺在背,從心底透出冷意來,害怕得不能自已。我對着缸跪下來,說:“幼清,你別吓我,我膽子小,你有什麽心願,你在夢裏告訴我好嗎?”我努力閉上眼睛,可是就算閉上眼,眼前還是幼清沉在水裏的樣子。

我閉眼狠心轉身,立刻往小奶奶的課間跑,跑了一陣,身後竟然傳來了腳步聲!我直接尖叫起來:“不要追我!不要叫我!我不會回頭的!我有護身符,鬼怪速速退散。”

說來也奇怪,我這麽吼了一嗓子後,身後追逐的腳步聲竟然不見了。我一口氣劃開課間的移門,側身卷進鋪好的被褥裏,大聲呼氣。過了好一會,才聽見小奶奶迷糊的聲音:“九兒,回來了?快睡吧。”

我冷汗涔涔,用被褥将自己裹緊,挪騰到了小奶奶身邊,從被褥裏伸出兩只手來,想要抱住了小奶奶。我的手剛碰到小奶奶,就覺得不對,再一摸小奶奶的面門,心下不禁滲出一陣麻意,小奶奶渾身冰涼,再一碰人中,竟然沒有呼吸!

我從被褥中脫身,鞋也沒穿就往隔壁課間跑,可是我劃開門,隔壁的課間空無一人,黑漆漆的夜裏,我一個人急得團團轉,不知疲倦地跑着,身後不斷傳來追逐的聲音……

“這孩子魇住了……”有人使勁拍我的臉頰,我吃痛,一下坐了起來,把周圍的人都吓了一跳。我睜眼,害怕仍舊是夢,朝自己的大腿使勁掐了一下,還好,是疼的。

小奶奶扶着我的肩膀,說:“我就是去洗了個澡,回來你就睡着了,被夢魇住了。我洗完澡才想起來你今天晚上的齋飯沒怎麽吃,估計是不合胃口,我剛才去廚房又給你做了點,你趁熱吃吧。”

我連忙道謝,一咕嚕從地上爬起來,狼吞虎咽地開吃。看我吃得香,小奶奶出去洗了一個蘋果,也吃了起來。她說:“我今天幫你把那畫像給燒了,但我估計它夜裏還是會來找你,入你的夢,要你拿金子。這只魖的性子烈,偏遇上你這樣不貪財的,它怎麽也要你就範。”

我吃着吃着忽然毛骨悚然,感覺眼前的這一切好像之前發生過,我不由得問小奶奶:“奶奶,你是不是想跟我說,如果我下次在夢裏再遇到魖給我金子,我就說,我有護身符,鬼怪速速退散,對不對?”

小奶奶笑得詭異:“你怎麽知道?你真是一個聰明人。”

我尖叫起來,将碗筷猛得摔到地上,大聲說:“哪裏來的妖魔鬼怪,敢入我的夢,我有護身符!還不給我速速退散!”

小奶奶朝我咧嘴笑,她慢悠悠地笑着,嘴唇慢慢裂開,流下黑色的血來,她的眼白逐漸變成黑色,流血的手指捧着一堆金子,又是那個魖!

我急中生智,一口氣拿起身前的被褥朝那魖擲去,結果那被褥快要碰到那魖時忽然停住了,而且形狀不斷變小,把我吓得尖叫起來:“不要變小啊,求你了,不要變小啊!”可是那魖似乎比我更緊張,一會功夫,眼前的被褥變作一副月白色的旗幟,那魖跪下來,拿手擋住眼睛,在地上翻滾。

我的眼前漸漸變得漆黑,之前的響動全都安靜下來,然後眼前的黑忽然被撕開了一道口子,我聽見一個溫柔的聲音在喚我:“孩子,快醒來。”

我趕緊睜開眼睛,這才看清眼前的狀況,不知何時有人将我搬到了早課堂的袈座上,我的身邊圍了穿着袈袍的僧人,她們口中誦着經,手裏拿着佛珠,我擡頭,懸梁挂着繡着芙蕖的五彩番布和巨大的盤香。我看得有些暈,支撐着站起來,有一個人從誦經的隊伍中走出來,往我的額心點了一些水,我看見了一雙好看的桃花眼和一面月白的旗幟。

那是我第一次見雲旗大師。

雲旗大師個子不高,一雙俊秀的眼和白淨的面龐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她臉上并沒有太多歲月的痕跡,明明六十多歲的人了,看起來頂多四十歲。她朝我伸出手,我看見她手心有一道狹長的傷疤,似乎是注意到了我的目光,她輕輕說:“要斷了塵緣,自然要付出些代價。”

我往誦經的隊伍裏瞧了一眼,沒有看到我的小奶奶,心裏就慌了,目光撞上雲旗大師,她說:“你小奶奶昨天晚上突發心肌梗塞,已經去了,你随我來,去見她最後一面。”

