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章

第 21 章

楊沫一個人騎着馬在最前面,神情甚是愉快,至于她後面幾個人,臉色就各有各的精彩了。

原本她同沈書從京城過來,帶過來兩匹快馬,莫老五作為信客,自然有一匹多年的老馬,只是沒想到東方泾他從塞北過來,竟然只騎了一匹騾子過來。

眼下他們需要趕時間,騾子的速度自然是不夠快的,馬的數量又不夠,偏偏宣明鎮這個小地方又是沒有車馬行的。

于是如今的狀況就變成了,楊沫單獨騎一匹馬,莫老五帶着小八方騎那匹老馬,而沈書同東方泾同乘了一匹馬。

莫老五一路心憂,捂着自己藏着信件的布包,瞻前顧後,生怕從哪裏竄出一個殺手把他一抹脖,讓他走個幹淨。

小八方就是昨日那個賊能說話的小乞丐,洗幹淨了之後看着是很清秀的一個孩子,他拍了拍莫老五捂着布包的手,“莫叔,您別慌咧,橫豎有我在你後頭,要死也是我先死呀。”

宣明鎮往錦州的路上還要翻過一座洪山,莫老五領着幾個人往他尋常走的山道上跑去。

所幸這一路也沒什麽變故,他們到錦州時,城門處一片人來人往的景象。

楊沫同東方泾帶着小八方往明月先生那邊過去,而沈書和莫老五去送那些還沒送到的信件。

明月先生的住處位于錦州城郊一片竹林之中,竹節清清,立于磐岩,頗有一種隐士的意味。

聽東方先生的意思,那些竹子幾乎都是明月先生一手種下,若是平白傷了竹子,別說有求于人了,恐怕明月先生連見都不會見你一面。

小八方聽了東方泾的話,立刻小心翼翼的避開那些竹子,生怕自己路過的時候不小心劃傷竹子。

楊沫拉着小八方退了幾步,跟在東方泾身後一段距離,橫豎他們只是捎帶的,東方泾才是重要客人。

“什麽人?”

還沒走出竹林,前方忽然有一個不算成熟的聲音響起,随後從竹林的另一頭走過來一個十三四歲的青衫少年。

“你們是何人,為何擅闖明月先生的居處。”

少年警惕地看着他們,目光顯然也是落在被楊沫有意留在前面的東方泾身上。

東方泾回頭望了一眼,就看到楊沫拉着八方遠遠的跟在後面,還無辜地沖他笑了笑。

他無奈的回過頭去看着那少年,“在下東方泾,與先生有故友之交,煩請通傳一聲。”

那個少年疑惑地打量了東方泾兩眼,還沒等他回去主屋,就聽見自家老師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

“是東方小友,快進來快進來。”

踏出竹林之後俨然是另一片天地,一片不算小的池水出現在他們眼前。

池水之上是用竹節搭的木橋,一橫一拐直通往位于池水對岸的竹屋。

而喊住他們的那個老人正蹲在竹林外頭,侍弄着他手裏那幾朵牡丹,“快來看看,我這十八學士,可是去歲那刺史送我的,如今正值花季,你可來的正巧。”

“這似乎有些像盧陽居士的那副十八學士圖?”

東方泾走過去蹲在明月先生身邊,拿手撥弄了一下上頭白色的花瓣,被一旁的老人一手拍開,“躲開躲開,可別叫我的花謝了。”

“你可真是慧眼,确實是照着盧陽居士的十八學士剪的,可費了我好一番功夫。”老人沾沾自喜,一點不像東方泾和沈書口中的那個狂士。

“他真的是傳說中的那個明月先生嗎?”

小八方偷偷拉了拉楊沫的袖子,踮起腳在楊沫耳邊問道,不是他懷疑,他在宣明鎮乞讨的時候,也聽人說起過這個什麽明月先生,跟今天看見的這個人可完全不一樣啊。

“我曾在民間話本裏聽過一種說法,”楊沫也跟着悄悄打量了幾眼,跟八方小聲嘀咕着,“有一種秘法叫奪舍,鬼怪妖精可用這種秘法奪取他人的身體,說不準……”

“你倆胡說什麽呢?”

東方泾無奈的轉頭,打斷了楊沫的調笑戲語,楊沫笑了笑支起了身不再說話,反倒是那個原本蹲在那盆十八學士面前的老人站起了身。

“聽起來你們似乎是有求而來?”

老人的目光在楊沫和八方身上轉了一圈,回到了東方泾身上。

“說說吧。”

站在後頭的楊沫收到了東方泾的眼神,只好将腰間的那個布袋解了下來,“聽聞先生有複現字畫之能,這是一封燒毀的書信,同一樁……”

“不幹不幹。”

明月先生擺了擺手,将地上那盆十八學士寶貝地抱了起來,就往竹橋上走去,嘴裏還小聲嘀咕着什麽。

“你連緣由都不問清楚就不幹,幾年不見,你這脾氣見長啊?”

只見東方泾撫了撫腰間的竹簫,還沒摸到底,前面那個轉身離去的老人氣急敗壞的轉過身來,還不忘小心的放下他的十八學士。

“我還沒說你呢,你小子每回來就給我找事情,你就說說,哪一回不是吧,你答應我的譜子呢,你找我事情找了那麽多回,怎麽就不見你把譜子給我!”

“你幹完這一回,我就把譜子給你。”

“你哪回不是這麽說的?”

“話不能這麽說,”東方泾笑着拍了拍老頭的肩膀,“你這回要是幫我幹了,我就在這裏幫你把譜子寫出來。”

東方泾彎腰将地上那盆十八學士抱了起來,也不管身後幾人怎麽看他,自顧自就往竹屋那頭去了。

被人帶走了“花質”,老人在原地氣的吹胡子瞪眼,只能恨恨地瞪了楊沫他們一眼,随後跟着往竹屋那頭去了。

小八方目瞪口呆的看着事情的發展,就連楊沫都有些吃驚,她知道東方先生一向和一些隐士有交情,但沒成想會是這樣的“交情”。

不過東方先生一向是這樣的人,在塞北那幾年她也沒少被他耍着玩,楊沫收了收心思,跟着往水池子對岸走了過去。

竹屋底下懸空了一段,還未走進,楊沫就聞到了一陣竹葉的清香。

一踏進屋子,楊沫就見到主屋正中正挂着一副十八學士圖,同先前在竹林外看到的那一盆十八學士倒确實有異曲同工之妙。

正中的八仙桌上還擺着一副寫完的題字,上頭的墨跡還隐隐未幹。

書桌的兩側則擺放着滿滿好幾架的書卷,而她的那位先生,東方泾熟門熟路的坐到了桌子後邊的太師椅上,那盆十八學士被他擺到了桌腳下。

“你寫,你現在就寫。”

跟着進去的明月先生将自個兒那副未幹的題字揉吧揉吧丢到了一邊,從底下另抽了張宣紙出來,就擺在東方泾跟前,一副要看着他寫的模樣。

東方泾瞥了楊沫一眼,将擱置在一旁的毛筆提了起來,“小沫啊,我為你犧牲這麽多,你可要記得先生的好啊。”

“你這個小女娃,”明月先生挑剔地瞥了幾眼東方泾筆下逐漸呈現的曲譜,總算将目光放到了跟着進來的楊沫身上,“東西給我吧。”

将腰間的布袋重新解下來交給了明月先生,随後楊沫就看見明月先生拿着布袋往內室去了。

楊沫坐在竹屋前的水池邊,垂眸看着池中已近凋零的荷花,荷花池上風聲蕭肅。。

小八方早就不知到哪裏玩去了,眼下天色漸沉,眼看着又是一日就要過去了,她還不知道鴻胪寺中的蔣先生能不能将事情圓過去。

一道清越的簫聲從身後傳來,楊沫轉頭看去,就看見東方先生站在竹屋前,唇前抵着那支竹簫,吹奏的似乎是他們初遇的時候,曾在新音坊聽過的那支曲子。

她那時候并不懂音樂,雖然如今也不算很懂,東方先生常說他一個擅音律的怎麽就教出來一個五音不全的弟子。

那時候的那支曲子聽在耳中,她似乎并未曾多想,東方先生曾問過她一句什麽,她答的那句楊沫也已經早就忘記了。

只是如今聽來,這曲簫聲哀哀戚戚,有引人垂淚之嫌。

“別吹了別吹了,這大好的日子裏,淨吹這些擾人心情的玩意兒。”

簫聲被人打斷,明月先生從內室之中走了出來,手中拿着先前楊沫交給他的布袋,以及一紙信封。

布袋同信封一并被人塞進了楊沫的手中,裏頭僅僅緊只有一張紙條,上頭只有四個字,“入京,動手。”

“你這東西早燒的差不多了,要全部還原是不可能了,不過你說的仿字,我眼下就一并給你們了。”

說完這一句,明月先生就往屋內的桌前走去,那裏正放着東方先生方才完稿的曲譜。

還沒等楊沫将東西重新放回布袋,她就瞧見東方先生的目光落到的不遠處的竹林外。

不遠處的梆子聲聲聲傳來,隐約能聽見更夫報時的聲音,除此之外,竹林內外就沒有其他的聲音了。

東方泾皺起了眉頭,轉頭看向楊沫。

“莫老五那裏應當也送的差不多了,不出意外的話,他們應當會在入夜前趕來這裏。”

“你和八方就在這裏等我,我去去就來。”

東方泾也不等楊沫回應,越過了荷池,就快速往竹林中跑了過去,身影陷入了一片濃重的黑暗之中。

楊沫心頭隐隐泛起不安,她往前踏了一步就要往竹橋上走去,卻被一道聲音喊停在了原地。

第 20 章 章

第 20 章

“啪嗒”一聲,莫老五拎到手裏的茶壺摔倒了地上,壺身四分五裂。

“啥……啥玩意兒……?”

莫老五哭喪着臉,也顧不上自己家裏唯一一個茶壺已經摔在地上成了屍體,哀嚎着開口,“那下一個不就是我……”

“不對……已經找上我了,這可咋整?”

“如今自然是抓緊時間離開這宣明鎮的好,”東方泾放下了手裏的茶杯,“這是我唯一一次撞見那人動手,我們沒有證據證明先前幾個信客都是那人動的手。”

“如果莫老五想要保命,最好的辦法……”

東方泾微微挑眉,看向對面的沈書,“就是跟着我們這位沈大人了。”

沈書的目光對上了東方泾,擡眸的瞬間楊沫似乎聞到了硝煙的味道,但她覺得那大概是她的錯覺。

東方先生淡笑不語,而他對面的沈書也已經收回了視線,兩個人誰都沒有理會頹喪地坐在一邊的莫老五。

“這件事情關系到一樁案子,莫先生還得同我回一趟京城,作為證人,大理寺自然會派人保護你。”

沈書的聲音清冷不含一絲情緒,“那人此次不成,還被人撞見了殺人現場,短時間內不會再動手了。”

“不過,若是你同我們上京,那人說不準按捺不住還會再次動手。”

“這……”本來已經放下心來的莫老五臉色又垮了下去,就差哭幾聲了,“我能不去嗎?”

“你如果不去,等我們走了,那人一定還會再過來的……你放心,東方先生身手不錯,保護我們幾個綽綽有餘了。”

楊沫瞥了眼沈書,還是安撫地沖莫老五笑了笑,将沈書沒說完的話說了出來,不管怎麽說,那封信的存在始終是一個漏洞,只是他們現在還找不出充足的證據證明這件事并不是将軍府做的。

将軍對她有恩,如今卻因為她們商隊而使将軍背上污名,楊沫難免有些焦躁。

“你放心,”東方泾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等時間過去,幕後之人自然會露出他的馬腳。”

“走吧。”

楊沫的手被沈書拉住,“宣明縣衙那一處恐怕還等着莫老五。”

*

陽光已經逐漸的西沉,縣衙的外頭的人不算多,先前在鎮子口圍觀的那些人還剩了幾個,大部分人已經回去做晚食了。

青石板的街道上,幾道匆忙的腳步聲從身旁經過,伴随着淡淡的煙火氣息,以及大娘嘴裏罵罵咧咧的聲音。

幾個還在外頭看熱鬧的漢子被自家婆娘拎着耳朵邊走邊罵。

轉眼間,就連這幾個圍觀的人也都散去了,縣衙的外頭只剩下了楊沫和沈書兩個人,以及那個無處可去,還等在外面的小乞丐。

“這咋回事咧?”

小乞丐好奇地望了望縣衙的裏頭,又看向了他們這頭,只是沈書那副模樣,讓他不敢過去。

楊沫看着小乞丐小心翼翼望過來的眼神,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她同小乞丐招了招手,小乞丐嗫喏地挪了幾步,挪到了離楊沫比較近的那個石獅子的後頭。

楊沫也不介意,就着這個距離蹲下來同小乞丐問道:“你平日裏都住什麽地方啊?”

