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我父母能不能接受。”姐夫微皺着眉頭,淡淡道。
“孩子姓什麽這事兒我說了不算,但堂姐也不是勸不動的人,你多勸勸呗。”我模棱兩可地道。其實,我也好奇堂姐為什麽如此堅持讓博衍姓‘梁’,這并非梁家的傳統。
“姐夫,你怎麽會對《珈藍郡圖經》這種古典感興趣?是做科研太枯燥,需要文學調劑嗎?”我岔開話題道。
“我大學時選修了一門通識課,任教的歷史教授曾做過一個《珈藍郡圖經》的注釋研究,圖經裏講到史記随帝王下葬的皇後嫔妃應有七位,但是後世只開棺考古了六位妃嫔,并沒有找到皇後的屍身。據教授分析,這位皇後應該沒有随帝王下葬而是于下葬當日逃逸了。之所以能做到這點,極有可能是史官将皇後的名諱記述錯了,‘溱’‘臻’二字混淆,而同期也确實有一位‘臻妃’,如此李代桃僵,後世一直錯記作‘臻後’,實際應為‘溱後’,皇後取字按理該依着皇後出生地的水域命名,即溱水河畔。”姐夫道。
我聽得有些暈,正想和姐夫細談,堂姐跨進廚房将姐夫勾走了。
臨吃飯的點,賓客們‘擠擠一堂’,愣是将大廳塞滿了五桌人,又在院子裏塞齊了四桌,可還是有人沒法兒落座。梁家老老少少來得特別齊,爺爺的幾個兄弟姊妹都是三代人一起來的,‘女婿’、‘媳婦’、‘孫子’、‘孫女’凡是能叫上號的輩分全都齊活了。我爸領着爺爺坐在老宅的首座上,從美國回來的廣晶姑姑身旁坐了兩個陌生面孔,一男一女,看樣子應該是我未曾謀面的表弟表妹。秉乾叔領着堂姐姐夫坐在一起,身邊竟然還坐着長時間未見的、已同他離婚移居澳大利亞的嬸嬸。我迅速掃了一眼,雨潤叔和莊嬸躬身坐在旁桌上,并沒和我們坐在主桌,不由得心中一酸。霁哥打電話來說他還要好一會,讓我們先吃。我爸起身簡短說了幾句,然後就将致辭的事留給爺爺了。爺爺久未回國,見幾個兄弟姊妹們都和自己一樣,在幾年間滿鬓華發、皺紋橫生,不禁心中好受了許多,說話中氣十足。他甩出一副家主的氣勢來,滿口金蓮,聽得我只想拍手叫好。
席間,嬸嬸忽然離席走到我身邊,在桌下塞給我一個沉甸甸的紅包。我趕緊擺手,心想我這都二十六七的人了,怎麽能要嬸嬸的紅包。我推拒,嬸嬸卻硬是将紅包推進我手心裏。
“嬸不常回來,這紅包你拿着。”嬸嬸很堅持。
“拿着吧。”我爸道,“不要拂了你嬸嬸的心意。”
“媽你偏心啊,”堂姐在一旁打趣道,“我懷着孕呢都沒紅包拿,阿硯怎麽就有了?從小你們就偏心她。我爸也是。只要阿硯開口,什麽條件都能滿足。”
“你這不是還沒生嗎,生了爸給你包個大紅包。”秉乾叔哈哈大笑,道,“懷着身孕的人呢,怎麽還跟小孩似的。”
