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章

第 41 章

楊沫坐在邸舍內,面前是幾盤擺放簡單的點心,她捧過桌上熱氣騰騰的茶水喝了一口,準備消消食。

“雖然秦風如今心思不在生意上,但是商會的其他人可不是好算計的。”

她對面的蔣先生放下茶杯,眉頭微皺。

楊沫沖着蔣先生展開一個燦爛的笑容,這是這幾日來第一回覺得有些輕松的感覺。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嘛,蔣先生,如今這樁事情可是我們占了大便宜了,”楊沫又輕輕抿了一口茶水,“你以為即便沒有我們,蘇政就不會打東市的主意了嗎?”

“東市的攤子那麽大,哪個做生意的不想咬幾口,如今我們只需要配合蘇先生,就能在其中分得一分利,可不就是我們占便宜了嗎?”

蔣先生點了點頭,她也并非是完全沒有腦子的武人。

“那你想好怎麽做了嗎?”

楊沫非常坦然地搖了搖頭,事實上,如同蔣先生所說,即便秦風如今的心思并不在東市上,他原先培養的那些人也不是吃幹飯的。

更何況,在商會之中,即便是秦老板,也不過是衆多老板中的其中一個。

越是想到這裏,楊沫越覺得蘇先生這個人,實在是很有本事,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僅靠着秦風近兩日的疏忽,就咬出一個口子來。

只是這樣的人,為什麽要主動送上門來同他們談生意。

想來西市那邊的許多商家,恐怕跟蘇家的關系都要比她們這支不知來路的商隊好得多。

“楊老板,可要添點茶水?”

錢老板笑着經過他們這桌,看起來心情很好的樣子。

“錢老板心情不錯啊?”

楊沫看了看錢老板,今天早上錢老板還滿臉擔憂的問她們商隊是不是又扯上了官司,到了晚上就笑成了一朵菊花。

要知道方明到現在可還沒有從京兆府回來呢。

聽見楊沫的搭話,錢老板也不介意,順着話頭就在桌子邊上坐了下來。

“你不知道,我們這樣的人,平日裏做點小生意賺賺錢,就很滿足了,不過啊……”

錢老板一手搭在桌面上,一手還沖着兩個人勾了勾手,矮下了身子悄聲說道:“這幾日啊,東市那邊出了點事情。”

“尤其是秦老板的那些個鋪子啊,可慘遼~”

“我聽說丁老板也受了些牽累。”

“這不可巧了嗎,我媳婦兒的娘家啊,是在西市做繡坊生意的,就光今日的生意啊,就抵得上今年上半年兩個月的銀錢了。”

“方才我媳婦兒來同我說,咱們說不準可以在東市湊一杠子呢,我這不準備把往年攢的銀錢都算一算,說不準咱們就此發家了呢。”

錢老板說完這些話就樂津津的給楊沫和蔣先生續上了茶水,“楊老板,我就不同你們說了,我還得回去同我媳婦兒彙報一下子呢。”

楊沫摸了一把杯沿上沾上的水珠,笑着同蔣先生說:“你瞧,這好事兒不就來了嗎?”

“你不會也想湊合進東市那趟渾水吧?”

蔣先生聽見楊沫的話,眉頭反而越皺越緊,“咱們上京來可沒帶那麽多銀錢足夠盤一個鋪面的啊,更何況人手也沒有,若是盤下鋪面無人打理,遲早會遭商會那些人打壓的。”

“我們自然是不行的,可有人行啊。”

“明日我們去那東市看看熱鬧,”楊沫端起水杯又喝了一大口,“去瞧瞧東市那邊,到底熱鬧成什麽樣子了。”

楊沫的水杯還沒完全放到桌上,就聽見外頭傳來兩個熟悉的聲音。

“你同我說說話……”

“你別生氣了嘛……”

“我沒生氣。”

“你沒生氣你都不同我說話?”

“……”

“我以後不叫你去花樓了嘛……”

“……”

原本還一臉擔憂的蔣先生的臉色瞬間拉了下來,楊沫甚至有些擔心蔣先生會不會因為這件事情把蔣薇打包送回塞北。

兩個人踏入邸舍的那一刻就看見了沉着臉的蔣先生,原本還拉着方明說個不停的蔣薇立刻就噤了聲。

楊沫拎起方才錢老板留在桌上的水壺給方明倒了一杯水,幫着蔣薇岔開了話題。

“今日那樁案子結了嗎?”

楊沫記得,她們離開之前,嚴瀝已經帶人去抓人去了很久,雖說梁府尹已經将那個刺客的海捕文書發了出去,但是那顯然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

嚴瀝去抓的人自然是先前她在覃煙閣裏指出的,昨晚呆在那處房間的人。

沒想到方明搖了搖頭,随後一口氣将桌上的那杯茶水喝了個幹淨。

“這件事恐怕還有的鬧。”

看方明一臉愁苦的樣子,就知道他這作為證人的日子還遠遠沒有結束。

楊沫又替他倒了一杯茶,笑着說道:“無妨,京兆府有什麽傳召你去便是了,商隊這裏我和蔣先生會安排。”

何況,這件事情不結束,對他們來說也不是什麽壞事,只是苦了方明,要成天被那個秦瘋子纏着。

“我們走後,是又出什麽事了嗎?”

蔣先生這會兒也緩了下來,只要不去想蔣薇,她就沒有那麽生氣。

“老板你們不知道,”方明又一口喝幹了杯子裏的茶水,“那個打偏飛镖的人,找到了。”

“什麽?”

楊沫和蔣薇兩人面面相觑,當夜覃煙閣內人數衆多,幾乎沒有人看見那支飛镖是被人打偏過的,如果不是自己跑出來承認,怎麽可能找得到那個打偏飛镖的人。

“只是那個人不是那個秦老板能動的。”

“今天下午嚴大人遲遲不回來,所以梁大人就叫了一個新的證人上去,老板你知道那個新的證人是誰嗎?”

方明的面色看上去更惆悵了。

也沒有等楊沫回答,方明他自問自答:“那個新的證人就是那個大理寺卿元大人。”

元叔段?

楊沫更好奇了。

她們走之後居然還發生了這麽精彩的事情嗎?

今日下午在京兆府撞見元叔段來訪,看來就不是什麽巧合了。

“那位元大人說,打偏那支飛镖的人,是他們鴻胪寺派出去暗中保護那個突厥人的暗衛做的,聽說因為是天子的嚴令,所以沒有人敢置喙這件事。”

“即便如此,也不至于鬧騰到這個時候,”楊沫信手拿了一塊糕點輕咬了一口,“嚴瀝不是去抓人了嗎,總不至于到如今還沒回去吧?”

“倒也不是,回是回來了。”

*

下午的京兆府。

嚴瀝帶着他的手下走進了京兆府的大門,他的臉色極其難看,而他身後的差役中間,押着一個看上去便戰戰兢兢的男子。

那個男子盡管穿着一身下人的衣服,但那件衣服的質地和繡工都極好,比起京中,甚至是他們京兆府的很多差役都穿的要好多了,很明顯這是一個大戶人家的下人。

“大人。”

嚴瀝上前同梁升拜了一禮。

“這便是……那個丢花盆的兇手?”

“……丁家公子說,昨夜他正是帶着這個家仆在覃煙閣三樓定下一間房,只是他說案發當時,他同樣在一樓看花娘們跳舞,對于這個家仆擅自沖着秦家公子丢花盆的事情并不知情,今日他便将這個家仆交予我們京兆尹府,任由我們處置。”

嚴瀝的這番話信息量就相當多了,而顯然秦風是聽明白了的。

秦風當場搶過一旁差役的水火棍,往那個家仆身上捅過去,将那個家仆吓得跌在了地上還往後爬了好幾步。

“你說是丁家人做的?”秦風面目猙獰,那根水火棍被他抵在那個家仆面前的地上,他盯着嚴瀝,有些不敢相信。

嚴瀝掃了一眼上頭的梁升,低下了頭:“下官不曾說。”

“啪”的一聲,水火棍被秦風丢到了地上,他沖過去揪着那個家仆的衣襟,湊到了他的面上,額上的青筋越發暴起。

“這件事,是-你-做-的?!”

“是……是……是我,做的……”

那個家仆戰戰兢兢,看着秦風越發猙獰的面孔,只想往後蹭一蹭,再蹭一蹭,可惜他的衣服被秦風揪着,根本脫不開身。

秦風一把甩開了那人,沖着上頭的梁升說道:“梁大人,這種糊弄的話你也信嗎?”

“如果沒有其他人指使,就憑這區區一個家仆,憑什麽敢動這歪心思,暗害我兒!梁大人可得替我兒做主啊。”

“我……我沒想害秦公子,我就是……看不過眼,他欺負莺娘……我只是想吓一吓他……給他一個教訓,誰知道……”

誰知道,能那般巧合,正巧有人暗害突厥使臣,而那支原本往突厥使臣去的毒镖,卻正好紮到了秦啓言的身上。

梁升只覺得自己的頭越發的痛了,如果可以,他這會兒真的很想把這樁案子甩給大理寺,根據他辦案多年的經驗,他當然不信這個家仆說的是真話。

他頂多就是被丁家推出來頂罪的一個炮灰罷了,可是如今既無物證,又無人證,此人還親口承認了作案,按照流程,他們是沒有辦法把這樁案子牽扯到丁公子身上去的。

只是如今,表面上看着,似乎只是秦家和丁家生了嫌隙,暗地裏,卻摻雜着各方的政治鬥争,沒看見他這公堂的下邊還坐着那個還未發一言的忠義侯府管家嗎?

“文管家,這事你可得替我兒做主啊……”

秦風撲到了那個被他稱作文管家的人面前,淚眼婆娑的樣子,看上去很有一番老父親的悲痛之感。

而那位文管家似乎也不負秦風所托,他瞥了一眼下邊的那個家仆,開口沖着梁大人行了一禮說道:“梁大人,這位家仆也甚是可憐啊,恐怕他也是上有老下有小。”

“這件事情疑點頗多,我會照實禀告給我家侯爺知曉,這,總不能誰随意犯一樁案子便叫底下的人替他頂罪,天子腳下,豈能有這等違背律法人倫之事。”

這位文管家顯然已經認定真正做下這樁案子的人,就是那位丁家公子了。

梁升:“……”

他現在辭官還來得及嗎?

第 40 章 章

第 40 章

楊沫本想讓嚴瀝自個兒帶着小孩兒去認人,沒想到小孩兒躲在她和蔣先生身後,愣是不願意出來跟着嚴瀝走。

直到她看見旁邊三個大人再一次譴責的視線的時候,這才想起來自己方才同虎子說了些什麽話。

別無他法,楊沫将虎子抱了起來,跟着蔣先生往京兆府的方向走去。

“你們……你們要帶虎子去哪裏呀?”

“我們去找虎子的娘親。”

“還要虎子幫忙抓壞人……”

*

京兆府的府衙內,接到嚴瀝消息的梁升一下子精神了起來。

他揮退了前來傳信的差役,将等在外室裏的那個師爺叫了進來,目光落到了西南方向,那裏是正堂的側間,秦老板和忠義侯府的文管家正等在那裏。

“你去叫……”梁升見師爺進來了,卻突然頓住,“算了,你準備準備,我們申時升堂。”

那師爺擡頭看了梁升一眼,突然想到方才鴻胪寺卿元叔段進來說的那些話。

“那……那丢花盆的人……?”

“嚴瀝去尋了。”

*

申時正。

京兆府的大門準時打開,這會兒已經有好些等着看熱鬧的百姓等在府衙門外。

方明依舊需要作為證人出現在府衙之中,這會兒正是由他帶着虎子等在衙門的林園內。

楊沫和蔣先生站在大門的側邊,同百姓一起看着梁升從後堂走出來,只是這會兒她們還沒有看到嚴瀝回來。

而秦老板此時已經從側間之中走了出來,楊沫同他對視了一眼,秦風的眼神壓抑而陰狠,楊沫卻反倒沖他拱手拜了一禮。

如今,秦風心裏認定,她們商隊同秦公子的死有關,不管最後結論如何,她們都沒法再同東市的商會談生意了。

“無—惡——”

“惡—無——”

兩邊差役的聲音伴随着水火棍的聲音,叫堂中和門外的人聲都靜了下來。

而覃煙閣的尹媽媽以及蘇令丞和方明三個人都被守在林園的差役帶了上來。

梁升眯起眼睛,看向那位已經被吓得瑟瑟發抖的尹媽媽,“尹氏,你先前說,在飛镖刺中秦家公子前,覃煙閣內并無其他異常,此話可曾有誤?”