我被這突如其來的噩耗吓傻了,哇得一聲想哭,卻發覺眼睛幹澀,根本流不下眼淚。

小奶奶被停在長青寺的陰世間殿內,我剛觸到她冰冷的兩頰,眼睛就痛得不行。雲旗大師說:“嘉秀性格烈,這輩子過得憋屈,下輩子千萬不要再嫁到梁家了。”

等到我和雲旗大師做完遺體告別的儀式,即将跨出陰世間門檻的剎那,我又聽見了一聲清晰的“九兒”,我很确定,這一聲是我小奶奶喊的,她在跟我道別。我很想回頭,甚至已經準備回頭,卻被雲旗大師按住了,她說:“斯人已去,請節哀,切莫徒增煩惱。”

跨出陰世間後,只覺日頭照面,異常炎熱。雲旗大師轉身對我說:“你小奶奶昨天夜裏跟我說了,并不想有親人前來祭拜,你剛才和她道別,就是代表全家跟她道別了,她後半輩子潛心禮佛,西天路上佛祖定會好生照顧,給她留個好去處,你不用擔心。”

我默默點頭,心中無限悲苦。這世上,疼我愛我的親人又少了一個。

“昨夜入你夢的,不光是一只魖,還有一只魍魉。”

“魍魉是附在木石之中的妖怪,紅發長耳,經常出來迷惑人。”

我和雲旗大師詳細敘述了夢境,并将幼清的經歷全盤托出,雲旗大師眉

心緊皺,良久才說:“你這個朋友,怕是不祥。”

“什麽不祥?”

“我說的不祥,不是說不吉利,而是她死了以後,連魂魄都沒了歸處,陰間陽間都無處可查,就是按照陰司文書索命的鬼吏來了,都很難找到她的栖身之所。她來你的夢,說明對你還有眷戀,可她成了野鬼,你不能再以常理待她,她已經習得鬼怪的脾氣,對你毫無益處。”

“那我該怎麽辦,大師?”

“你這幾日吃住都跟着我吧,我教你一些防禦之術,順便也幫你除去身上沾染的戾氣。”

“小奶奶去世了,我想回趟老家,給家裏報個信。”我猶豫再三,還是将心裏話說了出來,“雖然小奶奶不想再和家人聯系,但她始終是我們梁家的媳婦,我們做小輩的,如果不祭拜不尊敬,就是不孝順。”

“百善孝為先,但是,這個‘孝’也要有所指,嘉秀在我寺出家,在我寺圓寂,就是我寺的人,與你梁家并無關系。”

我點點頭,稱諾。

雲旗大師從左手腕上褪下一串佛珠,戴在我的手上,說:“你四歲的時候就該給你了,那時候你的手腕太細了,帶佛珠容易掉,就沒有給你。”

我一看,那佛珠的紅珠線已然褪色,明顯是帶了很長時間,得道大師的貼身之物,毫無疑問是一份重中之重的貴禮。

“你小的時候,你媽媽請我給你看過相,我一看到你的面相就想起一個故人,有很長有一段時間,我覺得你就是那位故人轉世,但是後來我才發覺,我對她的執念是我的業障。”雲旗大師靜靜說着,“你和來我們廟裏的小孩都不同,很多小孩對廟裏的大鐘感興趣,你卻對廟裏的流水最感興趣,凡是有水的地方,你都要去踩一遍,連我們後門邊的小溪都要彎下腰伸手去玩。”

“那大師你覺得我這是好,還是不好?”

“萬事萬物都有它的緣法,緣分沒有好壞之分,只是說明你和水有緣,和水有緣的人,有韌勁。其實你跟嘉秀的性子很像,有時候烈,有時候溫,估計你自己都弄不清楚自己的脾氣。你媽媽有一次來找我,說一定要我照顧好你,我當時并不想答應,畢竟塵緣與我無益,但是你媽媽非常誠心,又經常做善事,我不得不答應她的請求。”

聽到雲旗大師講到我的媽媽,我不禁眼眶紅了。

“孩子你不要哭,人生在這世上,都有緣法。你和你媽媽的緣分淺,你不能陪她走過一生,但是你對她的愛卻可以伴随你一生,只要你一直愛着她,她就永遠活着。你的媽媽是一位好媽媽,我也無法解釋為什麽好人總是不長命,但是福報總是相平的,你媽媽的福報都會還到你身上,你會幸福的,孩子。”

“我不想要我幸福,我只要我媽媽能活得更久一點……”我嗚咽,“小時候每次爸爸出門倒貨,都是媽媽照顧我,接送上學,燒菜做飯,帶我上培訓班……她就這樣走了,都來不及讓我好好盡孝。大師,您知道我每次看到身邊的女孩跟自己的媽媽聊心裏話時,我有多羨慕她們嗎?”