“我就跟你說吧,我在我們家地位最低,你還不信。”梁櫻轉頭望向鄭瀚,朝他撒嬌道:“現在信了吧。”
姐夫伸手将堂姐攬在懷裏,低聲道:“沒事兒,關起門來,在我們家,你的地位最高。”
衆人聽了姐夫一番泡過蜜的話,皆眉梢沾喜,熱烘烘鬧作一團。我也跟着嬉笑,夾幾筷子菜送到嘴裏。有那麽一瞬間,我想到若是此刻我身邊也坐了一個妙人,不知又會是一副什麽光景。飯吃到一半,霁哥風塵仆仆地來了。我趕緊起身,給他騰了一處能放下凳子的空位。霁哥落座後,衆人皆無聲。雖然消息還未正式對外公布,但宏利資本即将借殼上市這件事,是大家心照不宣的已知事實。梁霁作為宏利資本的老總,身價暴漲、跻身億萬富豪僅在旦夕之間。霁哥落座後,先跟家裏幾位長輩都道了新年好。他神态自若地同長輩們聊天,筷子也沒停,吃得津津有味。我刮了一眼爺爺和廣晶姑姑,并不能從他們微笑着的臉上讀出任何情緒來。秉乾叔起身給霁哥倒了一杯酒,霁哥也沒含糊,一口悶了。周遭的眼神流轉,令我覺得有些乏,就先下了桌,往書房走。
老宅的書房裏有一把清漪美人榻,聽說是祖上傳下來的宮中之物。我往美人榻上一橫,眼睛一閉,就睡了過去。迷糊夢中,忽然聽到細碎聲響,仿若破殼之聲。我心猛跳了一下,連滾帶爬沖向藏書室,放下懸梯。閣樓的白壁已有了裂縫,我趕緊将龍燈提出,小心翼翼地攏住燈芯。可是,裏面幹幹淨淨的什麽也沒有。我坐在閣樓的地板上,大腦一片空白,隔了一會,才猛然意識到——燈芯裏燃着的赤焰消失了!我汗大如豆,心跳得飛快。好端端的赤焰,怎麽就消失了?莫非赤玉錦鯉死了?一想到這,我心就涼了大半截,幹脆仰面朝天,癱倒在地板上。我心煩意亂,側個身,靠着牆壁閉上眼。這幾日實在太過勞累,身子一躺平就迷迷糊糊想睡覺。老宅年紀大了,木質結構,偶爾傳來窸窣聲響,惹起我的注意,卻不足以令我起身。
“噗嗤——”
“噗嗤——”
“噗嗤——”
這聲音絕不可能是木質結構發出來的。我睜開眼,順着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這一望,激得我立刻坐起身。不遠處的地板上趴着一只灰綠色的甲殼類生物,瞪着烏溜溜的眼睛。它由遠及近,慢慢朝我爬來,直到離我腳趾一尺遠。我愣神。這段時間,我一直在想怎麽用龍燈孵出真龍來,因為真龍的火焰能燒制寶匣。或許是我太醉心于孵龍的配方,忘了龍燈上供着的焰氣是從赤玉錦鯉那兒來的。龍生九子,各不成龍。以赤焰錦鯉孵化,泅水而依,自然只能孵出赑屃。赑屃,也稱霸下,将它的背殼曬幹了,即是甲胄,能燒出真火。我心中五味陳雜,将赑屃從地上抱起,點着它的頭道:“忙活了大半天,卻生出只龍龜來。喂,你能變出寶匣來嗎?”
