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章

第 31 章

“這可難辦了呀,楊老板,這商會之事也不是我一人做主,你們沒有一些籌碼,我怎麽好幫你們同丁老板說話,一同在這京裏做這生意呢?”

秦風笑眯眯的如同千年的狐貍,叫楊沫恨不得一巴掌下去拍掉他那張虛僞的面具。

楊沫這會兒也反應過來了,商會這群人無非就是覺得外來的商隊,在京城好欺負,如果不是這回刺殺案商隊的脫身來的太過奇怪,她們可能連商會的大門都沒法兒進來。

“不如這樣吧,楊老板,秦某給你出個主意。”

秦風坐在一邊,笑着看向楊沫,“秦某就将你們手上的那批貨全部買斷,你們也不必費心費力到處找什麽商戶合作了,秦某就用如今東街上的那些皮子的市價原價買入,如何?”

聽到秦風這句話,這會兒別說楊沫了,就連蔣先生的臉色都沉了下來。

先不說她們手上這批皮貨的質量如何,單就這些東西的去處,到時候絕不可能是放在東街上賣的。

大部分質量好的皮貨基本上都被這些人壓下來,回頭要不就是送到宮裏,要不就是送到達官顯貴的家中供他們挑選,那樣皮子的價格就會幾倍于市價。

秦風這是想從她們這裏做沒成本的買賣啊。

“秦老板,楊某可是帶着誠意來的,若是秦老板不願意同楊某做這個生意,不必這般拐彎抹角。”

楊沫低頭看着坐在太師椅上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在他擡眸的瞬間從裏面看見了一絲輕蔑。

“楊老板,這已經是秦某最大的誠意了呀,若是楊老板想同我談合作,那還是欠點誠意啊……”

秦風自顧自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拂了拂上頭的茶葉。

“秦老板是想知道我們商隊加入商會能給你們帶來多少支撐吧?若是能有支撐秦老板願意開多少的價位?”

楊沫淺淺笑問了一句。

“楊老板,話別說的這麽開,我們大家自己知道就好。”

“不過嘛……楊老板真誠心談,你這批貨就放在我這一處,賣出去了我給你……”秦風用粗短的手指比了個三,“我給你三成利如何?”

“三成利?”

楊沫冷笑着反問了一句,下一句還沒說出口,蔣先生的手拉到了她的手腕上。

而外頭同時傳來小童的一聲大喊。

“老板!老板!宮裏頭來人啦!”

秦風聽到外頭傳的這句話蹭的一下從太師椅上站了起來,眉眼間開闊了起來,連手裏的茶杯都來不及放下。

他剛從上頭急匆匆走到門口,就見到外頭一個穿着深藍色內侍服的男子從外頭走了進來,他朝這裏頭張望了兩眼。

“傳——”

“塞北商隊楊老板進宮。”

傳完這句話,他理也不理匆匆迎上前想同宮裏搭上些關系的秦風,幾步跨進了內廳走到了楊沫同蔣先生旁邊。

“你,你就是楊老板吧,快跟咱家走吧。”

內侍一把拉過了蔣先生就往外走,楊沫只能無奈跟着上去,經過秦風時她還看見秦風一臉震驚的表情。

不得不說,雖然還不知道她被傳召進宮是為着什麽事,但是能看見秦風這個樣子,方才被他堵了一胸腔的悶氣就出了一半。

楊沫跟着內侍走出庭院之時,似乎還聽到了身後傳來的,微弱的一聲,“楊老板”。

一直到走出庭院,蔣先生才尴尬地扯回了自己被內侍拉在手裏的手腕。

“大人,我們的老板一向低調慣了,我身邊這位是我們商隊的主事。”

“咳……快走吧。”

內侍尴尬地收回了視線,帶着兩個人上到了等候在商會外頭的馬車。

楊沫坐在馬車之中,心緒難免想到了她們被傳進宮這件事。

刺殺案一事于她們商隊來說,基本已經了結了,如今能被傳進宮,左不過是皇帝想從她們這裏了解一些事情的經過。

可她先前将所有與此相關的事情都同周大人說過一遍了,又何必多此一舉找一個庶民進宮了解情況。

楊沫的袖子上的線頭被她一點一點地越挫越長,還是一旁的蔣先生看不下去了,一手按住了楊沫停不下來的手,輕聲問道:

“與商會的合作,我們還要談下去嗎?”

楊沫被蔣先生這一句叫回了神,想起方才秦風那個眼高于頂的樣子,就覺得像是咬了一口臭豆腐味的肉包,惡心的不行。

她掃了一眼坐在馬車前方一臉事不關己的內侍。

“談,怎麽不談?”

“不過,我們過幾日再談。”

楊沫嗤笑一聲加了一句,“等過幾日,說不準他們還會主動找上門來。”

“楊姑娘,走吧。”

坐在一旁的內侍打眼瞧了她們二人兩眼,開口說道。

楊沫按住了想要跟她一起進宮的蔣先生,“你得留在宮外。”

在內侍催下一句之前,楊沫沖那個內侍笑了一下,“大人,走吧。”

第 30 章 章

第 30 章

蔣先生他們在楊沫回來以前就将商隊的所有東西都重新搬回了邸舍,如今等在鴻胪寺門前的便只有蔣先生一人了。

如今蔣先生提在手裏的,便就只有楊沫留在房裏的那些東西了。

“蔣先生,事情既然已經解決了,明日我們就再去拜訪一回京城的商會。”

楊沫跨過鴻胪寺的門檻,同蔣先生低聲叮囑,因為這樁刺殺的案子,他們在京城的行程耽誤了太久,原先如果談的順利的話,這會兒他們早就在回塞北的路上了。

蔣先生沒有接話,反倒看向了楊沫的身後。

“阿沫。”

“……”

楊沫看了看蔣先生的眼神,還是轉過了身看向跟了自己一路的沈書,或者也不能說跟着她,畢竟鴻胪寺才是他的官署。

“沈大人,如今刺殺案已了,這樁事情與我們商隊已經沒有任何關系,之後……之後若是大理寺那邊有任何需要,我們随時可以出堂作證。”

楊沫讓自己的表情盡量的生硬一些,如今,她已經不該再同沈書扯上關系,過去的畢竟已經過去了。

可當看到沈書溫和卻看似多情的眸子時,楊沫還是不自覺了微微轉開了目光。

“阿沫,”見到楊沫終于轉過頭來看他,沈書溫和的眼中漾出了笑意,“商隊在京城的事情,我也可以……”

“沈大人,我想我先前已經同你說的很清楚了,我已經不是青州城的那個楊沫了,我不願,也不會回到過去。”

楊沫想,自己最終還是需要清醒地同過去作一個告別,“至于商隊的事情,我同蔣先生自己能想辦法,也不需要沈大人的幫忙。”

看着沈書的笑意在眼睛裏一點一點凝固,楊沫這一回沒有轉開視線,只是堅定地望着他。

時間似乎過去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瞬間,沈書突然沖着她攤開了手,手上不知何時放着一只素帕紮的小貓,小貓歪歪扭扭的,看上去很是別扭,還能看出來紮小貓的人應當也是第一回做。

而素帕的顏色很淡,一看就是男子的款式。

楊沫看了一眼就撇開了視線,而面前的沈書似乎同樣固執,若是楊沫不接過小貓,他就不會讓開。

“沈大人……”楊沫垂眸看着地面,只是拒絕的話還沒說出口,就被一個人打斷了。

“沈書!你正好在這裏!快,同我進宮去!”

元叔段着急忙慌地從鴻胪寺中跑了出來,就連胸前的扣子還沒完全扣上,“聖上急召,一定是為了那勞什子的使官,快同我走!”

可是沈書動也不動,只是固執地看着面前的楊沫,楊沫的視線落到了地面上,略微發怔。

從這個角度,她能瞥到那只小貓的樣子,同沈書很像,溫和,固執,歪歪扭扭的身子卻始終朝向她,動也不動。

“行了,你快去吧。”

身後的蔣先生微微嘆了口氣,從沈書手中拿過了那只小貓,而一旁的元叔段見沈書的手有所松動,毫不猶豫的把自己一只肥肥的手塞進了沈書的手裏,一把拉過他就往鴻胪寺外一直等着的馬車上蹿。

楊沫在原地停了片刻,就往邸舍的方向走,如今商隊的人忙着運貨,沒有空的馬車多出來給她們,楊沫她們只能走去邸舍。

“小沫,你可以多給自己一些時間。”

*

清晨的邸舍內,楊沫最後一遍清點完後院的那些貨物,确定這幾日的耽擱,叫這些貨既沒潮也沒丢,這才放下了心。

她從那些貨物裏挑出了一塊樣式和光澤最好的皮貨,還有一盞在陽光下散發着熠熠輝光的多面琉璃燈出來,一件用麻布仔細包好,另一件放在了一個墊了多層軟布的木盒子裏。

一旁的方明也已經将今日要跑的店子名單塞進了懷裏。

“方明,蔣先生呢?”

楊沫今日一早出來就不見蔣先生,以蔣先生的性格,絕不可能忘記今天要去做什麽。

“哦,蔣先生方才說要拜訪一個舊人,先前老板你不在鴻胪寺的時候,那人還來幫襯過咱們,如今咱們脫困了,可不得好好的去感謝人家。”

“不過蔣先生說她很快就回來了,老板你不用着急。”

方明還想說些什麽,但邸舍外的蔣薇已經探着頭在外頭叫着方明的名字了。

“……行了,我知道了。”

楊沫推了推方明的肩将他推出了後院。

就前一回的溝通來看,那些商會的那些老頭子很古板,也許她還應該再帶些禮物過去。

商會帶來的那些貨品中,除了那盞琉璃燈,最精細的就是那盞白釉聯珠紋高腳杯了,拿來當個見面禮也不錯。

還沒等楊沫從層層疊疊的箱子裏找出那盞尚且還不知道放在哪裏的高腳杯,原先被她念叨在嘴裏的蔣先生先回來了。

“小沫……将軍過幾日興許要回京城,恐怕是為着前幾日那樁事。”

“這件事情裏的好些證物都同将軍府有關,林老将軍……”

楊沫頓了頓,從最裏面翻出了一個小盒子,轉頭看向了身後一臉別扭但還有些擔心的蔣先生。

“老将軍昨日就進宮了,聽說今日還未出來。”

将木盒子放在箱子的上邊,楊沫靠在箱子邊上,手指輕輕地劃過箱子上的縫隙,仔細地思索了一番這幾日發生的事情,昨日的公堂對簿應當是沒有什麽破綻的,即便是有……

她突然笑了笑,将手上的小盒子放進了蔣先生的懷裏,兩個人帶着倆盒子和一個小布包出了邸舍。

“別擔心了,應當不會有什麽事。”

楊沫帶着蔣先生往京城城東的方向走,那裏的鋪子大部分都是京中那些大商戶或是官眷的家人開的,走在城東的街上,随便撞到一個人可能都是非富即貴。

那裏有一處占地極大的庭院,就位于城東偏中心的位置,出了那處庭院再轉一條街就是那條最為富庶的東街。

那裏就是京城商會所在的地方,裏面為首的是一個姓丁的老板,只是她和蔣先生還約不到那位丁老板,他們今日約見的是一位姓秦的老板。

那位老板叫秦風,手上有好幾家布坊,在刺殺案之前他們曾約過一次,只是那回不巧,秦風不在京城。

這一回倒是人人都知道了,京城來了一支塞北的商隊,那支商隊還同這回京裏那樁使者的刺殺案有關。

“你們是……?”