聽到這個問題,小乞丐眼睛亮了,往這裏走了幾步,但看見楊沫身後沈書的眼神又退了幾步。

“我平日裏都住城隍廟,鎮上的宗祠也住過,你不要跟其他人說嗷,不然被他們發現我可溜不進去了咧。”

“白日裏你也一直在鎮子上嗎?”

“當然了,宣明鎮就沒有我沒去過的地方!”

楊沫笑了笑,聲音更溫和了,就在她想問下一句的時候,小乞丐烏溜溜地眼珠子轉了幾圈,沖着她裂開嘴蹦出了一句話。

“你要是想問什麽的話,你得先給我買些吃的。”

楊沫順着小乞丐的手指望向了身後。

縣衙外頭不遠處已經有人零零星星的支起了攤子,再遠一些的街道上,兩邊的攤子就更多一些。

小乞丐指着的那一處是不遠處的一個煎餅的攤子,即便還沒有靠近,楊沫似乎也聞到了隐隐傳來的香味。

“好。”

楊沫臉上揚起了一抹溫柔的笑容,小乞丐興許是年紀小,只對這些吃食感興趣,她話音剛落,面前就多出了一只皙白的手,手上還拿着一塊被油紙好好包起來的餅。

她擡頭看去,就看見沈書眸子裏漫出的笑意,“今日跑了一天,你應當也餓了,先吃些餅填填獨子。”

沈書将手裏的另一塊餅遞給了一旁望眼欲穿的小乞丐。

小乞丐抓過就啃了起來,一邊啃一邊瞥了眼蹲在身前的小姐姐,還不忘說話:“尼要問色麽?尼問吧。”

楊沫倒也沒有拒絕沈書手裏的那塊餅,只是她沒有急着吃,反倒是看着那個坐在地上的小乞丐狼吞虎咽地咽下最後一口,她才開口。

“這幾日,你有看見除了我們以外的生人進鎮子嗎?”

“生人?”

小乞丐拿他油油的手撓了撓頭發,目光落到了楊沫手裏還沒有打開的油紙上,咽了口口水道:“好像……有見過。”

“是個什麽樣的人?”

“長得高高大大的,看起來很兇的樣子,我想起來了……”小乞丐眼睛亮了亮,“看樣子和今天鎮口那個壞人很像,但是今天那個壞人他蒙了臉,我沒看到。”

楊沫若有所思,那個人下手這麽準确,一定是先在宣明鎮上打探過莫老五的行蹤的。

他們是需要找到今日那個人,卻還不急着把他抓起來,但若僅憑小乞丐兩句話,他們很難認出那個人的樣子。

“你願意同我們去一趟京城嗎?”

楊沫驚訝的看着突然開口的沈書,随後被他從地上拉了起來。

“如今我們在明,那人在暗,很難說他不知道現在的事,若是放這個小……家夥在這裏,興許他第二天就能被人滅口。”

“滅……滅口?”

小乞丐瞪大了一雙眼睛,随後用可憐兮兮的目光看向了看上去比較好說話的楊沫:“我,我還不想死咧。”

楊沫看着小乞丐勾起了一抹笑,将手上拿着的油紙塞到小乞丐手裏,從方才開始,他就對她手上的這塊餅虎視眈眈,“既然沈大人開口了,那你就先跟着我們吧。”

楊沫挪開了視線,沒再看沈書看過來的眼神。

天光越發的暗沉,他們身後的小攤子逐漸多了起來,大紅色的燈籠在小攤子的兩邊亮了起來,不遠處的街巷裏也一點點亮起了昏黃的燭光。

縣衙裏頭的人散了出來,大部分人的臉色都不好看。

興許是沒有抓到兇犯,又或者是除了阿寬叔的肩膀受了些傷,其他人基本上都沒有太大的損失,這樁案子很快就被縣令壓了下去,抓捕的文書也一并發了出去,只是能不能抓到人,這就是另一回事了。

莫老五苦着一張臉跟着東方泾走了出來,那個人一天沒抓着,他心裏頭總記挂着自己可能随時沒命。

“恩人……咱們,咱們是現在就去京城嗎?”

莫老五有些忐忑地看向沈書,“我手裏還有兩封信件沒寄出去,能不能……”

他心裏也有些打算,今天碰見這樁案子要花的時間一看就短不了,要是他這幾日不把信件送出去,等他回來他一定會被東家扣工錢的。

可莫老五既不想死,也不想被扣工錢,只好可憐兮兮地看向沈書。

“恐怕……”不行……

只是沈書還沒說完,就被東方泾打斷了要說的話。

“你手上的信,是寄往何處的?”

東方泾先前聽楊沫說起過京裏的那件事,從他旁觀者的視角,這件事情可能更清晰一些。

首先京城裏刺殺使者的疑犯,不關壓到大理寺,或是京兆府,反倒是讓與這件事牽扯頗深的鴻胪寺看守起來,就顯得很可疑。

在他看來,小皇帝似乎沒有對商隊降罪的心思,那三日的功夫,不過是那個使者随意給出的時間。

“兩封都是往錦州去的。”

莫老五盤算了一下,他手上的信在幾日前幾乎都送完了,只是錦州在另一個方向,他這才把信件都壓了下來,誰知道會遇到這樣的事情。

“錦州啊……”東方泾笑了笑,看向了一旁的楊沫,“我知道錦州有一個能人,你知道錦州的字畫絹帛尤為出名嗎?”

楊沫不明所以的點了點頭,聽到東方泾接着說道。

“錦州的刺史尤愛書畫,甚是喜歡收藏前人的書畫,傳聞前朝有一州的府庫遭了一場大火,叫那些字畫毀了大半,而那位能人,那些到他手裏的字畫只要沒有完全燒成灰燼,他就能從上頭筆墨的痕跡裏還原出一部分。”

“你說的那個人,是明月先生吧?”

沈書接上了東方泾的話,眼神若有所思的打量着說起這件事的東方泾,“那位明月先生,性格甚是疏闊,從不随意與人交往,更何況聽聞他今年已五十有七,你要他幫忙複原書信,恐怕不容易。”

明月先生,楊沫不曾聽過,只是從他給自己取的字號來看,就知道這人的性格大概極為疏狂,應當不是輕易與人幫忙的那種人。

“在下不才,同明月先生還算是有些交情。”

“距離那約定的三日不還一日有餘嗎,我們明日出發也來得及。”

楊沫被看得很開的東方泾一把拉過,往身後燈火通明的街道上走了過去,“至于今夜,我們小沫這幾日似乎連飯都沒有好好吃,不如莫兄弟尋個好去處,我們一道把酒言歡?”

第 19 章 章

第 19 章

這條路很荒涼,如果不是有人帶着,可能根本就不會發現這裏竟然還有這樣一條小路。

大概是已經很久沒有人走了,這條小路上遍布雜草,只是此時那些雜草被人為地踏平了不小的一段距離,上頭還有星星點點的血跡。

楊沫和沈書往裏頭跑了挺遠的一段距離,在一處野草長勢極好的地方找到了藏在其中,受傷的莫老五。

莫老五的左手小臂被劃開了一道很長的血口子,整個人正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氣,楊沫他們找到他的時候,他正撕下自己中衣的下擺給自己包紮。

“你是莫老五?”

聽到有生人問話,莫老五吓得屁股往後蹿了好幾寸,“你們,你們是誰?”

“救你的那人呢?”

沈書打量了一圈四周,此處的草長得很高,若是有心藏在草裏,确實不算好找,只是莫老五流了一路的血,也算是給他們引路了。

大概是意識到面前這一男一女沒有要他性命的意思,莫老五神色間沒有那麽緊張了。

“幹你們何事?你們快離開這裏。”

莫老五一手給自己的傷口包紮,用嘴給自己緊緊地打了個結,一邊還警惕地看着他們兩個人。

“你難道不想知道自己為什麽被追殺嗎?”

楊沫想了想,眼下莫老五被人追殺,正是最緊張的時候,當然不可能随便相信幾個陌生人,他們如今能讓莫老五開口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知道自己被追殺的原因。

“你們怎麽知道的……!”

“你不會……”

“你們兩個人!”

還沒等莫老五說出什麽實際有用的話來,他的聲音就被楊沫他們身後那道洪亮的聲音打斷。

“你們到底是什麽人?!有什麽目的?”

差老大帶着他身後的那個官差氣喘籲籲地趕上了前面兩個騎馬的人,二人拔出了他們腰間的那把刀對着楊沫倆人。

而一邊的莫老五看見有熟人出現,差點喜極而泣,連滾帶爬地蹿到了差老大的身後。

“老哥,我今天可慘遼……還有這兩個,我可不認識嗷。”

“你們是同那個殺手一夥兒的?”

此時的差老大底氣也有點不足,如果這倆人真是跟那個殺手一夥兒的,他們兩個在清水衙門裏混資歷的小吏怎麽打得過。

聽聞江湖上有什麽雌雄雙煞,說的不會就是這兩個人吧?

“……這位大哥誤會了。”

楊沫覺着這位官差可能真的誤會了什麽,“我是行走江湖的俠客,見到有人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兇,怎麽能束手旁觀呢?”

思來想去,她還是覺得京裏的那件事不好暴露,畢竟某種程度上,她也算是和那個殺手有關了。

旁邊的人悶笑了一聲,卻好歹沒有拆穿她。

“哦?我怎麽不知道我們小沫什麽時候變成一個大俠了,還挺喜歡行俠仗義?”

楊沫身後傳來一個耳熟的聲音,她驚喜地轉頭看去,就看見一個身穿藍袍,手上還拿着一根竹簫的青年從雜草之間穿行而來。

“先生……”

“恩人!”

比她速度還快的是那個先前躲到差老大身後的莫老五,他這會兒就差痛哭流涕了,“恩人啊,這是怎麽回事啊,我莫老五一輩子勤勤懇懇,平日裏也就幫人跑跑腿,送送信,怎麽就招惹上那個……那個人了……”

而這個突然出現的莫老五恩人,在莫老五抱上他腿的那一刻僵硬了片刻,随後拿竹簫撥開了莫老五的手。

“先生,你怎麽在這裏?”

楊沫上前了一步,眼中有着看見可靠熟人的那種放松。

“塞北那裏出了些事情,将軍叫我一路過來看看。”東方泾拍了拍面前姑娘的腦袋,“如今塞北全城戒嚴,将軍不好離開,只能叫我來找找,到底是什麽人敢在大周的地盤上作亂。”

“塞北……出了什麽事?”

楊沫眉心微皺,塞北就是她第二個故鄉,那裏的人熱情好客,如果這幾年不是在塞北,她可能沒有那麽快從母親離世的事情裏走出來。

“噓。”東方泾的食指放在了楊沫的唇前,“如今還不到說的時候。”

“東方先生。”

楊沫的胳膊被人往後一扯,她整個人都被迫來到了沈書的身邊,“東方先生追的那個人呢?”

楊沫擡眸,對上了沈書那雙寂寥的眸子,楊沫只是輕微地動了動手,她手腕上的那只手就又緊了幾分。

“東方先生會出現在這裏,應當已經把那個人解決了吧?”

沈書怎麽也想不到,再見面的時候,楊沫眼中最重要的男子已經不是他了,在看見楊沫看着東方泾的眼神時,沈書的心口似乎在被什麽東西拉扯。

有一種難言的情緒從那裏蔓延開來,那是他從來沒有體會過的情緒。

“跑了。”

東方泾攤了攤手,用拿在手裏的竹簫指了指他來的方向。

“在下學藝不精,那人雖然手上功夫不怎麽樣,但是腿上功夫還算了得……”東方泾勾唇一笑,拉過了楊沫,“沈大人若是想找那人,大可以自己去找一找。”

“這……”

聽到這話的差老大有些躊躇,如果連此人都追不上那嫌犯,他們可能就更難追上了。

兩個官差面面相觑,最後還是莫老五道:“就當我莫老五流年不利吧,唉……”

說着說着,莫老五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轉頭問楊沫:“你方才說……”

*

莫老五的院子裏。

方才莫老五要問的話被楊沫打斷,她同東方先生将兩個官差忽悠了回去。

東方泾也算是莫老五信得過的人,莫老五直接帶着三個人回了宣明鎮他自己住的院子裏。

轉過頭來的時候,莫老五的神色變幻莫測,“我……我不會惹上了什麽禍事了吧……?恩人你剛才喊他大人……”

莫老五小心的看了一眼冷着臉的沈書。

從回來之後沈書就一直一言不發,莫老五招呼他們坐下,還從廚房裏倒了些茶水出來,沈書拿過之後便一直垂眸轉着杯子。

莫老五仔細回想了一番,他方才應當沒有把那些冒犯的話說出口罷……?尤其是一開始他心裏想的雌雄雙煞那些事……應該沒有罷……?

