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我能很清楚地感覺到我的眼球在着火,淚腺像是被堵了口,又澀又疼,太陽穴的神經連着眼球,疼得我甚至無法呼吸。
“你竟然想殺了我!”魏延發怒的聲音在我頭頂盤旋,而我已被真火灼地無絲毫力氣。
“你竟然想趁機殺了我!”魏延暴怒的聲音幾乎要刺破我的耳膜。
我多希望我所經歷的一切都只是一個噩夢,一個無比漫長的噩夢,不論其中再血腥、再暴力,都只是一個簡單的噩夢,一覺醒來,一切安好。可惜我沒有那麽好運,等我再次睜眼,我的眼前一片荒蕪,迎接我的是一片消無聲息的寂靜與黑暗。
陳昂駒同我說,我發高燒燒到了四十多度,眼睛也燒壞了,看不見東西,大概要過一陣子才會好,也可能永遠都好不了。他極力勸我回市區,進醫院診治一下,他會陪我去。但我知道,我的眼睛是被魏延弄傷的,沒有他,我就永遠也好不了。我很想哭,可淚腺像是被人拿走了似的,根本哭不出來。我心中忽如涼水浸過一般清明——我的眼淚被魏延全拿走了。
不知道下一次,他又要從我身上拿走什麽。
“魏延呢?”我問。
“魏少爺跟任警官上前面勘路去了,昨天晚上下了一夜暴雨,山體滑坡,車隊開不了。”陳昂駒道。
“哎,小九,我總覺得那個魏延有點古怪”,陳昂駒湊近我,輕聲道:“他看起來年紀輕輕的,但今天早上不知道他哪兒弄來一個小孩,叫魏凱凱。”
“他不叫魏凱凱。”我道。
“不叫魏凱凱,那叫什麽?”陳昂駒問道。
“他叫梁博衍。”我靜靜道,“從輩分上來說,是我的小外甥。他是我堂姐梁櫻的第一個孩子,三歲那年,在省府醫院門口走丢了。”
作者有話要說: 真是對不起觀衆,這章更新遲了,你們打我吧。
下一次更新時間: 3月23日
☆、浮世
“梁櫻?”陳昂駒皺着眉頭,“這個名字我怎麽聽着這麽熟悉啊?”
我輕笑一聲,問:“你聽說過《青爐》、《浮生》這兩本片子嗎?”
陳昂駒如小雞啄米一般地點頭:“聽說過,聽說過,演《浮生》那本片子的男主角出過車禍,特地請我老婆去轉運,後面拿了金熊獎影帝。”
“這兩本片子都是我堂姐導的。”我道。
“我靠,真的假的,梁櫻真是你堂姐?我讀書少,也不怎麽上網,你可不能這麽騙我。”陳昂駒道。我雖然眼睛看不見,但光聽陳昂駒誇張的聲線,就知道他有多驚訝。
“真的,我不騙你。”我笑着道,“真是我堂姐。”
“放眼華語圈,女導演可不多,而且她拍出來的電影,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老的小的都愛看,一線大導演啊!”陳昂駒道,“我還聽說,她老公是搞科研的,啧啧啧,科學與藝術的完美結合。”
“是啊。”我笑道,“沒想到你八卦消息知道得挺多的。”
“關鍵梁導長得漂亮啊,氣質也好。”陳昂駒的聲音有些上揚。
“從面相上來說呢?”我順嘴問道。
“除非你付我三十元錢,不然我是不會道破天機的。”陳昂駒道。
“算了算了,我堂姐生來就是大小姐、大導演的命,等下你又來個‘演面’,被你說壞了,我可有的忙了。”我道。
“小九,你眼睛這樣真沒事嗎?”陳昂駒對我的眼睛很關切,“這種事不能拖,一拖就很難根治了。”
我努力張了張雙眼,眼前是死一般的寂靜。
“沒事兒,過兩天就會好的。我小時候發燒也會這樣,一邊中耳炎,一邊眼睛糊,習慣了。”我嘴上裝得輕巧,心裏卻着急地想哭。