雲旗大師用寬厚的手撫摸我的臉頰,靜靜說:“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孝而親不在。紅塵事,永遠無解,若你心自明了,對那浮沉不去計較,你也就能獲得你想要的解脫。”

☆、白駒

作者有話要說: 雖然已在微博回複過無數次,但還是想在這裏說一下。

大家經常問我一個問題:“這個故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我的回答始終是:“如果你信,這故事便是真,如果你不信,就當看個新奇故事呗”

以後再遇到這樣的評論,我

第 6 章 ☆、宋穆找上門

白巧兒等了很久宋遇都沒有回來,她每日都化作狐貍,趴在竹屋門口一眼就能看到宋遇的地方。她想告訴宋遇,迫不及待地告訴宋遇,她有多喜歡他,多想念他。

可是白巧兒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宋遇,而是一個長須飄飄的除妖師。

“狐妖,今天就是你的死期。”,尖銳的聲音響徹山林,驚起衆鳥飛起。

白光乍現,一個少女的身影站在門前。頭上的耳朵豎起,身後的九條尾巴翹起,随時準備攻上去。“你是誰?”

那個除妖師怒氣撲面而來,“是你蠱惑我兒子,讓他不惜背棄家族去救一只妖”

宋遇?白巧兒眼中閃過幾分淩厲。宋遇怎麽樣了?“宋遇呢?”

白巧兒冷聲問道。

“都是你,我兒子現在身受重傷,不知所蹤。”宋穆怒視着面前的狐妖。

身受重傷?不可能的。宋遇怎麽可能會受傷。一定是宋家的人,一定是宋家的人又逼迫他。

白巧兒殺氣頓顯“都是你們。”

語畢,白巧兒揮手攻去,一團紫光籠罩着白巧兒。

宋穆冷笑地看着。今天,你必須死。

他抽出劍擋在前,左手從懷中掏出閃雷符。白巧兒一看到黃色的符,一手一揮,那符咒立馬被紫光團繞燒成灰燼。宋穆嘴中念着口訣,催動着斬妖劍。“破!”

白巧兒被劍氣逼的後退幾步,喉頭一甜,微熱的血從嘴角流出。白巧兒盯着宋穆,擡手将血跡擦去,冷眸眼中的都是輕蔑。“不自量力。”

白巧兒催動着內力,這可是千年狐妖的內丹,區區一個凡人怎麽可能與之抗衡。白巧兒手中的紫霧變藍。瞳色也變成藍色。

那團藍霧直沖宋穆攻去。好強的妖力。宋穆同樣催動着內力揮舞着斬妖劍。

白巧兒感覺事情不太對,面前的除妖師好像擁有着不屬于自己的力量。仔細觀之,那除妖師的丹田內存在一顆萬年妖丹。竟然用妖力增強自己的力量。好一個正義的除妖師。

宋穆看見那只狐妖晃神,好機會,“形俱滅,魂破散。”操動着劍,刺向白巧兒。白巧兒只覺強大的迫力直壓自己。她剛想散盡妖力做最後的抵抗之時,一個身影閃到了自己的面前。

“宋遇!”白巧兒絕望喊道。萬年妖物的功力他是不可能抗住的,他不是在找死嗎?

宋穆驚訝地看着發生的一切。

宋遇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将小小從水牢帶出。後面在宋家的追伐下終于将奄奄一息的小小送回了青丘。他急着趕回來見巧兒。還沒靠近竹屋就感覺到熟悉的功法。爹果然找來了。還好自己趕上了。還好。

“宋遇!”看着面前的人軟軟地倒下,白巧兒收住了功力,深怕再傷到那人。她迎上去抱

住他。

“宋遇。”梗咽的聲音,喉頭好苦,比剛剛的血還疼。面前的人渾身是傷。腰間是止不住的血窟窿。不應該是這樣的。他們不應該如此重逢的。

宋遇終于見到了日日夜夜挂念的人。巧兒瘦了。

他嘴角勾起。“巧,巧兒,小小,小小回到青丘了。”白巧兒一震,剛剛那個除妖師說的宋遇不惜背叛家族去救一只妖。

“宋遇,你好傻,我可是青丘最厲害的白狐。”,眼淚劃過臉頰落在了宋遇的眼旁。好多血,這樣下去宋遇會死的。她還沒告訴宋遇她喜歡他。

宋遇搖了搖頭,微側過去,輕聲道:“爹,放過巧兒吧。”

宋穆此時滿眶淚水。剛剛他把自己的親兒子殺了。

白巧兒感覺到面前的人呼吸越來越弱,“宋遇,我喜歡你,我喜歡你。”發抖的聲音顫顫巍巍地喊道。

宋遇閉上了眼睛。

白巧兒不知道在宋遇生命的最後一剎,有沒有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