“難道……難道真的要抓我去砍頭?”

東方泾剛喝進去的茶水就噴了出來,雖然他對面的沈書動作已經很快了,但是沈書的胸前依舊被茶水沾濕了一片。

“抱歉抱歉,咳咳……”

“先生你冷靜一些……”

楊沫無奈的從袖子裏掏出一塊素帕遞給東方泾,只是東方泾還沒有接過手,就被沈書拿了過去,楊沫一愣,對上了沈書烏黑的眼睛,裏面有很多她逐漸看不懂的情緒。。

“你有衣服嗎?”

沈書轉過頭看向莫老五,莫老五這才反應過來。

“哦哦,有的有的,大人這邊請。”

楊沫的素帕被沈書一并帶走,她低下頭緊緊地拉住了自己的手指,苦笑了一聲。

莫老五和沈書一并走進了屋內,東方泾這才沉下了神色開口。

“只有你一個人……還有那位鴻胪寺的少卿大人,發生了什麽事?”

“京城……出了點事,”楊沫思索片刻,橫豎這件事情已經同将軍扯上關系,東方先生一向聰慧,也算是将軍的參謀長了,早點告訴将軍總比沒做準備的好。

“先前進京的其中一個突厥使臣被殺了,殺人的那個人,是我們商隊的人……或者說,是混入我們商隊的人。”

右手輕輕摩挲着茶杯,楊沫想起來她們從那個打手的包裹裏找出來的東西,以及她在臨窯鎮的邸舍找出來的布片。

“我同蔣先生從那人的鞋子裏找出了一塊藏起來的塞北軍木牌,是前些年失蹤的羅隐,我從鴻胪寺裏跑了出來,在臨窯鎮找到了一封燒毀的信,還有一塊布片。”

可惜那塊布片被沈書拿了去,不然也能叫先生分辨一二,看看到底是誰丢了這一小塊的布片。

“信?”

楊沫順勢從布袋裏拿出了那片還有點字跡的碎片遞給了東方泾,東方泾看着上頭兩個粗犷的小字反倒笑出了聲。

“有點意思……”

“如今所有的證據都指向将軍,若是……”

楊沫有些擔心,若是其他地方還有這樣的證據,将軍很難從這樣的謀算中脫身。

“你放心罷,”東方泾将碎片重新丢回了布袋之中,“如今的小皇帝不是這樣是非不分的人……”

兩個人的談話被木門“吱呀”的一聲打斷,穿着粗布短打的沈書從木門裏走了出來,“一個使臣罷了,若是真要打,大周也從未怕過。”

沈書的聲音冷淡如水,但是楊沫卻沒想到能從他口中說出這樣的話。

莫老五滿臉歉意地跟在沈書身後,“這位……大人,咱們家就這種衣服了,您将就将就。”

沈書身上的短打很粗糙,衣服的下擺還有毛糙的線頭,整件衣服看上去就很褶皺,一看就是萬年老單身漢的衣服。

楊沫抿了抿唇壓下了笑意,沈書掃了一眼楊沫,臉上的神情柔和了下來,開口說起了正事。

“莫老五你還記得先前送去臨窯鎮的信嗎?”

“信?”莫老五摸了摸頭發,思索了一小會兒就想起了那封讓他極為頭大的信件,“哦……你是說那封寄給一個上京的商隊的信……”

“送那信的時候可愁死我了,你說這哪有人給行商寄信的,要是人中途換了地方,這讓我上哪找去。”

“這信咋了……”

“這信就是你被追殺的原因。”

楊沫接上了話頭。

“啥玩意兒?就為一封信殺人啊,這是多想不開啊,我也不是沒送到啊,我可是好好送到那人手裏了哇。”

莫老五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

“就是你送到了才要将你殺人滅口,你好好想一想這封信是從哪裏寄過來的。”如今她們只能寄希望于這封信的來源還能找的出來。

“別問了。”

東方泾突然開口,“莫老五之前送信的信客都已經死了。”

第 18 章 章

第 18 章

在去宣明鎮的路上,楊沫始終跟在沈書身後半個馬身的位置。

他們大概是午時過半的時候路過了一家茶舍,說是茶舍,不過是一個老人帶着一個半大的孩子,支着一個帶頂棚的攤子替過路人舀幾盞茶吃。

沈書拉着她下馬的時候,楊沫還有些不明所以。

如今他們時間緊,難道不應該趕緊去宣明鎮找出那個送信的信客,若是不趕巧,那人不在宣明鎮,說不準還得跑去錦州。

錦州距離京城可不算近,若是真尋人尋到錦州,那他們就很難在三日內趕回京城。

沈書拉着楊沫坐到了茶舍唯一一張木桌旁,将她按在木凳子上坐了下來,随後一言不發地開始卷楊沫的褲腳。

楊沫眼疾手快地按住了沈書的手,面色微微發紅。

雖然眼下這裏只有一個老人和半大孩子,但光天化日之下毫無顧忌地掀褲腿,對她來說還是有點超過了。

正巧這時老人将端着的兩碗水放在了木桌上。

“客人這是怎麽了?”

沈書掃了一眼楊沫發紅的面色,“老人家,不知棚內可有安靜之處?”

“沈大人。”楊沫開口喚住了沈書,“……不必了,我們還是趕緊去宣明鎮要緊。”

老人為難的看了看兩人,一時不知道該聽誰的,反倒是那個孩子湊了上來,好奇地打量了兩眼這兩個好看的人。

“安靜的地方有哇,”他指了指棚子裏一處被草簾遮起來的地方,“那處是咱們尋常藏吃食的地方,要是沒人的時候,咱同爺爺都是躲在那處休息的咧。”

“多謝。”

沈書站起來就将楊沫拉了起來往草簾後頭走。

楊沫試圖把手從沈書的手裏掙脫出來,可掙紮了半天卻沒有絲毫作用。

草簾的後頭,她的褲腳已經被沈書掀了起來,“沈大人,其實我已經沒那麽疼了,嘶……”

白布揭開的時候,楊沫還是疼的倒吸了一口涼氣,她其實倒也不是不疼了,只是已經疼的麻木了,只要不去管它,就不會太過影響行動。

淩晨的時候,楊沫腿上的傷只是裂開滲血,而眼下,她腿上竟然已經有些潰爛了。

沈書的眼眸泛紅,握着她小腿的手微微發緊,“抱歉,是我沒注意到。”

沈書小心地将楊沫的腳擱到自己的腳上,用解下來的白布幹淨的地方一點點擦拭楊沫腿上潰爛的地方。

“其實你不用……”

看到沈書眼神的時候,楊沫原本要說的話被咽回了嗓子眼裏,轉開了目光。

“你可能不相信,當時……當時我說那句話的時候,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沈書從懷裏掏出一瓶陶瓷的藥瓶,裏面是粉末狀的金瘡藥。

“其實,你跟我說那句話的時候,我很高興的,但是那會兒謠言傳的厲害,我父親拿話逼了我好幾回,還想給我定親,但是我不願意。”

楊沫突然反應過來,沈書說的,是那天,她翻牆進沈家大院的那天。

“後來我去京城了,去同人退親。”

說完這句話,沈書停下了手上的動作,擡頭看她,“我不是不喜歡你。”

*

在去宣明鎮剩下的路上,不管楊沫說什麽,沈書都不同意讓她獨自騎馬,她被沈書抱到了他的那匹馬上,然後他跳到了她的身後,楊沫的那匹馬則被沈書牽在了手裏。

好在離開茶舍之前他們同老人問了一嘴,如今距宣明鎮大概也就只有小半個時辰的距離了。

這是楊沫第一回,周身都是沈書的氣息,她轉個頭,甚至能觸碰到沈書的溫度,她能感覺到,身後那人的心情似乎很沉郁。

只是如今,她同沈書之間的距離更遠了。

到達宣明鎮的時候,鎮子的前方似乎圍着不少人,楊沫甚至在其中看見了官兵的影子。

“鎮子裏似乎出了什麽事。”

楊沫眉頭微皺,拍了拍沈書的胳膊,在人群的附近下了馬。

*

人群裏,阿寬嬸子正趴坐在地面上大哭大喊,一旁的百姓生怕這會兒自己上去幫忙反倒惹來一身騷。

“天爺哦,真是造孽啊……到底是哪個天殺的賊子對我們家阿寬動手啊,還有沒有天理啊……”

阿寬嬸子一把鼻涕一把淚,看着哭的傷心的很。

而縣尉裏的官差老爺們這會兒才趕到現場,将一旁圍觀的人散去了一些。

“怎麽個事兒?”差老大看了眼眼前這一片混亂的場景,眼珠子都震驚地抖了抖,他們鎮子裏向來安康,什麽時候出過這種事情。

地上躺着的那個漢子是他們鎮子上靠打柴為生的,人稱阿寬叔,平日裏為人也算寬和,要不是這樣,也不會和阿寬嬸過了這麽多年。

但是眼下阿寬叔肩上似乎被開了一個口子,現在還有血從裏面一點點滲出,地上除了阿寬叔身子底下的血,旁邊的地面上也濺上了好些血跡,看上去倒不像一個人的。

“你們有誰看見發生什麽事了嗎?”

差老大也知道這會兒問阿寬嬸大概是什麽也問不出來的,只是圍在旁邊的衆人也都搖了搖頭,鎮子口的人本來就少,等他們注意到這裏的時候已經是這樣了。

“我我我,我知道。”

從人群的後面擠進來一個滿身髒兮兮的小乞丐,“差老爺,咱們作證有銀錢拿嗎?”

“去去去,一個破落乞丐也來訛你差老爺。”

跟在差老大身後的一個官差率先開口,還往小乞丐身上踹了過去。

一雙白皙的手扶住了小乞丐為了躲那一腳往後面倒的身子。

“這裏出了什麽事?”楊沫掃了一眼現場的情況,“你若是說的不假,這個錢我能給你。”

她拍了拍小乞丐的肩膀。

小乞丐這會兒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了,縮了縮腦袋,他看了眼搭在自己肩上的那只白皙的手,一點點往旁邊挪了過去。

“這裏,這裏方才有人打架……”

“一開始阿寬叔不在這裏,是送信的五叔在這裏遭人打了,那人看着可厲害咧,手上還拿着一把可厲害的刀,就像個江湖裏的殺手。”

小乞丐越說越上頭,說到後來甚至開始比手畫腳。

“那人一刀就往五叔的脖子上砍去,還好五叔平日裏腿腳就利索,他退了一步,就躲開了那把刀,但是他人也跌了一跤,眼看着那個人的刀又要往五叔脖子上砍,就是阿寬叔那會兒突然出來拉了五叔一把,但是五叔還是受傷了咧。”

“後來那人看阿寬叔出來幫忙,就往阿寬叔身上砍,就是那會兒又跑出來一個長得可好看的哥哥,踹飛了那個打人的人,他一手提着阿寬叔,一手還拿着一根棒子,然後一腳往打人的臉上踹過去。”

“然後那個像殺手的人就往一邊的五叔砍了過去,要不是那個哥哥動作快,丢下阿寬叔拽過了五叔,五叔這會兒也該躺在這兒咧。”

“好!”

一旁看熱鬧的百姓突然鼓起了掌,還當這是在聽書。

楊沫無奈的扶了扶腦袋,這群百姓大概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只當這個小乞丐在講故事。

“那個人呢?你嘴裏的五叔,哥哥,還有那個殺手。”

沈書突然出現在楊沫的身旁,輕輕拉開楊沫。

突然看見一個這樣豐神俊秀的人出現在面前,小乞丐愣了愣,随後才發覺他是在問自己。

“他們往鎮子外頭跑了咧,我本來想跟上去的,但是那個哥哥叫我別過去,說那人應該是沖着五叔去的……”

楊沫同沈書對視了一眼,心裏也明白那個信客莫老五現在應該是被人救了,聽小乞丐的形容,救人的那個人身手還不差,這會兒的莫老五應當沒什麽生命危險。

正巧這會兒有個老大夫帶着一個背着藥箱的童子,被人一路拽着拽進了人群裏。

“來來來,都讓讓,讓讓。”

“莫讓傷者呼吸受阻。”

老大夫一過來就叫童子驅散人群,阿寬叔的身側只留下了那個老大夫,差老大和阿寬嬸。

“沒什麽大事,流了些血而已,一個這麽壯的漢子,就當活動活動筋骨了。”

老大夫把了個脈,掀開他的眼皮看了一眼,“這會兒應當是受了驚吓暈過去了。”

“……”

就在楊沫想返回官道上去找那兩個人時,她的手一把被沈書拉住。

“先等等。”

“方才來的路上,我并沒有看見有那樣的人從我們旁邊經過,”他看了一眼那邊正在指揮人将阿寬叔背回去的差老大,“說明這裏應當還有我們不知道的路。”

而那一邊的差老大在安排完将阿寬叔和小乞丐帶回縣尉之後,帶着剩下的兩個官差就往鎮子外頭的主道上跑。

“那裏沒有人。”

在經過楊沫他們身邊時,沈書突然開口,叫那個差老大停了下來,仔細地打量了他好幾回。

“我們剛從官道上來,并沒有看見可疑的人。”

“你們是何人?”