“那行,你繼續休息。山路全被泥漿堵了,我出去看看。”陳昂駒道。
陳昂駒走後,我又躺回睡袋。因為眼睛看不見,我什麽也做不了。帳篷外不斷響起汽車引擎的轟鳴聲,想必是車子都陷在泥漿裏了。陳昂駒臨走前很貼心地将我的手機放在了枕邊,我遲疑片刻,憑着記憶劃開了屏保,按下了快速撥號鍵。
“您好,歡迎致電宏利資本集團有限公司,預約咨詢請按1,理財投資請按2,貸款融資請按3,人工服務請按4。”
我看不見手機屏幕,嘗試着打開了鍵盤框,憑感覺按了撥號鍵4,卻不知為何按到了撥號鍵2。
“您好,歡迎致電宏利資本集團有限公司,小額理財請按1,大額理財請按2,外資外彙請按3,返回上層請按#號鍵。”
“我靠,我找你們董事長!”我朝電話那頭猛喊了一聲,“這個號碼不是專線麽!怎麽變成公號了!耍老子!”
“行了行了,你們別玩了,快轉到我辦公室來。”一個熟悉的聲音通過電波傳入我的耳廓,我鼻子一酸。
“哥——”我喊了一聲。
電話那頭安靜了片刻,随即響起一陣東西打碎的淩亂聲,我聽見梁霁在電話那頭喊:“小倒爺?是小倒爺嗎?怎麽想起來給我打電話了?你人現在在哪裏,從來也不見你人。”
“哥,我找到博衍了。”我道。
梁霁在電話那頭震了震,“你确定?”
“我确定,我見到他脖子上那塊胎記了,時間年齡都吻合。”我道。
“你先不要打電話給大姐,大姐知道的話,恐怕會受不了。你把地址告訴我,我派人去接。”梁霁在電話那頭道。
“你先別動作。我人在山上,遇上了泥石流,你有車也上不來。哥,我碰上大仙了,哥,我他媽碰上真的大仙了,我真是倒了八輩子大黴了。”我道。
“哈哈哈,誰讓你整日在西四街口那邊混充神棍半仙,該。”梁霁笑道。
“你還笑得出來,我眼睛都不對了——這是我身上最值錢的東西,給大仙拿走了。”我嗚咽一聲。
“什麽——那你到底要不要緊,碰上泥石流,車上不去沒關系,我有飛機,直升飛機,我去接你。”梁霁道。
我嘆了一口氣,搖搖頭:“哥,道上的事知道太多,對你來說,只有壞處沒有好處。”
“為什麽?因為我是凡人嗎?”梁霁道。
我哈哈大笑,道:“不過,哥,我需要你幫我查一個人。”
“誰?”
“魏延,魏國的魏,延安的延。這個人和白馬寺關系很深,而且就是他綁架的博衍。”
“什麽——綁架?!怎麽又扯出綁架了。小倒爺,以前家裏人都說你整日神神叨叨、瘋瘋癫癫的,一開始我不信,現在我感覺我信了。”梁霁憂心道。
“這個說起來話就長了,但是哥,從小咱家就數你情報工作做得最好,我不指望你,我還能指望誰呢,對吧?再說,咱家如果沒有你和秉乾叔兩個人拼命在外賺錢,我怎麽能活得那麽瘋瘋癫癫。”
“算你有良心。你那狗,銀條兒,我已經找人幫你養起來了。” 梁霁道,“阿硯,你聽我說,你一個女孩子出門在外,一定要注意安全,不然我怎麽跟皓晖叔交代。”
“我爸最近在幹嘛?”我問。想起來,我已經有整整半年沒有和我爹見面了。
“皓晖叔除了釣魚養貓還能幹嘛?”梁霁道。
“養貓?我家貓玳瑁不是半年前就死了?”我只覺後背的汗毛倒立。
“是啊,說來也怪,你家貓不是死了麽,皓晖叔就準備給它埋了。土剛沒過它半身,皓晖叔接了一個生意上的電話,回頭再一看,那貓的尾巴從土裏鑽了出來,慢慢在動,皓晖叔彎腰細看,發覺你家貓還沒咽氣,就又放暖氣片上烤着了。過了一會,它就能自己走路了。小倒爺,你家貓年紀很大了吧?感覺呆在你家很久了。人都說貓有九條命,看來是真的。”
不是貓有九條命,是我家這只貓成精了!
