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等閑變卻故人心(一)

等閑變卻故人心(一)

女子頭上還帶着中午相榆陪着買下的白玉珠釵, 這錢還是相榆出的。

相榆看了眼自己的錢袋突然覺得有些心疼。

感情我也是你們paly中的一環是吧?

兩人保持着一定的距離,只是人潮擁擠,陳英難免會被擠到, 這個時候男子便會在一旁扶她一把,這般氛圍, 明眼人兒都能找出幾分不對勁。

兩人一路走着,逐漸的,路開始變得荒涼, 眼看着陳英就要走出熱鬧的街市, 擔心陳英出什麽變故,相榆擡步趕忙跟了上去。

就在相榆覺得下一步兩人就要發生什麽的時候, 只聽女子一聲驚呼傳來。

“救命!”

相榆來不及看清到底發生了什麽,從暗處跳了出來。

相榆符紙都拿好了, 卻只見陳英抱着一只貍奴, 沒有半點想象中的驚險, 陳英見到相榆來還頗有些疑惑。

“阿榆妹妹?”

這就很尴尬了,相榆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符紙背到身後, 側頭看向天邊, 感嘆道, “今晚的月亮可真是圓啊……”

不巧,今天別說月亮了, 連星星都沒有幾顆,于是兩人沉默了一瞬, 倒是陳英打破了安靜, “阿榆妹妹方才是在跟蹤我嗎?”

跟蹤這個詞一出來, 相榆就知道,陳英是不高興了。

“自然不是, 是正好有事要找你。”

陳英摸了摸懷中的貍奴,小家夥倒也乖巧,眯着眼睛趴在陳英懷中,嘴裏發出舒服的呼嚕呼嚕的聲音,“什麽事?”

陳英問道,眸子不徐不慢地看向相榆,語調也是輕緩,“想來必然是很着急的事,不然也不會如此着急忙慌的跟上來。”

很着急的事?

相榆到哪裏突然找一件很着急的事來。

“是你……”相榆靈光一轉,總算想到了個合适的借口,睜着眼睛說瞎話,“是你弟弟突然哭天怆地要找你,說你要是再不去見他,他就離家出走。”

“……”陳英蹙眉,“阿堯不像是這樣的人。”

相榆立即見縫插針,攤平手無辜道,“估計是受了什麽刺激吧,畢竟兔子急了還會咬人。人被逼急了,什麽事幹不出來?”

陳英猶豫了一下,抿唇。

“他說,他看見了你和一男子并肩而立,心痛到無法呼吸,竟然是一口血直接噴了出來。”

相榆編得多了,再往後說些,也都是信手拈來。

……

相榆提早一步回來,讓陳英先想好說辭方才進門。

叩叩,相榆敲了敲隔壁的房門,那人打開一半門,屋內的暖氣就偷跑了出來,她随便掃了眼,屋內貼了幾張暖符,暖符很好畫,七歲小孩都可以畫得很好。

可是看見符紙上鬼畫符的字後,相榆不禁猜想,屋內的人到底是何種水平才能把這樣簡單的符畫得這般曲折。

“有事?”

相t榆讓陳英想好怎麽面對商堯,卻忘了最應該思考怎麽和商堯解釋的應該是自己。

她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像個好人的解釋了一通後,自己都覺得老臉一紅,不太敢看商堯的面容,但所幸,少年如常,眉間的朱砂痣如血般濃豔。

“你的意思是,要我配合你哭天怆地。”他毫無波瀾地開口。

這是實話,但是說得相榆沒好意思點頭,心虛地道了句,“其實也不一定要那麽誇張,你随便掉幾滴眼淚就可以了,反正到時候有我替你圓場。”

初見商堯的時候,相榆只記得少年不過高她一點,不想只是個月沒見,就已經高了半個頭,也不知道他到底吃了什麽才長得那麽快。

少年眉眼清淺,不似小師叔那般一眼便是驚豔,也不像宋溫,看誰都眉眼帶着幾分不知深淺的笑。

他的情緒直白地寫在臉上,此刻就像是黑雲壓城前短暫的平靜。

半晌,他才悶悶地開口,“我哭不出來。”

相榆臉上表情變了又變,最後還是沒忍住笑出了聲,她以為商堯是不願,可沒想到他竟然是在嘗試哭出來。

這種反差感讓相榆不禁覺得眼前的少年有些讨人喜歡。

“哭不出來?姐姐幫你啊。”

商竹藥心頭一顫,對上了少女黑白分明帶着調笑的眸,她的手已經朝他伸來。

陳英知道自己的弟弟竟然因為撞見自己和孫郎私會而難過傷心,愧疚的同時不由得有些感慨商堯總算有屬于自己這個年紀的一面了。

陳英只在路上碰見商堯的,那個時候她詢問他父母何在,他說俱亡,唯有一個親戚遠在江南。

于是陳英便動了心思讓他與自己一起前往江南。

陳英斟酌了許久,猶豫了幾秒,敲了敲客棧的房門。

屋內,袅袅霧氣缭繞,兩人的影子交疊,相榆滿意的看了眼商堯,替他去開了門。

陳英對上了相榆的臉,沒有什麽意外的,相榆偏頭一指,“他在裏面。”