“大人!”尹媽媽吓得一下子跪在了地上,“是,是我記錯了,在,在飛镖刺中秦公子之前,樓上,樓上是摔了個花盆下來。”

“那你為何擅自收走花盆?”

“奴家也是怕惹麻煩啊……”

那位尹媽媽如今已經不顧形象地伏在地上哭了起來。

“那花盆呢?”

“我……我叫人丢進糞桶裏了……”

“……”

梁升的臉上一瞬間露出了一絲嫌棄的意味,随後招呼了站在尾巴上的一位差役去覃煙閣尋那被丢掉的花盆碎片。

“蘇公子,你先前說你曾見到花盆從樓上被人丢下來,而秦家公子不知因何緣由絆了一下,這才躲開了花盆,卻被飛镖刺中,是也不是?”

“是。”

蘇令丞沖梁升拱手一禮。

“梁大人。”

就在這會兒,楊沫同蔣先生身後突然傳出了一個男聲,楊沫同蔣先生對視了一眼,回頭看去,就看見一個氣質儒雅的中年男子撥開人群從百姓的後頭走進了京兆府內。

而站在堂中的蘇令丞看見此人突然瞪大了眼睛,不受控制地朝後退了一步。

“梁大人,小兒出堂替本案作證,如今,他應當已經沒有其他作用了吧?”

這話說的很直接,直接的梁升被噎的差點把手裏的驚堂木也一并丢出去。

“蘇先生,”梁升克制住自己翻白眼的欲望,沒好氣地說道:“令公子如今還算是本案的證人,自然是要等本堂結束才能回府。”

“既然如此,梁大人不介意小民在此請用家法吧?”

說着,這位中年男子從身後的一人手裏拿過了一根足有女子手腕粗細的長木棍,嘴角卻還挂着一抹笑,看向了堂中的蘇令丞,活像一個剛從地獄爬上來的閻王。

“大人……”

蘇令丞求救的目光落到了梁升身上,讓他一下子有些說不出話來。

“算了算了,你帶走吧。”

梁升揮了揮手,示意中年男子将蘇令丞趕緊帶走,而堂下的蘇令丞不敢置信地看着梁升,随後一個看上去頗為精壯的漢子走進了堂中。

“公子,請吧。”

蘇令丞被這個漢子帶着走出了京兆府衙門,經過楊沫她們身邊時還可憐兮兮地望了她一眼,只是很可惜,她也沒法救這孩子。

而不知道什麽時候從林園出來的蘇月心正滿臉笑容的朝她揮了揮手。

中年男子跟在蘇令丞身後走出了京兆府,在路過楊沫身邊時,他停了下來。

“這位,就是楊老板吧?”

楊沫擡頭看向他,這個人一身儒雅的氣質,穿着也是當下文士很愛穿的一種大袖長袍,只是,即便如此,也遮掩不住他眼底精明的亮光。

“在下蘇政,”蘇政笑着看了她們一眼,“有空聊聊嗎?”

楊沫也笑了,如今生意送上門來,豈有拒之門外的道理。

“蘇先生誠意相邀,楊某豈有不允的道理。”

楊沫回頭瞥了一眼正可憐兮兮的看着這裏的方明,毫不猶豫地帶着蔣先生跟着蘇政離開了京兆府衙門。

*

蘇政直接帶着楊沫回到了蘇宅。

同蘇政給人的感覺相同,蘇宅之中并不是如同東市商會裏那般極盡奢華,反倒看上去像是書香門第。

進門之後繞過一道林間鹿鳴的影壁,便是回廊,回廊的側邊是一片竹林,蘇宅之內的亭臺樓閣錯落布置在回廊之後。

蘇政帶着一群人走到了正堂之內的一處待客廳,客廳的中央挂着一副鶴鳴九霄的挂圖,下方的高桌之上擺着一副香爐,爐中隐隐傳來一陣如同荷葉般的清香,讓人頭腦為之一醒。

倒是同如今市面上流通的大部分香都不同。

見到楊沫将視線放在了香爐之上,蘇政笑了笑:“這是我夫人親手調制的香,若是楊老板喜歡,我可以叫夫人贈你一塊。”

“若是如此,在下就不弗蘇先生好意了。”

楊沫回過頭,就看見被那個漢子一道帶過來的蘇令丞這會兒正蹑手蹑腳地往客廳之外走。

“蘇令丞!”蘇政的聲音一肅,叫已經溜到門邊的蘇令丞僵在了原地。

“爹……”

蘇令丞轉過頭來,發出可憐兮兮的聲音,只可惜蘇政毫不為之所動。

“阿格,帶少爺去祠堂好好反省反省,我現在有客人,等回頭,”蘇政的眼神犀利地盯着蘇令丞,“他要是還沒有反省過來自己哪裏錯了,就請家法!”

而一直守在門外的那個壯漢,也就是阿格,繞進門看着蘇令丞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等蘇令丞被阿格帶着,有三個婢女捧着三杯茶,以及兩碟子點心走進了待客廳,這是楊沫第一回感受到京城富戶的待客之道。

要知道即便是往常在塞北朔方城的将軍府裏,她們也是沒有這樣的待遇的,想喝水,就自己打,自己煮,哪兒來的那麽多矯情。

“聽聞你們已經去找過秦風了?”

蘇政轉身在主座上坐了下來,端過自己身邊的那盞茶,用杯蓋拂去茶沫,“感受如何?”

楊沫倒是很喜歡蘇政的作風,直入主題,倒有些他們将軍的風格了。

“難以合作。”

“哈哈哈哈,秦風那些人,仗着商會的名頭,作威作福慣了,哪管別人是如何看如何想的,如今整個東市的鋪子幾乎都與商會裏的那些人有關,你就算是同他們談成了合作,他們表面上予你的賬單也不會是他們實際吻合的賬冊。”

“如今整個東市鋪面裏的物品價格只高不低,像我們這樣的商戶,便只能在西市這樣的地方,偏安一隅了。”

雖然蘇政這麽說,楊沫也不會信的,畢竟西市上那些鋪子畢竟還是面向普通百姓的,可面向普通百姓的生意,哪可能做到像蘇政這樣的家産。

“聽蘇先生的意思,是想同我們合作了?”

楊沫垂眸,手指在袖中暗暗的揉搓着袖子。

“蘇先生知道我們從塞北帶來的,到底是什麽東西嗎?”

“那些東西,可不是西市的那些普通人家買得起的。”

“自然。”

上首的人低頭抿了一口茶水。

“在下也不是沒有誠意的人。”蘇政笑了笑,“如今,覃煙閣突發禍事,雖然于大部分人來說,這都是一樁有害無利的事,但于我們來說,未嘗不是一個機會。”

楊沫聽到蘇政的話一愣,該說這人不愧是在京城商會那些人的打壓下,卻依然做出自己一番家業的老狐貍,他非常懂得把握時機。

“先生的意思是……秦風?”

“楊老板果真聰明,昨夜秦風獨子暴亡,秦風一心想要給他的兒子讨個公道,自然要上下打點,如今,自然就是我們最好的機會。”

蘇政放下茶盞,手指在一旁的桌上點了點。

而他身邊一直靜靜站着的小厮這會兒突然跑進了內室從裏頭拿了一本冊子出來,蘇政将冊子遞到了楊沫手上,冊子上書“賬冊”二字。

楊沫原以為那應當是西市鋪面的冊子,翻開一看,卻是東市的地址,上頭仔細地記着鋪面之中還剩下的布面與料子。

楊沫擡頭看向蘇政,她沒想到蘇政手腳這麽快。

上頭的蘇政笑了笑,眼中的精光此刻是藏也藏不住:“這是今日上午,我叫府上一個內院伺候的管事去東市上,買下來的。”

第 39 章 章

第 39 章

楊沫幾個人跟着嚴瀝走出內室的時候,正巧撞見元叔段由門房領着,獨自來拜訪京兆府尹。

在經過元叔段的時候,楊沫聽見一聲嘆息聲,她疑惑的轉頭看去的時候,只看見了這位鴻胪寺卿微胖的側身。

“我要去覃煙閣搜證。”

嚴瀝站在正堂的外面,手指着的那個人正是方明。

“你跟我一起去。”

“……”

方明睜大了一雙茫然的眼睛,不明白自己怎麽就突然被點到要跟着一起去案發現場了?

……

最後,楊沫和蔣先生同方明一起,跟着嚴瀝站在了覃煙閣的門前。

覃煙閣外人煙稀少,門外有京兆府的差役守着,警惕的目光掃過外頭所有的人,如今即便是有人經過這覃煙閣的門口,也恨不得在外頭繞一個大圈。

不過是兩日未開門,這原本門庭若市的的京城第一花樓,如今也隐約有了一股蕭瑟的味道。

進入覃煙閣,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偌大的庭院,亭臺樓閣,花草水榭,原本無一不精,只是如今缺少打理,本該精致的畫面如今倒顯得有些雜亂無章。

剛一走進覃煙閣最大的那處閣樓,楊沫就察覺到側邊有一道視線望了過來,不僅是她察覺到了,兩個身手極好的人,嚴瀝和蔣先生也第一時間往那個方向看了過去。

只是那個人似乎很警覺,在察覺到進來人的一瞬間,那人就不知溜去了何處。

嚴瀝緊皺眉頭,蔣先生掃了一眼視線的來處,同楊沫點了點頭,就往那裏追了過去。

“大人!”

有正在搜查的差役看見了剛走進來的嚴瀝他們,立刻讓身旁的兄弟繼續幹活,自己往這頭跑了過來。

嚴瀝止住了差役想要脫口而出的話,反倒是看向了方明,問出了一句話。

“你昨夜在覃煙閣,是站在何處看見的?”

方明聽到問話,目光落到了那處臺子上,随後腳步往後退了兩步,又看了一眼三樓的方向,往樓梯那處走了三步。

“這裏。”

嚴瀝走到了方明身側,往樓上看了過去,這個方位,若是出手打偏飛镖,飛镖是不可能紮在秦啓言身上的,而是會落在那位突厥使者的另一邊。

“你看到的那處落下的盆景,是在何處跌落的。”

方明擡頭看了看,看向了三樓的方向,“我是在那花盆落下來的時候才發覺的,如果我沒看錯,應該是三樓……”

“你們找到什麽沒有,那人是在何處将花盆推下來的?”

嚴瀝這會兒轉頭看向那個差役。

秦家公子中招的地方在一樓非常靠近中間臺子的地方,那裏原本周圍擺放着的桌椅盆景都被京兆府的差役放去了一邊。

而楊沫他們面前的這個差役,手指的方向正是那處臺子上方三樓的地方。

以這個樓層的高度,像花盆那樣重物砸下來正中腦袋,肯定是非死即傷。

“這人和秦公子有仇?”

楊沫說完這句,就退了一步在覃煙閣這處閣樓的門檻上坐了下來,一手支着腦袋看着嚴瀝拉過了站在一旁的方明。

“和他有仇的可太多了,你看他爹就知道了。”

嚴瀝瞥了一眼楊沫,能做出這種事情的肯定是和秦啓言有仇了,只是看秦風的作風就知道,他們這一家人幾乎不知道低調為何物,成日裏欺男霸女,不被人尋仇那才是奇怪。

楊沫笑了笑,也不準備插手嚴瀝他們辦案,只是看着臺子下方被空出的那一塊道:“嚴大人有沒有想過,能與秦公子有仇的,還可以叫覃煙閣的媽媽幫着收尾的人,可不算多吧。”

嚴瀝陷入了沉思,随後道:“這個人有可能有權有勢,但也無法排出他就是覃煙閣的人,尹媽媽不願意招惹官司幫着處理尾巴也在情理之中……”

話說到這裏,楊沫她們的商隊的人幾乎已經可以完全排除嫌疑了。

就在嚴瀝回頭準備叫楊沫帶着她的人趕緊離開這裏的時候,他卻沒在門檻上看見那個本該坐在那裏的人。

“你給我下!來!”