為首的差老大疑惑地看着這兩個人,畢竟辦案過程中突然出現兩個人告訴他們嫌犯的行蹤,這實在過于可疑了。

沈書笑了笑,沒有回答差老大的問話,反倒說道:“你們再不追,可能就追不到那兇犯了。”

差老大一聽也是,如今還是案子要緊。

他思索了片刻,對沈書的話倒也沒有全信,叫身後一個官差往官道上找,自己則帶着剩下的那個往另一個方向跑了過去。

楊沫在差老大即将離開視線範圍時也跟了上去,沒一會兒,楊沫被沈書提上了那匹重新出現的馬上,在看見另一條小道出現在一個破落院子的後頭時,超過了前面兩個跑着的官差。

“……”

第 17 章 章

第 17 章

楊沫進了前院之後就直奔一樓原先那些打手住的那幾間房內。

一進房間,一股難掩的陳舊感撲面而來。

房內朝南處的窗戶半開半合,透過窗棂,有塵埃在陽光底下飛舞,形成了一道漂亮的形狀。

簡陋的木桌上,坐榻上,都覆蓋着一層薄薄的灰塵,顯然那個小夥計說的是真的,從他們離開之後這裏很久沒有人進來了。

楊沫依稀記得,打手的房間是這幾間,只是這幾間房都是一眼能望到底的局面,就連能藏東西的木櫃和木箱之內,如今也是空空如也。

倒是床底下,翻倒着一只用過的茶盞,大概是走的時候太過匆忙,沒注意到。

就在楊沫以為此行大概要一無所獲時,她隐約看到了有什麽東西被夾在門背後的下方角落搖搖晃晃。

她将門重新轉了過來,從底下的夾縫裏拽出了那塊薄薄的布片,因為被藏在夾縫中太久,布片上除了夾縫中陳舊的泥灰,原本的白色已經被沾染成土黃色的一片。

楊沫将布片展了開來,看到上頭暗紋的那一瞬間,她的面色有些凝重。

正當這時,不知道幹什麽去了的沈書從外面踏了進來,楊沫下意識地将手中拿着的布片藏到了身後,藏完之後才察覺,她這個舉動頗有一種“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味。

沈書沒有說話,目光意味深長地落到了她身上。

楊沫嘆了口氣,他們如今是一道來的,就算是瞞恐怕也是瞞不過的。

她将布片拿了出來,沈書順勢從她手中接過布片,他前後翻了翻,布片上的灰落下,隐隐露出其中僅有一半的暗紋。

暗紋上頭是一片白色的竹節,以及連綿的山石和雪花,做工不算很好,但是真論起來,也不過是同京裏那些繡坊的繡工比較,放在其他幾個州,也算是不錯的繡工了。

這樣的暗紋如果不是仔細去看的話,很難看的出來,而這圖案沈書從沒有在京中見過,也許是他對這些事情不太關注,他将布片收了起來,對上了楊沫的目光。

“你似乎見過?”

沈書不想逼迫的太緊,他退了一步,垂下了眸光,如今最要緊的還是将她從京裏那件案子裏摘出來,不然若是坐實,即便是他,也很難再将人保出來。

這樣的暗紋很少見,不會是尋常人家有的,即便是現在京裏的商賈富戶人家,也不會多此一舉去幹這種事情。

只有王室,或是宗族之間,才時興在衣料上藏這樣的暗紋。

“……我見過。”

暗紋上面的竹節,山石和雪,都是塞北的景觀。

這樣的中衣,她曾經也有過,不過那是将軍一時興起,再後來,就變成了塞北軍專屬的暗紋了。

楊沫躊躇了片刻,還是講出了實情,她相信将軍,也相信塞北軍,他們是不會做這樣的事情的。

“這是鎮塞北軍的暗紋,”楊沫的目光重新對上沈書,“是前幾年,将軍才托人去制的,将這樣的暗紋繡在了塞北軍的中衣上,也是為了找回士兵們的遺體,總歸還是要讓他們回歸故土的。”

塞北軍的身份木牌是幾十年前就有的,打了這麽多年的仗,關于這件事,幾乎是人盡皆知的事情了。

“但是我不認為這件事是塞北軍的人做的。”楊沫眉心微皺,“若是要動手,将軍就不可能叫突厥的使者入關。”

楊沫在心底回想着最近在塞北軍中發生的事情,塞北軍的中衣上有暗紋這件事,如今幾乎是沒有人知道的事情。

但是這塊布片出現的位置實在是過于蹊跷,如果她是幕後之人,絕對會選擇将這片布藏在京城的邸舍裏,而不是這樣臨窯鎮這樣一個偏遠地區的角落。

但她寧可相信是自己做的這件事,都不會相信将軍的人會做這種事。

“你……一直在塞北?”

沈書的眼眸暗沉了下來,煩悶的情緒一點點在心裏累積,他一只手壓在懷中那塊陳舊破碎的布片上,在三年前沈書曾去過塞北,也去過将軍府邸,卻沒有聽到過她的任何消息。

唯一的可能,就是她在躲他。

楊沫沒想到沈書會關注到這個,她擡眼看了他一眼,卻對上了他壓抑的眸光,裏頭郁色翻湧,楊沫下意識地轉開了視線,轉身往外頭走去。

身後那人一把抓住了楊沫的手腕。

“邸舍老板告訴了我一件事,”沈書的聲音微澀,目光緊緊地盯着前面這個女子,“你們在此處的那幾日,有信差曾給你們商隊的人送過信。”

楊沫心頭一驚,她從來沒有聽說過自己商隊的人在入京的途中有人收過信,這件事情,他們商隊的家人都是知道的,也不會有人在行商的路上把信寄過來。

她突然想起讓她來到臨窯鎮的那個原因,她曾經在去邸舍後院經過馬廄的時候,撞見過那個被抓起來的打手,那會兒他慌慌張張的。

先前她沒意識到,如果只是碰巧撞見,他又何必慌張?

楊沫看了沈書一眼,從他手裏拽出了自己的手腕,往馬廄的方向跑了過去。

邸舍的馬廄還算是不小的,應該是往年臨窯鎮還不曾敗落時擴建的,只是如今的馬廄裏只保留了兩個食槽,而馬兒更是只有孤零零的一匹。

盡管邸舍裏頭沒什麽人打掃,但是外頭還算幹淨,靠近的時候更是沒有什麽氣味,如果老板他們已經打掃過這裏,恐怕很難再找出什麽線索了。

雖然楊沫心裏明白,但還是抱着一絲希望。

馬廄裏的地面微微有些潮濕,應當是夥計前不久才給唯一的那一匹馬擦過背,兩處食槽的底下也是相當幹淨。

轉過身,楊沫看到了沈書的視線,順着視線,楊沫同樣看向了那一處被她忽略的食槽。

食槽裏頭填着些幹草,不算很滿,但是看起來應該是好久不曾加過了,畢竟如今的邸舍這麽窮,老板哪來那麽多錢一直給馬加新鮮的食料。

兩個人同時一左一右開始翻看兩邊的食槽。

果然,楊沫在翻開那處沒有馬兒使用的食槽底下時,看到了幾片沒有完全燒幹淨的紙片,以及一些已經完全看不出痕跡的黑灰。

那人應當是信紙連信封一起燒的,大概是因為撞見了她太過匆忙,連燒都沒有燒幹淨,索性丢到馬兒的食槽裏,只要有馬将那些幹草吃幹淨,證據自然就被毀屍滅跡了。

只是他似乎沒有算到臨窯鎮這個地方已經很久沒有走商和路人入住了,兩筐的幹草,愣是吃了好幾天都沒吃完。

沈書從底下的灰燼裏拿出了那片沒有燒幹淨的封紙,兩片封紙之中夾雜着一片輕薄的紙張,上頭僅僅寫着入京二字。

他們甚至不知道這封信是從哪裏寄出的。

“如果要找出來源,恐怕還得去找一找那個信差。”

方才沈書已經将從老板那裏聽來的消息告訴了楊沫,楊沫自然是明白他的意思,只是就如同老板所說的,這幹跑腿夥計的人,在這幾個城鎮範圍裏四處跑,哪裏能這麽容易就找到,而他們僅僅只有三天的時間。

只是他們手裏只有這樣一封甚至很難稱得上是證據的殘信,以及一塊在楊沫看來,是栽贓陷害的白布。

“主使之人不像是京城的人……”楊沫将燒完的信灰一點點從食槽底部揀到自己随身的一個布袋裏。

“就連我都知道,臨窯鎮這個地方已經很久沒什麽人來往了,如果是京裏的人,又怎麽會将東西丢在這樣一個……幾乎沒有什麽馬匹的食槽裏。”

楊沫手上的動作不停,心裏卻來回地轉着這幾件事,如果不是京城裏的人,那會是誰想要陷害将軍,将軍的那個性格,也很難徹底得罪什麽人,除非是利益相關。

“你就不怕背後的人真的是那位将軍?”

“他不會!”

楊沫擡起頭,對上了沈書看過來的目光,沈書的眸光晦澀難明,楊沫揀着紙灰的手頓了一頓,随後低下頭繼續手裏的動作。

“林将軍是個光明磊落之人,他手底下的人都是為着大周流血流汗的将士,而如今京裏這個人,身上沒有沙場的血氣,如果是軍中的人,蔣先生一眼就能認得出來。”

“那人也許知道臨窯鎮的事情,但是他可能不會想到,你會回到這個地方找證據,如今要說背後的人并非京中人士,還為時尚早。”

沈書沒有接楊沫那番評價林将軍的話,而是說起了她先前的那些疑點,沈書将手中那片沒燒幹淨的封紙同信紙重新夾了起來,丢進了楊沫放紙灰的布袋裏。

“我再去問一問店家,看他還記不記得那位信客平日裏在哪幾個鎮子上跑差事。”

楊沫擡頭的時候只看見了沈書的背影,看起來似乎不像清晨過來時那般精神了。

在将所有的紙灰都撿拾幹淨之後,楊沫将草料重新放了回去,走到了邸舍之外,起碼在這件事情上,她還是信得過沈書的,她從始至終都相信,沈書是一個正直善良的人。

沈書很快就走了出來,垂眸解着手上的馬繩。

“那個信客叫莫老五,平日裏在宣明鎮,劉家村以及錦州這幾個地方跑差事,前幾年的臨窯鎮也算是他的活。”

“我們先去宣明鎮上看看吧。”

沈書騎上馬,看着楊沫同樣動作利索地上馬,“宣明鎮是莫老五住的地方,說不準他還不曾離開。”

第 16 章 章

第 16 章

在白日的時候,楊沫突然想起一件事,她對那個打手有印象的只有三回,其中一回便是在臨窯鎮上。

臨窯鎮是入京之前他們最後一回休整的地方,楊沫曾經在鎮上邸舍中的馬廄附近見過那人,那人看見她還有些慌張。

不過當時她沒往心裏去,現在想來卻覺得很是奇怪。

只是在那之前,她還是得去一趟京城的邸舍以防萬一。

至于後面跟着的那個大尾巴……楊沫權當他不存在。

如今不過寅時過半,走在大街上的除了打更的人之外,便是巡防宵禁的金吾衛。

楊沫躲在小胡同的陰影裏,等前方主街上的那一隊金吾衛經過,就要往城南邸舍的方向跑,卻被身後那人一把拽住手腕捂住嘴重新拉回了陰影裏。

她的身後緊貼着沈書溫熱的胸膛,讓楊沫開始渾身僵硬。

“別動。”

溫熱的聲音在耳畔低聲響起,楊沫卻越想越憋屈,過往的那些事她從來沒有苛求過其他人,她出身不好,她認了,但卻不想如今依然這樣任人擺布。

楊沫毫不猶豫一把拽開了沈書捂在自己嘴上的手,低聲道:“松手!”

“誰在那裏?!”