赑屃仰着頭,四肢努力伸張,模樣很滑稽。我将它平放回地上,它擺動着四肢,前掌按住我的拖鞋。我嘗試退了幾步,它亟亟跟上。來回幾次,赑屃皆孜孜不倦地朝我爬來,用前掌按住我的拖鞋。它這一連串的印刻反應,顯然是将我認作了它的母親,再放回龍燈怕是不行,只得将它揣進褲兜裏。回老宅大廳時,酒席已撤,換上了牌局。賓客們分作幾團,聚在一起閑聊,也有小朋友手裏拿着煙火棒點着玩的,瓜子花生殼落了一地。廣晶姑姑上前跟我介紹了她的一對子女,小的叫慧伊,大的名字我給忘了,只記得皮膚黝黑,是個五官深邃的孩子,千禧年所生。時鐘敲過十二點,賓客們守歲結束,便各自散了。我爸、秉乾叔和廣晶姑姑還有體己話要談,去了書房小敘。堂姐懷着身孕不好熬夜就先和姐夫回家了,連帶着鄧阿姨也跟着回了,留下我和霁哥打掃滿室的狼藉。
認真講,這是我成年後第一次看霁哥幹家務活,他幹起活來的姿勢和姐夫完全不一樣。姐夫一手下去,溫溫和和地,就将活兒都抹平了。霁哥不行,霁哥必須把每個角落都清掃到絕對幹淨為止。怪不得我爹常說,有事兒找梁霁,比找警察管用。
“過了初八你就來公司上班吧。”霁哥握着拖把,大開大合地拖着地面。
“不了吧。”我拒絕。
“你總是在家裏呆着,對身體不好。”霁哥望了我一眼,語重心長道,“你沒事兒得多往人堆裏鑽,沾沾陽氣,修養個半年,身體才能見好。你是經歷過生死輪回的人了,道理自然比我懂。”
我愣住。霁哥長嘆了一口氣,絮絮道:“當初看到你昏迷着被人擡進我家,面色發青,四肢僵硬,那一刻,我心真跟死了一樣。送你回來的人說你到了晚上就能自己醒過來,若過了淩晨還醒不過來就給他打電話,他一直在樓下的星巴克等着。你嗜睡的情況他也預先說了,說會持續一個月,期間一定要保證進食,哪怕睡熟了也要給你灌點米湯之類的營養液進去——”
“別說了哥,我不想聽。”
作者有話要說: 新更送上,下一更約一周後。
☆、夜雨
作者有話要說: 大結局,看完別走開,還有後記哈哈。
三月,宏利科技将63%的股權轉讓給林盛集團實現淨殼,随後母公司宏利資本收購股權借殼上市,董事長梁霁跻身億萬富豪之列,宏利集團達到了前所未有的行業頂峰。與此同時,我正式以股東身份進入宏利董事會,跟着梁霁參與董事會各項會議,整日打飛的考察項目。霁哥在工作要求上對我非常苛刻,所有業務都從頭教起,小到如何排查賬目,大到董事會雙層股權結構行使,事無巨細,教得格外認真。我同他打趣,他還那麽年輕,怎麽着都還能在董事長的位置上混個二三十年,沒必要把畢生絕學傳給我。俗話說,學會徒弟,餓死師傅。霁哥對此只是淡笑,該批評我工作不認真的時候還是往死裏批評,該敲打我工作不上進的時候照樣往死裏敲打。
一連數月,我整日背着一摞文件和筆記本進出董事長辦公室,連在電梯裏的時間都用來看歷年財報,恨不得把睡覺的時間都貢獻出來學習公司法。最不可思議的是,霁哥竟然跟我着回家将我單身公寓裏所有的舊行頭全都裝箱子裏扔了,帶我連逛三晚上兆安路高檔商廈,消費了整整三十萬的衣服和包飾。他一邊刷卡,一邊警告我不準再以一副道姑的樸素模樣示人,我如搗蒜般點頭。光這樣還不夠,他又帶我去他的公寓,打開儲物櫃翻出一堆還沒拆封的禮盒來,裏頭全是愛馬仕、香奈兒、菲拉格慕等一線大牌的箱包鞋具。他讓我将合适的全都挑揀走,不合适的就給堂姐拿去,剩下一些打算分給朋友和同事。我有些慌了,問他這是怎麽了。他淡笑,說這些東西往後沒機會送人了,得處理掉,否則看着心裏堵得慌。