回頭的瞬間,嚴瀝就看見那個本該老實坐着的女子這會兒已經在二樓往三樓走的樓梯上了,而他那些吃閑飯的屬下沒一個攔着她的。

嚴瀝臉都黑了,咬牙切齒地追了上去,沖着樓上的那個身影喊道。

“楊老板,你的人如今可是嫌!犯!”

楊沫回頭看了一眼樓下的嚴瀝,也沒理會他,兀自走到了三樓,那個差役指過的那個地方。

三樓憑欄的地上,靠着柱子的位置放了一盆較大的盆景,柏葉松身,粗壯的根莖處還擺着幾塊碎石。

而內側的房門處則放着些用來點綴的花草盆景,都不算大,可以看見有一處房門的外側明顯少了一盆,那個地方的地上落了好些碎土和碎石,應該是少了的那一盆落下的。

三樓的差役這會兒正記錄着這些盆景的位置。

而嚴瀝這會兒已經沖到了三樓,“楊老板,這裏畢竟還是公家辦案的地方,你還是下去等一等吧。”

嚴瀝倒還沒有氣到直接抓着人下樓,他沖着樓梯口做了一個請的姿勢,身子正好擋住了少了一盆盆景的那個地方。

“嚴大人,雖然我覺得你們應當遲早會注意到,”楊沫将擋在面前的男人撥了開來,“但我還是給你提個醒。”

“你們找到那個差點砸中秦公子的盆景了嗎?”

嚴瀝聞言眯着眼打量了一眼楊沫,随後看向了身後戰戰兢兢跟上來的差役。

那個差役低頭看了一眼那處空地,随後搖了搖頭,“我們還沒找到,不過住在這間房的那個人叫柳兒,是這家覃煙閣的花娘,我們準備找她問一問。”

“你不應該找柳兒問,”楊沫搖了搖頭,一手指向的卻是柳兒左邊的那處房間,那處房間比起柳兒的房間更靠近樓梯,“你應該去找昨夜這間房的主人。”

嚴瀝:“此話何解?”

楊沫走到那處空地蹲了下來,看着地上的那些碎土:“這個人是慌張之下挪動的這盆盆景,不然絕不可能漏出這麽多碎土來。”

“可若是在案發之前搬的盆景,那他絕不會這麽慌張,最有可能的是……”

“他是案發之後,為了掩蓋自己拿走的那處盆景,才拿走了這裏的這盆,用來掩蓋他原先拿走的那盆。”

嚴瀝很快反應了過來,接上了楊沫的話。

而楊沫方才指着的那間房間門口,也被嚴瀝叫人将那處的幾盆花一一挪開,果然在門口的一處地上,發現了兩道瓦盆的痕跡。

正巧這會兒楊沫瞧見蔣先生拎着一個穿着髒污,看上去只有六七歲的小男孩的後頸,踏進了覃這處閣樓一樓的側門。

她示意嚴瀝往下看,沒想到嚴瀝動作比她快得多,看了一眼就往樓梯口跑了下去。

“放開我!你幹什麽平白無故地抓我!”

那個小孩在蔣先生手裏拼命掙紮,若不是蔣先生并非尋常女子,這會兒估計已經叫他逃脫了。

“你放開我,不然我叫你好看!”

楊沫跟在嚴瀝身後,随後親眼看着他跨過憑欄跳了下去,吓得撲到憑欄上看了過去,随後看着那人毫發無損的樣子,就知道自己算是白擔心了。

那人一下子從二樓的樓梯口跳了下去,兩步跨過那些被翻得亂七八糟的雜物,一把抓住了小男孩往蔣先生臉上抓去的爪子,而蔣先生也順勢放開了抓着男孩後頸的手。

大概是看見嚴瀝的官服,那小孩兒瑟縮了一下。

“你是什麽人?和覃煙閣有什麽關系,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和你有關?還是說有誰派你過來打探消息?”

嚴瀝抓着小孩兒的手,嘴裏的問話一句比一句吓人,吓得他往後縮了又縮,一雙眼睛慌張地往身邊的人求助。

“我不知道……”

小孩兒拼命地搖頭,已經沒有方才的嚣張了。

“痛……”

楊沫這會兒已經走到了嚴瀝的身後,嘆了一口氣拍了拍嚴瀝緊繃的手腕,随後拉過小男孩的手,示意嚴瀝放開他。

“你這樣問一個小孩子,能問出什麽來?”

聽到這話,嚴瀝的眼神鄙夷了起來,他在京兆府幹了這麽多年,小孩子也不是沒審過,多問幾遍自然就問出來了。

楊沫拉過了小男孩,重新坐到了門檻上,随後掀開小孩兒的袖子看了看,原先被嚴瀝握着的地方果然已經紅腫了。

她将袖子重新放了下來,随後沖小孩兒笑了笑,指着嚴瀝問道:

“你知道他是什麽人嗎?”

那孩子重新對上嚴瀝可怕的視線,肉眼可見地瑟縮了一下。

“是……是官府的人……”

楊沫點了點頭,“那你知道他一拳能放倒兩頭健壯的公牛,一腳能踹翻四個成年的大漢嗎?”

“眼下我雖然能把你從他手裏救出來,但也就這一會兒罷了,你要是不說實話,一會兒你被他帶回去,可就是誰也救不了你了。”

嚴瀝:“……”

蔣先生:“。”

聽到楊沫的話,小孩兒悄悄地看了一眼嚴瀝。

楊沫看着小孩嘆了口氣,“你若是被他帶回去,被關起來的話,可就見不到你的娘親了。”

“……”

“我,我不去……!”

聽到楊沫這麽吓唬人的話,小男孩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随後她收到了方明,蔣先生和嚴瀝三個人譴責的視線。

看了看這三個人,楊沫無聲地嘆了口氣,輕輕地拍了拍小孩兒的腦袋,“那你告訴姐姐,你叫什麽名字呀?”

小男孩抽噎了一下,道:“我叫……虎子。”

“你為什麽來偷偷來這裏?”

蔣先生坐到了楊沫身邊,看着小孩子問道。

“我,我來找娘親,她……她叫虎子在後院裏找個地方藏起來,娘親會回來找虎子。”

楊沫同蔣先生對視了一眼,能出現在這裏的,多半是哪個花娘的孩子。

“你昨天……在這樓裏嗎?”

小孩子點了點頭。

“你在哪一層?”

蔣先生和嚴瀝同時問道,小孩兒聽見嚴瀝的聲音,往她們兩個的方向躲了躲,随後指了指一樓的一處角落。

那個地方在靠近門口的一處大型盆栽後頭,應該是小孩子想娘親了,才偷偷跑過來看這覃煙閣的豔舞。

就在嚴瀝和蔣先生都以為這孩子八成什麽也沒看見的時候,楊沫問了一句:“那你有看見三樓抱着盆景的人嗎,就是角落裏那種的。”

楊沫指了指方明身後那盆茉莉的盆景。

令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虎子再一次點了點頭。

第 38 章 章

第 38 章

午後,未時。

這會兒嚴瀝已經重新打理好了自己。

楊沫他們同嚴瀝一起,跟着那個着急忙慌從府衙內跑過來尋人的差役回到了京兆府的門前。

那裏并沒有楊沫想象中的紛亂,反倒很安靜,一點都不像那個小差役口中被人鬧上門亂作一團的京兆府。

那個小差役将耳朵貼在京兆府的大門上,随後右手成拳小心地敲了敲府衙的大門。

大門緩緩開出一條縫來,裏頭那人掃了眼小差役,随後将門打開一個能容一人通過的口子,他探出頭卻看見外頭烏泱泱的一群人。

門房掃了差役一眼,随後沖着嚴瀝低聲不知說了句什麽。

可此時嚴瀝身後突然傳來一聲輕笑。

“嚴大人若是有急事,盡管去好了,我們可以在衙門外等。”

楊沫對上了嚴瀝看過來的帶着戾氣的眼神,勾了勾唇,她現在可不是剛入京時候的她了,她們商隊如今一沒犯事,二是這位嚴大人還指望讓她和蔣先生叫方明那倆人開口,可不得好好收着自個兒的脾氣嗎?

那人當即轉過頭去沖着門房搖了搖頭,随後甕聲甕氣地開口。

“你們幾個,跟我進來吧。”

林晖和蘇月心的兩個小丫頭被留在了衙門外頭。

真正被帶進府門的只有她們三個人。

楊沫先前從未曾來過京兆府的衙門,裏頭比起大理寺的衙門要小了許多,公堂就設在大門正對門處,也沒有那條鋪着青石板的寬道。

正中央一塊清廉公正的木匾被人擦得幹幹淨淨,底下的桌案上用鎮紙壓着幾卷狀紙,兩邊角落擺着兩幅兵器架子,上頭零星放着幾把官刀。

正堂裏頭只有一位穿着官服的文士正在奮筆疾書。

楊沫的目光落到了那位文士的身上,正巧那位文士也注意到了她們,他擡頭掃了一圈,最終将目光落到了前頭的嚴瀝身上。

“嚴大人,你回來了。”

“跟我來。”

文書将筆丢到了一旁的筆洗之中,剛要轉身往內室的方向走,就聽見身後那人的聲音。

“元叔,還請稍等我片刻。”

嚴瀝轉頭同楊沫對視,随後帶着她們三個往正堂的側門走去。

在京城這樣一個寸土寸金的地方,京兆府衙門着實是不算大,他們走了不算久的一段距離,踏進了一處名叫林園的院子。

院子裏站着的大部分人都是生面孔,唯二的兩張熟面孔其中之一,蔣薇看見楊沫和蔣先生眼睛都亮了。

她委屈地沖了過來,一下子沖進了蔣先生的懷裏,被蔣先生一掌拍在後腦勺上面,才放開蔣先生的腰身,擡頭委屈地看着她。

“老板,蔣先生。”

方明跟在蔣薇身後,露出了一個憨厚老實的笑容。

楊沫注意到嚴瀝沖她露出一個頗有深意的笑容,随後留下一句話就離開了。

“楊老板就同商隊的人一起,在此處休息片刻,等在下辦完事,再來找楊老板聊一聊。”

楊沫驚奇地摸了摸鼻子,她屬實是沒想到,嚴瀝這個家夥居然還會笑,沒想到平日裏板起臉來說話的人,突然笑起來竟然還挺好看。

“蘇令丞!你給我滾出來!”

而原本跟在她們身後的蘇月心突然吼了一聲,叫本來就頗受關注的她們三人一下子成了整個院子的焦點。

楊沫順着蘇月心沖過去的方向,在院子裏看見了一個躲躲閃閃的十五六歲的少年。

蘇月心沖過去毫不猶豫地将他從身邊那個青年的身後扯了出來。

“爹爹平日裏是怎麽教你的!”

“你倒好,竟學人逛起花樓來!”

“得虧你是還沒娶娘子啊,我要是你娘子,我得被你氣死在家裏!”

“……”

“姐,你冷靜點……”

蘇月心罵完這幾句才發覺如今這是個什麽場面。

院中本來均勻站着的所有人都自覺地離他們仨人起碼有一丈的距離,膽戰心驚地看着這個有些潑辣的女子站在院中罵人。

就連原本站在蘇令丞身邊的那個青年,都不知道什麽時候不着痕跡地退了兩步。

蘇月心突然露出一個腼腆的笑容,沖院中那些人福了一禮道:“攪擾各位公子了,家弟年幼,有些不懂事罷了。”

“……”

那些人又退了一步。

這會兒方明朝院子的中間好奇地望了一眼,倒也沒有多問。

“老板,其實……”

楊沫沖方明微微搖了搖頭,不管今日這樁案子同方明有沒有關系,楊沫都不希望他在這裏說出來那些話。

蔣先生往這裏望了一眼,順勢靠在身邊的樹旁,雙手插進袖子裏,眯起眼睛看向身前這個像是突然意識到了什麽,往後退了一小步的小姑娘。

“不如你來說說,為什麽帶着方明跑去覃煙閣?”

小姑娘,也就是蔣薇,步子微微挪動,又往後挪了一小步,低下了頭。

“我也沒有……”

“這麽說來……是方明,帶你進的花樓喽?”