蔣先生敲了敲門,出來開門的是一位穿着藍色布衣,頭上紮了個童子髻的小童,他好奇的打量了她們一眼。

“我們今日約見了……”

“哦哦,我想起來了,你們應當是秦先生的客人吧。”

“快進來吧。”小童讓開了身子,他的身後是一處極盡奢華的庭院,那些亭臺樓閣一看便是經人仔細設計過的。

一路上,小童一直好奇地盯着她們倆,嘴裏還不停地發出疑問。

“你們就是牽扯進那樁刺殺案的商隊嗎?”

“我聽說你們是無辜的?”

“能給我仔細講講嗎?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

楊沫和蔣先生對視了一眼,心中暗自警惕,如今大理寺的公示還沒出來,可這商會裏就連一個待客的童子都知道了事情的結果。

可見這個商會背後的權利到底有多大。

“大理寺很快就會貼出公示,你若是感興趣的話到時候便去看看,我們只是普通小老百姓,可不敢随意讨論政事。”

楊沫沖着那個小童笑了一笑。

“楊老板說笑了,像楊老板這樣的人物,又怎麽會是普通小民呢?”

一個穿着富庶的中年男子站在前方的庭院裏,他挺着個大肚腩,很是符合她們對這些京城富商的想象。

他正前方的花圃裏是一朵朵争奇鬥豔的牡丹,這是楊沫近幾年看過長得最好最豔的牡丹。

“楊老板,在下秦風。”

楊沫同他笑了笑,向他行了一拱手禮,站起的時候卻看見秦風的眼裏似乎劃過一抹不悅,至于他在不悅什麽,大概也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秦老板,在下楊沫,這位是商隊的蔣先生,我不在商隊時所有的事情便都是蔣先生做主。”

“二位可真是女中豪傑啊,不遠萬裏帶着商隊來到京城,現在的年輕人,可真是勇氣可嘉。”

秦風笑了一聲,轉過頭進了庭院內部用來待客的一處廳堂,卻也沒招呼楊沫她們。

楊沫也沒在意,跟着走了進去,這種事情她見多了,如今唯求在商言商罷了。

“聽聞秦老板的布坊在京城可謂是數一數二,便是宮中的娘娘們也都偏愛往秦老板這處挑選布匹,在下不才,倒要叫秦老板多多指教了。”

“這也算是在下從塞北帶來的一件好東西,就送給秦老板作見面禮了。”

楊沫從蔣先生的手上接過了那個小盒子,推到了秦風的手邊。

秦風坐在上首的太師椅上,打開那個小木盒子看了一眼裏頭的高腳杯,只是重新把盒子閉了起來,沒說好也沒說不好。

“呵呵呵,聽聞楊老板在京城近日的這樁刺殺案裏,找到了關鍵性的證據。”

“秦某也很好奇啊,到底是什麽樣的證據,能叫大理寺卿都願意陪你們作這一場戲。”

秦風這句話說出口,楊沫和蔣先生的面色都難看了起來,秦風話裏的意思,無非是她們商隊買通了大理寺。

或者說,在試探他們商隊的背後,到底是哪一方的勢力,能讓她們在這樣的案子裏平安脫身。

這一刻,楊沫連說話的語氣都淡了下來。

“秦老板,在下方才也說了,這政治之事,如何是我們這些升鬥小民能夠随意談論的呢?”

第 29 章 章

第 29 章

“首先,是你動手殺了突厥使臣,你口中所謂的背黑鍋,難道還是我按着你的手叫你去做的不成?”

“其次,你說是我指使的你做下了這樁震驚朝野的刺殺之案,那我問你,這一封信又是從何處來的,我與你同在一個商隊,要給你下令,又何至于寫信給你,留下這樣一個實實在在的把柄?”

楊沫從懷中掏出了那封信,這是昨日夜裏,她同東方先生一致商量決定的,這樁案件,還是由她出面最為穩妥。

信件是東方先生去尋了京裏的友人,仿着信中的那個筆跡寫下的,至于寫的什麽,橫豎也不會讓那個吳六仔細查看。

在看見信件的同時,吳六震驚地睜大了眼睛,從地上站了起來就要從她手裏奪過那封信,“怎麽可能,我燒掉了!”

他說出口的一瞬間就知道,他說錯話了,這一回恐怕要失敗了。

吳六的面容猙獰了起來,看着楊沫的目光仿佛是在看一個死人,架在他脖子上的木枷一瞬間就被他用蠻力震開。

吳六一雙手勾着朝楊沫的脖頸而來,另一雙手就要去搶她手中的信件。

事情幾乎發生在一瞬間,楊沫甚至都沒反應過來吳六是什麽時候站起來的,她只是下意識的将信藏在背後退了好幾步。

眼看着吳六的手就要勾到楊沫的脖子上了,這會兒大理寺的人似乎才反應過來,幾個人上去一起架着吳六叫他重新跪了下來。

可即便如此,吳六赤紅的目光還是緊緊盯着楊沫。

楊沫此時似乎才感受到來自心口的驚跳聲,她緊緊地握着手中的信件,一陣涼風自過堂吹來,激起了她後背一陣的倒寒。

楊沫按了按心口,強行叫自己冷靜下來,如今他們的對簿公堂還未結束,能最快冷靜下來的那個才是贏家。

而從吳六動手開始,公堂之外的喧鬧之聲就停了下來,所有人都驚得睜大了眼睛看着這一場鬧劇。

“這麽說,你是承認了,現在你不如說一說,既然我不可能寫信叫你做這件事,那到底是誰寫的這一封信?從何處來?”

“哼,你們随便從哪裏找來一封信就想栽到我頭上,是覺得我吳六真的這般蠢笨嗎?”

“那不如我先來回答你,你先前那個問題。”

楊沫将信交給了下來呈交證據的文書,“你說你燒掉了這封信,我不可能拿到,那我就告訴你,這世上,有的是能人能夠修複燒毀的信件,至于原本的殘信,我是在臨窯鎮的馬廄裏找到的。”

“如何?你可還有印象,畢竟,我這個東家,先前同你為數不多的一次見面,就是在那個馬廄之前。”

“這都是你的一面之詞!怎麽讓人相信?”

“是嗎?”楊沫笑了笑,“我身為商隊的東家,可完全不知道你在臨窯鎮還收過這封信,既然如此,那說明,将信遞交給你的信客應當是見過你的吧?”

“大人,”楊沫沖周寧行了一禮,“鴻胪寺的沈大人在宣明鎮找到一個險些被這個吳六的同夥刺殺的信客。”

聽到這裏,吳六的臉色完全沉了下來。

上首的周寧同底下的差役招了招手,那個差役即刻跑了出去。

在升堂之前,莫老五的安全都是一個大問題,入京之後楊沫就沒有再見到莫老五了,東方先生也從來沒有告訴她他把莫老五安排到了哪裏。

莫老五進來的時候,穿的還是那身信客的衣服,還沖她憨憨的笑了笑。

上頭的周寧扶了扶額,随即立刻開口問道:“信客莫老五?你可認識堂下跪着那人?”

“大人,認識認識,這人我印象可太深刻了,咱們走信的都知道,跑外跑遠不跑商,說的就是你哪怕叫我們跑的再遠,跑去其他國家送信,都是沒什麽大礙的,唯有這行商,咱們是不跑的。”

“這行商全國各地地走,哪有什麽具體的地方,哪知道這回東家給我們接了一個給行商送信的活兒,诶喲可愁死我了。”

莫老五吐槽的真情實感,“把信給我的另一個信客就留了一句,這是往京城去的商隊,就溜了。”

“诶喲喂,這叫我去哪兒找一個還不知道在哪兒的商隊,要不是我往年還跑過臨窯那地兒,有熟人跟我說了一嘴,說是有一支商隊往老臨窯那裏去了,這會兒我還在外頭轉悠呢……”

“這個信說是給一個叫吳六的人的,那會兒我碰巧在邸舍外頭看見了老姚頭,哦,就是那個邸舍的老板,就叫他幫我叫一叫那個叫吳六的,當時就是這人出來接的信,我記的可清楚了。”

莫老五說完他的長篇大論,還不忘指了指地上跪着的吳六。

吳六被差役架着兩只胳膊,滿臉陰沉說不出話來。

其實事情到這裏,他們的目的就已經達成了,如今在百姓的眼裏,人證物證确鑿,外頭的那些人已經不會再相信公堂下面,這個滿口胡話還出手傷人的吳六了。

顯然周寧也是明白見好就收這個道理的。

只見他沖一旁的文書招了招手,趴在他耳朵邊上不知道和那個文書說了什麽,下一刻,大理寺公堂外的大門就叫幾個差役關了起來。

外頭好幾個百姓不滿地嚷嚷。

“這還沒結束呢?怎麽就關門了?”

“就是啊,這個叫吳六的滿口胡話,就該拖出去打個幾板子再關起來。”

“……”

“具體的案情告示會在幾日後貼在外頭,你們想知道就到時候再來看吧。”差役随口敷衍了幾句,就将大門關了起來。

将百姓驅散,大門關上之後,周寧從堂上走到了被架着的吳六面前。

“你還不肯說嗎?你背後的人到底是誰,有什麽目的?”

“嘿……周大人,我不是說了嗎,東家叫我做什麽就做什麽……呃……”

“老實點說話。”

站在吳六背後的差役狠狠地壓了一把吳六。

“你如今也看到了,我們這裏是沒有人會相信你剛剛嘴裏說的那些話的,你要是想活的久一點,就老實說出來。”

周寧擰着眉頭,知道這個刺頭很硬,但是這麽硬的叫他們大理寺也很難辦啊。

“嘿……我只能告訴你,我的主人看不慣這些突厥的蠻子,這些蠻子哪來的臉,敢同我們大周談和,他們簡直是做夢!呸!”

被壓着雙手的吳六擡起頭來看了周寧一眼,獰笑了一下,随後從他口中蜿蜒流出一道血漬。

吳六的雙目逐漸失去焦距,僅僅是片刻的功夫,這個人就完全失去了生息。

楊沫猛地倒退了一步,看到吳六自盡死在這裏,她突然想到,這個人的任務真的失敗了嗎?要是真的失敗了,他為什麽會選擇在這裏自盡?

這個人很像林将軍當年同她講的一些人,早在大周建國初年,那會兒的林氏手裏有一只強兵,或者說,也可以叫他們死士,那樣的人只為了完成主人的任務而活,沒有任何的人權,他們甚至可以為了完成任務不死不休。

只不過林氏的那一支早在林将軍爺爺那一輩裏,就将他們插入了現今的鎮塞北軍中,如今自然已經沒有這樣一支死士了。

而面前的這個吳六,讓楊沫下意識想到了林将軍說的那些話。

而就在所有人都以為事情就到這裏結束的時候,從內堂之中沖出來了那個滿臉怒氣的突厥使者,他身後還跟着一臉無奈的沈書。

“這個和談!還談個屁!”阿忽思力辛怒氣沖沖地看着在場的所有人,最後看着沈書道,“要麽,把人抓出來!要麽,她們給老子死!”