八月中旬,梁霁将其所持股權全數減持,辭去公司董事、董事長等職務。他給自己放了個大假,在國內旅游了将近三個月,直到媒體爆出宏利資本的老總梁秉乾存在多項商業詐騙,法院遣人調查,他才被董事會匆匆召回,主持大局。我本以為他回來是準備營救秉乾叔的,誰知他回來是為了舉證秉乾叔操縱股價、非法融資的,将我跟我爹氣得半死,恨不能将赑屃直接砸他那張俊臉上。
我爹多方奔走,可到底還是敵不過黑紙白字的實錘、自己人捅的刀子。秉乾叔在經營林盛時曾蓄意融資不善造成公司內部財務虧空,并通過大宗交易減持林盛股票套現數億元‘借給’宏利資本使用,爾後又挾持宏利資本原董事長梁霁,脅迫其簽下公司股權轉讓合同,利用宏利借殼上市之便,操縱股價非法融資近千億,一審被判有期徒刑二十二年。幾日後梁櫻臨盆,生下一個六斤多的兒子鄭璟勻。一時間,真可謂悲喜交加、百感交集。
關于判決書上的‘脅迫’二字我是持懷疑态度的,但梁霁很好地利用了雨潤叔‘私生子’的身份,他作為自然人與梁家不存在任何法律意義上的親緣關系,就算有往來也較難定性,而通過自身減持、股權質押借款、恐吓威脅,一手促成‘蛇吞象’式的并購是秉乾叔多年來慣用的伎倆。梁霁一石激起千層浪,秉乾叔曾經的合作對象也都紛紛實名舉報,消息層出不窮。所幸,宏利結構穩定,并非一般企業,扛得住調查,也經得起風浪。我爸臨危受命,代管群龍無首的宏利。他整日抱着一個泡滿茶葉的老式塑料杯在公司裏晃悠,身後跟着一只玳瑁,見誰都笑眯眯的,但罵起人來也是一挺紮實的□□,比秉乾叔好不了多少。坊間傳聞得厲害,說鹬蚌相争漁翁得利,梁秉乾跟梁霁争得你死我活,最後便宜了梁皓晖跟梁硯。我爹心大,風口上還專門給我劈了間辦公室出來,叫我将銀條兒也帶去公司,給老貓做個伴。我上班上出了瘾,每日八點準時到公司,專心工作,五點下班十點入睡,非常規律。家裏的赑屃剛開始每天喂二兩魚蝦管飽,過了半個月,兩斤魚蝦都管不飽它一次正餐。我爸大手一揮,幹脆将老宅幹枯的小橋流水又重新注上清水,養上魚蝦,供赑屃吃喝。書上說赑屃是個實心的神獸,遠古打仗時總是沖在最前面,背扛重物也是一絕,典型的勞碌命,不過我是一點都看不出來,光看見它吃了。
十二月的一天,阿彌陀福聖誕,霁哥約我去白馬寺上香。他上完香要趕中午的飛機去紐約,因此我們早上四點就出發了,五點到廟裏拜了一圈菩薩,吃完齋飯就下山了。我雖然還生着梁霁的氣,但一想到這可能是我和霁哥最後一次在國內見面,我心裏就難受,卻又不想作出一副依依不舍的姿态來。去機場的路上,霁哥開着堂姐的白色奧迪車,有一搭沒一搭地跟我閑聊。我倆也聊不出什麽花來,聊來聊去不是公司經營,就是股票投資,聊得特單薄。
“套現套得那麽快,是為了分手費吧?紐約房子找好了?”我望着他,戲虐道:“你逃得那麽快,法院就算要查,怕是都跟不上你。”
霁哥幾次欲言又止,終究還是沉默。我收了笑容。他突然轉頭盯了我一眼,又若無其事地切回視線,道:“阿硯,你真的不想聽嗎?”
“什麽?”