蔣先生威懾般的目光掃到了方明臉上,方明拼命地搖了搖頭,毫不猶豫地賣了隊友。

蔣薇委屈地看向了楊沫,卻看見楊沫臉上挂着看熱鬧的笑容,沖那個小姑娘做了個口型:蔣先生我也不敢惹哇。

“是那個花娘!她非要拉我們進去的!她說今天又好看的舞蹈看,我這才想進去看看……”

蔣薇的聲音越來越低,拉了一個不知道存不存在的花娘為她背鍋。

蔣先生看着蔣薇許久未說話,随後她們耳中聽到一聲嘆息,那個原本還在生氣的女子拍了拍面前這個快要把腦袋縮進衣服裏的小姑娘。

随後說出了一番叫楊沫也頗為震驚的話。

“你要是想去,可以同我說啊,方明這小子,哪有我熟啊?”

方明:“……”

蔣薇:“……”

楊沫:“……”

楊沫覺着……這很難評,她記得當年在塞北的朔方城中,蔣先生最初是以女扮男裝的身份出現在她面前的,但是以她女子的身份看來,其實是辨得出蔣先生的性別的。

只是沒想到蔣先生竟然這麽吃得開。

“說完了?”

她們身後,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的嚴瀝勾着唇看向蔣先生:“看來蔣先生倒是老手了,不知道什麽時候帶在下去逛一逛?”

方明:“……”

蔣薇:“……”

楊沫:“……”

蔣先生:“……”

“走吧,梁大人傳召你們問話。”

“等會兒,”蘇月心拽着蘇令丞一道湊了過來,原本跟在蘇令丞身邊的青年也一起跟了過來,“我們也去。”

聽到蘇月心這話,蘇令丞的面色白了幾分。

“姐,梁大人找他們,我們又何必湊上去趕這個熱鬧?”他往後拉了拉他姐的手。

“還沒有升堂。”

嚴瀝看着這找過來的三人插了一句嘴。

楊沫詫異地看向嚴瀝,她還道那位京兆府尹已經開堂,這才傳召方明這兩個證人問話,若是還未升堂,難不成是又出什麽變故了嗎?

只可惜楊沫從嚴瀝的神色之中很難察覺出,事情是不是真的又有變化。

他們一路跟着嚴瀝走到了正堂後方的內室。

楊沫本以為會看見那位前來府衙鬧事的秦老板,沒成想內室之中只有一個穿着官服的中年男子,一位仵作打扮的老者,以及先前她們在正堂之中看見的那位文士。

那位大人看了楊沫他們一眼,依舊是緊盯着方明。

“方明,秦老板如今指認你是害他兒子的兇手,你可有話說?”

方明詫異地看了一眼梁升,這個京兆府尹聽了秦風一句話,就來同他這樣說,豈不是一個貪官?

“大人,你說方明是兇手,可有證據?”

楊沫眯了眯眼,掃了一圈在場衆人的神色,除了那位京兆府尹,所有人都緊盯着地面,神情沒有一絲變化。

方明嘆了一口氣,拉過了楊沫,“老板,我來說吧。”

“梁大人,如同嚴大人所說的那件事情,我并沒有做,現場也并沒有任何人那樣做。”

“哦?怎麽說?”

梁升拿過自己放在一邊的茶杯,目光看着茶水表面浮起來的那根茶葉沫,注意力卻全在底下的方明身上。

“想來這位先生也并沒有在秦公子身上發現嚴大人說的那些淤傷吧?”

方明問的是站在文士身邊的那位仵作打扮的老者,楊沫注意到那位老人的手往回縮了縮,還特意提了提自己肩上背着的那個布袋。

這些似乎都是緊張的表現。

老者并沒有接方明的話,只是依舊盯着地面。

“其實昨天晚上雖然有些亂,但是我還是看清楚了的,并沒有人往秦公子身上丢任何石子,但是秦公子确實摔倒了,至于為何摔倒,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了。”

“我要說的并非秦公子,而是那支镖。”

方明的話頭一轉,叫室內所有人的目光都凝了起來,看向了方明。

“秦公子雖然沒有被石子擊中,但是那只镖是被人打中才改變方向的,在那只镖擦過突厥使者之前,就已經有一件東西打在镖的把手上,将那镖改了方向。”

也就是說,不管原先的毒镖是不是沖着殺了突厥使者去的,但是毒镖卻是在改變方向之後才刺中了秦家公子。

“大人,确實是這樣的,小人方才便說了,若是真有石子擊打在秦公子的身上,能讓秦公子摔倒的力度,是一定會形成淤傷的。”

那位仵作緊了緊手中的布袋,終于開口說話:“小人查遍了秦公子全身,并無淤傷。”

梁升陷入了沉思,覺着自個兒的頭越發的痛。

每一回覺得事情似乎有了一些蛛絲馬跡,立刻就有人告訴他先前的方向是錯誤的。

“嚴瀝!”梁升沉聲道:“去查覃煙閣的人還沒回來嗎?”

“報告大人,我們的人大部分都去将覃煙閣的人控制了起來,只有一小部分能去現場找線索,那些人現在尚未回來。”

“你你你,你也給我去找。”

梁升一手揉着腦袋,一手沖着嚴瀝揮了揮手。

“你們,你們都給我出去吧。”

就在梁升想趕走所有人好在內室的踏上躺上一躺的這會兒功夫,原本一直呆在府衙門口的那個門房在外頭敲了敲門,小聲說道:

“大人,外頭元大人來訪。”

第 37 章 章

第 37 章

還沒等林晖回想起來那個人到底是不是穿着紫色的錦袍,原本一直靜靜聽着的嚴瀝點了點頭:“我曾經見過那人,是蘇家的小公子。”

他沒說的是,他之所以有那個印象,也是因為那個小公子似乎總是跑去找沈大人。

嚴瀝剛說完這句話,那姑娘就氣沖沖的跑出了門,而她身邊的兩個小跟班對視了一眼,跟了上去。

只是這小院的門才剛被甩上,又被人從外頭推了開來。

那姑娘去而複返,一臉憋屈的将倒在地上的小木凳扶了起來,重新坐了下來。

楊沫唇角微微勾起,她幾乎已經猜到,這姑娘到底是個什麽想法了。

“你是蘇家小姐吧?”

楊沫看着那姑娘恹恹的神色,結合先前她在茶室說的那句話,這個姑娘的身份幾乎呼之欲出。

蘇家,楊沫聽說過,比不上東市這些商會裏的大老板,但也算是京城數的上號的富商了。

“我叫蘇月心,”蘇月心皺起眉頭,手指狠狠地卷着手上那塊帕子,“府衙裏那個憨包叫蘇令丞,是我弟弟。”

“也不知道誰給他的膽子叫他去逛花樓,等我見到他,非把他揍得連爹娘都認不出來!”

蘇月心惡狠狠的咬着牙,是越想越來氣,他們一家都是專一又深情的,怎麽就出了這麽一個花心的蘿蔔,如今竟然還敢給她去逛花樓了!

而這位蘇家大小姐去而複返的理由,自然也是因為蘇令丞如今也同方明他們一樣,被京兆府尹留在了衙門之中。

“嚴大人,如今這案子……”

楊沫的話剛問出口,就收到了嚴瀝一記警告的眼神。

“我警告你,這是公家的案子,知道的多了對你沒好處。”

“既然如此,嚴大人又何必叫我跟過來呢?”

楊沫從木板凳上站了起來,頗為好笑地看着坐在地上的嚴瀝,她才不相信僅僅是為了問一句她同秦老板的“過節”,嚴瀝就願意容忍她帶這麽多人來他住的地方。

嚴瀝又不是個閑着沒事幹的人。

“我猜,嚴大人想必是認定了方明就是那個有內家功夫,出手幫了秦家公子的那位…’好心人’?只可惜你應該沒辦法叫方明松口。”

“而如今,最有可能看到覃煙閣上那個丢花盆的人,就是那個尚不知道是誰出手的‘好心人’了吧?”

楊沫勾唇笑了笑,在這一刻,蘇月心甚至真的覺得她就是說書先生口中那個禍國殃民的“狐媚子”,當然和吹風就倒的那種還是有很大差別。

在楊沫說完最後的一句話的時候,嚴瀝的臉色徹底沉了下來,在他成為司兵參軍之後,很少有人這麽挑釁他了,還是這般三番兩次的挑釁。

嚴瀝一時氣血上頭,伸出左手扣向楊沫的右肩,這一記若是中了,楊沫的右肩就算不骨折也會造成嚴重的扭傷。

他甚至忘了曾經說過的絕不打女子的話,他下意識的以為,像這樣大膽的塞北女子,身手應當也是不錯的。

楊沫看着嚴瀝突然過來的手微怔,看着楊沫沒有一點躲避的意識,嚴瀝立刻反應過來,将手往一旁偏了過去。

只是即便他此刻刻意避開,眼下楊沫的右手也難免擦傷。

一旁原本聽得有些氣郁的蔣先生看見嚴瀝這般沖着楊沫動手,毫不客氣地一掌劈開嚴瀝的手掌,另一手拉住楊沫的胳膊将她往自己身後幾步拉開。

兩個同樣氣躁的人一朝交手,一時有些停不下來。

嚴瀝在發覺楊沫是個不會武功的女子之後,本來充血的頭腦迅速冷靜了下來,滿腦子都是懊悔,眼下他的手被蔣先生打開,手腕處甚至隐隐作痛。

他的眼睛亮了起來,原本成爪的手握成拳,往女子腰腹上打去。

蔣先生眼下已經避不開這拳了,只能順勢彎腰一個下翻,用右腳踢開嚴瀝打過來地這一拳。

男女的力量本就有差異,這一下踢得蔣先生的腳踝也有些作痛,這會兒她自個兒也有些來勁了,一手撐着自己,翻回到了地面上。

随即蔣先生腳步微轉,往嚴瀝身側襲去,一手成掌擊向他的頸側。

兩個人不顧其他人在這樣一個小院裏打的開心,楊沫在反應過來之後立刻同蘇月心的兩個侍女,拖着那個看的目瞪口呆的蘇月心往角落裏避了過去。

而林晖這會兒已經同那個不知道什麽時候出來的嚴瀝的舍友,那個一口苞米茬子味兒的大漢縮在角落瑟瑟發抖了。

果然,下一刻,原本好端端擺在地上的一個小木凳被蔣先生一腳踢向了嚴瀝,嚴瀝一拳将這個原本就不怎麽結實的小木凳給徹底打了個散架。

而這會兒的蔣先生已經轉到了嚴瀝身後,一腳往他的膝彎處踹去。

嚴瀝被這一腳踢中,膝彎處隐隐作痛,但他卻忍了下來,一個俯身拉住身後女子的腳踝,就要将她拖拽下來。

蔣先生被嚴瀝抓住腳踝,一時掙脫不開,整個人被帶着摔在了地上,可她幹脆踹出另一只腳,往嚴瀝的下三路走去。

嚴瀝這會兒算是被吓得徹底的冷靜了下來,将蔣先生的腳踝放開,整個人往上蹦了三尺。

“不打了不打了,姑娘倒是好身手。”

嚴瀝打的暢快了,這會兒連說話都沒原先那麽嚴肅了。

只可惜蔣先生從地上爬起來後,拍了拍自己沾了灰的裙角,連一個眼神都懶得分給他。

“姑娘什麽名字?”

“……”

“這地方還是太小了,改日有時間,咱們約京中兵馬司的校場,去那裏打個痛快。”

“你可以叫她蔣先生。”

楊沫笑了笑,至于後面那個邀約,就得問蔣先生自己了。

嚴瀝收起了自己那顆打的熱血沸騰的心,看向一邊帶着笑意看自己熱鬧的楊沫。

“今日下午,大人會重開此案,你們若是想知道後續,就自己在衙門外等。”

言下之意,他絕不可能違背自己的職業道德将案件的詳情告知給不相幹的人。

至于方明的事,其實楊沫心裏也懷疑用內家功夫迫使秦家公子避開這件事,有可能是方明做的。

方明曾經是塞北将軍府的人,他完全有能力做到這件事。

不過眼下連方明自己都沒有承認這件事,她可不會蠢到替方明将這件事情認下來。

“不過,我倒是可以告訴你們……”

嚴瀝頓了頓,眼神在楊沫,林晖和蔣先生三人之間流轉而過,“那個秦風在午前被大人打發出了衙門,以那位秦老板的作風,恐怕不會輕易放過他的敵人。”

而嚴瀝口中,所謂那個秦風的敵人,自然就是楊沫他們商隊了。

“你們……似乎同塞北軍有關系?”