“我先不和你說了,我得給我爹打個電話。”我急急道。
“行,那你照顧好你自己。”梁霁道。
“唉,等等,哥,你讓我爹打電話給我,我現在打電話不方便。”
“好。”
過了半刻鐘,大倒爺梁皓晖同志就致電了。
“丫頭,找我?”還是那慵懶的聲音,還是那懶散的味道,“我在釣魚。”
“爹,我家老貓還活着?”我開門見山。
“對啊,你說神奇不神奇,将死的老貓又活了,你說我家風水好不好,真是好到老天都羨慕喲。”
“爹,那老貓不能養了。”
“你沒聽人說嗎?越老的東西,越有靈氣,越是不能丢。你瞧我手上的串珠,越戴越有味道。”
“爹,你聽我一句,趕緊把那老貓趕了。”我道。
“老貓在咱家呆了那麽多年,都認識回家的路了,怎麽趕?”梁皓晖同志向來是個閑人,老子的無為而治是他的人生哲學,他在電話那頭淡淡道:“就這麽養着吧,沒壞處。丫頭,你怎麽忽然關心起咱家的貓來了?你怎麽不先關心關心下你老頭?”
“爹,您老前前後後四五個腰上插馬刀的馬仔跟着,吃碗馄饨還讓霁哥開直升機給您送過來,您還能有什麽事?對我來說,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我道。
“你這丫頭,在老爹面前,就不能多給我點面子?今年過年回來嗎?”
我遲疑了一下,道:“應該是回來的。”
“今年過年可熱鬧了哦,你堂姐現在做了大導演,只要她一發號施令,娛樂圈的明星能請來大半,有得你看。”
“說真的,我有點想我堂姐了,小時候除了我媽,一半時間都是她帶的我。”我道。
“想她今年過年就回家來。”
“好,爸,我挂了。”我道。
“那我繼續釣魚了哈。”
陳昂駒一直對我的出身很感興趣,聊天時總會有意無意地往家庭問題上靠。也許在他眼裏,像我這樣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女孩,整日蹲在家裏,沒幾個朋友,也沒有過多社交,看起來很不正常。
可是,梁家的孩子怎麽可能正常呢?
就拿我堂姐梁櫻來說,從小錦衣玉食,成績出類拔萃,海龜大導演,還有個會賺錢的老公,任誰看了都要眼紅,但那薄薄一層的眼紅下,究竟藏着多少不為人知的秘密和辛酸?她作品裏那些窒人鼻息的殘忍和悲哀,若不是來源于她的生活,又是來源于哪裏?