一聲冷喝自主街傳來,楊沫心頭一跳,重新退回了陰影之中,她以為外頭的金吾衛應當已經巡邏過這個街區,短時間內也不會回返。

東南兩邊街區的主街上,負責今夜巡邏的王将軍一邊緩緩地抽出腰間的長刀,一邊往陰影處走去。

沈書無奈地看了一眼身前的女子,将她往身後拉了拉,自己卻繞過楊沫,走出了這條暗處的小胡同:“王将軍,別來無恙。”

沈書看着對面的人将審視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又往巷子裏看了一眼,才将長刀收了回去。

“沈大人,查案的事,既然已經交由大理寺負責,又何必深夜出行多此一舉呢?為了沈大人好,還是早些回去吧。”

鴻胪寺夜市一案,如今幾乎人盡皆知,天子震怒,朝堂之上也是議論紛紛,如今想要再找出一個不知道此事的朝廷中人,恐怕也是很困難了。

“沈某接待的使官出事,沈某自然責無旁貸,”沈書笑了一笑,“只是當街出了這樣的事,金吾衛如今也很難過吧。”

……

胡同裏的楊沫看着外頭兩個人在那裏虛與委蛇,悄悄退了一步,如今既然沈書已經有人拖着了,她此時不跑更待何時?

楊沫退回去從另一個方向離開了這條胡同,這幾日同蔣先生一道尋人談生意,這京城裏的大街小巷就算沒摸透,如今她倒也不至于迷路。

大約小半個時辰之後,楊沫就摸到了原先她們入住的邸舍後門處。

照着先前溜出鴻胪寺的辦法翻進了後院,她率先往大堂走去,只是沒走幾步,她就看見不遠處守在邸舍大堂外的官兵。

不出意外,應該是大理寺的人。

她繞了幾步來到了後院,這裏同樣有官兵鎮守,只是比起前面的人并不算多。

那個可能行兇的打手是同镖局的人安排在一處的,為了以防萬一,這些人在安排的時候幾乎都安排在了邸舍一樓,如今倒是方便了楊沫行事。

她摸到了原先住着镖局衆人的客房的後窗,也許是因為夜深了,那幾個官兵有些疲憊,他們所在的位置距離這一處後窗還算有段距離。

就在楊沫的手已經摸到了窗戶的位置時,一股力道從後面傳來,有人拉着她的後衣領讓她重新蹲了下來。

“先前同我講話的時候不還挺機靈的嘛?”沈書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怎麽現在就自己送上門了?”

楊沫心頭一驚,瞬間就反應了過來,“裏面有人?”

“如今商隊那裏沒有任何其他的線索,這件事情到這裏看似已經斷了,你覺得大理寺的人會怎麽做呢?”

引蛇出洞……

若是幕後的人有心想把那個打手救出來,這會兒早就該動手了,換句話說,那個動手的人是個棄子,而他恐怕自己也是清楚的。

如果她這會兒摸進了客房裏面,極有可能他們商隊的罪名就會被坐實了,到時候想分辯都分辯不清了。

“……謝謝。”

楊沫掃了一眼沈書,沒想到他會重新跟過來。

她重新按着原路摸到了邸舍的院牆,如今邸舍這裏被大理寺的官兵設伏,再想要進去找線索不過是自投羅網,而且他們能想出這樣的辦法,恐怕也是因為邸舍這裏沒有其他的線索了。

翻出了邸舍落到了外頭的巷子裏,楊沫猶豫了片刻。

“這會兒城門已經開了。”

沈書照舊跟在她身後,絲毫沒有要回頭的跡象。

而果然如沈書所說,東方的天光已經微微泛起了一絲淡藍色的天光,而打更的人正巧從他們外頭的街上走過,報了卯時的點。

楊沫從懷中掏出一條披帛圍在了自己的脖子上,遮住了自己半張臉,随後往城南的馬行跑去,如今有這位沈大人自願跟着,她何必再去想什麽其他更麻煩的出城辦法呢?

*

約莫卯時半的時候,城門處的守将頂着清晨的涼意攔下了兩匹出城的快馬。

跟在後面的那個人用一塊粗布披帛半遮着臉,在如今這個京城戒嚴的時刻,怎麽看怎麽可疑,可是前頭的那個人卻不是他們輕易能得罪的起的。

“沈大人?這位是……”

其中一個守将大着膽子開了口,目光落到了慢沈書一步的楊沫身上。

“我的人。”說這句話的沈書沒有絲毫不情願的意思,一張花枝招展的臉上帶着笑意,還往後頭望了她一眼。

楊沫暗地裏握緊了拳頭,同沈書視線相接之後就看向了其他地方。

有沈書作保,守将也沒有過多為難。

出了城後,楊沫就看到原本還在前方的沈書逐漸讓馬慢下來幾步跟在了她的身旁。

“這會兒能說了嗎?你應當是有線索了吧?”

楊沫對上了沈書的目光,他這會兒已經收起了笑意,看上去嚴肅了很多,畢竟他們都知道,那位使者給他們的時間只有三日。

三日的時間,找不到證據證明商隊無罪,只怕使者會直接要他們的性命。

楊沫悶悶地點了點頭,也沒有說話,帶着沈書往臨窯鎮的方向騎了過去。

臨窯鎮雖然距離京城不算遠,甚至還有一家邸舍,但是整個鎮子的狀況看上去卻不太好,地方偏僻不說,白日裏也鮮少有人走動。

楊沫帶着沈書徑直跑到了她們先前入住的那家邸舍裏。

他們趕到的時候,邸舍的老板正帶着唯一的那個小夥計在後院喂豬。

之前楊沫帶着商隊入住邸舍的時候,也沒想到這家邸舍的狀況會這麽糟糕,整家店看上去破敗不堪,反倒是一樓的馬廄和豬圈看上去好像還精心維護過。

是的,豬圈。

“這年頭日子不好過,我們這家客舍哪有什麽人來住,平日裏我同小夥計養養豬,賣賣豬肉,還能有些銀錢入賬。”

這是邸舍的老板先前同她說的原話。

下馬之後,楊沫也沒有将馬牽入馬廄,反倒綁在了邸舍外的柱子邊上,她自己卻匆匆趕往後院,原先撞到那個打手的馬廄那裏,如今還有一匹馬,食槽看上去也不像是換過的樣子。

大約是聽到有人的聲音,邸舍的老板循着聲音就找了過來。

“客人?”

楊沫擡眼對上了老板詫異的眼光。

“客人不是入京行商,怎麽如今怎麽快又回轉了?”

“我有些東西落在了這處,不知老板可有注意到?”

楊沫沒有直說如今京裏發生的事情,臨窯鎮這麽偏僻,即便京城發生了那個大的一樁事,沒有幾個月恐怕這裏的人根本就不會知道。

老板搖了搖頭,看向身後跟過來的小夥計,那個小夥計撓了撓頭随後說道:“因為我們這處沒什麽人,所以客人走後你們那些個房間我還沒來得及收拾呢。”

“不如客人自個兒回去找一找,說不準還能找到呢?”

小夥計指了指前院大堂的方向。

楊沫停頓了片刻,還是先往前院走去,不管怎麽說,對他們來說起碼是件好事。

而原本一直跟在楊沫身後的沈書卻留在了後院裏,打量着這一處邸舍的幻境。

“這位客人,不知……”

老板疑惑地看着沈書,沈書原本留下來就有自己的目的,他目光落到了老板身上,“這裏既然有邸舍,原本不應該是這樣,倒不知道臨窯鎮發生了什麽事變成了如今這個狀況?”

“嗨……”老板嘆了一口氣,“客官有所不知,我們這處在太祖元年的時候讓建了個官窯,鎮子上的人原本也都是給官窯幹活的。”

“這裏同主道差的遠,如果不是因為有官窯在這裏,哪來的資格在這個破落地方建起一間邸舍呢。只是六年前的時候,不知道什麽原因,如今的天子叫人遷了官窯的位置,我們這邊能走的都走了。”

“如今還留在這裏的除了一些年紀大的老人,也就只有我這樣的人了。”

“先前那位客人來的還算是巧,本來賣完手上這一批豬我同小餘也是準備搬了,要是客人再晚來幾天,這個邸舍就沒人喽……”

沈書心中對于這個鎮子的情況也算是聽說過,只是來之前也沒想到楊沫他們會偏離主道來到這個鎮子入住。

“也就是說,這個鎮子來的人并不是很多了。”

沈書思索了片刻,同這件邸舍的老板問出了自己真正想問的,“不知老板可還記得,先前那位姑娘入住這裏的時候,可有什麽奇怪的事情發生,或是來了什麽陌生的人?”

“陌生的人……?”

老板不明白沈書想問什麽,要說陌生的人,那支商隊對于鎮子來說,不各個都是陌生人?

“陌生人倒沒有,不過要說奇怪的事情……有一件事倒确實很奇怪。”

老板将手裏的食桶遞到了一邊的小夥計手上,用衣角蹭了蹭自己的手,招呼沈書往旁邊快爛掉的木桌邊坐了下來。

“你也知道我們這裏沒什麽人來,但是先前那支商隊入住的時候,信客來送過一回信,這年頭還有人往行商隊伍裏寄信也是很奇怪。”

“那會兒那信客還同我抱怨過,說要不是他運氣好,回老家的時候正巧打聽到了商隊的消息,他手上那封信就得爛在他手裏了。”

沈書聞言思索了片刻,這樣的鎮子還有信客這件事,不是同樣很奇怪嗎?

“你們鎮子上的信客?住在什麽地方?”

聽到沈書的話,老板笑了出來,“不對不對,客人,我們鎮子上哪裏還有什麽信客,這個信客我們平日裏叫他莫老五,他住在宣明鎮上,六年前官窯還沒搬的時候倒是常來這裏,現在啊,這也是我這幾年第一回看見他呢。”

“宣明鎮和我們這裏有一點距離,不過倒是在主道上,客人要是想問他的話,沿着官道就成了,不過他可是信客,這長年幹跑腿活兒的……這可不好找啊。”

第 15 章 章

第 15 章

當天夜裏醜時。

方明焦急地踏出蔣先生的房門往院外跑去,卻被外頭值守的大理寺官兵攔住。

“你幹什麽去!”

領頭的衛兵打量了方明一眼,他們都知道這個院裏的人同鴻胪寺那樁刺殺案有關,若不是上頭有人說話,這群人早就被關進大理寺了,何至于如今還在鴻胪寺裏進進出出。

“我家老板突然發起了高燒,我得去叫人啊!”

方明眼見着這群人一點情理都不通,幹脆從攔着他的槍底下鑽過去。

“快攔住他!”

“你等明日,自然有人來給你們老板看,快回去待着。”

守在附近的衛兵都聽到了這裏的動靜,往這處趕了過來,奈何方明本就是将軍府出身,他靈活地在人群裏穿梭,眼見着就要讓他鑽出人群,一柄長刀橫在他面前。

“你還是回去的好。”公孫默居高臨下地看着這個試圖沖出院子的青年,心頭不知為何泛起一絲古怪,“我已經着人去請醫正了。”

“你,你真的叫人去了,我們老板這白日裏跌的狠,大家夥兒都看見了,你可不能哐我啊……”方明撇着一張嘴,眼看就要哭出來了。

公孫默有些不耐煩了,一個大男人,看上去身手還算不錯,哭哭啼啼的像什麽樣子,他一把拽過了方明,“你帶我去看看你們老板。”

“這怎麽行!”方明瞬間收起了哭腔,“我們老板可是個女子,這大半夜的,叫一個男人進了閨房,這名聲還要不要了?”

“對了,你叫人去找醫正,可一定得找個女醫正過來。”

“……”

公孫默本就皺着的眉頭皺的更深了,這家夥,怎麽還得理不饒人呢?