随後在擦肩而過的時候,低聲道,“他現在情緒已經平複了,但是英姐你還是要小心點說話。”

相榆從屋內走出,因為屋內暖和的緣故,相榆兩頰也染了點粉,她晃了晃腦袋,腦海裏卻揮之不去剛剛的場景。

一行清淚緩緩順着少年如玉的臉頰滑落。

他眼眶微紅,那雙黑曜石一般的眸子像是遮了層霧,墨發披散在身後和肩前,露出雙耳,左耳上方有一顆湊近看才能發現的小痣,他下意識的用手揉了揉眼睛,睫羽上還挂着幾滴晶瑩的淚珠。

眉間的紅痣灼灼,少年像是不沾世事避塵的小世子,輕輕剜了眼相榆分明半句話未言,卻勝似千言萬語。

他沒想到,相榆會那麽狠。

第一個問題,“能吃辣嗎?”

商堯剛想說不行,可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點了點頭,于是商堯就硬生生被喂着吃了三口辣椒,幾乎是立刻,眼淚就下來了。

惡毒,太惡毒了。

而相榆忍住想再塞商堯一口辣椒的沖動。

她在想,商堯要是再年長些不知勾搭走多少姐姐的心,這一哭,雖然知道是辣椒吃辣的,但是還是哭得讓相榆心頭發緊,就像是……欺負小朋友似的,雖然這個小朋友不比她小多大,但本質上而言,相榆上一世也是個25歲的成年人了。

對于商堯這種十七八歲的男高中生年紀的人,她撐死就是調戲個幾句,她不喜歡比自己小的。

嫌麻煩,之前談了一個,相榆嫌他太粘人了,剛在一起沒一天就分手了。當時還被那群姐妹們群嘲了,說她,再怎麽想不開就算是給人做小媽也別談個小的,這跟養個孩子有什麽區別?

相榆在一旁喝了口酒,只是笑笑沒說話,這她倒不在意,她要是喜歡,做爺都沒問題,只是她想象不到自己和一個24小時都在黏自己的在一起會是怎麽樣雞飛蛋打的未來。

後來,出于一些原因相榆就沒再想過談戀愛這件事。

她輕輕拍了拍自己的臉,用很快在寒風中冷下來的手敷了一會兒,這才緩過神。

冬天快要來了。

再過一月就是新春了。

刺骨的寒風凍得相榆手發紅,她雙手合十,搓了幾下,回頭看向方才離去的房間窗戶上映出的剪影,慢慢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間。

寒風吹得窗戶作響,屋內燭火搖曳,他清冽的嗓音好似風吹得相榆心頭發冷。

“你關心她,為何不願意讓她知曉?還是做了壞事怕別人知曉?”

相榆坐起身,從香囊裏掏出了一顆石頭,她注入了一點靈力,石頭便開始發光,這普普通通的石頭便是相榆獲得仙門大比第一的獎品。

只是這等寶物,被相榆拆了還有一半留給了商竹藥。

走之前她給商竹藥留了封信,相榆在信裏冠冕堂皇地表示自己縱然出了門派也會刻苦練劍,這個石頭,可以方便相榆随時問商竹藥問題。

商竹藥給相榆的劍譜叫《泠光劍》,據說是千百年前一位飛升的上仙留在人間的殘本。

千百年前,那個時候好像還沒有像現在這般。

人界已經很多年沒有飛升的人了。

而今很多門派都藏龍卧虎,但是那麽多年竟然沒有一人飛升。

而今最有可能飛升的商竹藥被衆人矚以萬千期待。

幾年來,劍宗靠着商竹藥的排面确實也招攬了不少優秀的弟子。

而整個人界都在盼望着飛升的人,此刻喝下了今天的第五壺水,他喝得不急不慢,每一口都是小酌。

唇間抹不去的辛辣,火辣辣的澆在他心頭。

他突然想起了什麽,他抽出一袋糖放在了桌上——是他答應了幫相榆買的糖。

他撚了一顆在手上,圓形的糖散發着黏膩的糖香,這種小孩子吃的東西商竹藥以前絕對不會多看半點。

商竹藥嘗了一顆,糖的甜味在嘴裏蕩開,他勾起唇角,綻開一個算不上開心的,甚至有些嘲諷的笑。

年少之時,他也曾從別人那裏得過一顆糖。

人在困苦的時候,總該是想吃點甜的。

那小和尚踩碎了最後的一顆糖,輕蔑鄙夷的看了眼自己,然後笑着揚長而去。

那人說,這糖就算是丢進狗嘴裏,踩碎了也不會給自己。

商竹藥的師兄們都是家族內的天之驕子,在寵愛和誇獎中長大。

商竹藥的母親從沒對他說過誇獎的話,她更多的時候會教大義,教要舍生取義,教他做個無私的人。

她捧着自己的臉,說得更多的是“阿堯如果有一天上蒼沒有選擇你,我希望你可以為蒼生放棄一切。”

商竹藥有的時候會想,如果有些人的命從開始就寫下結局,那到底該不該與命運争鬥。

或許,他會。

接下來幾日,陳英好像安分了很多,也不怎麽往外跑,但是始終沒有說要走的意思。

這日,相榆便打算上門問個清楚,正巧,碰見陳英偷偷摸摸出門。

陳英這次可謂是做了萬全的打算,蟄伏了這幾天可就是等着和孫郎出去見面呢!