阿忽思力辛指着楊沫的鼻子,顯然說的是她們商隊。

楊沫的臉色也難看了下來,這樁事情,她們商隊同樣是受害者,今天她就算是拼着這條小命不要,也要同這個莫名其妙的使臣講個明白。

只是她還沒來得及開口,沈書率先将阿忽思力辛的手放了下來。

“使者,如今案子還在查,商隊的人都算是證人,若是真讓他們為着已經死去的阿赫勒使者陪葬,反倒會叫這樁案子變得更為麻煩。”

“貴國有誠意與我們和談,我們自然也願意盡最大的能力将背後的真兇繩之以法,只是如今,還望使者多給些時日。”

“他,是你們的,漢人!”阿忽思力辛矛頭一轉,指向了地上那個已經死了的吳六,“既然漢人,對和談有這麽大的意見,我會把所有事情,都禀告可汗。”

“使者,先前的事情你也看到了,此人不僅随口攀誣我朝百姓,如今這麽說,很難說不是為了破壞我兩國和平啊……”

周寧瞥了沈書一眼,站出來幫他說了一句話。

可阿忽思力辛才不管這背後有什麽隐情,他說完就氣沖沖地往公堂外跑去,公堂外此刻還聚着一倆百姓,也被他一把拂開。

不知什麽時候出來的公孫默湊到了沈書身邊。

“那可是突厥使臣,讓他就這樣離開,只怕回頭你要被天子問罪啊……”

沈書涼涼地看了他一眼,“我突然覺得東方先生說的也有道理,回頭若是林将軍那邊人手不夠,大理寺少卿也不是不能用一用。”

第 28 章 章

第 28 章

清晨的小院裏,楊沫打着哈欠推開門,就見到兩個坐在院子裏手談的青年。

“……”

她重新把門關上,橫豎如今還早,距離巳時還有一段時間,他們不過是跑一趟大理寺作證,也不必這麽早出門。

還沒将門栓重新插上,她就聽見外頭的東方先生說了一句話。

“小沫啊,如今大理寺已經将公告貼了出去,若是我們不提早過去的話,恐怕會被京城關注這件事的百姓們擠得進不去衙門。”

“阿沫,”門外傳來了輕微的敲門聲,說話的是原本還在同東方先生下棋的沈書,“我已經叫阿鄂通知公孫默過來。”

“今日大理寺的人恐怕不會少,我得送使臣過去大理寺,可能沒法陪你。”

門外那人輕輕嘆了口氣,見楊沫沒有開門的打算,這才轉身離開。

楊沫的手按在門栓上,其實如今這件事情對她們商隊來說幾乎接近結尾,至于她和沈書,還是盡量減少見面為好。

“他走了,你還不開門嗎?”

*

“你說那案子到底是誰幹的,這麽缺德?”

“內部消息,我聽說和将軍府有關。”

“……不可能吧,林老将軍父子二人都是守家衛國的忠臣,怎麽可能幹這種事情?”

“……”

“怎麽不可能,這人不可貌相啊……”

“……”

楊沫和東方泾跟着公孫默進入大理寺的時候,外頭的人還不算多,如今圍在外頭的那幾個站在外面等着開審的,也都讨論着這樁案子。

而一旁的公孫默一臉好奇地看着她,從到鴻胪寺接到他們開始,他一直時不時拿這樣的眼神看她一眼,滿臉寫着你快問我想問什麽事情啊。

可惜楊沫并不準備滿足自己在這方面的好奇心。

一直到進入側堂等候傳喚之時,公孫默才遺憾地嘆了一口氣往前堂而去。

“你不準備問一問嗎?”

東方先生在進入側堂之後就在坐榻上找了個讓自己舒服的坐法,替自己倒了一盞茶,還招呼楊沫一道過去坐。

“問誰?公孫默嗎?”

“他那個眼神,我都看出來了,他大概有很多問題想問你。”

用杯蓋将茶水沫子一點點拂去,東方先生輕抿了一口茶,随後嫌棄地放下了茶盞,“這大理寺的茶水還不如塞北的。”

“不用問我都知道,他想問我和沈書的關系。”

公孫默大概和沈書的關系不錯,否則沈書也不會在這樣的日子叫公孫默過來接她,而公孫默明顯也看出來她與沈書的關系不一般,……起碼是之前的關系。

“那你呢?準備怎麽處理和他的關系?”

楊沫沉默了下來,過了許久,她才回答:“我已經拒絕他了。”

“你的心裏,真的是這麽想的嗎?”東方先生的目光猶如那年冬日,溫和之中透着鋒銳,又帶着一些說不出的憐憫。

“據我所知,當年青州城裏是有一些謠言的,那些事情……”

“那些事情都不是真的。”

楊沫的心口一緊,她突然發現,她其實,并不是很想其他人再提起當年那些事情,就算這人是救了她一命的先生,也不願意。

坐在榻上的男人輕輕嘆了一口氣,“小沫,有空的時候,回青州看看吧。”

楊沫不再說話,坐到了東方先生身邊的坐榻上,從桌上倒了一杯茶水,将沫子一點點拂開,輕輕抿了一口,其實也不難喝,就是比塞北的,要略微苦一些。

京城的鐘樓就在大理寺外不遠處。

*

就在鐘漏走到巳時整時,大理寺卿周大人準時坐在了正堂之內。

大理寺的官兵很快将收押在大理寺的那個嫌犯押了上來。

楊沫走到側堂的窗邊,從這裏隐約能看見堂下的位置。

那人脖子上帶着一塊碩大的木枷,身上穿的也是大理寺的囚服,只不過如今看上去有些髒污,隐約露出的手臂上還帶着些傷口,應當是在獄中受過刑了。

原本紮在頭上的頭發也散亂的不成樣子,如同淩亂的鳥窩一般頂在頭上,有好些垂在了眼前也無人替他打理,銳利的目光透過淩亂的發絲看向了堂上的周大人。

“大人,打也打了,問也問了,該說的草民也都說了,不知道您還要怎麽問呢?”

“放肆!”

周寧面容微肅,掃了一眼遠處外頭的百姓,大理寺的案件很少公開,若不是這一次的刺殺案影響頗大,他們絕不會選擇公開這樣的案件。

“堂下何人,如實說來!”

“大人,小民不過就是個打手罷了,從塞北來,大家夥兒都叫我吳六,跟着老板來做生意的,老板叫我們做什麽我們就做什麽,這些您不是都已經知道了嗎?”

堂下那人并不着急,反倒咧嘴笑了開來,似乎認定了堂上的這些人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他甚至跪坐了下去,用滿是髒污的手摸了摸許久不打理,已經長出來的胡茬。

“你為何刺殺突厥使者?”

“大人,我先前說了呀,我就是聽老板的話,老板叫我去做,那我就去做了,而且,我也不知道那是什麽,什麽突厥使者,我還以為老板就是私底下看不慣那人呢……”

吳六的目光在堂上轉了一圈,回到了周寧臉上,“說不準,老板就是太愛國了,對那些突厥的狗賊看不過眼,才叫我過去殺了他呢。”

那人這句話說完,後堂的位置隐約傳來一陣聲音。

楊沫同東方泾對視一眼,猜到多半是那位突厥使者,而堂下那人能這麽說,多半也是猜到了這一次堂審那另一位突厥的使臣會過來旁聽。

“你說是你東家叫你做的,那我問你,你背後的東家是誰。”

周寧把話頭拉了回來,眉頭皺了起來。

“你們不是把我老板他們也一道抓了嗎?嘿嘿,您要我說,那我就說,我那個老板呀,是一個嬌滴滴的小娘子,長得還挺好看……”

他這句話說完,大理寺的公堂之外傳來了一陣喧鬧聲,還是周寧敲了敲桌子,才叫那群人安靜了下來。

“你繼續說。”

“嘿,我老板姓楊,大家夥兒都叫她老板,我有一回聽見隊伍裏一個姓蔣的女人叫她,小沫,那個姓蔣的女人,老板喊她先生,還挺怪的咧。”

“不過啊,我聽人說,我那老板背後有人,好像是一個塞北的什麽将軍,那個姓蔣的女人聽說就是那個将軍手底下的人,大人,你說會不會其實是那個什麽将軍叫我那老板去幹這活,不然這年頭,哪有女人累死累活跑商的,坐在家裏繡繡花做做飯,照顧照顧孩子,不挺好的嘛。”

那個人說到這裏,才逐漸将獠牙露了出來。

他的笑容越發的張狂,目光肆無忌憚地打量着上首的周寧。

據公孫默先前所說,吳六原先從沒有将話頭引到林将軍身上,恐怕也是為了今日這堂公開的堂審。

而随着吳六的這句話說完,公堂外頭再次傳來喧鬧之聲,這一回的聲音比先前要大多了,周寧敲了好幾聲桌子都不見停下,就連楊沫在側堂都能隐約聽見。

“……我就說,蒼蠅不叮無縫的蛋……”

“這……不會吧……”

“不可能,我不信……”

“你……還不信,這兇手都招了……”

雖然知道這是必經的過程,但聽到這些話,楊沫還是覺得有些難過,将軍帶着塞北的将士們日夜鎮守于邊關,卻得不到這些生活在錦衣玉食裏的京城百姓的信任。

最後周寧還是從桌子下邊掏出一塊很久不用的驚堂木敲了幾下,外頭才終于消停下來。

“既然你說,你的老板就是指示你的幕後真兇,那本官現在就傳喚你老板上來。”

楊沫聽到這裏,左手搓了搓袖子,忍不住按了按懷中藏着的那件東西,這才跟着來側堂傳喚她的一個官兵走到了正堂中央。

吳六見楊沫走過來,還特別嚣張的沖她笑了一笑。

“堂下何人?”

周寧例行公事問了一句。

楊沫将目光從跪着的吳六身上挪開,垂眸沖堂上的周寧行了一禮。

“民女楊沫,于塞北行商,此回上京,是為了将塞北的皮貨運往京城。”

“底下跪着那兇犯,你可認識?”

“小民見過幾回,是我商隊先生在塞北新招的打手,至于他來路如何,并不算清楚。”

“诶楊老板,你這是要同我撇清關系啊,我可說了,那些事可都是你們這些大老板叫我去做我才做的。”

聽到楊沫那些話,吳六大咧咧的直接出聲打斷,頗有一種胡攪蠻纏的意味。

“吳六說的那些,指認你為幕後主使之詞,你可認?”周寧眯了眯眼,順勢問出了這句話。

楊沫連眼神都沒有多分給吳六一眼,僅是再行了一禮,說了一句,“小民不認。”

“楊老板,你這說過的話不認,卻要我們這些做工的貧苦百姓給你背鍋。”

吳六說着就站了起來,似乎是要沖過來找楊沫算賬,可惜一旁的大理寺官差一直死死盯着他,在他站起來的那一瞬間就用刀柄壓着他叫他重新跪了下來。

吳六眼中閃過暗芒,當即轉頭沖着公堂的外頭大喊。

“大家夥兒說是不是啊,就是有這種無良的有錢奸商,自己幹了些喪盡天良的事情,轉頭就叫別人替他背黑鍋。”

楊沫面無表情地低頭看向跪着的吳六,他的臉上還挂着頗有些得意的笑容,“楊老板,你說是不是啊,還是說你背後真的有其他人,要不你一并招了,省的叫我們這些就賺些辛苦錢的小老百姓替你們背了這黑鍋。”

而大理寺公堂的外頭,果然應和着吳六所說的話,開始喧鬧了起來。

不時的有一些罵着奸商,或是咒着還遠在塞北的林将軍和塞北軍的聲音傳入楊沫的耳朵裏。

楊沫聽着外頭那些不堪入耳的話,左手緊緊地按着懷中的那件東西,看着吳六得意的臉,緩緩地勾出了一絲笑容。

第 27 章 章

第 27 章

那塊布,同先前楊沫在臨窯鎮的邸舍之內撿到的那一塊,在夜色中幾乎別無二致。

一旁的沈書拉住了楊沫,他手心處傳來的溫度,叫楊沫這會兒瘋狂亂跳的心突然穩了下來。

她這才發現,周寧手中的這一塊白布,顯然要比沈書手裏那塊幹淨多了,似乎是他們在邸舍中發現的那塊的另一半。

沈書僅松松握了一下楊沫的手就松開了,他輕笑了一聲,也沒有着急把他手裏那塊拿出來。

“不知道周大人這塊布,是從何處而來?”