我堂哥梁霁,而立之年已是宏利資本的董事長,業內看好的梁家接班人,每日經他手運轉的資金數額末尾的零根本數不過來。可又有誰知道,每當過年,梁家每個孩子都有一個饅頭那麽厚的紅包和一車的鞭炮,他卻連上席的資格都沒有。梁家那麽大,家裏長工的孩子都被派了紅包,卻唯獨沒有我堂哥的份。他大學時追林盛家的大小姐,戀愛談了一半,女方出國,直接就把他甩了。為了談戀愛這件事,也沒少被家裏長輩訓斥嘲笑。05年的春節,特地從美國趕回來的廣晶姑姑在酒席上看到我堂哥,原本笑得紅光滿面的臉立刻就拉了下來。她既沒有說過年的吉祥話,也沒有給堂哥派紅包,只是當着所有人的面,淡淡道:“小霁,你聽廣晶阿姨一句話——”姑姑甚至都沒給堂哥喊她一聲‘姑姑’的機會,而是稱自己‘廣晶阿姨’。其實,從嚴格意義上講,我也不能喊梁霁堂哥。
“小霁,你聽廣晶阿姨一句話,追女孩兒呢,不能挑自己夠不着的。否則,不管是對你自己還是對人家姑娘,都是不負責任。”
“您說的對,阿姨。”堂哥在回答這句話的時候,我注意到了他太陽穴邊暴凸的青筋。
“姐,你說這話合适嗎?到底還是個孩子。”我爹皓晖同志睨了一眼姑姑,朝我堂哥招手,道:“阿霁,來,給伯父倒杯酒,杯子空了。”
皓晖同志用他那标志的慵懶眼光瞧着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給他倒酒的堂哥,臉上那兩坨肥碩的巴掌肉慢慢綻開,他提起熊掌用力拍了拍堂哥瘦削的薄背,道:“阿霁,男人泡妞講究的是技巧,多泡幾個就熟練了。”
“淨瞎說!”二伯父梁秉乾在一旁哼了一聲,臉上卻挂着笑意。
也不知我爹從哪兒變出來一個紅包,徑直塞到堂哥的手心裏,淡淡道:“新年大吉。”
“伯父,我不能要。”堂哥推辭。
“拿着——”皓晖同志的熊掌重重蓋在堂哥手背上,順便看了一眼坐在牆角裏的雨潤叔。
“你三伯父讓你拿,你就拿着吧。”雨潤叔甕聲道。
自那以後,原本和我家并不親近的雨潤叔來我家來得勤了,堂哥也會跟着。大人在客廳抽煙喝酒聊天,我和堂哥急急端了桌上的一疊鈔票就沖去游戲城打游戲。一開始是堂哥打得好,玩了沒幾次後,我就和堂哥不分伯仲了。我記得有一天下午,堂哥在投籃三次都不中後,憤憤地喊了一聲:“我要去美國!”
我沒有說話。
“去美國需要錢,很多錢。”堂哥看了我一眼,很羨慕地說:“阿硯,我要是你就好了。我要是你,我想去哪裏就去哪裏。”
阿硯是我從前的小名。
思考了一陣後,我說:“所以這就是為什麽最近叔父和你常來我家的原因?”
“是的,你真聰明。”堂哥道。
“我爹肯定會借錢給你們家的“,我信誓旦旦地道:“我們家裏的東西太多了,我爸是懶得倒,只要他倒出去一個,你去美國的事情就有着落了。”
不多久,雨潤叔和堂哥從我家捧出去一個道光年間的瓷瓶,可是一個星期後,我又在我家看到了瓷瓶。我問我爹怎麽回事,難道堂哥又不想出國了?只見皓晖同志張開了他的熊掌,用力拍了拍我,道:“丫頭,你這輩子不用愁了,阿霁可堪大用。”
作者有話要說: 希望這章大家可以慢慢消化。
下次更新時間 3月30日早上9點~~
☆、借道
我在睡袋裏躺了一會,聽見悉悉索索的腳步聲,立刻緊緊閉住眼,側身假寐。帳門被人拉起,從腳步聲推測,既不是陳昂駒,也不是任警官,更不可能是魏延。
“啪!”一雙粗粝的手拍過我的臉頰。
“石頭,休得無禮!”元集大師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去,把我的針簾拿來。”
我聽見石頭‘呲呲’叫了兩聲,到底還是聽話地爬離了我的睡袋。