想起他的幽默,想起他的學識,想起他許諾給自己的一切,陳英就想敞開懷抱朝他奔去。

最近孫郎給自己寫信也不像之前那般頻繁,可是給陳英整郁悶了,但是轉念一想孫郎考取功名難免疲憊,又瞬間原諒了他。

他能有什麽錯呢?

陳英那麽想着,激動人心地推開了孫郎的房門。

孫屏沒有鎖門的習慣。

這一度讓陳英認為這是僅僅屬于自己和孫屏的秘密。

“孫郎我來啦!”

陳英語音剛落,房間裏激烈的戰鬥戛然而止。

孫屏,孫屏,倒是半點也不屏蔽別人。

女子見到人來一把慌張地推開了孫屏,孫屏正在勁頭上,被推開後,心中一陣不喜打心底升起,還沒來得及發作就随着女子的目光緩緩扭頭,在看清站在門口的女子的面容後,臉吓得煞白,“英娘!”

“你聽我解釋。”

相榆懂,這就好比當下的渣男語錄——寶貝你聽我解釋。

相處了一段時日,相榆想着陳英這般的人未必會聽這種甜言蜜語,果然,下一秒便是陳英斬釘截鐵的一句話,“你不用解釋。”

孫屏神色悻悻,既然陳英不願意聽,那他也不想多費口舌去辯解什麽,他打算向陳英攤牌的時候,卻聽對面來了句。

“我知道,她是你妹妹,對不對?”

還真是峰回路轉,柳暗花明又一村,孫屏都打斷直接攤牌了,就是沒想到陳英會這樣想,當即喜色滿面,就t差把感恩戴德寫在臉上了,“英娘确實……”

只是話還未完,便聽身邊的女子嬌滴滴的聲音來,“相公分明是你今日約人家來的,怎麽那女的一來,你就不理人家了。”

“她是誰呀?”

對上女子挑釁的目光,陳英從容地笑了,四斤撥二兩的問了回去,“孫郎你倒是說說,我是誰?”

“你是……”孫屏心裏一狠,承認道,“你是我的心肝,英娘,我喜歡你,你可願等我功成名就之後,歸來娶你。”

陳英半點沒帶猶豫地說,“不願意。”

孫屏臉色從紅變到黑,有些難堪,更多得是不敢置信,他不相信陳英是個如此絕情的女子。

“憑借你的天賦,我孩子都能喊你爺爺了恐怕還沒高中吧。”

“等你?”陳英嗤笑了一聲,“好大的面子。”

陳英一番話下來盡現大家小姐的風範,絲毫沒有因為一個男人亂了陣腳。

“你好之為之吧。”

陳英沒有理會孫屏的哭訴頭也不回的走了。

一場鬧劇落幕,暗處的相榆不由得心裏湧現一陣疑惑,她本以為陳英會因為男子而做出不理智的行為,卻沒想剛剛失戀的陳英晚上便通知相榆,她所行皆已準備就緒,明日清晨便可繼續出發前往陳家本家。

十二月初,人間紛紛揚揚開始下了大雪,鵝毛的雪落下也提醒相榆轉眼半年過去。

這天一行人在就近的酒館裏歇息。

“聽說,陳家最近死了不少人啊。”

“是不是惹上什麽事情了。”

“樹大招風啊,估計是惹上什麽不幹淨的東西是了。”

兩個行路人議論紛紛,“阿叔。”說話的少女穿着劍鵝黃色的兜帽,毛茸茸的帽子蓋在頭上,露出一雙靈動漆黑的眸,她臉上帶着笑禮貌的問道,“陳家怎麽了嗎?”

“你們、是陳家的什麽人?”那人高聲闊論,如今被人問起倒有幾分在背後說人閑話結果被正主撞見的局促。

說着看向桌上的另外兩人,一個年紀相仿的少年負着劍,還有一個看樣子比兩人還要大一些的,應該是二人的姐姐。

“我不是陳家人,是我姐姐和陳家有點關系,我們行路至此倒也是不知道陳家到底發生了什麽事?”相榆倒也沒有說錯,只是用詞含糊,也沒具體說陳英到底和陳家有什麽關系。

那人聽罷,看了幾人一眼,心裏暗暗也有了定奪,“那我就簡單和你們說一說吧。”

陳家是江南的大家,名下的財産遍布江南,陳家的長子更是很久之前便帶着一家人搬去了金藺,再也沒了消息。

而本該平靜的陳家,幾日前卻引來了一個不速之客,那女子自稱,是陳家長子的女兒——陳英。

第 29 章 相思樹底說相思(三)

相思樹底說相思(三)

商竹藥并不是每天都有空當相榆的陪練, 最近直接扔給了相榆一本劍譜讓她自己照葫蘆畫瓢的琢磨去。

相榆倒也沒有懶惰,七天便練完了一本劍譜。

也許是不死不休地練劍的緣故,最近相榆睡得很香, 不再像剛來的時候那般天天做噩夢。

這天,她和往常一般準備前往逍遙峰, 小果找到她和她說了一個極好的消息,“師妹,那位姑娘說她記起來了!”