“我我我,我知道。”

一直都沒有什麽存在感的公孫默湊到了石桌邊上。

“這塊布是京兆府的嚴大人離開之後,我帶着大理寺的人重探現場時,哦,也就是臨揚南街的邸舍時,在一樓的一處客房內找到的。”

“按照商隊的人給我的消息,那一處客房便是嫌犯原來住的那一間,我後來去問過嚴大人,他們最初搜查邸舍之時并未找到這一塊……白布。”

說到案子,原本一直嬉皮笑臉的公孫默嚴肅了許多,他的手指在石桌上筆畫着什麽,在楊沫看來,似乎是那塊布上另一半的暗紋。

“上頭的紋路很特殊,不像是京城裏時興的花紋,我曾叫伯升在京城各處的繡坊內問過,他們似乎從未接觸過這一類的繡紋。”

周寧冷笑了一聲,“你當然問不到出處,這可并非京城的繡紋,你倒不如問問面前這些人,說不準他們比你要清楚的多。”

楊沫看了一眼身側的青年,悄悄地将手背到了身後,又望了一眼不遠處坐在石階上的東方泾,對于這件事,他似乎一點都不擔心。

“周大人用這塊布,不知是想借指何人?”

楊沫的目光落到了被周寧放在石桌上的那塊白布上,白布四邊的裂痕,倒像是有人故意撕開的。

“聽聞鎮塞北軍……”

“周大人,”一雙手從公孫默身邊伸出,拿起了石桌上那塊白布,摸了摸上頭淺淡的暗紋,東方泾輕笑着瞥了一眼被他打斷說話的周寧,“事到如今,我們也不用瞞你什麽。”

“小沫,你同他說一說,從事情發生那日,到昨日為止,你到底發現了些什麽。”

“不瞞周大人,我同沈大人在臨窯鎮的邸舍之內,同樣發現了一塊白布,應當是大人手中這塊的另外一半,若是周大人有心去查,便能發現,這一片白布大概是兩年前的那一批,同如今鎮塞北軍身上的已經不同了,不僅如此,在那個人原先留在商隊內的包裹之中,還有一塊鎮塞北軍隸屬的木牌,他還特意藏在了鞋子的底部。”

楊沫示意沈書拿出那一塊白布。

沈書從懷中拿出了那塊被他用一塊仔細包好的麻布,裏頭正是那一塊泛黃帶着暗紋的白布。

周寧趕忙湊過來從沈書手中拿過了那塊布,将兩塊布一同放在石桌之上,中間被撕裂的口子和暗紋都正好能合上。

楊沫接着說道:“那塊木牌是原七隊五十八羅隐所屬,羅隐前幾年便失蹤了,隊裏一度傳言他可能是逃跑了,萬萬沒想到,他可能是死了。”

“關于這件事情,蔣先生應當是知曉的最清楚的,蔣先生原本也是七隊所屬,只是如今已經不在鎮塞北軍中了,羅隐原本同蔣先生的關系就不錯,如今這塊牌子,也是交由蔣先生收着的。”

在場的所有人都沉默了下來,若只有一件證據是指向塞北軍的,倒還有些令人信服,如今從那些人的物品之中找出這麽多東西都指向塞北軍,反倒顯得可疑。

“還有這個。”

東方泾不知道什麽時候從何處拿了一方燭臺過來,從身上拿出了楊沫原先交給他的那個布袋,用木鑷子從布袋的碎屑之中夾出了一根燒的枯焦的線頭。

周寧從東方泾的手中接過了鑷子,同桌上那一塊白布做了比對。

“看起來似乎是同出一處。”

“如今這一塊布的出處顯然很明顯了,”東方泾将布袋重新藏回了懷裏。

“有人将那封信寄給了兇犯,随信的還有這一塊帶有鎮塞北軍暗紋的白布,用來栽贓将軍府,只是如今,不知為何事情出了差錯,出現在京城邸舍的僅剩半塊,至于那塊木牌……小沫你們是什麽時候将那個包裹收起來的。”

“我是在嚴大人離開之後同方明吩咐的,不過……”

那個時候情況過于緊急,很多事情都是一件趕着一件。

楊沫輕輕搓着手上茶杯的杯沿,仔細思索着先前他們剛進鴻胪寺時方明說的那些話,“不過,據方明說,他在嚴大人來之前,就收到蔣先生的吩咐,将那個從商隊離開的打手的物品收了起來。”

“也就是說,那人以為他的包裹丢了,為了讓人懷疑這件事情同将軍府的關系,于是重新放了一件證據…進他自己的房間。”

沈書目光落到了石桌上的兩塊布,“但他沒想到,他最初想要給人看的證據其實已經給人收起來了,這才多行了一着。”

那個人,或者說那些人的計劃最初便是只想放一件證據,只是陰差陽錯之下,叫他們拿到了兩件。

“哎喲喂,”聽他們分析完,原本坐在太師椅上的元叔段站了起來,拿起桌上兩塊布打量了起來,“照你們這麽說,如今線索又斷了?”

照他們原先的設想,雖然他們也不相信這件事情是将軍府做的,但是多半還是同将軍府有點關系的,但是如今分析下來,這件事恐怕跟将軍府是沒有半點的關系,甚至還是受害者。

“那個人的口中多半是問不出來的,即便用你們的辦法詐出他說的是謊話,但也無法扯出他背後的人,既然如此,又何必多此一舉。”

周寧煩躁地瞥了一眼東方泾,照這麽辦下去,大理寺就又要多一樁懸案。

“周大人,日久見人心啊……”

“大人,可将軍府需要!”

東方泾和楊沫同時說道。

楊沫看了一眼東方先生,率先說道:“大人,雖說我們都知道這件事情一定不可能是将軍府做的,可是畢竟那人放了假證據在邸舍之內,無論是百姓,還是天子,都需要給他們一個交代。”

夜市那件事情鬧得不小,整個京城如今傳遍了這件事,鬧得沸沸揚揚,若是辦的虎頭蛇尾,只會給将軍他們的人生中留下一個污點。

周寧點了點頭,他确實得承認這姑娘不僅有膽識,還很聰明。

這件事情鬧成這樣,天子如今極為關注,他們手上的證據和卷宗最終都是要呈給天子看的。

若是不辦清楚,對于将軍府來說,就算他們心裏知道将軍府和塞北軍是清白的,對于這兩方也是一個極大的打擊。

“那東方先生,你說的日久見人心呢?”

元叔段迫不及待地問了出來,就連手中的茶杯也被他安置在了一邊。

東方泾笑了笑,将手揣進了袖子裏,“那些人在夜市當場殺人,目的是什麽?難道真的僅僅是為了殺一個突厥使臣嗎?還是說為了栽贓陷害将軍府?”

“若是為了前者,那麽他已經成功了,若是為了後者,那麽,一旦這樁案子的結論被公知于天下,那麽他所謂的計劃也就失敗了。”

“那他必然有後招!”

周寧和元叔段同時反應過來。

他們二人原先只有白布一條線索,這才局限在将軍府這一條線上走不出來,若是同時思考到所有的證據鏈,也定然會反應過來。

元叔段突然笑了起來,“好好好,不愧是林将軍身邊的參謀啊,見一物而知百事,後生可畏啊老周。”

突然被點了一下的周寧被噎了一下,反應過來之後就要沖元叔段破口大罵,還沒有罵出口,被元叔段拍了拍肩膀。

“既然如此,後頭的事情就你們商量吧,應該也沒我這個鴻胪寺卿什麽事情了。”

說完他就真的離開了這處小院,還不忘指揮公孫默幫他把太師椅一道搬回去。

被噎了一下還沒法沖本人發火的周寧沒好氣地開口:“既然你們都已經準備好了,明……今日巳時這樁案子會在大理寺公堂審理。”

說完這句話的周寧剛想轉身離開,又似乎突然想起什麽,轉頭看向沈書,“雖然我們都知道了這樁案子同将軍府無關,但是我們最終還是沒抓到幕後的真兇,該怎麽和突厥使者交代……你們自己想辦法吧。”

“……”

重新安靜下來的院子裏,東方泾輕笑了一聲,“我們塞北軍還沒有完,一個使者罷了,即便真的交代不清楚又怎麽樣呢?”

說完東方泾看向沈書:“沈大人應當也沒什麽事了吧,我同小沫要休息了,你應該回你自己的府上去。”

“東方先生,這裏可是鴻胪寺。”

沈書的目光沒有絲毫回避,“誰說鴻胪寺的官員不能住這裏呢?”

“……說起來,”很久沒有開口說話的楊沫打斷了他倆,将那杯在她手中捏了很久的水杯重新放回去,摸着自己的下巴,看着前方一片黑暗的鴻胪寺客房。

“蔣先生他們呢?”

第 26 章 章

第 26 章

楊沫的手攏在袖子裏,手心處微微出了些汗,如果她沒有猜錯,這位能叫公孫默這個少卿跟随在側的,應當就是大理寺卿了。

剛入京都的時候,她曾在街頭小巷裏聽聞有些人家教訓孩子,說什麽,再不聽話就将他送進大理寺,管保叫大理寺卿狠狠給他長個記性。

沒想到,今天她居然有幸見到這位傳說中的大理寺卿。

“你身為嫌犯,未經許可,私逃出京,可是重罪。”

大理寺卿周寧微眯着一雙眼,代替了一旁的元叔段掌控了這處小院主場的位置,“你今日若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即便那日夜市的事情不是你做的,光憑今日這件事,我就能叫你蹲死在牢獄中。”

“大人……”

楊沫方開口,身側的沈書不着痕跡地捏了捏楊沫的手心,她瞥了一眼身旁的青年,将手掙了出來,同周寧行了一禮,繼續說道:

“小女私逃出京,實乃無奈之舉。”

“逃出那日,小女忽想起那位被抓起的犯人似乎曾落下一件東西,但無法确定他是否真的落下了那間東西。”

“小女無法将商隊衆人的性命寄于小女一人身上,又無法保證不叫大理寺的衆位大人不白跑一趟,萬般無奈之下,只好铤而走險,行兩全之法。”

“照你這麽說,你私逃出我們這鴻胪寺,還是為了我們好?”

元叔段聽得樂了,打斷了大理寺卿周寧還沒有說出口的話。

“周大人,元大人,這番出京實屬無奈之舉,為了保證嫌犯不私逃,下官這才出此下策,同她一道出京尋證據。”

沈書在旁邊跟着一唱一和,叫元叔段臉上看熱鬧的神情越發明顯,原本身為上位者的壓迫感此刻已經完全消失無蹤。

“诶,你先前可是說…………唔……唔……”

元叔段話說到一半,被一旁的公孫默從身後捂住了嘴,這種場合下叫鴻胪寺卿大人在這裏亂說話,別說周寧了,沈書都能讓他們過的很難受。

周寧沖元叔段翻了一個白眼,冷笑了一聲,看向楊沫:“你不要以為鴻胪寺少卿替你開脫你就真的能逃脫罪名了。”

“你說你去找了證據,那證據呢?”

楊沫啞口無言,她的證據已經交給了東方先生,可是眼下她連東方泾在哪裏都不知道。

而沈書身上那塊屬于鎮塞北軍的白布,如今拿出來不過是給将軍他們憑添麻煩。

楊沫的小指又被一旁的沈書捏了捏,就在楊沫毫不猶豫地抽出手指時,她突然想起進京之前沈書同公孫默說的一段話。

“大人,您要的證據,難道不是已經在您手裏了嗎?”

既然公孫默在他們回京之前就已經發現了她離開了鴻胪寺,那麽城門口的出入情況,公孫默絕無可能不關注。

既然如此,那比楊沫他們要更早到京城的東方先生,應當已經被公孫默發現了,先前如公孫墨所說的,不知道東方先生的去向,是絕無可能的。

如今,公孫默連她和沈書離開京城的事情都沒瞞住,更遑論東方先生的事情呢?