嚴瀝方才同蔣先生交了一回手,對她的身手來歷隐隐有了些猜測,如果是這樣的話,他就能理解,為什麽到今日,大理寺仍沒有放出先前那樁刺殺案的案情公示。

而已經回到楊沫身邊的蔣先生拳頭一緊,眼神微眯,回頭看向身後的嚴瀝。

兩人眼神交錯的瞬間,似乎有硝煙升騰。

在場的所有人心裏一緊。

這兩位大爺可別在這裏打了,他倆是打爽了,苦的是他們這群小菜雞啊……

楊沫按住了蔣先生蠢蠢欲動的手。

“我們同塞北軍有沒有關系,如今也同這樁案子無關,誠如方明所說,如今嚴大人最緊要的,難道不是抓出那個可以丢花盆暗害秦公子的人嗎?”

“至于秦老板……”

楊沫頓了頓,目光從一旁仍在出神的蘇月心身上掃過。

“這裏可是皇城腳下,我們商隊可都是遵守王法的普通百姓,真要叫人随意打殺在京城裏,丢面兒的不是嚴大人您嗎?”

楊沫雖然這麽說,但她确實也不怕秦風的報複。

他們商隊是行商,京城行不通,大不了換個地方,至于武力什麽的,誠如嚴瀝所說,塞北軍出身的人,可從來沒有怯過場。

嚴瀝面色沉了下來,方才同蔣先生打架帶來的舒爽心情一掃而空。

所以他就不願意同這等太聰明的人打交道,太容易讓自己陷進去。

“方明昨夜真的沒有動過手嗎?”

“嚴大人,這恐怕不是我該過問的事,知道的多了對我沒好處。”

楊沫攤了攤手,将原先嚴瀝同她們說的那些話還了回去,徹底把對面的嚴瀝氣的臉黑了下來,一甩袖子就進了小院子裏的一間主屋。

院子裏一時之間陷入了安靜,卻被一身吱呀的聲音打破了寂靜。

衆人看向發出聲音的那個角落。

那個好不容易打理好自己,但是在出來後又被他家老大和蔣先生揚了一身灰的漢子讪笑了一聲。

“你們……你們再等等……老大他,一定很快就出來了!”

說完這句,他手摸到了身後的門,一溜煙蹿進了房內。

“……”

而一旁被所有人無視了很久的蘇月心眼睛越發明亮,她眼中已經沒有方才那般憤懑了。

“蔣先生!”

她湊到蔣先生身邊,雙眼亮晶晶地看着她。

“你身手這麽好,能教教我嗎?”

蔣先生皺了皺眉,還沒等回應蘇月心,小院外頭傳來一陣狂野的敲門聲。

“哐哐哐!”

“哐哐哐!”

“嚴大人……”外頭的聲音伴随着呼哧呼哧的喘息聲,“那秦風不知發什麽瘋,帶着人又上衙門來了!”

第 36 章 章

第 36 章

“你怎麽在這裏?”

嚴瀝不耐煩的開口,說完這句他就後悔了。

“我來領人。”楊沫靜靜地打量着他,沒有其他動作。

他踢了踢腳後跟,開口就想叫衙門裏的人出來将外頭這些人趕走,只是突然又像是想到什麽,揉了揉有些微亂的頭發,轉頭看向一直沉靜地看着他的楊沫。

“算了,你跟我來吧。”

那人轉身就走,沒有一絲拖泥帶水。

楊沫掃了一眼林晖和蔣先生,跟了上去。

嚴瀝并沒有把他們帶進衙門,反倒将他們帶出了衙門那條街,過了一座橋之後往左轉進了平陽裏的一處小巷,推門走進了巷子深處一座小院的門。

小院不算很大,但看上去被整理的井井有條。

大概是前幾日下過雨,外頭還曬着幾套被褥,旁邊還挂着幾根肉幹和風幹了的苞米。

聽到外頭的動靜,院子側邊一個屋子裏走出來一個只穿着中衣的大漢,一開口就是一股苞米茬子味兒。

“大哥,咋回事兒啊,咋這會兒回來了呢?”

“你別管那些,回房間去收拾收拾你自己。”

大漢這才看見跟在嚴瀝後邊走進小院的那一群人,砰的一聲就将木門給甩了回去,那木頭做的門搖晃了兩下,好歹是立住了。

楊沫對那人有點印象,先前嚴瀝第一回去邸舍抓人的時候,她曾在官差之中見過這人。

“他今日休息,你別管了。”

嚴瀝的聲音透着一股躁意,楊沫轉頭看了回去,看見這人不知從什麽地方搬出來幾條看上去有些不結實的木凳,大概是很久沒用了,上頭還浮着一層灰。

嚴瀝用手拍了幾下,将上頭的灰簡單的拍了個幹淨。

“将就一下吧。”

楊沫也不介意,同蔣先生就着這個小木凳坐在了這個不大的院子裏,而一路跟過來的那位姑娘似是有些嫌棄地看了一眼木凳,最後還是拖過了一條小木凳,坐在了一個角上。

嚴瀝看了一眼那姑娘,随後一屁股坐在了小院的地上。

“你同那個秦老板有過節?”

“并不算有過節。”

楊沫掃了一眼越發煩躁的嚴瀝,眼眸微微垂了下來,心中反倒安定了起來。

眼看着嚴瀝不再說話,楊沫看向了坐在一邊的林晖,除了嚴瀝,林晖當時在秦風發瘋之前也在現場。

林晖看着嚴瀝咽了咽口水,暗自将自己的小凳子往楊沫身邊挪了挪。

“其實本來倒還正常,只是誰也沒想到,都已經被帶進衙門了,那個老鸨嘴裏沒一句實話。”

*

上午的時候,林晖混在府衙門外的普通老百姓裏,雖然蔣先生表面上說讓他倆自個兒收拾自個兒闖出來的禍,可還是不放心,叫他跟過去看看。

而方明雖然聽出來那個尹媽媽在說話,但本着明哲保身的原則,他沒有開口打斷那個尹媽媽的說話。

誰知道原本縮在一大群人裏,一個看上去十五六歲的半大小夥子,穿着看上去還是富貴人家裏的,突然從方明他們身後沖出來喊了一句。

那尹媽媽顯然比這樣一個小夥子有城府的多。

“蘇公子,您說奴家說謊,這從何說起啊?”

那尹媽媽掏出一塊繡着紫藤花的帕子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淚水,“奴家的覃煙閣出了這等大事,眼看着生意都要涼了,如何敢說謊呢?”

“你……你……”

論厚臉皮,這位蘇公子顯然比不過尹媽媽。

“我明明就看見了,本來無事的,但是有人從樓上丢了個花盆下來,眼看着就要砸在秦啓言頭上了,秦啓言躲過了那花盆,可誰能想到那會兒飛過來一支毒镖,直接叫他被毒死了!”

蘇公子不管旁邊的人怎麽拉他的衣袖,一口氣把這些所有的話都講了出來。

“可事後覃煙閣的大堂裏卻沒有了那個本該在一樓的花盆碎片,這不是你說謊是什麽?”

京兆府令眯起了眼睛,顯然沒想到事情會出現這樣的轉變。

若是如此,真正的有害人意圖的除了那個不知道在何處的射飛镖的人,就是那個在樓上丢花盆的人了。

而如此看來,覃煙閣當夜所有的人都變成了有嫌疑的人,嫌犯的範圍再次擴大,叫梁升好不容易壓下去的頭痛又炸了出來。

“尹媽媽,你為何要幫那兇犯收拾現場的作案兇器?”

尹媽媽一下子跪了下來,臉上梨花帶雨,一方帕子被她按在臉上像是拿不下來似的。

“大人,奴家冤枉啊,昨夜那亂成一團,我如何知道居然還有賊子從樓上摔花盆暗害秦公子,我要是知道此事,絕不會隐瞞啊……”

“昨夜事發後,奴家就忙着将姑娘們帶回院子裏,哪能想到那什麽花盆竟被人收拾幹淨了啊……”

尹媽媽這便是不願承認她知道這件事了,可當夜死了人,沒有尹媽媽的允許,根本不會有人敢擅動殺人現場,除非是那人的幫兇。

她這話說出來,梁升自然是不信的。

就在梁升準備接着問時,一旁安靜了許久的秦風突然開口問道。

“且不說那個丢花盆的人是誰,我現在就想知道,到底是誰推了我兒,叫他橫死在毒镖之下。”

秦風的臉色陰沉,叫人毫不懷疑,若是他知道了丢花盆和推人的人是誰,他會不遺餘力地報複他們。

梁升看向了原先揭露尹媽媽謊言的那位蘇公子。

蘇令丞對上前方秦風那雙陰毒的眸子,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是在一個什麽樣的地方出的這個風頭,今天他要是對這樁案子和那個兇犯說不出個一二來,定會被這個秦瘋子報複全家的。

他臉色白了許多,還是在旁人的支撐下搖了搖頭。

“我未曾看見有人推秦公子,似乎是他自個兒絆了一下,這才往後退了一步,中了那支毒镖……”

蘇令丞說的戰戰兢兢,卻自己也不敢肯定當時确實是沒有人推的秦啓言。

“無人作祟,我兒怎可能平地之中,自個兒絆着自個兒?”

秦風往前踏了一步,面上的神情更是陰沉。

“大人。”

一直站在一旁靜靜聽着的嚴瀝突然往堂中踏了一步,沖上首的京兆府尹行了一禮,“一些有些內家功夫的人,即便是隔着好幾步,也能利用外物叫人跌倒。”

嚴瀝将一旁筆直站着的一個差役拉了出來,自個兒往着堂外退了好幾步,低頭看了幾眼,從地上随意撿起一顆不算大的石子,沖着那個差役的內膝處丢了過去。

那個站在堂中的差役雙手緊緊握着拳頭,背對着嚴瀝站在堂中,他不知道自個兒上司要自己做什麽,可他不敢動。

那顆石子在脫離嚴瀝右手的下一瞬,就擊中了差役左邊的內膝,那人的左腳狠狠的一彎,瞬間使不上力來,整個人就一個屁股墩摔在了地上。

差役揉着自己的左邊內膝,整張臉痛的龇牙咧嘴的,随後他看見了上首自個兒上司的上司那個皺起的眉頭。

差役再不敢坐在府衙的地面上了,趕忙站了起來回到了隊列之中。

而此時,嚴瀝也已經回到了堂內,沖府尹行了一禮。

梁升沉着臉沖着旁邊的師爺囑咐了一番:“你趕緊叫仵作去看看,死者身上可有類似的淤傷。”

随後他的目光掃了一圈在場之中的所有人,京城裏會去覃煙閣的大部分都是一些富家子弟,不是梁升看不起他們,而是這些人大多游手好閑,哪會什麽精深的內家功夫。

“嚴瀝,你可能看出來,哪些人是可能會些這種功夫的?”

嚴瀝沉着臉搖了搖頭,這各家的功夫都有不同,若是叫這些人當着他的面出手,說不準還能看出一些,但如今話都說到這兒了,就算是在場這些人真有人會這樣的功夫,這會兒也不敢拿出手了。

梁升嘆了一口氣,揮了揮手,叫下邊的嚴瀝回到了差役的隊伍之中。

“是你們吧!”

而原本正緊盯着蘇令丞的秦風突然沖進了那處站着許多證人的人群,從人群裏揪住了方明的衣領,連帶着抓着方明衣袖的蔣薇也被帶着踉跄幾步跟了出來。

梁升疑惑地看向秦風,正想問他有何證據時,就聽見秦風大吼道。

“我見過你們!”

“先前突厥使者的刺殺案,你們被帶回鴻胪寺那趟,你們兩個就在裏面,你們是那支商隊的人。”

從城南的邸舍到接近北邊的鴻胪寺,中間有一段路确實是可以經過東市的商會,那會兒秦風正巧聽聞了那件事,在窗子邊上看了個熱鬧。

方才嚴瀝不說,他沒想起來,嚴瀝說了那內家功夫,秦風倒是想起來了。

“你們幾個都是從塞北過來的,塞北那邊個個都會打,你們老板昨天還同我過不去,沒想到晚上就敢動手殺人!”