“阿硯,先把誤會都解釋清楚了,再下結論。”他道。
梁霁打了一把方向盤,将車駛入機場出發航站樓的車道,停在地下車庫。兩人皆無言。我陪他托運行李、換完登機牌,送到邊檢口。他将車鑰匙遞給我,我拿了鑰匙還沒來得及放進口袋,就被他一把攬進了懷裏。他的大手使勁拍了拍我羽絨外套上的帽子,低低的說話聲在我頭頂盤旋,我勉力止住要紅的眼眶,不讓眼淚滑落。
“很長一段時間裏我都在想為什麽兩個相愛的人會分手,後來我明白了。我和阿曼,我愛她,但是我不懂怎麽去愛她。她總是讓我束手無策,讓我無所适從,好像我說什麽話、做什麽事都是錯的。十年前是這樣,十年後也是這樣,沒有任何改變。我因為一些莫名其妙的自尊心把這份愛撕得粉碎,造成了巨大的誤會,到了最後,我們雙方都承受不起對方的愛,只能分手。很多次我都在想,如果我能丢掉我那些可笑的自尊心,我能收起那些愚蠢的虛榮心,我能把全部的自己都掏出來給她看,好的壞的,坦誠相待,我和她一定不會是現在這個局面。”他說着,從西裝口袋裏拿出一個信封,遞給我:“這個你拿着。”
“珍重。”霁哥松開我,頭也不回地往邊檢口走。
我目送梁霁離開後,低頭将信拆開,雪白的宣紙上只有短短兩行字:“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
從機場回家的路上,我的眼淚根本止不住。我打開車上的收音機,電臺裏放着許美靜的《傾城》。我聽着歌,哭得更傷心。眼淚模糊了視線,真想就這麽一直開下去不要停,喝一大口忘川水,吃一大罐後悔藥,大醉一場,醒來一切都能回到原點。我的心從未如此疼過,好像有人掄重錘悶聲砸在我的心髒上,一下又一下,到了最後,什麽感覺都沒有了,只記得我迷迷糊糊下了車,打開老宅的門,沾着卧室的枕頭便倒了下去。
淩晨時分,我清醒過來,望見床頭櫃上放着的宣紙,心像被刀刃狠狠擦過,回憶洶湧來回。我想起白馬寺初遇時他踏着一雙牛津皮鞋,彬彬有禮地請教放生池該如何放生,幹淨的眸子裏盛着一個迷蒙緊張的我。我想起撞上大棗那會,明明是我及時拔刀救了他,他卻偏要扯出英雄主義來,嘴硬得不行。我想起在山上的每一日,我同他一言不和就打架,吵架更是家常便飯。他愛發牢騷愛裝逼,我只要看到他跳腳,心裏就開心得不得了。我想起寫婚帖的那個晚上,他将婚契按進心扉時我在想,只求長命又百歲,與君鸾鳳共比翼。我想起落入忘川時他在我耳邊的嘶吼,我想起中陰間訣別時他慘白的臉上挂着豆大的淚珠,我想起澗溪邊日夜縫補什物的白衣少年。其實,我從未真正恨過魏延,我只是不能面對自己對他愈加濃烈的感情。說來可笑,那麽多次生死關頭,我首先想到的永遠都是他。可見,我愛他這件事,真不是我能說了算的。我生氣,我惱怒,我在意,可把我的玲珑心思掰開來看,管它什麽命定、管它什麽對立,我想下班回家時客廳裏亮着燈,地板上放着兩雙拖鞋,洗手臺上放着兩個牙杯;我想周末逛街看電影的時候有人陪,我想游覽名山大川的時候有人和我一同欣賞美景;我想和平凡夫妻一樣,吵吵鬧鬧又酸甜有趣,分享一切美好,分擔一切苦痛,而這個人除了魏延,其他人都不行。
我輾轉難眠,起身找酒喝——要最烈的酒,最燙的爐,喝到地老天荒,喝到倒地不起。我将我爹藏在書桌下的白酒箱子拖出來,起開蓋子,用電爐子燒溫了,也不管燙不燙口,直接往嘴裏灌。我喝大了,身子燥,就跌跌撞撞往院子裏走,走到小橋流水那兒,直接往石階邊一躺。赑屃聞聲爬過來,我一把抱住它的脖子,将熱臉貼在它冰涼的甲背上。流水潺潺,聽着很是悅耳,我暈暈乎乎一個側身,翻進了池子裏。冰冷的池水沒過我的頸項,我閉着眼,躺得很恣意,手在水底下随意地劃着。