周寧沉默了片刻,看着楊沫的眼神中難免透着打量,“哼,誰告訴你我有什麽證據了?”

“周寧,我已經同你說過了,你還這般欺負我的弟子,你怕不是覺着先前我同你說的那些話都是些笑話?”

“那件東西你是不想要了?”

東方泾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楊沫有些意外,畢竟眼下已經是子時過後了,以往她從來沒見過這麽晚了還出現在外頭的東方先生。

她的頭被人輕輕的拍了拍,随後被東方泾拉到了身後。

周寧的臉色肉眼可見的難看起來。

“東方泾,你一個無官無職的參謀,如今讓你參與此案,不過是看在當年先生的面子上,你若是識相點,将你手上的東西交出來,或許可以免去你今夜擅闖鴻胪寺的罪過!”

東方泾聽到周寧的話也不惱,他輕笑了一聲,“既然大人這般看不上在下,那麽……”

“诶,老周,話不可說的太滿……”

一旁的元叔段笑着拉了拉周寧,打斷了東方泾,“東方先生可是于大周有功之人,即便尚無官職,如今也不過是将軍一紙文書的事情,如今也是為了幫我等破案,你又何必為難人家。”

“将軍?如今這所謂的将軍……”

“東方先生既然來了,說明已經将東西拿到手了,既然如此,我們不如商讨一下如何從那人口中問出他背後主使之人。”

元叔段再次打斷了周寧的話,在兩方人之中打着圓場,而原本守在這處小院的其他大理寺官兵也在元叔段的示意下退了出去。

在天子腳下公然刺殺突厥使臣這樣的事情,沒有人相信會是一個人能做出來的事情。

現場局勢的突然變化讓楊沫有些茫然,所以,如今這些人等在這裏,并不是想要将她這個逃出鴻胪寺的嫌犯抓起來?

頭頂的月色悄悄在雲層之後探出了頭,天空中如同薄霧一般的雲層逐漸散開,稀疏的星光也在其後逐漸露頭。

整個小院之中逐漸明亮起來,楊沫這才發現,院子裏不知何時多了一張石桌,上頭還放着一壺茶水和六個茶杯。

現在的小院之中,正好只剩下了兩位少卿,兩位正卿,以及她和東方泾六個人。

元叔段随手捏了個杯子,提起茶壺在其中倒滿七分,沖着楊沫招了招手。

“如何?”将手中的茶杯提給楊沫,元叔段問道,“小姑娘如今肯說一說,你在京城之外到底見到了什麽嗎?”

楊沫低頭看了眼杯中的茶沫,茶是好茶,只是她如今有些分不清元叔段和周寧兩人的來意了,方才周寧分明有些說漏嘴,是元叔段将他的話堵了起來。

這兩個人如今是真的相信他們才站在這裏,還是另有目的?

“大人有什麽話想問,問我也是一樣的。”

沈書站到了她的身側,開口說道,“此女在京外的所作所為下官都有所目睹,只不過僅憑我們如今手上的證據,很難抓住那些人的把柄,叫他們老實交代。”

“依下官只見,倒不如讓那人以為我們拿到了關鍵的證據,”沈書的目光落在楊沫身上,雖然僅僅只有一瞬,但是楊沫也察覺到了異樣,“如果讓他随口攀咬,反倒會讓我們落入被動之地。”

“你倒是同東方先生想法一致。”

元叔段重新在太師椅上坐了下來,而他口中的東方先生,已經随意在院子裏找了個臺階坐了下來,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們在這裏讨論該如何破局。

“只是就算你成功詐到了他,他也不見得會跟你說實話,如今離使者給我們的時間僅僅只有一夜了,他可還在琴立苑等着這件事情的結果呢。”

說是這麽說,可元叔段喝那一口茶的樣子可一點不像是着急的樣子。

“而且,你怎麽知道,興許人家說的就是真話呢?要知道,如今人家可是一口咬定,他的東家就是楊姑娘,他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東家啊。”

元叔段笑眯眯地看向了楊沫。

“元大人,你可知道,明明是我同沈大人先尋到的證據,為何比東方先生比我二人先到進城整整一日?”

楊沫心裏暗嘆,該來的就是躲不過,她就知道,那人一定會死咬着這件事就是她指使他去做的,而她背後是誰,自然是塞北的将軍府。

畢竟她同林将軍相識這件事情,是完全經不起調查的,怎麽看,這件事都是沖着将軍府去的。

“哦?姑娘仔細說說?”

說來元叔段也很好奇,那日東方泾騎着一匹快馬,身後還帶着一個穿着信客樣式衣服的大漢,徑直沖到了元叔段的府上。

那封被燒毀的信他和周寧也看了,并不能證明什麽,而那位信客知道的更是有限,那樣的證據并不足以證明這件事情并非商隊的人做的。

只是東方泾卻沒有說,為什麽沈書他們沒有回來。

“想來大人應當已經知道那位信客的存在了吧?”

“哦,你說的若是白日裏濕着衣服闖進我府上的那位信客,我自然知道,那人不過是一個尋常的信客罷了,替人送信,無可厚非。”

“那您可知道,就是這樣一位尋常的信客,昨日兩次遭到刺殺,如果不是東方先生,我們恐怕帶回來的就是他的屍體。”

楊沫如今再仔細回想那個殺手為什麽這麽執着地跑來殺莫老五,恐怕就是因為莫老五可能是唯一一個同前一個信客有所接觸的人。

而那封信從何處寄出,除了寄信本人,也就只有信客能知曉了。

“昨天夜裏,我們本來是一道回來的,可奈何大雨,那個殺手在雨中放的冷箭,迫不得已我們才兵分兩路。”

“若我真是背後安排這一切的人,難道就不擔心那樣的黑夜大雨裏,那個殺手放出的冷箭會将我自己射殺在那裏?”

“以楊姑娘的作風,說不準真的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來,”原本在一旁冷眼旁觀的周寧冷不丁插了一句嘴,“畢竟,能以自傷的方式逃出鴻胪寺,楊姑娘也能以自傷的方式來洗脫罪名。”

楊沫的目光對上了周寧,突然覺得老百姓的眼神真是雪亮的,周寧這個大理寺卿還真不是一般的讨人厭。

“若真是我做的,我又何必還冒着被冷箭射殺的風險跑回京城,且還是以嫌犯的身份回來,遭大人懷疑呢?”

“你有可能不是,那這件東西的主人呢?”

“不如楊姑娘來解釋解釋?”

不知什麽時候,周寧手中多了一塊白布,看見那塊布時,楊沫面色驟然蒼白,看向沈書。

第 25 章 章

第 25 章

京城車馬行處,楊沫将租借來的兩匹馬還了回去。

眼下太陽早已西沉,楊沫和沈書回到了他們逃出來的那天待的客舍裏。

今日天還不算晚,客舍裏頭還坐着不少的客人,見到他們過來,那日那個守在櫃臺裏的小夥兒只是沖他們笑了笑,指了指上頭。

反倒是一直跟在他們身後的公孫默,這會兒兩個踏步先蹿了上去。

“怎麽,你們不打算給我個說法嗎?”

公孫默自己替自己倒了杯茶水,好整以暇的坐在桌子邊的坐凳上,可惜除了小八方之外的兩個人,都沒什麽理他的想法。

整個客舍的房間內似乎格外安靜。

楊沫從窗外望出去,看着繁華的京城夜市,人們打的記憶似乎很短暫,僅僅幾日的時間,前幾日夜市中發生的那件事已經沒有絲毫的影響。

從這個地方是看不到鴻胪寺的,今天的時間還是太早了,只是這幾乎是那個突厥人給的最後一日了……

原先她還以為京城的事情已經敗露了,這才想着越早趕回來越好,誰知道事情打了個回馬槍,原本應該處理此事的大理寺少卿反倒替他們瞞了下來。

既然如此,她當然就不能在明面上回去了。

“東方先生去哪裏了?”

沈書看了一眼進了房間裏就不準備說話的楊沫,将矛頭轉到了公孫墨的頭上。

楊沫聽到沈書的問話,朝這裏看了看。

“我怎麽知道,怎麽說他也是将軍府的人,我如何有權利過問他的行動?”

如果不是擔心再次被揍,公孫墨差點想沖上去晃一晃沈書的腦袋。

“我說,怎麽說我也是大理寺少卿,這樁案子的督辦人,你們兩個,一個嫌犯,一個明知故犯,總該告訴我你們去做了什麽吧?”

沈書坐到了公孫默的對面,“你想知道的,不都已經知道了嗎?”

“嘿!你這個人,一點意思也沒有,如今是大理寺的少卿大人在同你問話,你作為本案的證人,難道不應該把你知道的如實告訴本大人嗎?”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我跟你應該是同品級,還是說,大理寺少卿大人,準備越階在私下刑訊證人?”

公孫默被噎了一噎,把原本想說的話全都吞了回去。

他倆同屬一級,理論上,作為大理寺少卿的公孫默是沒有權利訊問沈書的。

沈書摸了摸面前的紫砂玉鳥紋茶壺,上頭的溫度還是溫的,從桌子上摸過一個茶杯,倒了杯子茶水,放到了楊沫身側的矮櫃上。

“你不必擔心,”沈書的目光落到了那盞茶水上,如今,他就連同她搭話,都要找個別的借口,“東方先生手段層出,若非如此,他怎麽可能成為鎮塞北軍的參謀。”

而一旁的桌子邊上,百無聊賴的公孫默看了看那邊窗口的倆人,沖一旁縮小存在感的小八方勾了勾手指。

小八方咽了咽口水,他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麽多的大人物,哪能想到自己有一日能到京城,随便見到一個都是京裏的高官,他一點一點地蹭了過去,被公孫默一把拽到了桌子旁邊。

“那邊那兩個人,你知道是什麽關系嗎?”

“……”八方搖了搖頭。

先前京城遠郊那一幕他也看見了,顯然這個人同大人更熟,連這個人都不知道,他一個小乞丐能知道什麽。

小八方抿起了嘴,生怕自己一個管不住就随便說出什麽得罪了這群大人物。

“哎,我聽說鴻胪寺少卿這幾年……”

一個白色的硬物在所有人面前劃過,直接落到了公孫默的腦袋上,将他的頭發淋了個半濕。

“嗙”的一聲,陶瓷做的杯盞落到了地上,變成了碎片,看上去完全沒有挽回的餘地了。

*

子時。

鴻胪寺院牆的外圍。

公孫默已經被沈書叫去調開那處小院裏的大理寺官兵了,就連小八方也被他一并帶走了,如今這個地方,又只剩下了她同沈書兩個人。

其實事到如今,楊沫已經做了她所能做的全部努力,如今的主動權,已經完全不在她們手裏了。

這個時候的夜裏,除了還有零星的幾聲蟬鳴,幾乎沒有任何的人聲了。

所以當她身後那個人的嘆息聲響起的時候,似乎格外明顯。

“阿沫……”

沈書的聲音似乎就在耳邊,只是楊沫還沒來得及回頭看,腰身就被人攬過躍上了面前的牆頭,落到了院牆的內側。

依舊還是那條隐匿在假山花草中的小路,楊沫腳下頓了頓,率先撥開垂在面前的樹枝,走進了小路。

“沈書,欠你的那些人情……”

“楊沫!”