京兆府尹梁升:“……”

他還以為秦風能拿出什麽實質性的證據,沒想到只是在這裏臆測,他感覺他的頭更痛了。

“秦老板,你先冷靜冷靜。”

梁升不得不出聲制止秦風,再叫他這樣裹亂下去,他這堂審還不知道什麽時候能結束。

“梁大人,如今這人我都替你找出來了,你就應該當場把這些敢殺人的兇手活活打死。”

秦風抓着方明領口的那雙肥手微微顫抖,雙眼赤紅地盯着方明,似乎是認定了他就是這樁案子的兇手。

方明不得不抓住秦風的手,将他的手從自己的領口上扒拉下來,此時他的領口已經被人拽的皺成一團。

可惜方明顧不上自己的領口,他沖府尹拜了一禮道:

“大人,先不說我是否是那出手之人,就說那出手叫秦公子絆倒的人可并無惡意,那人聽上去也只是想叫秦公子避開那樓上砸下來的花盆。”

“如今我們最先應該找到的,難道不是那個丢花盆的和那個暗地裏甩飛镖的人嗎?”

蔣薇躲在方明身後點了點頭,随後對上了秦風那雙惡狠狠的眼睛,吓得她又縮回了方明身後。

梁升:“這位公子這話也有道理,不如秦老板先回去……”

梁升話還沒說完,秦風再次撲了上來,抓住方明的領口和衣服:“你還想狡辯,你這個兇手!”

府衙之中登時亂做了一團,嚴瀝收到梁升的眼神,只能帶着人上去抓住秦風,好叫他先冷靜下來,但是一個剛失去了兒子的男人,又怎麽可能這麽輕易就冷靜下來。

府衙之內跌倒的跌倒,拉人的拉人,一時之間好不熱鬧。

****

林晖唏噓着嘆了一口氣,他就是那會兒從京兆府外面離開回邸舍找人的。

他怎麽都沒想到,方明這樣一個平日裏見誰都能幫一手的老實人,有一天居然會被人當成兇犯。

而一旁本來老老實實聽着的那個不請自來的姑娘,突然從木板凳上站了起來,且面色難看,那個小凳子一下子被帶倒在了地上,發出了哐當的一聲。

“你說的那位蘇公子,是不是穿着一身紫色的錦袍,頭上還插着一根玉簪?”

第 35 章 章

第 35 章

“嗨,只要案子同你們無關,我這顆心吶,就放回肚子裏啦。”

錢老板笑了笑,同在京城做生意,他對于那幾個商會裏的大老板都是比這些外鄉人知道的多一些,他能提醒就提醒一些。

不能的,他也已經盡力了。

如今只要他這邸舍還好好的,其他的,只能聽天由命了。

在錢老板走後,楊沫默默地将杯子裏的最後一口茶喝了幹淨,擡頭看向蔣先生。

“要去看看嗎?”

“哐”的一聲,對面人的水杯被重重地放在了桌子上,楊沫總覺得下一刻那桌子可能就會碎在蔣先生手裏。

“哼……”蔣先生冷笑了一聲,“她有膽子去逛花樓,應該也有本事把自己惹下來的麻煩解決個幹淨。”

“咳……既然如此,我們還是去東市走一走吧。”

*

楊沫同蔣先生兩個人在東市的大街小巷裏逛了整整兩圈。

這裏的繡樓,布坊和成衣鋪子幾乎都是商會裏那幾家老板的店鋪,樣式看上去都不算新奇,但價格是一致的高。

楊沫嘆了口氣,将蔣先生拉進了旁邊的一家茶樓裏換一換思路,如今秦老板陷在兒子的案子裏,幾乎不會有心情搭理他們,而商會其他那幾個老板,卻一家比一家難見。

兩人問小二要了一間二樓的茶室,正巧一樓的桌子中間站定一個穿着素色青衫的先生,手中還拿着一塊木案。

“咱們接着來說上一回說到的那個京城夜市裏的刺殺案。”

“要說那大理寺的少卿大人公孫墨正等在城門外,一見到鴻胪寺的沈少卿就一拳打了上去,兩人是打的天昏地暗啊,各位老爺可知道這二位大人是為了什麽?”

底下衆人一致搖了搖頭,茶樓下邊一個正倒茶的小二突然喊出了聲,“我知道我知道。”

“咳……”說書先生警告地掃了他一眼,“這二位大人啊,是為了一位女子,那女子清麗絕倫,就站在沈大人身邊,兩人為了這位女子,那可是争風吃醋。”

“眼見着那沈大人就要受傷了,那女子突然哭了起來,那真可謂是梨花帶雨,令人不由得心生憐惜……”

而此刻那位“梨花帶雨”的清麗女子這會兒正坐在這間茶室的二樓猛地咳嗽了起來,就連楊沫自己都沒想到,這京城的人竟如此生猛。

沒見過的場景叫這位說書先生說的宛如真的一般。

原本還有些心不在焉的蔣先生這會兒聽到底下的說書,悶笑了幾聲。

“你何時成為那個禍國殃民的狐媚子了?”

“……別說了,”楊沫甕聲甕氣地開口,方才一口茶水嗆進了嗓子,倒叫她想起一件事,“先前叫方明去采買,順便去看看西街的情況,他可有說他看的如何了?”

蔣先生搖了搖頭。

“昨日你被人帶去了皇宮,一夜沒有出來,他們兩個回來的時候也心不在焉的,我便也沒有問,本想等你回來一道問……”

“不過,西街那一頭大多是平頭百姓去的,很少有平頭老百姓願意買皮貨這種東西,這些大多是富貴人家買的。”

蔣先生擔憂的看向楊沫,“若是可以,這生意最好還是在東市……”

“無妨,我們暫且先去看一看,興許有什麽別的機會。”

楊沫正想叫小二進來結一下茶錢,卻被底下一聲驚響打斷了思路。

那說書先生啪的一下将木案打在身邊的一張桌子上,“那女子終于醒來,同那沈大人和周大人說了一句話,你們道那女子是什麽身份,又說了一句什麽樣的話?”

“哎呀,老于頭你就別賣關子了,趕緊說呀。”

底下一個聽客被這說書先生一截一截的方式給吊的不行,要不是那先生手裏沒拿着那話本子,他恨不得搶過來親自給其他聽客說。

“就是啊,趕緊說呀。”

其他一些聽客也紛紛附和。

眼下那大理寺的公示還未出來,他們只能坐在這茶室裏解解饞了。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也不知是所有的說書先生都是這個德行,他講到這裏就将自己的東西收整了一番,悠悠哉哉的就轉身離去。

“咳……哼,哈哈哈……”

蔣先生一口茶水噴在了地上,最終還是沒忍住笑出了聲。

“若不然,等方明回來,你叫他帶着商隊的一些人,還是來街市上,把這些……說書先生的說辭叫他們改上一改。”

實在是這書裏的人物同本人的形象差的實在太遠。

楊沫沉着臉站了起來,如果不是時間不夠,她肯定得找這裏的老板好好讨論讨論。

只是蔣先生這句話才說完,她們茶室的門就遭人一腳踹了開來。

“你就是那個纏着公孫哥哥的那個不要臉的女子!”

外頭的那個姑娘聲音嬌俏,身着一條海棠色的襦裙,外披一件淡黃色繡着海棠花的對襟小襖,她這會兒正兩手提着襦裙的兩邊,将那只踹開木門的腳放了下來。

“我警告你,你最好……”

“你說的公孫哥哥,不會是公孫墨吧……?”

楊沫将背脊往後仰了仰,神色古怪的看着那個姑娘,打斷了她即将說出口的話:“我和公孫墨沒關系。”

“你說沒關系就沒關系!我們可是都聽到了,那……那……”

跟在那姑娘身後的其中一個小丫頭指着樓下原先說書先生站着的那個地方,一副難以啓齒的樣子。

“我可告訴你,我同公孫哥哥一道長大,他是絕不會為了別的女子争風吃醋的!”

那姑娘憤懑不平,一雙小手舉了起來沖她揚了揚那個看上去沒什麽力氣的拳頭。

“嗤,”蔣先生走上前來,按住了那個姑娘的手,她本就是行伍出身,一般的小姑娘哪比得過她的力氣。

“小姑娘,你聽了說書先生幾句話就上來找茬,難道不知道說書先生嘴裏的那些故事大多都是胡編的嗎。”

氣氛僵持了一瞬,蔣先生松開了那姑娘的手。

楊沫繞過了那三個姑娘,扶了扶茶室那扇搖搖欲墜的木門,對蔣先生道:“我們還是走吧,與其在這裏浪費時間還不如去西市碰碰運氣。”

底下的說書先生已經不見了蹤影,有不少人似乎已經注意到了這邊的狀況,好些人裝作喝着嘴裏的茶,注意力卻全放到了這邊。

“不行,你不能走,西市是我的地盤,你想去西市還得問問……”

身後的姑娘不依不饒,只是她話還沒說完就被一樓的一聲巨響打斷了聲音。

“哐當”。

茶樓裏的木凳被人一腳帶倒在了地上,而那人也被凳子絆的摔在地上,這會兒子腳還挂在木凳的上方,看上去頗為狼狽。

那人手腳并用地從地上爬起來,擡頭看的時候就發現了楊沫看過來的目光。

“老板!”

跑進茶室的小夥子叫林晖,是他們商隊跑腿搬貨的,他看見樓梯上的楊沫和蔣先生,也不顧自己被摔成什麽慘樣就火急火燎地跑過來,拉過她們兩個就往外頭跑。

“發生什麽了?”

楊沫同蔣先生對視一眼,同時拉住了林晖。

“哎呀,也不知道那個秦老板發什麽瘋,愣說方哥是什麽兇手,我來之前正要知府老爺把方哥他們下獄呢。”

聽到這話楊沫當即松開了林晖,邊問話邊往外走。

“多久了?”

誰能想到秦風能瘋成這個樣子,楊沫猜測他多半是認出方明他們是商隊的人了。

楊沫這一聲沉穩冷靜,叫原本還有些慌張的林晖也跟着冷靜了下來,她們身後那個還想鬧騰的那位姑娘也不自覺的收了聲。

“上午的事兒了。”

而這會兒已經午時過半。

就在楊沫半只腳已經踏出茶室的當口,身後看愣了眼的小二總算反應過來了。

“客人!還未結賬啊!”

“……”

*

幾個人趕到京兆府門前的時候,那裏的大門已經緊緊閉了起來。

顯然京兆府尹的堂審已經是結束有一段時間了。

外頭還剩一個正在掃地的老頭,看見這麽一大群人過來,還當他們是過來看熱鬧的公子小姐。

“你們來晚喽……”

老人将府衙門前最後一點落葉掃開,就提着他那把大掃帚準備離開這裏。

“老人家,”楊沫出聲喊住了即将離開的老人,“裏頭的人呢?”

老人眯起眼細細打量了一番楊沫,“你問誰?秦老板?還是那些花樓的人?”

“那些昨晚去了花樓的客人。”

老人輕啧了一聲。

“那些人啊,叫知府老爺留下來了,上午那場折騰的可熱鬧了,你們要領人啊,得等審完喽……”

他将東西收整了一番,踢開腳邊那片又被風吹過來的落葉,老人就哼着一支不知名的小曲兒離開了京兆府衙門。

楊沫将目光轉向林晖,他們這群人裏,知道上午的京兆府衙門裏發生了什麽事情的,就只有他了。

只是,在那之前……

“這位姑娘……”

楊沫看向跟了她們一路,一直跟到了京兆府,讓她不要纏着公孫大人的那位姑娘。

“我也想知道!”

楊沫正想拒絕她,這個姑娘身份不明,但一看就是京城裏哪一家大戶人家裏的小姐,若是跟着她們出了什麽事她可交代不清楚。

只是楊沫的話還沒有說出口,京兆府那扇緊閉的大門發出了吱呀的一聲,裏頭走出來一個面容沉肅,但是頭發和衣領都相當淩亂的人。

楊沫同他對視的那刻,兩個人都微微愣住了。

第 34 章 章

第 34 章

楊沫一直在明光殿等到第二日。

辰時過半的時刻,從殿外傳來一陣急促但輕巧的腳步聲,在殿外停了下來,林老将軍此刻正在殿外練拳。

楊沫在內殿之中聽不分明,但片刻之後,不遠處的廊道裏傳來紛亂的腳步聲,楊沫将自己的頭發緊緊地紮上,推開了小間的門低頭跟了出去。

前頭引路的內侍将他們引到崇化門便停了下來,低下頭看着這些大人們的鞋跟,楊沫跟在這些人的最後方,目光往前頭掃了一圈。

林老将軍不在,沈書和周大人也不在。

是又出什麽事了嗎?