陳英記起來了!

相榆立刻把練劍抛到了九霄雲外, 拽着小果便往陳英的住處奔去。

被拽着後領的小果懵了會兒:小師妹為何不禦劍啊?

想了會兒, 小果明白了,定然是小師妹要練習腿部力量, 這才以跑步健身。

相榆推開門,座上的溫婉女子緩緩轉過身。

陳英本是江南首富陳家的女兒, 因為陳家想在北方開拓業務就派陳英父親帶着妻女來到了金藺城, 城毀之前, 陳英正巧回江南赴約。

等到回去的時候,只等到了一個金藺城全城百姓皆患怪病而死的消息。

她想進城找尋父母的屍骨, 卻被阻攔, 她不死心, 總覺得除了她還是有人活下來的。

她不相信父母會因為一種怪病無緣無故的死去,就找了很多年, 不久前知道金藺城城主小姐的消息,便一路趕到蓬萊。

可惜被金藺城城主發現, 攝取了魂魄, “然後……一覺醒來我便成了你們口中的瑛娘。”

相榆問:“那你以後打算如何?”

陳英垂眸遮掩住眼底悲傷的情緒, “如今仇人已經得到了懲罰,只希望當年的百姓們都可以安息, 希望父母可以早日輪回,如今那麽多年過去,父母的屍骨怕是找不回來了,可是他們是要回家的。

我打算帶着他們的墓碑回到陳家本家。”

相榆颔首,“好,既然相逢也是緣,我陪陳姑娘同行可好?”

陳英笑道,“有阿榆妹妹相伴,是我的福氣。我打算過幾日就出發,到時候和阿榆妹妹說。”

陳英既然是自己的任務目标,相榆自然是要和她共進退的。

相榆打算給商竹藥寫一封信,告知他自己接下來幾天就不去練劍了。

可是想起商竹藥難琢磨的性子,覺得寫信倒不如親自和他說一聲,于是又跑了趟逍遙峰。

結果在逍遙峰找了幾遍也沒找到商竹藥的影子,到處一打聽才知道商竹藥被掌門叫走了。

而且正好是相榆前腳和掌門師父說自己要陪陳英下山後,相榆坐在庭院的門口,沒有走進去,好一會兒,日近中午才看見有人走出來。

那人走進了,是小果,小果對相榆道,“師妹回去吧,掌門和小師叔在裏面用膳。”

然後下一秒一把劍從堂前擦着小果的衣角穩穩地紮在門口朱紅的柱子上。

“用膳?”相榆看着這把飛出去的劍,反問,“他們用劍吃飯?”

小果顯然也沒想到打臉會來的那麽快,看着這把飛出去的劍,用力的點了下頭,“對!是真男人都是用劍吃飯的!”

小果一邊說,一邊推着相榆往外走,一邊道,“兩個人交談的甚歡。”

相榆:……甚歡?

相榆瞧着都快要打起來了,哦不,已經打起來了,叫交談甚歡?

偏生小果篤定得可以,“好久沒見掌門那麽開心了。”

相榆:好久沒見少爺那麽開心了。

“行,我走就是了。”

小果這都睜着眼睛說瞎話了,相榆能怎麽辦,左右還有時間說,也不差今天,比起這個,相榆倒是想起一直被自己扔在腦後要學習禦劍法訣的事,便也毫不留情的走了。

小果扶着朱紅的柱子,見小師妹走遠後,這雙腿終于忍不住的顫抖起來,太可怕了,從沒見過掌門那麽生氣。

和相榆猜想的差不多,屋內壓根不是其樂融融的一副面貌,掌門吹胡子瞪眼,手上的劍一把接一把的扔出去跟投飛镖似的。

少年身法極好,側頭彎腰簡單的幾個動作下來,每每都可以輕易地躲過。

“師兄,你的靈力倒退了。”

商竹藥這一話落,掌門身上的怒火又漲了一倍,“臭小子,真是長大了翅膀硬了敢非議你師兄了!”

商竹藥一個右退,避開了掌門的劍,他不懂,明明在此之前,掌門應該是接近飛升的境界了,可如今,他的實力在自己之下。

“師兄,蘇榆到底是何人?”