楊沫的心口一緊,似乎自重逢以來,這是他第一回叫她的全名。

“你要是覺着我煩,我就少說些話,你要是不想我碰你,我可以盡量少碰你一些,你要是不想看見我,我就跟在你身後,只是……楊沫……”

身後那人的聲音逐漸沉了下來,輕了下來,月光下,猶如情人之間的低語,“我不想再丢掉同你的那份聯系了……”

“所以,不要說人情,不要讓我……離你太遠……”

沈書的最後一句話尤為的輕,輕的楊沫幾乎快要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楊沫的心口沉悶下來,她想出聲拒絕他,告訴他,五年前同他有聯系的那個楊沫已經死了,可是如今卻不知道怎麽開口。

她只能加快了腳下的步伐,告訴自己,等時間過去,他自然就會放棄了。

離開這條小路,就能看見繁華的淩霄苑,楊沫走在院牆內的陰影處,一點一點摸到了淩霄苑正門的地方。

原本淩霄苑外應當是有值守和巡邏的鴻胪寺守衛,按照先前蔣先生給她的信息,這些守衛會在寅時輪一次班,可此時離到寅時還早得很,院外卻沒有一個守衛的影子。

樹葉間的蟬兒在癡癡地枯叫,月光被雲層一點一點的遮了起來,地上原本那些張牙舞爪的樹影也悄悄的藏了起來,苑外的那條路此刻看起來格外的黑。

兩個人誰都沒有率先踏出那一步。

“這很奇怪。”

沈書拉着楊沫躲到了院牆更深的陰影處,皺了皺眉,“淩霄苑絕不可能沒有人值衛。”

這一處院落的內部是鴻胪寺地勢最高的地方,這也是為什麽明明這裏接近鴻胪寺外圍,卻叫人修飾的如此繁華。

“就連我和另一位少卿都無權調度淩霄苑周邊的值衛。”

能夠調動這裏的值衛的人,除了鴻胪寺卿,便就只有當今天子了。

沈書心中隐隐有了一個猜測,他有些擔憂地望向楊沫。

“如今最壞的狀況也不過是被人發現。”

楊沫将手從沈書手裏抽了回來,望向外頭那條陰影極為深重的路。

如今反正橫也是一刀豎也是一刀,就算真的被發現了,她總不能将蔣先生他們丢在鴻胪寺裏不管吧?

楊沫毅然決然地從淩霄苑院牆內的陰影中蹿了出去,以防萬一,她還是按着蔣先生原來給的路線往關着她們商隊的小院過去。

一路上如她預料之中的沒有人,楊沫心中的不安感反倒擴大了幾分。

一直到了那處小院的外頭,小院裏頭沒有一盞燭火,靜谧的似乎連原本一直環繞在耳邊的蟬鳴聲都消失不見了。

她身後的那人突然嘆了口氣,随後将她往身後拉了拉,“別躲了,沒用的。”

就在沈書話音方落的那一刻,小院之中驟然亮起了好幾盞燭火,将原本就不大的小院中心映襯的格外明亮。

“我該說,你不愧是跟着我這些年嗎?”

他們的前方,一個蓄着短胡子的中年人坐在小院中間的太師椅上,而他的身側,更是站着一個看上去頗為嚴肅的國字臉的人。

他二人身着紫色官袍,唯有官袍上的圖案有些許詫異,但這倆人不論是誰,比起她身邊的這位少卿大人的品級總是要高的。

而原本應當替他們将院中守衛支走的公孫默,這會兒正一臉悻悻地站在那個國字臉男人的身側,給了他們一個無奈的眼神。

而院子內,密密麻麻的站着不知道多少的官兵,每個腰間都配着長刀,此刻正虎視眈眈地盯着他們。

“我還以為,你得等進了這院子,才能發現我給你設的這個套兒呢。”

短胡子粗短的手指指了指地面,臉上挂着笑,似乎并不在意他們兩個會不會發現這件事。

“元大人說笑了,怎麽說我也是在您手底下呆了這麽些年。”

沈書笑了笑,明明是同短胡子說着差不多的話,卻有着完全不同的意味。

“不過,您這般大費周章在此處設了個甕,顯然不只是為了将我們抓起來吧?”

“哈哈哈哈哈哈,可不敢可不敢,沈少卿是明公門生,如今也是小有功勞的從四……咳咳……姓周的,你就不能讓我把話說完。”

短胡子被國字臉男人推了一把,原本要說出口的那些打趣沈書的話也噎了回去。

“你一天天的,嘴裏盡是些沒用的廢話,我們今日是來做什麽的,你不要忘了。”

“哦對對對,我差些給忘了。”

短胡子,也就是楊沫在逃出鴻胪寺的那天見過的那位鴻胪寺卿,從太師椅上站了起來,楊沫在那一刻對上了他的目光。

同前幾日的和煦不同,今日,即便是帶着笑意,這位鴻胪寺卿的眼中也多了不少的鋒芒。

“這位小姑娘,本事倒不錯,對自己也狠,前幾日見你,我還當你只是個普通的走商,今日看來,你這女子,若是身為男子,說不準在官場上也能有一番作為。”

他嘴裏說着欣賞的話,但是楊沫感受到的壓迫感可一點沒少。

而那個國字臉的男人卻一把拉開了在他看來仍在說廢話的鴻胪寺卿。

“所以,身為嫌犯,你這幾日從此處逃出去,可是去見你身後那人了?”

第 24 章 章

第 24 章

宣明鎮中的醫館裏。

差老大悄悄的八方拉到一邊小聲說話:“你是沒見過發燒的病人嗎?怎麽能這麽大驚小怪?!”

方才八方說出那句話的一瞬間,現場的氛圍冷的讓他以為昨個兒夜裏下的不是雨,而是冰雹呢,他險些以為他頭上那頂好不容易掙來的官帽要丢在那兒了。

小八方還沒把情緒完全緩過來,一雙眼睛紅通通的,有些委屈地看着差老大。

“可我爺爺就是這麽走的……我還以為……”

還以為姑娘也要這麽走了呢。

差老大猜到了,估計這個小乞丐的爺爺也是個乞丐吧,在那種環境下,發了高熱,還不送進醫館看病,确實能要了大部分人的性命。

差老大嘆了口氣,也不再為難小八方了,畢竟如今……看起來應該也是沒什麽事了。

不遠處的醫館內室中,沈書不停的用冰包替楊沫降溫。

楊沫身上的濕衣服已經被換了下來,醫館裏的小童這在角落的地方扇着藥爐,有袅袅的細煙從藥爐中緩緩升起。

被大夫特地囑咐半開的窗外,吹進一陣雨後清涼的秋風,将藥爐中的藥香味吹遍了滿室。

藥香将沈書翻滾的情緒重新安撫了下來,方才聽到八方那句話的瞬間,他的心似乎都要從嗓子眼裏跳出來了。

好在,好在并沒有什麽大事。

雨後的陽光格外舒适,從半開的窗戶照進室內,正好有一小塊落在楊沫的臉上。

楊沫動了動眼珠子,昏昏沉沉的腦袋裏突然閃過昨日沈書的那句話。

“鴻胪寺那邊有嫌犯走脫。”

楊沫的腦袋一下子清醒了許多,她的眼睛費勁地睜開,就看見了床榻旁邊,坐在太師椅上支着腦袋熟睡的沈書。

原本被她特意避開的記憶也在這個時候回到了腦子裏,她昨天……似乎叫了沈書……娘親……?

生病的人本就容易鬧情緒,更何況昨日那般大雨,她高燒起的厲害,說什麽胡話都是有可能的。

楊沫面無表情地挪開了視線,從另一邊下了床榻。

大概是她下床的動靜驚醒了守在一旁的男人,楊沫剛找到那只在混亂之中被踢到床下的鞋子,一擡頭就對上了一雙帶着笑意的眼睛。

“阿沫,你醒了。”

“你腳上的傷口昨日沾了水,不好多動,我已經同……”

楊沫垂眸避開了沈書,聲音之中有了前幾日都不曾有的漠然和沙啞,打斷了沈書,“沈大人,我們需要盡早回到京城。”

一旁的青年原本挂在臉上的溫和笑意也一點一點的斂了下去,似乎是恢複了往日的冷靜,只是眼中沉澱的情緒更為深沉起來。

簾子外頭,小八方正雙手捧着藥碗,一邊同身旁的小藥童小聲抱怨,一邊吐着舌頭。

在看見楊沫出來的那一刻,八方高興地站了起來,想要同她說一說自己方才是多麽擔心她,但是在看見楊沫身後的那位大人的時候,他立刻捧着藥碗重新坐了回去。

原本雖然聲音小些,但還顯得有些活躍的醫館裏一瞬間變得沉寂下來,所有人都看出來方才在內室一定發生了什麽,但沒有人敢問出口。

直到楊沫出聲打斷了此刻的寂靜。

“八方,我們走了。”

楊沫走了過去,拍了拍八方的腦袋。

她踏着步子走出了醫館,醫館外的風沁涼舒适,那輪耀眼的太陽此刻正挂在偏西的天空上,如果此刻出發的話,應當還趕得上在宵禁之前回到鴻胪寺。

醫館外的拴柱旁邊立着兩匹馬,馬匹的旁邊,一個年歲看上去有些小的差役正坐在地上打着瞌睡。

不知道是這樣健碩的馬匹在宣明鎮很少見,還是這個差役守在醫館外頭的樣子實在太過奇怪,路過的人都多少得回頭打量兩眼。

楊沫出門的時候,正巧那個小差役換了個手支腦袋,一個手滑他的頭就磕了下去,小差役一個激靈睜開了眼睛。

“大人!”差役的目光落到了她的身後,整個人看上去有些戰戰兢兢的,“大哥叫我等在這裏,你們有什麽需要随時使喚我!”

“這匹馬……”

“這匹馬是我大哥的,大人若是要回京盡管拿去用。”小差役露出了一個笑容,缺了一顆犬齒的樣子看上去格外憨厚。

“替我多謝你大哥了,這份人情我記下了。”

楊沫身後沈書的聲音還如往常那樣冷淡,但是小差役笑的更真誠了,一個京城高官的人情,多珍貴呀。

“我帶你……”

“我自己一匹,你帶着小八方,這樣更快些。”

楊沫打斷了沈書即将出口的話,上前牽過了另一匹馬。

京城遠郊的官道上,兩匹馬一前一後從那處飛馳而過。

小八方坐在沈書的身後,緊緊地閉上了眼睛,一雙手無措的拉在沈書的衣服上,在馬兒跳起的時候,他吓得抱緊了沈書的腰,下一刻又松開了手抓在腰帶上。

楊沫掃了一眼,她本想讓小八方換一匹馬到她身後來,卻被沈書拒絕了,他甚至連馬都沒有停下來。

這個地方已經能隐隐看見前方京城的輪廓了,原本京城也是繁華之地,但今日城門處的人流看起來竟然比錦州還要少,甚至城門口有好幾個守将正在嚴格盤查。

只是還不等他們靠近城門,一支利箭從前方疾馳而來,楊沫當即拉住馬繩,只是停的太過匆忙,馬兒兩只前蹄高高揚起,加上楊沫膝蓋上的傷還滲着血,對于馬匹的控制遠沒有以往流暢。

楊沫險些從馬背上摔下來,好在她眼疾手快,在停下來之前就伏下身抱住了馬脖子,這才免了從馬上摔下來的局面。

沈書也立即将馬停了下來,在看見楊沫那個危險動作的時候,他的心也提了起來。

那支逼停二人的利箭就插在沈書馬前不遠的地面上,劍羽的上頭大理寺的标志格外顯眼。

楊沫下了馬,目光落到地上那支箭,以及從城門出走出來的那個豐神俊秀的青年,如果不出意外,這支箭,應當就是這個青年放的吧。

“啧,沈書,你如今連私放嫌犯這樣的事情都做的出來?”