與此同時,院角那顆銀杏樹的後頭,蔣先生扶着微跛着一只腳的楊沫,探頭看了看外頭那場鬧劇,确定方明已經吸引住了這附近所有人的視線,半抱着楊沫跳出了院牆,沒有發出一絲動靜。

蔣先生扶着楊沫,看着她受傷的左腳,蔣先生還是有些不贊同楊沫白日裏的那個決定。

那道扭傷倒還好,如今也已經被她正回來了,但是楊沫膝蓋處的擦傷可是貨真價實的,讓楊沫用這個狀态跑出去,倒不如她自己出去。

同蔣先生合作許久的楊沫當然也看出了她的意思,“蔣薇能假裝我,可假裝不了你。”

“你放心吧,我從小到大摸爬滾打的,這一道擦傷我還不放在心上。”

眼見着院子裏的動靜逐漸小了起來,楊沫推了一把蔣先生,“你快回去,不要叫人發現你出來了。”

而她自己則掏出了那張蔣先生白日裏給的白絹,按着上頭的路線往淩霄苑的方向跑去。

白絹上的路線雖然畫的粗略,但是上頭的各類院落的特征倒是都畫的很明顯,在靠近淩霄苑的一條小路上,楊沫遠遠地就看見一隊巡邏的人馬。

她躲到了小路旁的假山石後頭,也幸好此時是夜半,那塊假山石不算很大,只是夜色較深,即便巡邏的衛兵手中提着一盞夜燈,也依舊不太看得出這處是否藏着一個人。

楊沫在此處等了許久,估摸着應當也快到寅時了,果然不久之後她就聽到了主街出打更人報時的聲音。

而不久之後,趁着淩霄苑外頭的巡邏隊過去之後,楊沫摸着黑溜進了淩霄苑之中。

其實這處并不算偏,甚至在楊沫看來,裝飾比鴻胪寺的正廳都要好的多,但是奈何為了襯這些假山水,這處的小路也多。

楊沫踏入了其中一條小路,順着路走到了蔣先生标的那一處院牆。

院牆旁有一顆樹,一根樹杈這會兒正好挂到了牆上,正方便她翻牆。

楊沫按了按她左腳的膝蓋,那裏已經被蔣先生用布條包好了,确定不會有太大影響之後,她立刻利索地爬上了樹,順着樹杈翻到了院牆上。

今夜無月,院牆外頭一片漆黑,蔣先生告訴過她,這處的牆外面是一條小路,她昨夜裏時間不多,只能探到這裏。

再次按了按腿上的傷口,楊沫不再猶豫,直接從牆上跳了下去,落地的時候左腳傳來一陣劇痛,楊沫咧了咧嘴,臉色白了幾分。

她下回一定要多帶幾個信得過的人,不至于再遇到這樣的事情,還得她親自想辦法跑出來找證據。

楊沫在地上蹲了好一會才站起來,站起來的那一刻,她對上了一雙冷淡的眼眸,讓她再次感嘆,這回上京,真的有些時運不濟。

沈書嘆了一口氣,伸手将面前看上去有些狼狽的女子扶住,沒有說話,只是扶着她往巷子外頭走。

沈書并沒有把楊沫帶回鴻胪寺,反倒帶去了主街的一家客舍裏。

客舍裏微微亮着一盞油燈,在全黑的街道上看着倒有些奇怪,櫃臺處坐着一個年輕的小夥,這會兒正撐着頭打着瞌睡。

客舍的門被沈書一把推開,發出了輕微的一聲,将櫃臺那個打瞌睡的小夥兒驚醒了。

“沈大人,”小夥兒一睜開眼睛就看見一個熟人扶着一個臉色蒼白的女子走進了客舍,“這麽晚還在外頭,果然是因為前幾日那樁案子吧。”

沈書沖着小夥兒點了點頭,卻并未接話,“先前的那間房,還留着吧?”

小夥兒忙笑開了顏,“當然,當然,沈大人樓上請。”

至于那個被他忽略的那個女子,這會兒正一言不發的低着頭,她有些搞不懂,沈書為什麽沒有把她帶回鴻胪寺。

直到走進了那間房,楊沫才掙開了沈書的手。

“你不是鴻胪寺的官嗎?将我帶出來,你就不怕等那裏的人發現了端倪,你的上官降罪于你?”

楊沫退了一步,探究地看着沈書,在她的印象裏,沈書一貫不是個感情用事的人。

而她面前的沈書卻沒有接話,看了她許久,卻突然把她按在了坐榻上。

“你都感覺不到痛的嗎?”

楊沫的褲腳被面前突然蹲下的男人撩起,她警覺地按住了自己的褲子,卻被沈書拉着手挪了開去。

“不管你現在怎麽看我,起碼先将你的傷口處理幹淨。”

楊沫的耳朵微微泛紅,再怎麽說,她也是女子,哪裏有随便露腿給男子看的道理,她将手從沈書的手裏抽出來,依舊按在了自己的褲腳上。

“我自己來就行。”

“你不要讓我用強的。”

面前的男子擡起了頭,手依舊拉着楊沫的褲腳,眼神裏有着不容拒絕的堅定。

楊沫讪讪地收回了手,如今這個往年的纨绔公子一朝做了官,倒還挺有氣勢。

她的褲腳被沈書一點點翻了起來,露出了裏面被包了好幾層的白布,白布上已經滲出了鮮血,足以見得裏頭的傷口大概已經裂的不能看了。

沈書的臉色很難看,他站了起來,一個眼神都沒有分給楊沫,進了房間的裏面拿出一個藥箱重新回到了楊沫面前。

上藥的時候沈書一點沒留手,一盒滿滿的藥膏被他抹了大半在她的腿上,還有一小半大概就在那條被慘遭抛棄的布條上。

只是在将傷口纏起來的時候,沈書的動作輕了許多,如果不是楊沫叫他纏緊一些,她都擔心等她站起來的時候,纏在傷口上的布條就能順着腿掉下來。

楊沫靜靜地看着沈書将布條打上最後一個結,突然開口,“今天這事,你就當不知道,你還是你的鴻胪寺少卿,等我做完我該做的事,我會回來的。”

沈書的動作滞了一滞,不過也就那麽一瞬間,他将楊沫的褲子重新翻下來,擡頭看向楊沫:“你要我當不知道,也行,只是你拿什麽收買我呢?”

“……”

楊沫瞪了他半晌。

“你可是鴻胪寺的人,私放嫌犯恐怕也不是什麽輕罪吧?”

“你也知道是私放嫌犯,我又怎麽能随意将這件事情當做不知道,放你走呢?”

沈書好整以暇地站了起來,走到一旁的桌子邊,用水盆裏的水洗了洗手,“端看你,如今到底是以往日阿沫的身份同我講話,還是以如今的楊老板的身份同我講話。”

楊沫對上了沈書看過來的視線,她當然明白他的意思,若她今日以楊老板的身份同鴻胪寺少卿對話,今日她就不可能走出這個客舍了,極有可能等到清晨,她就會被沈書帶回鴻胪寺。

可沈書給出的第一個選擇,她同樣不想選,往日的那個阿沫,沒有能力,無人可依,她一點也不想回去。

楊沫磨了磨自己的後槽牙,第一回覺得這個家夥真是難搞。

她站了起來,直接走向門口,在将手放在門栓上時,她回頭看向沈書,“我兩個都不選,你又能拿我怎麽辦。”

大概也是沒想到她會這麽無賴,沈書輕笑了一聲,跟在了推開房門走出去的楊沫身後,将腦袋湊到楊沫耳邊。

“我當然也不能拿你怎麽辦,就只好……跟着你了。”

“想來楊老板在翻出鴻胪寺院牆的時候,應當就已經想好了,下一步要去哪裏吧?既然這樣,我這個鴻胪寺少卿跟着,對你應當也沒什麽阻礙。”

楊沫心頭一跳,加快了腳步。

沈書說的是對的,在定下這個計劃之前,她就想到了一件事,一件,同那個在塞北混入他們商隊的打手有關的事。

第 14 章 章

第 14 章

楊沫還記得,她的阿娘在那件事之後撐了不到三個月就離開了,而她最終也沒有籌到繼續在林氏醫館看病吃藥的錢。

那天之後,她再也沒見到過沈書,倒是常常見到蘇藺如坐在茶水鋪子裏,她曾經向蘇藺如借過一回錢給阿娘看病,可直到她離開,她也沒有還上那筆錢。

哦對了,還有茗姐的錢,她提前預支了兩個月的工錢,可惜了,林氏醫館不僅人貴,藥也貴,如果在那裏看病卻不在那裏抓藥,很有可能下回就不給她們看了。

那一段時間的日子過得特別慢,她阿娘是十一月初七走的,那幾天很冷,可她已經沒有錢給阿娘置辦棺材了。

她又去找了一回大哥二哥,這一回可能是聽說他們老娘快不行了,連門都沒有給她開。

大雪的天氣裏,連行人都不太多,十四歲的楊沫失魂落魄的走在回二巷胡同的路上,她就是在那裏,第二次見到東方先生,還有一個沒見過的青年,長得很俊朗,身上有幹燥的味道。

“我聽鋪子裏的人說,你阿娘去世了?”

這是東方先生第二次見到她時,說的第一句話。

那會兒的她可能是被凍傻了,一直沒有反應過來,直到那人說第二句話。

“我幫你安置你阿娘,你要同我們走嗎?”

楊沫點頭了,她的阿娘被她親手放入那副棺材裏,那會兒的阿娘已經瘦的快沒有人形,就連那樣一個十四歲的孩子都能夠抱起她。

親手給阿娘換上了幹淨雪白的壽衣,替阿娘将臉最後一次擦拭幹淨,看着送葬的人将阿娘的棺材一點點合上。

她第一次明白什麽叫孤獨。

第一次明白什麽叫無人可依。

也是第一次明白在這樣的世道裏,原來已經只剩她自己了。

楊沫足足在阿娘的靈堂裏跪了一個月,如果不是東方先生将她拉了起來,也許她會同她阿娘死在同一個冬天。

在十二月初的大雪天氣裏,她跟在東方先生身後,離開了青州。

“別在這個家待着了……”

“等有了能力,離開青州……”

“別回來了。”

阿娘,她做到了。

如今她已經有了能力,離開了青州,再也沒有回去過。

*****

一滴滾燙的眼淚落到了她自己的手上,楊沫才發現自己已經沉默了很久。

當年的那些情意是真的,可那些錯過也是真的,那個時候滿城飛的謠言,哪個富家公子又會答應同一個貧窮人家女孩子扯在一處呢?

她勉強地扯起一抹笑,拉開了沈書拉着自己的手,“沈大人,如今我們是刺殺案的嫌犯,而你是這件案子相關的經辦人,除了這樁案子,我們實在不應該有過多牽扯。”

說完這句話,楊沫從地上站了起來,拍了拍褲子,轉身就要推門進自己被安排的那個房間,卻發現沈書跟在她的身後,然後……走到了她隔壁的屋子裏。

“……”

楊沫瞪了他好半晌,才道,“沈大人,我沒記錯的話,如少卿大人那樣的官職,在京中應當是足夠買得起一座府邸了吧?”

何至于要同他們一群嫌犯擠一個院子?

“阿沫說笑了,我這樣一介清廉的文官,哪來那麽多錢去買院子,不過你若是願意替我管一管月俸,說不準我很快就能買得起那一座府邸了。”

大概是意識到如今的楊沫已經不是那個能被他幾句話說動的小女孩了,沈書無辜的笑了笑,随後就見楊沫直接推門進了屋子,連一句多餘的話都無。

楊沫在進房間之後,就拿出了商隊的賬冊,前幾日她同蔣先生大致去逛了逛京城的街市,了解了一下市場上現存的皮貨的品質與價格,若是不出意外,如今京城裏基本上沒有什麽好的皮貨商人。

只是如今風頭緊,她們還被打成了刺殺案的嫌疑人,她只能梳理一下她們之前的賬單,以及接下來能合作的京城商人。

也能夠讓她……足夠快的冷靜下來,她實在是沒有想到,會和沈書在京城重逢,她一直以為他應當會繼承他父親的家業,畢竟她在那幾年裏也聽說了,青州首富可是只有一個兒子。

今日再見故人,她難免陷入了過去的那些事裏,那些情緒會壓得她喘不過氣來,楊沫握緊了手中的筆,努力讓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賬冊上。

一直到第二日,楊沫揉着腦袋出門,就看見了蹲在她房門外面的阿鄂,看到她出來之後一下子站了起來。

“你在這裏做什麽?”

楊沫很奇怪,這家夥不是沈書的跟班嗎,據她所知,鴻胪寺這個地方,應當也沒有那麽閑吧?