值得你一次一次在我面t前為她破例。

“她是我的弟子。”

“可她分明是個魔族。”

掌門似乎沒想到商竹藥竟然知道此時,扔劍的動作都停了下來,面色凝重地看向商竹藥“阿堯……你怎麽會知道?”

“蓬萊,林浔下的藥粉是金藺城城主給的,我因為半妖血脈無效,可蘇榆呢,她不能也是半妖吧?

金藺城城主拿她威脅我的時候分明是想要直接攝取走她的魂魄的,但是沒有成功,相信師兄也聽出來了,只有一類人是如何攝魂都不會成功的。”

魔族。

“阿堯你不用知道那麽多,你只需要跟着她走便是了。我不騙你。”掌門說到最後也是重重地嘆了口氣。

太聰明也不是件好事,師父,阿堯有得時候聰明的讓我覺得,或許你對他太過于殘忍。

“我不願,你便是砍我我也不會去。”

少年環胸,翠茶的眸微微擡起,帶着幾分孤傲。

“你!”

掌門真得氣得一口血都要吐出來了,他狠狠地一拍,茶幾就那麽碎成了兩半,“你走!”

商竹藥沒有半分猶豫的離開了,頭也不回。

掌門瞧見在門口被自己威壓震得面色蒼白扶着牆角的小果,朝他招了招手,“小果,你說我是不是真得做錯了?”

陳英朝相榆借了些盤纏,很快就籌備好了一切。

計劃訂在十一月中旬,兩日後出發。

江南距離此地差不多一月車程,相榆算着應該可以回劍宗來過新年。

走的那天,她覺得師父就差抽一條小帕子在朝自己揮了,六旬男兒,一時竟也是語氣哽咽,“在外面要好好照顧自己。”

相榆倒是樂觀,朝掌門行了個禮,“我還等着回來和師父……”對上許瑾的視線,相榆趕忙加了兩個字,“師兄一起過年的!”

瞧見許瑾笑時露出的小虎牙不禁讓相榆覺得,怪不得能夠悄無聲息地滅掉整個劍宗,這副溫柔的模樣便是讓世上最無理的人來都說不出個不好的詞來。

不過相榆可不會被這幅表象迷惑,要不是不方便也沒有證據,她一定會讓師父離許瑾離得遠遠的。

“那我走啦!”

相榆放下車簾後,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眼前,她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眼前這個托着下巴一臉不耐煩地看着窗外風景的不是阿堯又是何人?

可是秘境後他便失去了蹤跡,又從長老口中得知壓根沒有叫阿堯的弟子,此刻對于這個重新出現的人,相榆反倒不知如何開口。

倒是陳英笑呵呵地介紹道,“這是商堯,我在路上撿到的弟弟。”

聽到弟弟二字,少年黝黑的眼眸翻湧起風雲,只是很快便輕易壓下,如同平靜的水面,不卑不亢微微一颔首,“我們之前見過,蘇姑娘。”

相榆确實沒想到還能再遇到商堯,他在秘境中和自己相伴過一段時間,在相榆心中也留下了尚可的印象,到底是同生死共患難過的夥伴,此刻比起責問他究竟是何人,相榆更關心的是,“叫我一聲姐姐就好了,阿堯你年歲比我小,叫我一聲姐姐不過分吧。”

商竹藥:……真是低估了這個人到處認親的本領。

相榆本來也是逗一下商堯的,想起秘境裏他惡作劇的一聲姐姐,她睨了眼少年,鴉黑色的發絲服帖的紮起,少年眉心有顆殷紅的朱砂痣,之前被發絲微微遮住,相榆都沒瞧見,如今一看,商堯給一種不沾染世俗的小佛子的感覺。

只是究竟是乖還是裝乖,相榆可是看得明白的很。

見他垂眸,有些不情不願地準備開口,陳英也是剛認個弟弟沒多久,只覺得很是乖巧懂事,至于姐姐二字,陳英倒也從未為難商堯喚過,倒是沒有想到這對他來說是件多麽艱難的事,打了圓場道“阿榆妹妹你別調戲阿堯了,他耳朵都害羞紅了。”

商竹藥:……他這是被氣紅的。

少女向後靠了些,調整了一個舒服的角度,方才開口,“不用為難,你喜歡叫我什麽便叫我什麽,阿堯,能看到你平安我很開心。”

相榆直白的話語讓商竹藥心頭泛起了一陣陣漣漪。

他看向她時少女已經閉上眼假寐。

他不懂。想起秘境中她對于自己莫名其妙的好,商竹藥覺得奇怪。

這種被人保護在羽翼之下的感覺很奇怪,但是他并沒有很反感,因為商竹藥知道自己這輩子注定都不可能被人庇佑,他只有強大到一定地位,才可以守護自己想要守護的一切。

少年的聲音如同山間的溪水,溫潤帶着清雅,好像是密謀已久的一場春雨細細落下。

一聲 “阿榆。”清晰地在馬車內響起。

相榆掀眼,別過頭,“嗯。聽見了。”

“我也很開心……能和你重逢。”