公孫默瞥了一眼一旁的楊沫,目光落到了沈書身上,只是這個放箭的怪人雖然在城門前威懾了他們,身後卻無半個兵丁。

楊沫默默地退了一步,雖然事情的起因在她,但是看起來,如今的這個果,卻不在她身上了。

“……公孫默,你很閑?”

公孫默突然出手,一拳往沈書臉上打過去。

沈書的動作極快,他側身拉開一步,瞥了一眼已經退到遠處的楊沫,順帶着将一邊看熱鬧的小八方丢到了楊沫身邊。

接下來的事情,就完全超出了楊沫所能預料的範圍之內。

楊沫曾在軍中幾年,能看出來公孫默出拳的角度極為刁鑽,而且大部分的拳頭都是往沈書的那張臉上去的。

而沈書也絲毫沒有手下留情的意思,他身體微微後仰,避開了公孫默直沖他面門的一拳,順勢伸手卡住公孫默的手腕,提腳就往公孫默的背上踢去。

公孫默沒有強行避開,反而順勢往前一滾,卸了沈書踢到他背上的力道,同時也将自己的手腕從沈書的手中脫了出來,随後立刻反身就要去抓沈書的腳腕。

似乎是早就預料到一般,沈書在公孫默的手脫離控制的那一瞬間,就淺退了一步,随後身子一躍而起,讓公孫默這一下抓了個空,還被沈書在背上重重的踹了一腳。

公孫默吃痛地龇了龇牙,一個翻滾重新從地上站起來,趁着沈書落地的空隙,一個掃堂腿逼了過去,然後一拳從下方迎上了沈書的下颌骨。

這一下要是打中了,沈書的下巴都能被打歪來。

可惜的是,方才公孫默那一個翻滾浪費了不少時間,等他那一腿要掃到沈書之時,沈書已經懸空翻越一個側身,狠狠一掌往公孫默的後頸劈去。

這一下看的楊沫都替公孫默龇了龇牙,沈書可一點沒留手,這一掌頗有洩憤的意味,不僅躲過了公孫默那一拳,還把他打的直撲在地上,吃了一嘴的灰。

城門前這一架,打的不管是城門下的那些守衛,還是站在不遠處的楊沫兩個人,都沉默了下來。

楊沫看出來沈書是在拿這個叫公孫默的洩憤了,至于洩的什麽憤,她就不得而知了,只知道這會兒公孫默大概是覺得有些丢臉,在地上趴了好一會兒才沒事人一般重新爬了起來。

公孫默龇牙咧嘴地揉了揉後頸,這才停下來同沈書好好說話。

“要我說,你就不應該呆在鴻胪寺裏,你就算是當年跟我一起進大理寺,都比你如今呆在鴻胪寺有前途的多。”

沈書不可避免的沉默了一小會兒,“你沒被打夠?”

聽到這句話,公孫默立刻揮了揮手,“算了算了,算我怕了你了。”

就在沈書轉身準備去牽馬的時候,公孫默站在沈書身後欠欠的開口:“這一回的事情我還沒聲張,鴻胪寺那邊我叫伯升他們守起來了。”

“怎麽,你不準備說點什麽?”

“……”

“算我欠你一個人情。”

沈書走到楊沫身邊,拉過了小八方,看着楊沫的眼神似有深意。

楊沫握緊了手中的馬繩,她當然知道,這哪是沈書欠公孫默一個人情啊,這分明是她欠沈書一個人情。

可如今,她最不想欠的,就是沈書的人情。

楊沫跨上馬跟上了沈書。

而一邊,公孫默愣愣地站在原地。

“……喂!我說!你們就這麽丢下我走了?!!”

第 23 章 章

第 23 章

楊沫醒過來時,腦袋還昏昏沉沉的,有雨滴打在頭頂的草棚上發出沉悶的聲音。

“你醒了,要喝點水嗎?”

一只手墊在她的脖子底下,楊沫勉強睜開眼睛,可眼前的世界卻是一片模糊,“娘親?”

她脖子底下的大手一僵,有一滴淚溢出眼角滑進了鬓邊的發髻之中,模糊之中面前人的樣子似乎逐漸清晰了起來,“……不對……你不是……”

“是我。”

有一雙手快速的遮蓋住了她的視線,楊沫在視野完全黑下來之前隐隐約約看見了面前的人似乎只穿了一件純白色的中衣。

如果不是娘親,又有誰會只穿着中衣出現在她面前呢?

“娘親……真的是你?”

楊沫的一只手蓋到了那只覆蓋在她臉上的大手之上,很溫暖,很溫柔,跟娘親一樣。

那個人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将她的腦袋放到了膝蓋上,原本墊在她頸後的手溫柔地撫摸着她的頭頂:“阿沫……”

“嗚嗚……娘親……我好累……”

眼淚如同決堤的河水一般湧了出來,将臉上那個掌心沾濕了一大片,楊沫轉頭抱住了面前的這個“娘親”。

“大哥……二哥都是壞人……”

“三哥也不回來……”

“沒有人幫小沫……”

“小沫一直都是一個人……”

楊沫哭的淚眼婆娑,揚起頭顱想要看看娘親是不是跟她一樣,一樣的難過,一滴眼淚滑出,面前人的臉逐漸清晰了起來。

“……”

……

……

楊沫一下子蹿出了沈書的懷抱,而他胸前那一塊濡濕卻一直在明晃晃的提醒她,她方才到底幹了什麽……

“沈……沈大人…………”

雖然她是發着高燒,但也不代表她沒有剛才的記憶。

“看我熱鬧很好玩是嗎?耍我玩看我出醜很好笑是嗎?”

楊沫咬了咬唇,這才發覺自己身上蓋着的應該是沈書的衣服,氣惱之下楊沫一把将自己身上的衣服薅了下來丢回到了沈書臉上。

“對不起,阿沫……”

沈書有點慌張,接住了丢過來的衣服,将它重新展開蓋回了楊沫的身上,狼狽地轉開了腦袋,臉上透出一點紅暈。

方才楊沫身上的衣服完全濕透,這個地方根本就沒有換衣服的條件,沈書只能把自己的衣服脫下來給楊沫和小八方蓋上。

“我只是……”我只是想聽聽你的心裏話,就像以前一樣。

可是這句話沈書卻怎麽都說不出口。

楊沫深吸了好幾口氣,告訴自己自己已經是個成熟的大人了,不應該生氣,可湧到嗓子口的那股氣卻怎麽都咽不下去。

她的手被面前的人小心翼翼的拉起來,仿佛捧起了什麽稀世的珍寶。

“對不起,阿沫……”沈書的眼中隐隐有着紅色的血絲,眼底卻藏着被他隐匿于心的溫柔與情感。

前幾日被壓抑的情緒仿佛在此刻與楊沫一起将過往的情緒釋放了出來。

“你相信別人,也不相信我。”

“你以前看着我的時候,眼睛裏都是小星星,可是如今,那些小星星都成了別人的……”

“我拉着你,你也要推開我……”

楊沫愣愣的看着面前人的臉,他的手溫柔地撫在她的臉上,可他嘴裏的話就仿佛她是什麽罪大惡極的惡人。

“阿沫,你能不能回頭看看我,我找了你四年,你不能因為五年前我不在青州就把我完全丢棄……”

楊沫這會兒雙頰通紅,也不知道是燒的還是氣的。

她一把推開了沈書的手,兩邊臉不自覺的鼓了起來,“你在怪我!”

“謠言又不是我傳出去的!”

“當年的事情與我沒有分毫的關系……”

“可是我母親死了,死在那場大雪裏。”

“只有我一個人,一副薄棺……”

楊沫狠狠地喘了幾口粗氣,體內的烈火似是要從心口焚燒到頭顱,将她整個人燒的一幹二淨。

她心中始終藏着一點隐秘,一點自尊,一點骨氣,一些不可說于他人聽的話。

楊沫也曾想過,如果她從頭到尾都不曾認識沈書,從來不曾見過那般繁華的人心,是不是能夠心甘情願的屈服于命運。

可是她不能,她承認她有些遷怒,可那不過是來自五年前,那個茫然走在大雪裏的小女孩僅剩的一點自尊而已。

“沈書,你父親說的是對的……”

楊沫雙手撐地,看着地上淩亂的枯葉,上頭的水珠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

“我不願同你一起,沈書,少卿大人,你聽好了,我不願回頭,不論是當年的楊沫,還是今日的楊沫……沈書,我不願……”

這已經是她最後的力氣了,也是她最後的能做到的了,當年的事情從最初就與他無關,既然如此,那便無關到底好了……

“阿沫!”

沈書茫然地接住楊沫失去意識倒下來的身體,無所适從的雙手只能緊緊地拉着包括住楊沫的那件外衣。

他才發現,懷裏的這個身子是如此嬌小,瘦弱。

從重逢開始,他看見的楊沫一直成熟,冷靜,即便不願同他處在一起,也從不抱怨什麽,只是将她要做的事情忠實的完成到最好。

這可能是重逢以來,他第一回聽見楊沫的心裏話,盡管這些話将他的心丢在地上撕扯。

沈書将懷裏的身子抱得更緊。

五年前的那件事之後,他就離開了青州,那時候的他有些不知所措,可能是因為當時青州城的謠言,也可能是楊沫突如其來的告白。

正巧父親同他說了定親的事,他從小就同忠義侯府的孫女有婚約,可他不願意,他親自上京退了這門親事。

回青州之後,他被罰在家中祠堂足足跪了小半年才被允許出門。

那已經是來年春日了。

那會兒他聽到的消息是什麽,是蘇藺如說她的母親沒了,說她冬日之後再也沒有去過茶水鋪子,說她可能已經離開了。

他茫然的聽着蘇藺如說着他離開之後青州的一切,腦子裏卻一直都是楊沫那抹樂觀開朗的笑容,看着他時眼睛裏時隐時現的小星星,和她毫不猶豫替他罵人的聲音。

等他再次站在那個破舊的小院裏時,看見的只是滿目的白帆,許是沒有生活的氣息,那處的小院顯得更破敗不堪,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訴他,楊沫已經不在那裏。

沈書低着頭看向他懷裏因為滿溢的情緒而再次昏睡過去的楊沫,将她一點一點挪到了自己的懷抱,小小的,正好填滿。

可是他不想放手,當體會過經年的孤寂,體會過失而複得的喜悅,如今再告訴他,他懷中的珍寶是要離開的,可能會是別人的,他不願意。

一想到這件事,他的心口就傳來撕扯的痛感。

就算是用性命去填補那年冬日的嚴寒,去填補那五年的空缺,他也不想放手。

滴答的雨聲徹夜不停,雨點順着樹葉的弧度落到了草棚的頂端,棚子的上頭也逐漸有水滴滲透了進來。

東方的天際逐漸擦白,盡管已經有光線照進了林子,但是林子上方的天空似乎還是一片暗沉。

不過好在只是一小會兒的時間,雨聲就逐漸小了下去,只有零星幾滴透過縫隙落到了草棚外的枯葉上。

隐隐有輕微的鳥叫不知從林子的哪個方向傳來。

沈書摸了摸楊沫和一旁的小八方的額頭,小八方的溫度似乎有所下降,可楊沫的額頭還有灼人的燙意。

可能是夜間醒了一次,将情緒再次拉到頂點,讓她重新受了寒。

沈書知道不能再在這裏等下去了,要是再不降溫,就不知道楊沫還能不能醒過來了,就算是如今的京城裏,死在高熱的病人人數依舊不在少數。

“咳……”

沈書的身邊傳來一聲悶聲,小八方拽了拽蓋在自己身上的衣服,迷蒙地睜開了眼睛,就瞧見自己躺在一片濕漉漉的地面上,就算身下墊了一件衣服,也已經從裏到外完全濕透了。

這比他往日裏在宣明鎮上乞讨還要不如哇,起碼在城隍廟裏他還有一瓦遮頂,如今,如今只有頭上的這一席草棚。

正巧一滴雨水從草棚的上方滴了下來,落到了小八方茫然的臉上,讓他一下子清醒了過來,從地上坐了起來。

“大……大人,我們到哪了?”