楊沫凝視着前面那些人的背影,卻在下一刻對上了皇宮城牆處的一道犀利的目光。

她心口一跳,将目光收了回來,卻總能感受到那道目光如影随形地跟着自己,那人她見過一回,在前幾日的那次堂審上。

他同公孫墨一同站在周大人的身側,從站位上來看,應當是大理寺的另一位少卿。

楊沫低頭一圈圈地纏着自己的袖子,裝作沒看見他的樣子。

宮城腳下等着好些或是牽着馬,或是坐在馬車上的家仆或馬夫,商隊的人并不在其中,楊沫并不意外。

她一路往西走去,離宮城不遠有一個不大不小的車馬行,楊沫在那裏租了一匹快馬就往城南的邸舍跑去。

*

“他們是不是得罪了什麽人啊……”

“真是晦氣。”

“我看這邸舍老板也真是倒黴,好不容易接了筆大單子,結果三天兩頭跟官府的人扯上關系。”

“……”

越往前人越多。

好些人聚在前面的路口看着熱鬧。

楊沫拉着馬繩将馬拉停了下來,目光落到了前方那支隊伍上,而為首那人的視線也落到了她身上,那人冷笑了一聲,就轉過頭沖着身後的人喊了一聲。

“走吧。”

又是一個熟人,嚴瀝。

京兆府的人。

而他身後帶走的兩個人,方明,和蔣薇。

嚴瀝的人并沒有将兩人拘起來,看上去并不像是犯了什麽事,只是這兩人的神色也不是很好看。

蔣薇此刻明顯看見了下馬走過來的楊沫,眼神中隐隐透着委屈。

楊沫朝他們二人輕輕搖了搖頭,牽着馬将馬交給擔憂着跟出門的商隊的一個馬夫。

“小沫。”

蔣先生正站在邸舍的窗口,目光淡然地落在方明他們的背影上,看起來似乎……并不怎麽擔心。

看見她進來還沖她笑了笑,從手邊的桌上拿了一壺茶替她倒了一杯。

楊沫順勢接過了茶水,和她一道望着外面遠去的幾人。

“不算大事,配合調查罷了。”

楊沫點了點頭,從方才的情況來看,她已經能夠判斷出這回出的事起碼同他們商隊沒有太大關系。

“不過……”

蔣先生話頭一轉,看向了楊沫,嘴角還挂着一抹笑,看起來甚至還有點高興,看的楊沫一陣奇怪。

就算商隊同這件事情沒有關系,總歸還是多少沾了點晦氣。

“你知道出事的人是誰嗎?”

蔣先生特意賣了個關子,拿起一旁的桌上自己的那杯茶淺淺喝了一口,最後望了一眼街角的人群。

那裏幾乎已經看不見方明他們的影子了。

“看你的樣子,起碼和我們的關系不像是很好的樣子。”

楊沫學着蔣先生喝了口茶,也笑了起來,如今這京城裏,他們商隊能認識多少人,能跟他們關系不好并不多。

她隐約有了一個猜測。

“總不至于是秦老板吧。”

面前的人唇角微勾,“秦老板的兒子。”

“具體的情況,方才我大致聽羅明說了一遍。”

正巧這會兒邸舍老板戰戰兢兢地送走了一位來打聽的客人,愁眉苦臉的走到楊沫他們跟前。

“楊老板啊,你們商隊見天兒的跟官府的人扯上關系,我這小店快招待不起了。”

楊沫給老板倒了一杯茶,招呼他坐了下來。

“正巧蔣先生要同我講講發生了什麽,錢老板也一起坐下來聽一聽。”

大概人類就是逃不過八卦的天性,聽到楊沫這話,原本愁眉苦臉的邸舍老板這會兒眼睛都亮了。

“錢老板身為京城人士,想來是知道覃煙閣的吧?”

見對面的中年男人接過了楊沫的茶盞,坐在了她的另一側,蔣先生也不介意讓他給楊沫解釋一番這覃煙閣到底是個什麽地方。

“嗨,這誰不知道啊。”

“京城裏有點錢的人誰沒去過那兒啊?那裏的芸娘和清娘可是京城數一數二的花娘,不過我平日裏還是更喜歡去晴雨樓,那裏的姑娘啊,更溫柔一些。”

“這……這不會是……”

像是突然反應了過來,男人的眼睛越瞪越大,“覃煙閣出事了?那裏的姑娘們沒事吧……?”

“是覃煙閣出的事,”蔣先生肯定了錢老板的猜測,“不過同樓裏的姑娘無關。”

“昨兒個夜裏,秦老板的公子在那兒喝花茶,聽聞昨天覃煙閣有幾場……豔舞,那兒的大堂熱鬧着呢,巧的是,那阿忽思力辛也在那。”

蔣先生看向了對面的楊沫,楊沫聽到這個耳熟的名字,一下子反應了過來,“總不至于,是他也遭刺殺了吧?”

“誰說不是呢?”

蔣先生喝了一口茶水。

“不過,那刺客準頭也怪不好的,方明說他看的很清楚,那镖僅僅就是擦過了阿忽思力辛的衣袖,本來啊,那秦老板的兒子也不會被刺中,只是那會兒正亂着,也不知道是誰推了他一把,就叫他成了那替死鬼。”

楊沫拿起茶盞喝了一口,擋住自己忍不住上揚的唇角。

畢竟是死了人,如今還是死者為大。

“你們說的秦老板,不會是東街繡坊的那個秦風吧?”

錢老板顯然對于這個名字也有印象,楊沫瞥了他一眼,證實了他的想法。

“是他……不過,他應該很不甘心吧,我印象裏,秦老板似乎只有一個兒子。”

入京之後,京裏有名的這些老板的關系,楊沫他們多少都去打聽過,至于私生子有多少,那就不是輕易能傳出來的了。

“他當然不甘心,那個秦風這會兒大概正在京兆府裏上蹿下跳,他不敢把這個緣由怪罪到突厥人的頭上去,就只能拼命地找出到底是誰推了一把他那個好兒子。”

“嗤……”

楊沫沒忍住笑出了聲,那樣的情況下,想找出到底是誰推得人,那肯定是很麻煩的。

更何況現場狀況如此混亂,即便是找到了,對方一口咬定他不是故意的,誰也沒法說他就是有意害的人秦家公子。

“不過……方明和蔣薇,為什麽會在覃煙閣?他們二人……昨日不是采買去的嗎?”

既然方明能知道這件事,甚至還被人帶走作為證人,那說明事情發生的時候,這兩人就在覃煙閣裏。

說到這件事,原本還挂在蔣先生嘴角的那抹笑拉了下來。

“蔣薇好奇,聽人說起了覃煙閣的豔舞,愣是拉着方明進了那裏。”蔣先生嘆了一口氣。

而楊沫險些把剛喝進嘴裏的茶水噴了出來,她還道是方明這個小夥子總算是開竅了,沒想到居然是蔣薇把人拉進去的。

“楊老板……聽說你們昨日,去找的是就是秦風秦老板?”

一旁的錢老板面色逐漸古怪了起來,“你們昨日商談的可還順利?”

錢老板是知道楊沫她們這支商隊上京是幹什麽的,他也算是好相處,逢人就是三分笑意,和誰都能聊上兩句。

“這話……從何說起?順利如何,不順利又如何?”

楊沫和蔣先生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的眼裏看見了古怪的神色。

“若是順利,還好說,若是不順利……哎,你們是不知道啊,別看那秦風看着一副好說話的樣子,心裏可記仇了。”

“你們的人昨日就在那覃煙閣裏,你們還同他有什麽過節的話,叫他知道那是你們的人,就算這樁事情不是你們做的,也能被他咬下三兩肉來。”

楊沫昨日可是絲毫沒看出那人有什麽好說話的樣子。

不過,他們雖說昨日并沒有把生意談攏,也不至于說得上是過節。

*

與此同時的京兆府衙門裏。

京兆府尹梁升頭痛的坐在上頭,現在恨不得和底下那個看熱鬧的師爺換個位置。

而底下那個本應該在商場上叱咤風雲的秦老板,這會兒正坐在衙門的地上鬼哭狼嚎。

“你們得還我兒一個公道啊!都是在覃煙閣裏,憑什麽其他人無事,就我的兒,我的兒死了!”

“我的兒啊……”

“一定是有人故意将我兒推到那兒的,不然我兒絕不會死啊!”

“府尹大人,求您為我們秦家做主啊!”

“……”

方明拉着蔣薇後退了兩步,他怎麽也沒想到這個秦老板竟然是這樣的做派。

而府尹大人按了按腦袋,沖底下的人安撫道:“秦老板,我已經叫人将昨夜所有在場的人都傳喚過來了。”

“尹媽媽,你看看,是不是昨夜大堂的人,都在這兒了?”

而站在角落裏的一個穿着粉色衣衫的中年女子往堂中站着的那群人看了看,忙不疊地點頭,“是…是……都在這裏了。”

“那會兒正好是我們巧兒跳的玲珑曲,一曲正到精彩的地方呢,誰承想,也不知道是哪個殺千刀的,往我們那臺子下邊扔了支镖,那會兒,那位大人正坐在那裏呢,我也沒看清,不知怎麽的,就叫秦公子中了那只镖。”

“當時可還有什麽異常?”

眼看着秦老板的哭嚎聲小了起來,府尹忙接着問道。

那尹媽媽往左邊的那群衙役身上看了一樣,又趕緊看向了上首的府尹,“诶喲喂,大人,您也知道,我們那裏正是人多的時候,我那會兒還得忙着安撫姑娘們,哪能注意到什麽奇怪的地方啊……”

方明聽到這話皺了皺眉,看向了那個尹媽媽。

“她在說謊。”

蔣薇悄悄踮腳湊到方明的耳邊小聲說道。

“她在說謊!大人!”

第 33 章 章

第 33 章

轉瞬間,明光殿中只剩下他們三個人。

坐在上頭的老将軍時不時地翻一頁手裏的書,嘴裏還叨咕着什麽話,也不再問楊沫了,而坐在她旁邊的沈書低眉垂眸地喝茶,似乎一點也不在意這裏有什麽人在。

眼見着這大殿裏的氛圍越發地尴尬起來,那邊正翻着書的老将軍突然開口說了話:“你們兩個小年輕要是坐不住,也可以去外頭走走,橫豎小皇帝也沒有拘着你們。”

楊沫沖老将軍拜了一禮,也不想去外頭走走了,現在她就想随便找個房間,一覺睡到能出宮的時間。

不想身旁的沈書卻直接拉過了她的手腕,将她拉出了明光殿的正殿。

明光殿外有一處長廊,長廊連着一處乘風閣,從乘風閣上能遠遠望見宮中的夜泠池。

楊沫被沈書一路拉着,沈書的步子不小,她幾番掙紮卻掙脫不開,于是只能提着裙子跟在後頭。

“沈大人……”

“你先放開我……”

“沈書!我先前同你講的已經很清楚了!”