他揪着衣袖,一點點的袒露心意。

雖然你我早已見面。

相榆不經意間撞入了一雙含笑的眼眸,恍若流星劃過天際,美好而又短暫,但依舊晃眼得很。

開不開心不好說,但是相榆總覺得那笑裏藏着刀呢。

“對了,我們所行會經過姑蘇,我想去那裏有名的寒山寺裏求個平安符。”

相榆表示都可以,商竹藥更不會提出什麽異議。

一行人一路上倒也安靜,馬匹也很給力,衆人花了一半的時間便到了姑蘇。

到了姑蘇後,幾人找了個客棧住下,不知怎麽,剛住沒一天陳英就找相榆說打算在姑蘇多住幾天,據說是找到了許久未見的故友,相榆倒也沒多在意,點了點頭,直到,相榆某天在街上散步的時候,看到了一對男女的身影。

不由得眉梢一揚,喲,這業績不就來了?

第 28 章 相思樹底說相思(二)

相思樹底說相思(二)

他安靜了一會兒, 拔劍,“不想死就松手。”

可謂是一點兒情面都不給相榆留。

相榆腦海中不合時宜的飄出了一個詞,始亂終棄。

知道商竹藥不會傷她, 相榆還是沒有那麽害怕的,雖然外表畏懼, 抱着腿的勁兒可謂是一點兒都沒收,“小師叔,是不是夢見我了?”

回去後, 相榆想起當時商竹藥反常的表現, 猜想那便只有這一種可能性,天道主動地将相榆作為女主的填補, 所以那本該夢到的對象便自動從沈栀雪換成了相榆。

不過,她倒是挺好奇的, 究竟是什麽夢讓商竹藥對自己避之不及。

于是便大膽的問出了這個問題, 不想, 對方只是冷冷嗤笑了一聲,開口的嗓音明明清潤, 卻依舊的不講情面, “夢到你?你倒是會給自己臉上貼金。”

“……”相榆猜劇情一般都挺準的, 沒想到自己也有陰溝裏翻船的一天,有些悻悻的, 但面上還是維持着臉面,“我就随便問問。”

偏生, 這審判到這裏還沒完, “你到底是什麽人?”

相榆心頭一緊。

“先不說咒法本身就不會被人察覺, 再者……你為何會知道我中了咒法,是你背後有人告訴你的, 還是你就是背後之人。”

相榆知道這事自然是因為自己有系統告訴自己劇情,一時大意,相榆聽系統聽慣了,一時也沒有被人懷疑過,這是才清晰地認識到一點,男主不是無緣無故當男主的。

他蹲了下來,正好與跪坐在他腳旁的相榆對上視線,明明是如同春風溫柔的茶綠色眸,如今卻如同迷霧看不懂眼底的深色,他半蹲下來,才讓相榆仔細觀察到,他眉尾處還有一顆小痣。

他發絲中央的青白色發帶徐徐被東風吹拂,他不說話,想從相榆臉上找到半點慌張的神色,可惜,她只是認真的對上了自己的視線,末了,輕笑一聲,“小師叔怕我啊?”

那麽防備,竟然是因為懷疑自己可能是害他的人。

“可是,小師叔你一劍就能殺我。”

她目光坦誠,語氣也是如同談論今日天氣般随意。

相榆對商竹藥或許會說很多謊,但眼下這句确實打心底的實話,商竹藥想要殺相榆不過是一眨眼的事,若是相榆真得想要害商竹藥應當早是一個沒有呼吸的人了。

少女說這話的時候,微微翹起唇角,像一只得了趣的貍奴,身後還搖着尾巴。

“我想不想害你,難道小師叔不是最清楚的人嗎?”

商竹藥本就是試探相榆,眼見對方滴水不露,也沒有繼續刁難的打算,擰着眉問,“你抱着我的腿想說什麽?”

“劍術,你答應教我劍術的,小師叔還記得嗎?”

“我還沒有老到健忘的地步,不用說很多遍。”他不滿道。

相榆被怼得愣了一下,這好像是自己第一次在商竹藥面前提起這回事吧……

怎麽就成很多遍了。

不過,相榆自然不會自讨沒趣的去糾正,反正也無傷大雅,管他幾次還是很多遍,附和道,“嗯,那還算數嗎?”

他站起身,低頭看向相榆。

商竹藥: “明日,太陽升起那刻,逍遙峰。我只等你一盞茶的時間。”

“……可是。”相榆怎麽知道太陽升起那刻是什麽時候,這個也太過于抽象。

商竹藥抱着雙手,看了相榆一眼,沒說話,但是相榆讀出了一層意思——愛學不學,這個課我也不是求着你學的。

這不由得讓相榆想起曾經求着自己畢業的學校,不由得想到,果然出來混是要還的。

該低頭時還是要低頭。

劇情裏怎麽寫的來着,男女主因為經常在一起練劍而因産生感情。

她覺得,和商竹藥産生感情不一定,但是讓他厭煩很簡單。

這不,如今就厭煩了。

于是,一整個晚上,相榆熬到實在熬不住了,趴在桌上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還做了一個夢,結果夢見商竹藥提着劍要來取自己的腦袋,吓得相榆從夢中驚醒。