“是已經到京城了嗎?”

沈書揉了揉額心,沒理會八方那個還遠在天邊的問題。

“八方,你将姑娘照看好,我去将馬尋回來。”

他方才一直沒有離開這裏去找馬,就是放不下這個草棚底下意識全無的兩個人,尤其是楊沫,若是他突然離開,沒有人時刻替她做一下外部的降溫,就怕她這溫度越燒越高。

簡單地同八方交代了幾句,沈書望了眼外頭的天色,離開了這一處草棚。

等沈書重新走到官道,雨已經徹底的停了下來,官道上一片濕漉的泥濘。

昨日夜裏,他隐約記得,楊沫的那匹馬是往宣明鎮的方向跑的,沈書擡腳往宣明鎮的方向快速跑去,好在他跑到一半就看見前方一個眼熟的人騎着馬跑了過來,他手上還牽着一匹馬,似乎正是楊沫跑掉的那一匹。

“沈大人。”

差老大還沒騎到沈書跟前就跳下了馬,随後在沈書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同沈書行了一個大禮。

“前日……前日,我們不知道大人您是……冒犯了大人……”

沈書沒工夫跟他瞎扯,牽過差老大身後的那匹馬就往回騎了回去,先前是他疏忽了,這裏距離宣明鎮已經不算遠了,如今最好的辦法就是将楊沫帶到鎮子上去退燒。

“跟上來。”

兩個人以極快的速度回到了那處林子,林子的草棚中,沈書見到才分別不久的小八方垮着一張臉,眼淚在眼睛裏打轉。

“大人,姑娘好燙啊……”

第 22 章 章

第 22 章

星夜之下,竹屋之外炊煙袅袅。

青衫少年不知何時尋來一只雉雞,眼下已拔了毛正架在火上烤。

就在楊沫想往竹橋上走時,青衫少年一聲厲喝叫停了她。

“你們是何人?如何敢擅闖竹林!”

竹林外人影攢動,楊沫這才發現沈書他們不知什麽時候進了竹林,兩個人的臉色都不算很好看。

“我們得趕緊走。”

看沈書的神色似乎是發生了什麽事,而他身後的莫老五正一臉茫然地跟着沈書,楊沫将手中的布袋藏進了懷中,看了一眼什麽都不知道的莫老五。

“發生了什麽事。”

“我收到了公孫的來信。”沈書将所有煩悶的情緒壓在心頭,語氣難免泛出一股冷意。

“鴻胪寺那邊有嫌犯走脫。”

楊沫聽到這話也顧不上為什麽如今他們都到錦州了,沈書還能及時收到京城的來信,她轉頭看向正撕扯着雞腿的小八方。

“八方,走了。”

八方趕忙咽下手裏的最後一口,巴巴地看了一眼串在樹枝上的雞肉。

“可東方先生不知去了何處……”

沈書的眉頭皺的更深,反倒是旁邊一直不明所以的莫老五像是突然反應過來。

“你說恩人!我們方才遇見他了,他讓我們先上路來着……”

原本明亮的星空似是罩上了一層薄霧,前方的月光也霧蒙蒙的看不清楚,從遠處傳來幾聲悶響。

在楊沫他們要離開錦州城之前,東方泾不知道從什麽地方出現,一飛身就跳上了沈書的馬,可對于方才他到底去做了什麽,卻一句話沒說。

楊沫他們一路疾馳往京城的方向趕,大概是知道了事情的嚴重性,連莫老五和小八方都不敢多說什麽了,壓榨着他們身下的那匹老馬努力地跟上前面三人。

“要下雨了。”

楊沫神色凝重,雨夜趕路只會更困難。

她不由自主地摸上了腰間那個布袋,若是這東西淋濕了,對他們來說就是更沉重的打擊,楊沫一把扯下了布袋塞進了懷裏。

“快些就行了。”

東方泾悠閑地反坐在沈書身後,橫豎駕馬的人不是他,這話聽着就有些站着說話不腰疼了。

夜色越發濃重,路上幾乎看不清任何事物,楊沫他們策馬的速度也逐漸慢了下來。

有一滴豆大的雨滴滴落在楊沫的臉上,随後,似乎是響應着那一滴雨,越來越多的雨滴從空中跌落,楊沫掌下的馬鬃已經濕了一大片。

她身前的馬兒開始甩頭,明顯有些不安,楊沫不得不輕撫馬兒的頭和頸項,叫它盡快冷靜下來。

這個地方前不着村後不着店,并不是停下來休憩的好地方。

楊沫的耳邊只剩下磅礴的雨聲,落在地面上,連原本清晰可聞的馬蹄聲如今都已經聽不清楚了,她甚至不知道其他幾個人是不是還跟在她身後。

他們離開竹屋之前并沒有料到今夜會有這麽大的雨,

她什麽雨具都沒有準備,眼下楊沫的身上已經全然濕透,大雨落在臉上,她甚至有些掙不開眼睛。

等到察覺異變突生的時候,她已經被人一把攬在了懷裏,落在地上滾了幾圈。

左邊的胳膊傳來陣陣的刺痛感,卻又被雨澆透,徒剩冰涼的麻木。

楊沫被人扶了起來,她用袖子勉強擦掉落進眼睛裏的雨水,這才看到她被沈書攬在懷裏,而沈書的另一只手正拽着莫老五,小八方被凍得瑟瑟發抖,一雙胳膊緊緊地挽住了莫老五的胳膊。

原本被莫老五視作珍寶的那一匹老馬,已經倒在了雨夜之中,大雨滂沱之中,楊沫眼中的世界變得一片模糊。

她只能隐約看見莫老五那匹馬的馬身上似乎插着一支箭,有深色的血液從那一道傷口裏流出,很快就在那一片泥濘的積水裏散開,分不清是鮮血還是雨水。

“東方……嘶,先生呢?”

楊沫轉了個身,試圖拿胳膊擋住往臉上沖來的雨水,卻擦到了方才的傷口,只是她已經無暇顧及手上的傷口了。

“他去追那個人了。”

雨聲之中就連人聲都變得霧蒙蒙的,楊沫勉強聽出應當是沈書同她說的那句話。

她的手被人輕輕拉過,帶來一點點溫度,楊沫這才察覺,在長時間的雨中趕路,她的手早已經變得一片冰涼,甚至還在瑟瑟發抖。

下一瞬,她整個人又重新被人攬進了懷裏,楊沫掙了掙,卻沒有任何作用。

“我們先往林子裏走一走。”

他們幾個人往官道的旁邊走去,官道的旁邊用岩石勉強做了些遮擋,岩石的後方是一條深渠,夜色之中仿佛深不見底的懸崖。

“別怕。”

有聲音在耳邊輕輕響起,下一刻,她就被人帶着落到了溝渠旁的地面,楊沫聽到莫老五的聲音也在輕輕發抖。

“我們,我們接下來該怎麽辦。”

“先等東方先生回來。”

在這種慌亂的夜裏,沈書平穩的聲音無疑安撫了在場其他的人。

這一處幾乎沒有任何隐蔽的空間,他們也不能平白在這裏等着讓雨澆透,就在楊沫想拉着幾個人再往一旁的林中走一走時,她聽到了東方先生嚴肅的聲音,似乎與平常的他有很大的不同。

“你們幾個,沒事吧。”

東方先生的腳步平穩,似乎沒受什麽傷。

“那個人應當是沖着莫兄弟來的,今夜夜色太深,實在是看不清楚,不過應當就是昨日那個殺手。”

“那……那該怎麽辦?”莫老五聲音之中透着一絲緊張。

楊沫的手突然被莫老五拉住,扯回了她被雨水打的有些零落的思緒。

“先生,你帶着……帶着莫兄弟先回京。”

他們一行人裏,只有東方泾有足夠的能力和把握,在這樣的雨夜裏将莫老五平安帶進京。

楊沫顫抖的手摸進了懷裏,那一點點的溫度讓她有些留戀,裏頭那個布袋只有絲帶處有一點點浸濕。

黑夜之中,她伸手摸了幾下,直到東方泾無奈的聲音在左側響起,她才快速的将布袋塞進了他懷裏。

“一定要快!”

隐約看到布袋被身旁的人好好地藏進了懷裏,楊沫才松了一口氣,“鴻胪寺那裏,是蔣薇在假扮我,如今她應當是被發現了。”

“但是只要你帶着證據,和莫老五一起進京,你們,嘶……應該還能拖一段時間,等我回去……商隊,商隊的人決不能有事。”

“你放心。”

東方泾的聲音沉穩而有力,讓人相信他絕對能夠将事情做到最好。

“那,那你們呢?”莫老五猶豫地看向沈書他們。

“你先走,我們之後一定會跟上來的。”

楊沫的聲音異常堅定,她拉過了被莫老五拽在掌心的小八方,小八方的手心冰涼,甚至比她的溫度似乎還要再低些。

楊沫看着莫老五被東方先生一下子拉到了官道上,如今三匹馬死了一匹,楊沫原來的那匹早在方才就已經受驚跑了,還老老實實等在原地的只剩一匹馬了。

看着東方泾不再猶豫的上馬離開,那一刻楊沫的心才算真的放下了一半。

她腳下一軟,如果不是沈書一直托着她,這會兒也許她已經癱到了地上,很難再站起來了。

“我們得離開這裏。”

沈書的聲音溫暖而帶着磁性,在她的耳邊響起,楊沫拽着他的手,将自己從他懷裏拉出來。

而這個時候,原本一直拉在楊沫手心的,小八方的手突然脫了出去,小八方整個人都倒在了地上。

“八方!”

楊沫試圖将他拉起來,但他整個人癱軟在地,完全沒有力道可言,而那雙重新被她握在手心的小手,就連此刻已經失去了意識,似乎都還在輕輕顫抖。

“他身子骨差,”沈書蹲下身,叫楊沫配合着将八方背了起來,“我們先離開這裏再說。”

楊沫慢慢的跟在沈書後面,大雨中的地面尤其的難走,每一步都仿佛有一只手在拉着她的腳,叫她留在原地。

前方屬于樹林子的黑影逐漸清晰起來,在這樣的雨夜裏,仿佛什麽要吃人的精怪在等着他們靠近。

雨勢一點沒有要小下去的意思,楊沫用手用力的拍了一下,才感覺逐漸昏沉的腦子有些清醒過來。

前面那個人似乎停了下來。

“把手給我。”

楊沫低頭看向那只向她伸過來的手,停頓了片刻,轉開了視線。

前面那人輕輕地嘆了一口氣,繼續往前一步步走着,只是速度逐漸的慢了下來。

“啪嚓”一聲,不知道是誰踩到了枯葉,在大雨聲中顯得既模糊又清晰,前方的樹影已經到了身旁。

那個殺手,方才應當就是躲在林子裏沖他們射箭的,只是現在他應當已經離開了,楊沫小心地踩着步子,以防有什麽獵人的陷阱。

可能是因為在林子裏,大部分的雨點都被頭上的樹葉擋了下來,只是偶爾有豆大的一滴重重的落到額頭上,讓她的腦子再度昏沉了起來。

前面的人突然停了下來,不管不顧地拉着她的手往前走的快了起來。

“這裏……是獵人……棚子,應該……休息……”

朦胧之中她似乎聽到有人在前面同她不停地說話,語速越來越急。

楊沫的腳下突然踩到了一塊突起,她的腿一軟,在沈書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整個人已經重重地摔倒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