“大人叫我一步不離地跟着你。”

老實的孩子直接将他家大人的吩咐說了出來。

“……我不需要你跟着。”

這小孩跟着她還怎麽跑啊,要真指望官府的人能在最短的時間裏找出對他們有利的證據,她不如指望東方先生跳舞給她看。

“……”孩子沒說話,只是拿一雙無辜的眼睛看着她,并且跟在她身後亦步亦趨。

楊沫不再理會他,轉身離開往蔣先生那處過去,有蔣先生在,她真要走,一個孩子又怎麽攔得住。

當楊沫轉過那處回廊,就看見蔣先生帶着蔣薇坐在她門前的那條長廊邊,兩個人都沒怎麽顧及形象,一個靠在杆上,一個坐在欄上。

“楊……”

看見楊沫過來,蔣薇展開一個笑顏沖她招了招手,随後在看見她身後那個小跟班的時候從欄杆上跳了下來,原本的笑容也收了起來。

一旁的蔣先生也收起了那副在熟人面前随意的樣子,淡笑着掃了楊沫,和她身後的阿鄂一眼。

楊沫當然知道這兩個人突然變臉是因為什麽原因,她熟門熟路地推開了蔣先生的房門,警告地掃了一眼阿鄂,随後同倆人一道走進了房門。

一進房門,蔣先生就丢給楊沫一塊絹布,絹布上粗略地畫下了鴻胪寺內從此處小院到外面的路線,一旁還有着各處官差巡邏的時間地點的注釋。

“這是我昨夜去探的,你離開的最佳時間是後半夜的寅時一刻,”蔣先生拉着兩個人進了內室,确保門外那個小耳朵不會聽見,這才說出了她昨夜探查的結果。

“寅時一刻在淩霄苑那一處會有一段時間的守備空缺,大約半盞茶的時間,應當也足夠你離開那裏了。”

“我尋了一圈鴻胪寺的最外圍處,只有這個地方,你大概能夠離開鴻胪寺,”蔣先生的手指點了點絹布上畫出的一處地點,“不過需要你爬牆出去。”

楊沫擡頭,對上了蔣先生揶揄的視線。

“咳,不過最麻煩的就是這個院子裏面這一圈人,昨夜我險些就是被那群人發現的。”

聞言楊沫走到窗前看了一眼圍在外頭的大理寺官兵,和那個走進院中的青年,突然勾起一抹笑,“我有主意了,不過需要蔣先生幫個忙。”

楊沫走到蔣先生身邊,低聲說了幾句話,随後蔣先生狠狠皺起了眉頭,看着楊沫的眼中滿是不贊同。

楊沫堅定地回望着她,如今她除了這個辦法,已經想不到更快的辦法了。

“我可以幫你,”對視了半晌,最終還是蔣先生嘆了一口氣,“不過你就不怕和你相熟的那位鴻胪寺少卿發現什麽嗎?”

“……”

“商隊的老板可在?”

門外傳來那個青年的聲音,楊沫推門出去同他笑了笑,“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見到楊沫出來,青年眉頭微皺,只是多年的教養讓他沒有多做評價,“鴻胪寺卿要見你,跟我來吧。”

“草民謹遵大人吩咐。”

楊沫沖那個青年作了個揖,轉頭關門時仍舊看到了蔣先生皺起的眉頭和不贊同的眼神。

微嘆了一口氣,楊沫跟着青年離開了這處小院,整個鴻胪寺中如今只有這一處小院守備森嚴,楊沫回望了一眼,随後堅定的跟了上去。

鴻胪寺卿的問話其實不過也是常規的流程問話,畢竟兇手似乎已經抓到了,只是那人應當已經押去了大理寺,關于那人的身份,鴻胪寺卿的元大人想要知道,自然就只能問如今暫且被看守在他們鴻胪寺的這支商隊了。

楊沫踏出鴻胪寺正廳的時候,還微微松了一口氣。

鴻胪寺正廳的下方是一長條的石階,看着這條石階,楊沫眸色漸深。

回去的時候自然不需要那個青年領路了,楊沫跟着一個小吏往下走了幾步,就在裏最後一層還差六七個臺階的地方,她故意腳滑了一步,順勢摔了下去。

這六七個臺階的距離可不近,就算是楊沫有心減緩傷勢的情況下,她的左腳依舊傳來劇烈的疼痛,似乎左肩與額頭處也有好些擦傷。

一直跟着楊沫的阿鄂立刻跑了下去,手足無措的蹲在楊沫身邊,卻不敢碰楊沫。

“我……我去叫大人……”

阿鄂慌張地站了起來,還不小心用左腳踩了一下右腳,跌跌撞撞地往鴻胪寺外的方向跑了過去。

而前頭那個小吏沒想到能出這樣的意外,當即慌了神,“這,這,來人啊……姑娘,你沒事吧,哎喲喂……”

那個小吏頭都疼了,眼下這個姑娘同如今他們鴻胪寺一樁命案有着密切的關系,卻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出了意外,他可能今年這個官就當到頭了。

“快快快,李長史,快多叫些人來,這姑娘可不能出事喲……還有你,”小吏指着長史身後的一名小兵,“快去請個醫正過來。”

前來巡邏的李長史見這裏出了狀況,當即帶着人跑了過來,而此時的楊沫因為左腳上的傷口已經疼的快說不出話來。

幾個人手忙腳亂的将楊沫擡了起來背回了那處小院,而早已等在房中的蔣先生在那些人帶着楊沫進院子的時候就踏出了房門。

盡管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但是見到楊沫傷成這樣,蔣先生依舊是倒吸了一口涼氣。

“小沫!”

蔣先生将楊沫從李長史的背上扶了下來,當即抱着她就進了自己的房間,在将她放在床榻上時,将她左邊的褲腳卷了起來,看見她血肉模糊的膝蓋時,心口微微發緊。

若不是她當日識人不清,何至于到今天的地步。

“先生。”楊沫疼的腦袋有些發暈,但是好歹還沒忘記自己的計劃,“動手。”

“你,你可忍住了。”

蔣先生有些不忍去看,可左手還是握住了楊沫的腳腕。

“唔。”

楊沫悶哼了一聲,盡管蔣先生手下有分寸,她的腳腕只是看着嚴重,實際不過是輕微的扭傷,但是她依舊是疼的出了滿頭的大汗,一頭倒在了床榻之上,手輕輕拉着蔣先生的手。

“之後的事情……就拜托先生了……”

第 13 章 章

第 13 章

那天之後,楊沫就很少看見沈書出現在茶水鋪子裏了,而青州城的那個謠言也漸漸地被人遺忘,取而代之傳出的是,沈家似乎有同京城一家書香門第小姐定親的打算。

不過楊沫如今也已經有些顧不上青州城裏的那些謠言了,不知怎麽的,如今明明已經快出夏了,但是她娘親的咳嗽卻還一直斷斷續續,總不見好,最近甚至還有些要嚴重起來的趨勢。

平日裏總是笑臉迎人的楊沫這幾日也已經愁的看不見往日的笑容了,她的工錢最近幾乎都花在了娘親的藥錢上,往日裏存在床底的銀錢也已經被她掏的差不多了。

楊沫小小的嘆了一口氣,難道真的要問茗姐去預支工錢嗎?

“你娘親怎麽樣了?”

小米蹲在楊沫身邊,兩個人這會兒正一道洗着茶水鋪裏的碟子。

楊沫搖了搖頭,又嘆了一口氣,一張小臉皺的如同苦瓜一般。

“你不是有幾個哥哥嗎?都是自家娘親,來照顧幾日怎麽了?”

楊沫從來不同其他人說起家中的事情,所以小米同她認識這麽多年也都不知道她那幾個哥哥是些什麽樣的人。

“有還不如沒有。”

楊沫小聲嘀咕,沒有那幾個哥哥說不準她現在還能拿出更多的錢,讓娘親去更好的醫館看看病。

孫大夫知道他們家中情況,偶爾也會給她打個折,可其他醫館的大夫就未必有這個好心了。

當太陽懸在山邊的時候,茗姐就将楊沫放了回去,最近幾日都是如此,他們都知道楊沫娘親最近的身子不大好。

回到家中,楊沫就從自己的那些破衣裳中翻出了藏起來的最後一包藥,明日大概就得再去醫館開藥了。

“小沫……咳咳。”

楊氏披着一件還算厚的粗棉衣從屋裏走了出來,楊沫看見自家娘親沖她搖了搖頭,過來拉住了她走進了她們二人休息的那間小屋裏。

“別忙了,小沫。”

楊氏仔細地看着自家女兒這張日漸消瘦的臉,明明前幾個月還是個嫩生的姑娘家,她的心頭不免泛起刺痛,若是她真的走了,這個世上,小沫恐怕就再也沒有足以支撐她的人了。

只是她自己的身子,她自己知道,如今就算是這樣強撐着,她也難免到了強弩之末。

小沫的幾個哥哥沒有一個是靠譜的,如今這個家裏,反倒是這樣一個女孩子,小小的肩膀上就已經擔起了她同她娘親兩個人。

眼淚從嘴角劃過,楊氏的嘴裏泛着苦意,“小沫,別給,咳咳……別給娘親花錢了,咳……”

“你将剩下那些錢仔細收好,等娘……咳,走了,你就叫茗姐收留一下你,哪怕是在後廚騰個地方,咳咳咳……好過在這個家裏待着。”

“等你有了能力,咳咳……離開青州,別回來了。”

楊沫從沒有想過像這樣的話能從她娘親的嘴裏聽見,她搖了搖頭,用尚且還幹淨的右手小心的擦掉娘親的眼淚,固執地看着她。

“娘親,你放心,我一定會想辦法的,如今又不是冬日,咱們還沒那麽慘呢。”

“我現在就去尋孫大夫想想辦法,孫大夫那麽厲害,一定有辦法的。”

楊沫将她娘親的手拉住,将她按在了床榻之上,一溜煙就跑出了門。

直到跑出院門,楊沫才敢讓眼淚肆意的在臉上劃過,落到風裏,如今這個世上,能相互支撐的,只有她同她的娘親了,她才不要讓娘親就這樣離開她。

楊沫一刻都不敢停,要是停下來,說不準孫大夫就不在醫館了,而回去晚了娘親就會着急。

當楊沫站在孫大夫的醫館前時,太陽已經完全沉入了地平線以下,原本赤色的晚霞被灰藍色的雲層藏了起來,将醫館門前的那塊藍色飄布映襯地更深,獵獵的晚風将醫館外的木門吹的吱呀作響。

小醫童阿曉将一盆渾濁的水端到了門口,正想将水倒在一旁的溝渠裏時,發現了醫館外面那個扶着木門喘着粗氣的楊沫。

“先生!先生!”小醫童趕忙将手裏的水倒個幹淨,回頭沖着裏面喊人,“沫沫來了!”

“杵在外頭做什麽,你叫她進來。”

大概是正在看診,孫大夫并沒有出來,只是出了一聲好叫外頭的人知道。

楊沫搓了搓衣角,還是邁進了醫館之中,裏頭的老大夫正端坐在坐診臺上,裏頭的人除了大夫,還坐着一個男子,看見楊沫進來,同她說了一句“你且等等”,就繼續稱量着手上的草藥。

一直到那個男子離開,孫大夫才得到空閑來看她。

“孫大夫,您看看,有沒有什麽別的藥,能叫我娘親好起來。”

楊沫眼睛泛紅,如果可以,她可以把她全部的家當都給大夫,只要讓她的娘親能好起來。

“你娘親的病我也去看過,”孫大夫嘆了一口氣,“那不是我這樣一個村野大夫能看的好的,也許,你去城東的醫館看看,說不準……”

但是城東的醫館收費,一向不是他們這樣的人家給得起的,在場的人心裏都清楚,楊沫自己當然也知道。

“城東的林氏醫館,裏頭有個坐堂的陳大夫,我可以替你寫一封信,你去尋一尋他,說不準能幫一幫你。”

說完這句話,孫大夫嘆了一口氣,能在林氏坐堂的大夫,都還算有點本事,只是他們的診費一向收的離譜。

孫大夫回到了坐診臺前,拿出了自己平日裏開藥的宣紙,就着未幹的筆墨寫下了一封信交到了楊沫的手裏。

孫大夫拍了拍低着頭的楊沫的腦袋,“若是有什麽問題,還是可以來尋我的。”

楊沫當然知道孫大夫已經盡全力幫她們了,只是眼下的境況難免讓她覺得有些絕望,似乎看不到盡頭。

她轉頭看了看那塊藍色的飄布,随後往城南的另一個方向跑去,那裏,住着她大哥二哥兩家人。

走到盧楊胡同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有沁涼的雨絲似乎開始飄到她的臉上,直到此時,楊沫才發現,不知什麽時候,天上開始下起了雨,她的肩頭已經濕了一小片。

胡同裏飄出了一些煙火氣,她的大哥二哥,就住在胡同最末尾的地方。

“大嫂。”楊沫走到了底,叫住了那個匆忙前來關門的婦人。

“是小沫呀……”嚴花扯了扯唇角,勉強勾起一抹笑來,她左手拉着門把,開口問道,“你這麽晚來是有什麽事嗎?”

“大嫂,你能讓我見一下大哥嗎?”

“你大哥他……”嚴花回頭望了一眼,“你大哥同你二哥兩個人這幾日接活去了,說是都不會回家了,要不然你先回去,等你大哥回來我一定讓他去找你。”

楊沫定定地望着她這個大嫂,沒有開口說話,她有些分辨不出來嚴花說的是真話假話,但是她此刻覺得,大嫂沒有同她說真話。

她的大嫂和二嫂,都是父親還在時替兩個哥哥定下的,在成親之前,她的兩個嫂嫂都還算是對她好,即便是她兩個哥哥都不重視她,兩個嫂子都不會把這件事情放在明面上。

可成婚後,似乎一切都變了,尤其是父親去世之後,忽然之間,一家人就變得冷漠起來,比之陌生人還要不如。

“阿花,誰啊?”