一擡頭,看向窗外,天空剛剛破開一個裂縫,陽光就拼命地往外面鑽。

還來得及,相榆以五十米跑的速度往逍遙峰上趕,她還沒掌握禦劍的法訣,只能靠自己的雙腿跑。

氣喘籲籲地跑到逍遙峰山頭,陽光終于像是透了口氣,肆意的灑下,她腰間的玉牌突然亮起光芒,但是相榆彎着腰,還在不停地深呼吸,壓根沒注意到玉牌亮起來這件事。

“早啊,小師叔。”少女雖然面容紅潤,吐氣還帶着幾分喘,幾縷發絲亂糟糟的貼在臉頰旁,冷白的皮膚,得意地揚起眉梢,一雙黑曜石般的黑眸盛滿了靈動。

還是昨天見面的發型,顯然一晚上頭都沒有沾到枕頭。

方才沒仔細看,這回兒平複下來,才細細看向商竹藥。

發絲被绾起,少年精致的容顏顯露出幾分鋒芒,他唇角微勾,好像是畫中人來到了人間,帶過春風陣陣,發絲被銀色雲紋發冠固定,發冠中間有一顆剔透玲珑的灰玉石。

這發冠相榆見別的長老也戴過,可是沒有一個人能戴得商竹藥這般的貴氣,如果不說,相榆可能還會誤會,商竹藥許是哪家的小侯爺。

大概是因為考慮t到了今日要練劍,他穿了一身黑色的衣袍,金絲繡花延展開,領口和袖口皆為白色,利落而又有幹勁。

“怎麽教?”

這個問題把相榆給問得眼前一黑,不是,這不應該是商竹藥這個老師應該考慮的問題嗎?

他這幅模樣,就好像是相榆自己花重金請來的卻不願意教授的老師。

大早上的,相榆也沒睡醒,被這個問題一問,怒火不知就從哪裏升起了,可相榆也不是個怒形于色的人,她深呼吸了一下,用體貼的口吻反問道,“小師叔想如何教授呢?”

果然在這種時候長得好看也沒什麽用,人該發瘋的時候還是得發點瘋。

相榆是鐵了心不論商竹藥說什麽都要發個瘋的。

“你來打我。”

相榆眼睛亮了,第一次聽過那麽合心意的要求。

相榆幾乎是在商竹藥話落的下一秒,提着劍就砍了上來,然後被無情的用劍抵在了地上。

“再來。”

他語氣淡淡開口道。

相榆一鼓作氣,再而竭,第四次的時候直接躺在地上不動了,“餓了。”

商竹藥自然不懂明明已經到達金丹卻還沒辟谷的相榆,随手扔給了她一顆丹藥,相榆接過放進了自己的香囊中,頭也不擡地回答道,“謝謝小師叔,可是人餓了是要吃飯的。”

給商竹藥整笑了,“你想如何?”

相榆知道這個笑絕對不是什麽好東西。

劍宗下一個不遠的小鎮子,包子鋪中,少年看着手中被塞入的包子,半天沒開口的嘴,不禁發問,“你給我這個做什麽?”

“這家店的豆腐包很好吃。小師叔快點嘗嘗。”

對上少女希冀的目光,商竹藥試探性的輕輕咬了一口,沒咬到豆腐,只吃到了帶着包子皮,他嚼了嚼,又咬下了第二口,辣味混着入口即化的豆腐立刻的在口腔內炸開,“……”

相榆問:“怎麽樣?”

“辣的。”商竹藥回答道,随後看向相榆,他可能真得吃不了辣,分明覺得口腔內一陣陣的刺痛,還是淡定的說道,“水。”

相榆只買了份豆漿,推到了商竹藥的跟前,剛想提醒商竹藥一句,可能還燙記得吹一下再喝,就見商竹藥不緊不慢但是動作格外快地端起來,往口中倒。

一套動作行雲流水,相榆都嘆為觀止,這豆漿相榆碰着瓷碗都覺得燙,不想小師叔竟然如此優秀。

商竹藥:嗯?

剛喝一口,商竹藥差點沒吐出來,一番操作下來,辣倒是沒有緩解,商竹藥只覺得一時辣和燙一時都分不清楚哪個更不舒服些就已經麻木了。

這些東西不如丹藥。

眼見商竹藥的皮膚都透着淡淡的粉,相榆這才明白過來,“小師叔是不是不能吃辣?”