“大師——”我喊了一聲,作勢要起,“我現在看不見,也不知道你來了。”
大師壓了壓我的肩膀,道:“你躺着吧,我聽說你眼睛出了問題。我年輕的時候跟聖僧學過針灸針法,現在車隊也走不脫,我閑着也是閑着,就來看看你。”
“多謝大師。”我道。
大師給我把了把脈,又叫我伸出舌頭,瞧了一會,他嘆了口氣:“唉,現在的小姑娘,氣虛的氣虛,陰虧的陰虧,肆無忌憚地熬夜,月經不調食欲不振,吃不香睡不香,其實都是自己作的。”
說話的間隙,大師用拇指和食指輕碾着一根銀針慢慢紮進了我左耳廓外沿的經絡處。許是針頭細微,我竟察覺不到一絲痛楚。賬內一片安靜,元集大師來時燃一股檀香,他的呼吸均勻,手法細膩,袖口中透着淡淡的木蘭香氣。
元集大師一共用了二十四針,施完針,收了針簾,他拿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有看見嗎?”他問。
經過幾天的适應,已從心理上習慣眼前一片漆黑的我,竟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看到了一絲模糊的、移動着的影像。
“有一點點,不過很模糊。”我激動地道。
“慢慢來吧,眼睛的康複需要時間。”元集大師道。
約莫過了晌午,被泥石流封住的盤山公路複通了。我聽見帳篷外面乒乒乓乓的拆卸聲,想着我也不能落後,得趕快收拾起來。我半跪在帳篷裏,摸索着将東西收拾進自己的背包。背包裏的膨化零食基本已經被陳昂駒消滅得半點不剩,真想不通一四十多歲的大老爺們,怎麽就這麽能吃零食?我又往背包的夾層口袋一摸,心瞬間就涼了,原先放着的十排巧克力只剩下兩排了,再往下一摸,冷不丁觸到一個冰涼的小瓷瓶——魏延給我治傷用的消腫藥。我心底騰地冒出一股惡氣,拿起瓶子就往地上使勁一砸。
“呦呦呦,發這麽大火。”陳昂駒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他走近我,拾起了小瓷瓶,道:“這瓶子還挺結實,居然沒有碎。這東西是寶貝呀,你可要收好。”
陳昂駒把背包的拉鏈拉好,放在我肩上,又把那瓷瓶塞進了我背包的外側。我想着脖子上還挂着魏延給我的鏈子,氣不打一處來,捏住赤鯉,猛地往下一拽,生生把赤鯉墜子給拽了下來。
“你拿着!”我把墜子塞到陳昂駒手裏,“不許再給我了。”
“不想要的話,你就自己還給人家魏延,還給我做什麽?”陳昂駒把我的手一擋,又順勢将我推出了帳篷外。他将我的帳篷收起來,塞到了管師傅的車後備箱裏。他将我領到車後座上坐好,自己打開了副駕駛的車門。約莫過了半刻鐘,魏延也坐了進來。
“梁小姐,聽說你的眼睛出了問題,怎麽回事?你還好嗎?”魏延對我的病情很是關切。
怎麽回事?你問我怎麽回事?你怎麽不問問你自己?
“沒事,過一段時間就會好的。”我朝魏延笑笑,道:“我聽陳昂駒說你前幾天帶來一個小孩,叫魏凱凱還是什麽的,他跟你什麽關系呀?不會是你兒子吧?”
“小凱是我的外甥。”魏延道。
你的外甥?我的外甥還差不多吧?一個人的臉皮真可以這麽厚?
“梁小姐,我這個人啊,沒其他毛病,就是臉皮薄得很——”魏延朝我打了個響指,“我都沒結婚,我哪裏來的兒子?說出去多不好聽。”
“你外甥呢?”我問魏延。
魏延長籲了一口氣,道:“那個小家夥可愛睡覺了,在任警官的車裏睡着了,任警官會照顧好他的,你放心。”
我敢說,這一定是我人生裏最矛盾和荒誕的時刻,一個綁架犯竟然将自己綁架的兒童放在警察的車裏,讓警察代為照顧。還有比這更刺激的嗎?