忽然,一雙手穿過我的腋窩将我從水裏抄起。那雙手将我整個攬進懷裏,擁得很緊。一股和煦的熱氣從我的腳底漸漸生長出來,萦繞着我,将我身上濕透的衣袖烘幹了。我聞到熟悉的薄荷香氣,我的眼角滑下淚來,卻緊緊閉着眼睛不敢睜開,生怕它只是我的一個夢。
“阿硯。”
“阿硯,我的阿硯。”
“阿硯,我想你。”
(全文完)
上海——波士頓——紐約
☆、後記
寫下《廟算》第一章的時候,我沒想太多,單純想寫個帶點恐怖氣氛的故事,沒想過裏面的人物關系,沒想過要通過它具體表達什麽,也沒想過它的結局。故事從15年的夏天開始連載,原定16年年底完結,卻遲了一整年。
作品之于作者,很多時候是一種映射與被映射的關系。這遲到的一年裏,我文字産量極低,大部分精力都投入了體驗、實踐、學習和少量拍攝中,該體驗的我都體驗了,然後才有《廟算》的後二十章。
對于《廟算》這本近二十萬字的小說,作為創作者,我是有底氣的。我知道我寫出了一個另類的、偏門的故事。在整個故事的塑造過程中,我清楚地知道所有我想要表述的情感和細節,我無數次和筆下的角色溝通,有伏筆也有出路。在文字行進的過程中,梁硯、魏延、陳昂駒這三個主線人物逐漸豐滿起來,人物之間有了火花,有了羁絆。在故事呈現的過程和方式上,《廟算》這個故事可以從很多角度來解讀,你可以說它是一個恐怖懸疑抓大粽子的故事,你也可以說它是一個講述愛情、友情與親情的故事,讀者可以贊揚、喜歡裏面某個人物的價值觀,也可以讨厭、鄙夷之,我都非常歡迎。我試圖在這個故事裏探讨很多主題,但有一個主題貫穿始終——尋找。這是一個關于尋找的故事。故事剛開始的時候,梁硯在尋找幼清死亡的真相,陳昂駒在尋找和白馬寺牽上線的辦法,魏延在尋找獵人的眼淚,姑蘇臻在尋找留住過去的方法。随着故事的推進,梁硯在上山的過程中确認了自己的天命,陳昂駒找到了自己的妹妹,姑蘇臻找到了中陰間的法門,而魏延,他找到了梁硯。
萬事萬物都有它的緣法。梁硯和魏延之間的感情,我以一種逐漸跳脫的角度來描寫。寫到最後,‘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一句詩就概括了全部,但是仔細把這句詩拆開來看,杯酒之餘對着十年枯燈,桃李春風對着江湖夜雨,聚散何其短暫,遺忘何其煎熬,其實很悲涼。人的感情一面很複雜,一面又可以簡單。兩個人若是想要在一起,心志彌堅,又有什麽可以阻擋?梁硯和魏延在非常短的時間內相知相戀,卻又在已知的身份宿命和事件洪流面前被迫分道揚镳,但是兩個人都沒有停止過愛對方,梁硯的愛寬廣無瑕,魏延寧願割魄換梁硯陽壽也不願陰陽相隔。寫結局的時候,很多瞬間我都想将兩人分離,這對于作者來說是最好的與人物和解的方式。但是,我不想要梁硯魏延與我和解。往深裏想,生死況且并不能将兩人分離,那麽兩人面上裝着的淡漠不過就是一張遮羞布。魏延在打鬥過程中甲胄被珈藍刺破,梁硯到死不願意喝忘川水,龍燈孵出赑屃,赑屃作什麽功用,把這些線索聯系起來,輕而易舉地就指向結局,這樣的故事才是圓通的故事——細節和線索我都放進去了,讀者們你們猜吧。
寫作的過程中做了很多細節修改,比如我前後分別使用‘她’和‘它’來代名姑蘇臻,比如我将薩摩耶的名字改成了‘銀條兒’,比如我将朝代改成了中古世代,以便與《千凰》銜接。不過下一本書不是《千凰》,下一本将是《浮生東流去》,《青爐知盡歡》的姊妹篇。
所以,韓磷你準備好了嗎?妝化好了嗎?
2017/11/14 淩晨于紐約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對《廟算》的喜歡,謝謝所有在我文下評論的讀者,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