前面的沈書驟然停了下來,楊沫一時沒反應過來,腳下步子未停,腦袋一下子就撞在了沈書的右肩上。

“抱歉……”

楊沫聽見一句極輕的道歉,若不是此刻沒什麽風,可能這句道歉已經散在風裏了。

沈書不再說話,只是步子慢了下來,他的手往下一滑,拉住了楊沫的手,帶着她一步一步踏上了乘風閣。

楊沫感受到手心裏的溫度,和前面那個人不容質疑的态度,也沒有再嘗試着強行掙開他的手了。

她和沈書的這次重逢,本是因着案子的原因,這一次的案子結束,兩個人就不該再有交集。

她和沈書之間大概并沒有誤會,有的只是錯過。

只是有太多的事情,沈書并不知道,也不曾參與。

乘風閣上的景致極好,風憑欄立,雕欄玉砌,透過一層一疊的廊榭,能隐約望見遠處夜泠池上的光景。

此時似乎還有宮人乘着一艘小船泛舟池上,将上頭還未開謝的蓮藕一一采摘下來。

沈書就拉着她站在了乘風閣的憑欄旁邊,沈書輕輕的放開了緊握着楊沫的手,垂首看着眺望遠處的楊沫。

“你知道嗎,從第一次來這乘風閣,我就很想帶你來看看這裏的光景。”

“我想象了無數次我帶你來這裏的樣子,”他輕笑了一聲,“或許那個時候你已經是……”

“但如今這樣也挺好的……”

他不敢提過往的那些事,怕叫她傷心,讓她不願意留在這裏,哪怕只是短暫地陪一陪他。

楊沫聽到沈書的聲音越來越小,她望着閣樓的下方,偶爾有宮人從那裏走過,只是沒有一人發現閣樓上的二人。

她的視線裏突然多出了一只白皙的大手,上頭放着一只木頭雕刻的小兔,雕刻的很粗糙,甚至還不如她在塞北見到的那個老木匠的五歲孫子做的。

小兔子的耳朵上還有一個小小的豁口,不仔細看看不出來。

楊沫怔愣地看了半晌,小小的兔子眼睛裏用朱墨點了兩筆紅色,像是正委屈地看着她。

“沈書,你從來沒有對不起我。”

“……”

“你難道不知道我是遷怒嗎?”

“……”

“你何必還要這樣做呢,你可是鴻胪寺的少卿啊……”

“……”

面前的手從始至終都沒有縮回去,小兔子的目光從頭到尾都緊緊地盯着她。

楊沫嘆了一口氣,将面前的小兔子從沈書的手上拿了起來,右手的指腹輕輕摩挲着那道幾乎看不見的豁口。

她将小兔子握在了手心,往前走了一步,靠在了憑欄處。

“你知道嗎,當年離開青州之前,我曾經去找過你。”

楊沫望着夜泠池上,那抹粉色的宮裝一點一點的遠去,隐在了樹叢的後方。

“你說……你找過我?”

“這件事連蘇藺如都不知道,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

那年的冬天實在太冷了,她撐不住了,娘親靈牌要錢,棺材也要錢,可那時候的她只是一個十四歲都不到的女孩子。

她所有的錢都已經丢在了那一日複一日倒在門口的那些藥渣裏了。

她想,最後一次,她去問沈書借一筆錢,如果能叫她的娘親安然下葬,她餘生就算是給沈書當牛做馬也甘願了。

所以她去了那個她只去過一次的沈府門前,敲響了那扇沉重的大門,可裏頭出來的人裏卻并沒有沈書。

“我見到你的父親了。”

她才剛敲響大門,那些門裏的仆人簇擁着一個身着錦服,氣度極佳的中年男人走了出來,那個男人只是皺了皺眉,就有旁邊的仆人代替他來将她趕走。

還是那個男人出聲喝止了他們。

那個人認出了她,認出她是那個同他的兒子傳出謠言的那個窮人家女子,也許是有人主動告訴他,也有可能是他刻意調查過。

當他叫開那幾個仆人的時候,她的心底湧出了無限的希冀。

所以,她開口了。

開口求他讓她見見沈書。

只是最終,她既沒能夠見到沈書。

也沒能夠借到足以安置母親的銀錢。

她只能用自己換了一副足夠安置母親的棺材。

然後,狼狽地逃離了青州。

“所以,沈書——”

“他跟你說了什麽?”

楊沫的手連同手上的小兔子一道被身旁男人的大手握了起來,小兔子其中一只略顯尖銳的耳朵穿過她的指縫,似乎紮進了上頭那只手的手心裏。

楊沫察覺到有溫熱的液體緩緩的從相接之處落到了自己的掌心之中。

她微怔了怔,輕柔的用另一只手将緊緊抓着自己的沈書的手展了開來,手心處果然被那只尖銳的耳朵戳出了一個血洞。

現在仍在緩緩地流着血。

楊沫從袖子裏掏出了一方素帕,如今她已經學會在身上帶兩方帕子了。

她将素帕疊了幾疊,然後小心翼翼的繞過沈書的掌心,将他的手掌包裹了起來,在手背處打過一個結。

然後将沈書的手翻轉了過來,鄭重地将那只一只耳朵染血的小兔子重新放回了沈書的手心。

“所以,沈書,就這樣吧。”

男人翻掌重新拉住了她的手,那個被安放手心的小兔子猝然落到了地面,小兔子的耳朵從豁口處斷了開來,染血的部分落到了楊沫的腳邊。

小兔子紅紅的眼睛裏似乎小心翼翼地收藏着數也數不清的委屈,不敢叫人知道,也不敢流出淚來,于是就只能這樣靜靜地看着她。

“他跟你,說了什麽?”

沈書不肯放手,雙眼固執地看向楊沫,固執地問着這一句話。

楊沫擡頭回望着沈書,她從來沒有這麽冷靜的去回憶過去的事情,如同一個旁觀者一般,看着另一個楊沫如同行屍走肉一般走在青州熱鬧的人群裏。

她搖了搖頭。

“你父親說的是對的,沈書。”

即便是如今,即便她已經不是當年的楊沫,即便她手裏已經小有資産,她和沈書,也依舊是兩個世界的人。

如同一面鏡子的兩邊,永遠看着不同的方向。

她認識沈書的時候,正逢青春慕艾的年紀,喜歡上了一個正直善良的少年,那個時候的感情是真的。

她同沈書分開的時候,或者說她離開青州的時候,她已經失去了她的整個世界,那個時候的傷痛也是真的。

就如同地上那只斷了耳朵的兔子,已經被鮮血浸透了的傷痛,又如何能同那只小兔子重新合在一處呢?

楊沫倒退了一步,垂下了眸子叫自己不再去看面前的人盛滿了委屈的眼睛,狠下心來從他的手裏将自己的手拉了回來。

随後轉身離開了乘風閣。

再次重逢時,她是商人,而他是少卿。

士農工商,她依舊位于社會的底層。

而她身後的那個人,緩緩地蹲下了身,從地上撿起了那只碎了耳朵的小兔子,和憑欄旁染滿了鮮血的半截耳朵。

沈書将那半截耳朵仔細地合上小兔子身上的那半截,可中間依舊有一道缺了一截的裂口。

他怔了怔,随後從懷中掏出自己的帕子,将小兔子仔細地放在帕子的中央,然後将帕子方方正正地疊好。

沈書擡頭,在乘風閣上茫然地看着下邊的長廊上,那個女子毫不猶豫離開的背影。

他心口處隐隐傳來陣痛,如同被什麽尖銳的鈍物撞擊在胸口,連帶着手指都痛的有些痙攣,沈書不得不握緊了手中那方帕子,當尖銳的木刻通過手帕再一次刺在他的手心的時候,他心口處的疼痛似乎才緩解了一點。

他的阿沫真的已經不是從前的阿沫了,那個時候的她,雖然貧窮,但陽光,開朗,對所有未知的一切都充滿了勇氣。

如今的阿沫,成熟,聰慧,擅于利用身邊的一切,可她将自己的感情小心翼翼的藏了起來,不叫所有人看見,只要有人觸碰到了觸角的一端,就會被她狠狠推開。

那個女子的背影轉過了前方的回廊,再看不見。

沈書低頭,過了許久,他低笑了一聲,可是那又如何呢,阿沫始終是阿沫,即便如今的她将自己的情感好好地收藏了起來,可她的內心依舊柔軟而炙熱。

沒關系,他總有辦法的。

第 32 章 章

第 32 章

楊沫跪在金碧輝煌的崇政殿內,大殿的兩側似乎站着幾個人,只是楊沫不敢擡頭,也不曾注意有幾個人站在這大殿裏。

而上首天子的聲音要比她想象中要年輕的多。

她低着頭,聽到上頭那個年輕的聲音說,“你就是從塞北來做生意的楊老板?你擡起頭來孤看看。”

楊沫微微地擡起了頭,眼睛快速地瞥了一眼上頭,那個皇帝看上去不過二十出頭的樣子,只這模糊的一眼,她分辨不清周圍站着的還有誰。

“呵,看上去倒是挺漂亮的一個姑娘。”皇帝輕笑了一聲,也不知是在跟誰說話,“這就是沈卿你情願丢下鴻胪寺內的公務,也要跟着去尋證據的姑娘。”

“聽聞跟林老将軍也有關系,倒不如……”

楊沫聽到這裏,重新将頭低了下去,雖然知道這樁案子同她們關系不大,但是如今跪在這裏,聽面前的天子似是開玩笑的語氣,她總有一種不着調的感覺。

“陛下,她不過是一個姑娘家,您又何必開她玩笑。”

楊沫聽到沈書的聲音就在不遠處,這一刻她心裏竟有一陣沒來由的心安,只是楊沫不敢放松心神,生怕皇帝問她一句什麽她卻接不住下一句。

“孤不過一句話……”

上頭的聲音停了一瞬,“罷了罷了,你們帶她下去吧。”

楊沫被一只有力的手從地上扶了起來,她擡頭看去的時候,上頭已不見了那位身着玄黑色天子服飾的帝王。

沈書的手溫和而有力,将她帶出了崇政殿,楊沫這才發覺,在這裏的除了沈書和鴻胪寺卿,還有另一位鴻胪寺少卿以及大理寺的幾位大人。

她低下了頭,跟在沈書身邊走在宮宇之內的廊道上,心頭卻有些不明所以。

難道皇帝叫人将她急匆匆叫進宮來,只是為了看一看她長的什麽樣子?

可看着如今的陣勢,明明是同那樁刺殺案有關。

“別多想。”

身旁的聲音溫柔中帶着一抹笑意,懸在她身側的大手輕輕地握了一下她的手就放了開來。

即便沈書的聲音并不算大,依舊引得那幾個大理寺官員往這處看了好幾眼。

直到他們被人引進了一處名叫明光殿的殿宇,那些似有似無的目光才從她身上剝離開來。

而楊沫,也在明光殿中看見了一個曾見過幾回的熟人,林将軍的父親,林潮光老将軍。

林老将軍這會兒正坐在大殿內悠哉地捧着一本閑書看着,看名字甚至……似乎是西街地攤上那些常見的雜書。

楊沫跟着其他幾個官員上去同林老将軍見了一禮,老将軍才将視線從那本書上挪開。

“喲,你們也來了呀,自己找地方坐吧,要是在這裏坐不住的,去旁邊随便找個房間,睡個幾覺醒來,咱們就能出去了。”

林老将軍似乎一點都不在意如今被困在宮中出不去的狀況。

而周大人同老将軍辭禮之後,就帶着幾個不願呆在這裏的官員走進了內殿。

老将軍将書撇到了一旁,目光看向了楊沫他們這個方向。

“咦,你二人……這是認識?”

“林……”

“我同沈大人并不認識,只是因着這一回刺殺案,沈大人幫了我們商隊許多,機緣巧合之下,見過那麽幾回罷了。”

楊沫打斷了沈書即将出口的話,卻沒有看見身側的那個人,原本笑的溫和的眉眼,随着楊沫的話漸漸沉寂了下來。

而林老将軍點了點頭,也沒有深究。

“委屈你們了……”

“老将軍……這到底,為何叫我進宮啊?”

直到現在楊沫尚還不清楚她進宮的原因。

“這……你還不知道嗎?”老将軍意外地打量了他們幾眼,在看見沈書的神色時,他的眼睛微微眯起,忽然笑了一聲。

“你也不必太過擔心,小皇帝不會為了一個外邦人為難他自己的臣民的,不過是叫他面子上好看些,等那個……叫什麽阿忽什麽辛的突厥人走了之後,咱們就能出宮了。”

楊沫突然反應過來,這樁案子對于突厥人來說相當于是不了了之了,可他們卻付出了一條人命的代價,那個突厥使者自然是不甘心的。

而小皇帝這麽大張旗鼓的把他們叫進宮來,也不過是為了拖延時間罷了。

“比起那個什麽辛,你不如給我說說,這個書……到底有意思在哪裏?”老将軍沖楊沫招了招手,重新捧起了手旁的那本閑書。

“怎麽我家夫人一看起這種書來就能把我忘在一邊,還總是指責我比不上那個什麽誰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