自從我的眼睛失明了以後,我就一直在思考很多問題。魏延究竟是什麽人,從哪裏來,又和白馬寺有什麽關系。他将博衍養在身邊,勢必是為了修煉自己的法術,那具體是什麽法術呢?他渾身挂滿了道界,能運真火,顯然不是等閑之輩,跟着元集大師來這山中,肯定有其不可告人的目的。可我又是什麽呢?為什麽我總能招惹那些妖魔鬼怪呢?為什麽我能劃破他的道界?再退一萬步,我為幼清這樣一路冒險,真的值得嗎?我真的像魏延所說,是個愚蠢而又可悲的英雄主義者嗎?
可是,當一個英雄主義者難道不好嗎?總覺得我這世上,沒有什麽值得可惜,也沒有什麽值得珍藏,這樣無畏的人生哲學難道不好嗎?倘若每個人來到這世上都必須有要完成的使命,那麽我的使命可能就剩倆字:冒險。
一開始,我以為元集大師要上的山就是三清山,直到車開出汴州的地界,我才意識到,原來我們要上的山,在外省。車窗外的景色随着太陽落山慢慢變得混沌,我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太陽曬在我眼皮上的溫度在一點點降低。如果說失明有一件好處,那就是它令我的其他感官都異常靈敏。
“這天怎麽那麽塊就黑了。”陳昂駒嘟囔了一句,打了一聲哈欠。我按下車窗,一絲涼風襲來,竟然沒有絲毫的暑氣。
“關窗。”魏延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我摸索着,按下關窗鍵。魏延很怕冷,也許我好好利用這一點,事情還能夠有轉機。
陳昂駒用力拍了拍自己副駕駛的後背,這是他最近引起我注意和我交流的方式,“小九,還好你看不見。咱們車現在已經開在盤山公路上了。注意,我說的山,可不是三清山那種饅頭包。這他媽也忒高了,海拔得有多少米呀。”
我剛想說話,管師傅踩了一腳剎車,我的頭直接撞到了副駕駛的座椅上。
“系好安全帶。”魏延一面說,一面側身越過我,給我系上安全帶。
“今天的天氣狀況很好,照道理,應該不會有問題,除非前面出了車禍。”管師傅說話的口氣并不輕松,他下車踢了踢車胎,又打開後備箱,拿出了一個備用輪胎。
“你們在車裏等我,我去前面看看。”管師傅對着車窗喊了一聲。
“咱們不會今晚要睡在車上吧,這裏海拔那麽高,出了事故,交警的拖車上來至少也需要兩個小時。”陳昂駒擔心道。
“不會的——一般盤山公路上每隔一段路,會設一個交通卡哨,再說,今天車況好,拖車上來很方便。最怕的,就是肇事的兩個車主既不拖車也不報警,光顧着吵架了,那就真的沒完沒了了。”我道。
大約過了十五分鐘,管師傅回來了,他一聲不吭坐進了駕駛室。
陳昂駒立刻問道:“師傅,前面出什麽問題了?”
管師傅的聲音悶悶的,半響才說了一句:“今天陰兵當道,必須讓行。”
“陰兵當道——”我立刻噤聲。
所謂陰兵當道,一般發生在每年的盛夏時節。這段時間,地獄大門開放,源源不斷的陰兵從地府出動,前來抓捕那些從《往生薄》、《緣事錄》裏流竄潛逃出來的孤魂野鬼。這些陰兵有些能化成人形,扮作道士或和尚,去追趕那些流散人間的妖魖,有些則入孩童之夢,探尋鬼怪的栖身之所。四歲小兒往往擁有世間最幹淨的眼睛,通過他們,陰兵的搜尋能力可以大大提升。
我們在車裏等了約摸一個鐘頭,前頭還是一點動靜也沒有。我按捺不住,問管師傅說:“師傅,他們點煙了嗎?”