院門裏頭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随後有腳步聲逐漸往門口走來,楊沫依舊看着嚴花,看的她臉上的笑逐漸變得僵硬起來。

“是……”

嚴花還沒有說完,楊富就一把撥開了她,看見了門外站着的楊沫。

“小沫呀,你來做什麽?”

“大哥,”楊沫的視線轉向了他,雨絲順着楊沫的發落進了她的眼睛裏,“阿娘病了,我知道你同二哥有錢,你們能不能,借我一點。”

“就一點,我要替娘親去城東請那裏的大夫,等娘親病好了,我會還你的。”

楊富的視線頓了片刻,随後笑了開來,“小沫呀,你也知道,大哥家裏倆孩子呢,那兩個小的總是生病,哪來的閑錢,你不如去問一問阿貴,他家就一個孩子,一定能借你。”

說完這句話,楊富連猶豫都沒有就關上了院門。

“大哥……大哥!”

楊沫使勁地敲着那扇木門,只是已經無人理會。

她看了看旁邊那個門,卻發現原本緊閉着的木門不知何時已經打開了,她那個二哥帶着一頂蓑帽,正站在門邊看着她。

“二哥……你,你能借我點錢嗎?”

“阿娘生病了?”

聽見二哥的問話,楊沫的眼睛都亮了起來。

“你知道的,我沒大哥力氣大,去接活也一向沒大哥拿得多,”楊貴走了過來,低頭看着這個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長到她胸口的小妹,“不過嘛,阿娘畢竟是我們的娘親,她生病了我這個作為兒子的,總要表示表示。”

說着楊貴似乎從懷裏掏出了什麽東西,拉過楊沫的手放到了她的手心。

“二哥能做的也就這麽多了,雨要下大了,你還是趕緊回去吧。”

楊沫低頭看着手心,那三枚銅板還帶着楊貴懷裏的溫度,可是楊沫此刻卻覺得前所未有的冷。

在雨聲中,前方的木門發出了吱呀的一聲,緩緩地合攏,楊沫合起了手心,将那三枚銅板留在了那道合攏的木門前。

第 12 章 章

第 12 章

“什麽謠言?”

什麽謠言她需要知道嗎,楊沫打心底裏覺得,像她們這樣的市井小民,哪裏會同什麽青州謠言扯上關系。

蘇藺如的笑慢慢的收了起來,目光如同利刃一般刺到楊沫的身上,楊沫迎着他的視線,腳步不自覺地後退了半步。

“你不知道……如今青州都在傳,沈家少爺同一個市井潑婦有什麽關系……?”

楊沫一驚,原本拎在手上的食盒哐的一聲落在了地上,她當然知道,關于沈書的事情,蘇藺如不會騙她,而這個謠言中的潑婦,指的自然就是她了。

“沈書人呢?”

楊沫當即就想到了沈書,經歷過書院的事情,她覺得他不相信自己也是當然的,只是,她還是要将這件事情同他說清楚。

“自然是……沈家。”

蘇藺如的目光松了下來,不再像之前那般犀利,臉上又挂起了那抹若有若無的笑意。

“我去找他!”

丢下這句話,楊沫就往茶水鋪子外頭跑去,只是還沒跑到門口,她又轉過頭來,“沈家在哪裏?”

楊沫抿了抿唇,事實上,她雖然同沈書認識半年多,但是确實是不知道他家裏在何處。

蘇藺如站起了身,只是還沒開口,就被一道清脆的女聲打斷。

“青州城裏的謠言,同我們小沫有什麽關系?”

小米一把拉過了楊沫的手,将她拉到了自己身後,楊沫看着小米的背影,有些不敢相信,她也不是個傻子,小米能說出這番話的意思,是她已經知道了青州城裏如今流傳着這樣一句謠言?

“小米你知道……”

“有沒有關系……”蘇藺如嗤笑了一聲,卻沒有接下去,“我在外面等你。”

說完蘇藺如就真的走出了茶水鋪子,而小米則一直站在楊沫跟前,直到楊沫小心翼翼的拉着小米的手,将她拉到了那張桌子邊上坐了下來。

“小米姐,我知道,你是為我好的。”

楊沫眼神認真,清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的同小米對視,“但是這件事情和我有關系,我得去解釋清楚。”

楊沫同小米似乎對視了許久,好一會兒,小米似乎才松下勁來,吐出一口氣,看着楊沫說道:“你真的知道那意味着什麽嗎?小沫,你是一個女孩子,在這件事裏,你會受到最大的傷害。”

“小米姐,我不怕,這件事,明明我們兩個都是受害者,壞人明明是那個傳出謠言的人。”

“那我問你,你對那個沈家公子,到底是什麽感覺?”

“什麽……什麽感覺?”

楊沫被小米問的蒙了一瞬,也不明白小米為什麽這麽問。

“在我們所有人看來,你都是喜歡沈書的,你明白嗎?”

“喜歡……?”

“對,喜歡,喜歡就是看見那個人心跳會加速,許久看不見他還會想念他,想讓他只看見自己最好的一面,小沫,你呢?”

楊沫跟在蘇藺如後面,腦袋裏面是一團亂麻,她不知道,也不明白,她先前從來沒有想過,原來她可能是喜歡沈書的嗎?

那她現在過去找沈書,還合适嗎?

她要找他解釋些什麽,……說事情并不是從她這裏傳出去的嗎?

“你在想什麽?”

蘇藺如不知道從哪裏抽出來一柄扇子,在楊沫面前晃了晃,又指了指他們前面不遠處那座極為壯闊的府邸,光是那扇大門上裝點的飾品,恐怕就是把他們全家賣了都抵不過的價錢。

“我聽說伯父看他看的很嚴,最近甚至連書院都不讓他去了,甚至有把他打包送去京城的想法,若是我出面……”

蘇藺如用扇柄撓了撓自己的額頭。

“若是你出面……?”

楊沫的眼睛亮了亮,怎麽說蘇藺如也是青州城裏有錢人的兒子,總歸在這裏是有點面子的吧?

“若是我出面,恐怕沈伯父會直接連夜把他送去京城,別說見面了,沒把我趕出來都算是好的了吧。”

“……”

“不過我聽說沈伯父有給沈書定親的想法,就是不知道沈書如今是怎麽想的。”

楊沫頓了片刻,突然就不知道為什麽自己還要過來這裏,她自己知道她同沈書有着雲泥之別,而且只要沈書定親的消息一傳出去,原本的謠言自然也就不攻自破了。

就在蘇藺如準備帶着楊沫去爬牆的時候,他就看見沈府的大門從裏頭緩緩打開,走出來一個頗為面熟的人。

蘇藺如随手從旁邊撿了顆石子往那個人頭上丢了過去。

随後楊沫就見到那個被丢了石子了人怒氣沖沖地抱着腦袋看向四周,在看到蘇藺如的那一刻,那原本鼓鼓囊囊的氣一下子洩了個幹淨。

之後這個被蘇藺如丢了一顆石子的小書童還被蘇藺如指使着去給沈書通風報信,雖然他很不情願,但是架不住他家公子同這位蘇公子很是交好啊。

“走!”

在目送着那個小書童重新回到沈府裏面之後,楊沫被蘇藺如一把拉過就繞了一個大圈子,來到了沈府的後門。

“小圓那家夥不可信,我這個就叫聲東擊西,你不是會爬牆嗎?”

蘇藺如拿扇子一指,楊沫順着扇子的方向看着高大的沈府院牆,第一回感受到了蘇藺如到底是有多不靠譜。

只是再不靠譜她眼下也只有這一條路可以走。

楊沫嘆了一口氣,四周看了幾圈,只看到了一棵樹,同大院的院牆還是有一點距離的,若是她全力往裏跳的話應當也是可以跳進去的。

楊沫費了半天的勁爬上了樹,随後抓着最靠近院牆的一根樹枝,腳下用力一跳,只是還是在翻牆的時候被瓦片絆住了腳,摔的在地上打了好幾個滾,沾了一身的草木屑,随後她看見蘇藺如輕飄飄地落在了她身邊,身上沒有一點狼狽。

楊沫在心底暗嘆一口氣,再次感嘆這個蘇公子着實是不靠譜,不過好在對于沈書住在什麽地方,蘇藺如還是了如指掌的。

繞過府裏巡邏的家丁,兩個人站在了一處看上去比較雅致的院子裏,藏在一顆碩大的銀杏樹的後方。

可能真的是被蘇藺如那招聲東擊西起了作用,眼下的庭院裏,幾乎沒什麽人,而位于庭院深處的那一間卧房的門外,站着兩個看起來頗為壯碩的守衛。

“這下麻煩了,”蘇藺如嘆了一口氣,“誰叫我是好兄弟呢。”

“我去引開那兩個人,你要解釋什麽趕緊同那家夥解釋清楚。”

而蘇藺如上前不知道同那兩個守衛說了些什麽,兩個人搖了搖頭,眼見蘇藺如就要失敗了,他突然一扇子敲到了一個守衛的後頸,甚至敲斷了他的那柄扇子。

那個守衛摸了摸疼痛的後頸,毫不猶豫地跟自家兄弟一起開始追殺蘇藺如。

在那倆人離開之後,一身草木屑,看起來頗為狼狽的楊沫站到了沈書的門前,她此刻甚至還沒有想好要同沈書說些什麽。

楊沫的手碰到了沈書的門,下一刻,門被人從裏面打開,原本張揚着少年意氣的沈書臉上,此刻有着難言的沉默。

“你來做什麽?”

“我……我來同你解釋。”

楊沫幹巴巴地開口,“我,我沒有對別人說過……”

“我知道。”

楊沫的話被打斷,她怔怔地擡頭看着沈書,一時有些說不出話來。

“我喜歡你。”

可能是受到了沈書那張臉的影響,楊沫一下子就說出了心裏的那句話,原來,她真的喜歡沈書,察覺到這件事的那一刻,細細密密的歡喜從心底溢了出來,盡管知道她同沈書之間的雲泥之別,但是她還是很開心,她喜歡上的少年是這樣好的一個人。

她沖着沈書揚起了一個燦爛的笑容,“我也是才發現的,我喜歡你。”

“其實我也只是想讓你知道這件事,如果……”楊沫想起了青州城的那個謠言,雖然不是她們那處傳出去的,總歸還是同她有關。“如果你覺得困擾,我可以叫茗姐幫我将活都轉到後廚去的。”

對上楊沫清澈的視線,沈書頗為狼狽地轉開了視線,

“你不用這樣。”

沈書當然知道,楊沫不是那種會将那樣的話說給外人聽的性格,只是,當第一次聽見城裏的謠言時,他還是不可避免地升起了一種被背叛的感覺。

尤其是當聽見書院裏所有人都用那樣的眼光看着他,似乎沈書真的同什麽沒有教養的市井潑婦處在了一起,當他父親決定将他關起來的時候,他甚至是松了一口氣的。

那些謠言甚嚣塵上,甚至蓋過了當年那件事,而這個謠言,不僅影響了他,同樣也影響了那個女孩子,對于沈書來說,楊沫只是一個意外認識的,一個性格如同小太陽一般的小妹妹罷了。

“對不起,你的喜歡,我無法接受。”

沈書轉回了視線,眸光對上了那雙小鹿一般的大眼睛,在聽到沈書那句話的瞬間,楊沫的心中還是不可避免的升起了一絲失落。

楊沫垂下了視線,似乎有濕意即将漫上眼睛,喉嚨口似乎被魚刺哽住,一下子有些說不出話來。

她眨了眨眼睛,一滴淚順着眼睫落到了地面上,将那絲哽咽咽了回去,楊沫重新擡起了腦袋,沖着沈書搖了搖頭,揚起一抹笑。

“我就是想讓你知道,不接受才是正常的嘛~”

“還有,來同你解釋清楚這件事情,雖然我沒有什麽解決的辦法,但是你一定不能聽他們說的,那些人就是要看你過得不開心呢!”

楊沫平日裏出門,身上一向沒有帶什麽東西的習慣,如今留在身上的,也只剩唯一一個銅板了。

她将銅板摸出來,鄭重地交到了沈書的手裏,“你這麽好,上天也一定會保佑你的。”

“說完了沒有,該走了。”

蘇藺如不知道從哪裏蹿了出來,原本追着他的那兩個大漢也已經不知道去哪了,他一把拽住楊沫的後衣領,拉着就跑,在離開庭院之前,他回頭看向沈書。

“趕緊把事情解決了,月娘已經沖我問過你好幾回了,你就是要做大家閨秀也還離那個氣質差的遠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