“啊?”師傅一頭霧水。
陳昂駒恍然大悟,從包裏翻出一盒香煙,道:“還是你想的周到,我這就送到前面去。”
“等等——”魏延叫住陳昂駒,遞給他另外一包香煙,道:“既然要送,就送好點的。”
陳昂駒鄙夷地‘嗤’了一聲,引得我哈哈大笑。
“你是怎麽知道陰兵借道需要點煙的?”魏延問道。
“因為我小時候見過,我爹就是這麽做的。有天晚上他到少年宮将我從興趣班接回來,車開到一條小道上,忽然引擎熄了。那條路知道的人不多,看起來像條廢棄的死路,牆壁上挂滿了青藤。我們平常也不太走,要不是為了快點去奶奶家吃飯,我爹也犯不着抄近路。我們在車裏等了一會,我爸忽然想起什麽似的,拿下耳朵後別着的煙,放在車頭點着了。我好奇,就從車上下來,剛打開車門,只覺得有馬車從我頭頂呼嘯而去,叮呤當啷作響。我爸說,那是陰兵。”
“這次的陰兵數量有點多。”管師傅的聲音辨不出喜怒,只聽到他下車的聲音。
“我也下去看看。”魏延道。
有那麽一瞬間,我不想讓魏延下車,我害怕被一個人丢在車裏,我害怕,但我的理智很快将我拉回現實。魏延是什麽人?将他留在車裏,無異于在自己身旁留了一條毒蛇。
魏延打開車門的動作忽然頓了頓,遂又猛地一聲阖上了車門,道:“有他們兩個人去就夠了,我懶得走。”
我覺得車內有點悶,道:“我想下車透透氣。”
魏延幫我打開車門,扶我下了車。
“我們附近應該就是高速護欄了吧?如果你把我從這裏推下去,那我可真就死無葬生之地了。”我道。
魏延哈哈大笑,“我傻啊?我現在把你從這裏推下去,我豈不成了最大的嫌疑人。殺人的辦法有千百種,也只有你會拿根樹枝指着我的心髒。”
“博衍你必須還給我。”我低聲道。
“為什麽?”魏延道。
“因為他是我堂姐的孩子,我們梁家的孩子。我不管你想要修煉什麽法術,這個孩子不行。”我道。
“聽你的口氣,這個孩子不行,難道其他孩子就行了?梁九,你的英雄主義到哪裏去了?”魏延巧言善辯,我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其他的孩子也不行。”我悶悶道。
“我只是順手撿了個孩子,碰巧他是你們梁家的,但這不能成為你把他要回去的理由。”魏延道。
“魏延,我知道你法力無邊,我也鬥不過你。萬一我把你惹怒了,你随便給梁家下個什麽咒,我梁家百年的基業就沒有了。所以,你有什麽要求你盡管提。”我道。
“原來你怕我。哈哈哈哈哈——”魏延的笑聲在四面寂靜的盤山公路上幽幽響起。
“是的,我怕你。”我承認。
“既然你怕我——那你為什麽還妄圖要殺了我!”魏延欺近我,溫熱的鼻息噴在我的臉頰上,用一種異常危險的聲音在我耳邊道:“我不論提什麽要求,你都能滿足嗎?”
“要多少錢,你說。”我道。
魏延哼了一聲,道:“你想用錢來解決問題,未免也太小看我了。”
我正要說話,只覺頭頂猛然掀起一陣巨響,馬車聲叮當作響,車輪帶起的疾風将我的發絲吹成一張紙,緊緊貼在臉頰上。不斷有東西從天空上飄下來,落在我的頭發上、我的衣襟上,我拿手去摸,微微有些燙——是未燒完的紙錢。
冥車經過時,我聽到了清晰的烈馬嘶鳴聲。我在心裏數着數,總共經過了四十九輛冥車。
“還沒完,還有五輛沒過去。”魏延在一道。
“什麽?”我驚訝。
“回到剛才的話題,梁九,只要你把你家的寶匣給我,我就把梁博衍還給你。”魏延靜靜道。
作者有話要說: 下次更新時間 4月6日 早晨9時
☆、寶匣
魏延有一雙骨節修長的手,指甲蓋透着淡淡的粉紅色。我雖看不見他的模樣,可他纖塵不染的手卻深深烙在了我的腦海裏。
“寶匣可不是能随便易主的東西。就算我給了你,它也不是你的。”我靜靜道。
“是不是我的,不需要你來說,你只需要把東西給我。”魏延道。
我哈哈大笑兩聲,道:“魏延,你在我這兒的算盤未免打得也太好了,先是從我這兒偷去了你母親的救命稻草,接着又想拿孩子的命來換我家的寶匣。好處都讓你給占去了,那我吃什麽?”
“我很好奇,你是怎麽知道我母親病了的?”魏延鮮有地露出疑惑。
“因為我喜歡讀書啊——”我淡淡道,“像你這樣出來行走江湖,修仙煉丹,報應一般都會還到身邊的親人身上。你當時那麽着急,想必是至親之人出了事,不是妹妹就是母親。”
“你從哪兒看出來我着急了?”魏延道。
“我還沒進白馬寺的殿門,你已經在大雄寶殿屋頂的飛檐上坐着等我了”,我靜靜道,“元集大師一敲鼓,我的眼淚根本止不住,而陳昂駒則心痛難忍,放松了一切警惕。起初我以為是元集大師的鼓聲太具力量,使得我和陳昂駒都受到了極大的感染,與普通游客一般受洗,跪倒在他的鼓聲之下。爾後你拿着龜向我詢問放生池的所在,我才知道,逃是逃不過了。
魏延輕笑了一聲,算是同意,又問道:“為什麽你認為出事的一定是我的妹妹或母親,萬一是我的女兒呢?”
“你前面自己不是說了嗎,你那麽年輕不可能有孩子,”我輕哼,“再說了,你覺得你這輩子會有孩子嗎?修仙煉丹之人,清心寡欲,六根清淨,就算你真的想要,老天爺也不一定會讓你生啊。”
“還有”,我頓了頓,“半山腰那個想擄我的老妪估計是小福扮的吧?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拿我母親的容相來魇我,這麽缺德的事,你也幹得出?”
魏延明顯停頓了一下,半響才道:“我可沒吩咐過小福去擄你。”
“吩沒吩咐過都一樣”,我淡淡道,“你的這些個美姬對我,可都是殺雞取卵的心啊。我能在你眼皮子底下活到今天,已經算是老天爺開眼。”
“我從沒想過要殺你。”魏延靜靜道,繼而輕哼,“是你想要殺我。”
“都什麽時候了,又不是舊社會,嘴上說要殺就真殺了。我只不過是當時腦海中劃過的一個念頭而已——”我低低道,“僅僅一個念頭而已,你卻直接把我弄瞎了。你這樣的行事方式,依我看,那些本來對你沒有殺心的,現在可能都真有了。”
我與魏延正說着話,只聽‘砰’地一聲巨響,有什麽東西狠狠砸到了車門上。我吓得連連往後退了兩步,魏延一把拉住我,道:“你在這裏站着,別動,我去看看。”
我的眼睛看不見,只聞耳旁風聲陣陣。盛夏的夜晚,我竟聽不到一聲蟬鳴。氣溫仿佛一下子降低了十度,我心下戚戚,僵直身子站着。
“啪——”
一件什物正正砸中了我的腦門,引得我額頭一陣發麻。
“快撿起來,拿着!”不遠處傳來魏延的呼喊聲。我慌忙彎腰,手在冰涼的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