少年紅着張臉,不是被打,又不是害羞,就是單純被辣到了,眼裏泛着一層水光,眼眸別開,“不是。”

相榆:喲喲喲,都被辣成這樣了,還不承認。

有一句話說得好,全身上下嘴最硬。

“那小師叔可千萬不要浪費了。”相榆笑着給商竹藥倒了杯茶水,商竹藥只瞥了眼相榆,看着眼前的豆腐包如臨大敵。

“……再要一壺茶。”商竹藥說這話的時候臉不紅心也不跳,好像在陳述一個事實,“一壺茶不夠。”

相榆忍着笑,給商竹藥又要了一壺茶。

最後,以商竹藥吃完了一個豆腐包,喝了兩壺茶為結束。

相榆很喜歡吃這家店的豆腐包,或者說,相榆很喜歡吃辣的東西。

幾乎是頓頓無辣不歡,上了劍宗包括去蓬萊,相榆很少有機會可以吃辣,加上修仙之人大多選擇辟谷,飯菜的味道都以清淡為主。

相榆很快的吃完了早飯,雙手托腮看着自家小師叔,一口包子,一口茶,不由得輕笑出聲,這聲笑被商竹藥聽到,他擡頭掃了相榆一眼,沒做聲,食不言寝不語。

相榆知道商竹藥吃不了辣後,看着商竹藥每吃一口就跟受罪一樣,偏生這人倒也死要面子,全程吃得安靜,相榆在一旁倒也覺得吃得賞心悅目。

而商竹藥全程麻木。

第 27 章 相思樹底說相思(一)

相思樹底說相思(一)

相榆很不厚道的, 笑出了聲。

被小師叔剜了一眼後,瞬間正經道,“小師叔原來還有給人說謝謝的時候。”

他未言, 眸子一頓不頓的看着相榆。

“你今晚為何要來找我?”

方才玩笑的氛圍漸漸褪去,窗戶外東風吹得作響, 月光輕柔的在門外徘徊,問題落在相榆的心裏,如同雨滴輕輕砸下。

為何?

“自然……自然是來幫助小師叔驅咒。”

相榆輕快的回答, 以為那樣商竹藥就不會多疑。

“現在是快入冬了。”商竹藥好像只是格外随意的陳述道, 只是眼眸卻毫不遮掩的直直地看向相榆,如潮水緩緩滋生很淡的侵略性。

相榆已經成功聽到腦海中傳來系統的提示音, 也沒想多糾纏,只想着如何逃離這裏, 匆匆扔下一句“小師叔定然是想多了, 我和小師叔也沒有熟到這般地步, 男女有別,小師叔我先回去休息了。”便跑了。

呵, 好一個男女有別。

曾經的規矩成了她今日離去的借口, 可倘若在意男女有別她又怎麽會踏入自己的房間, 可倘若在意男女有別又怎麽會在冬日将近一身單衣相見。

商竹藥攥緊了那日她又出手遞給自己的香囊,少女身上的冷香還在鼻尖回蕩, 那情 | 潮慢慢的湧起,只是又很快的褪去, 消失的無影無蹤。

他一把火直接燒灼了手心的香囊, 火光搖曳, 眼眸幽深,如同夜色化不開的濃重。

回到劍宗是三日後的事了, 掌門早就知道相榆拿了魁首的事,一回來就拉着相榆要試試她的劍術。

只是被相榆以身子不适給婉拒了,掌門倒也不強求,“聽阿堯說你當日受傷受得很重,怎麽樣身子可有好些了,讓你二師兄給阿榆看看。”

想起二師兄,相榆背後一陣涼意還來不及拒絕,就在掌門身側看到一身白衣,清風霁月的二師兄,對方一雙桃花眼微微彎起,明明是極為和善的笑容,可是落在相榆眼底,便是顯得格外虛僞了。

“我給小師妹看看罷。”

許瑾走上前把脈,大庭廣衆之下,許瑾應當也不敢當着掌門對自己出手,相榆放心地把手給伸了過去。

商竹藥看着眼前其樂融融的一幕,只是極淡的收回了目光。

他這般的人,生性便不喜歡熱鬧的地方,正想離去。耳畔傳來少女輕靈的一句,“我能安全活下來還多虧了小師叔。”

那他步伐只是一頓,還是離去。

許瑾查看一番後,掌門才放下心來,“阿榆在外頭玩得開心嗎,可有遇到什麽有趣的事?”

相榆想起了自己在秘境裏遇見的少年,點了點頭,方想開口說話,突然不遠處響起一陣嘈雜聲。

“喂!你幹嘛拖着我,我自己會走路!”

“你!你!你什麽……我不就一不小心在上面睡了一覺嗎?至于那麽兇嗎。”

這聲音聽得還挺熟悉。

撥開人群,相榆一瞧,喲,這人不是瑛娘嗎?

或者說,和瑛娘同樣面容的另一位女子。

那女子嘟囔着,正巧在人群一眼看見了相榆,趕忙揮手,側過頭和身旁的弟子說了些什麽,那些弟子有些猶豫還是走上前來。

相榆忍着笑,和掌門解釋了幾句,這些弟子方才放開女子。

女子極為不耐煩的樣子也不怪弟子們把她給抓了起來。

瑛娘,不,現在應該稱她為陳英,她本是一個孤魂野鬼,卻在瑛娘死後借屍還魂奇跡地活了過來。

她細細的闡述,“我已經記不清生前事了,但是我記得,我好像是個千金小姐。”

[叮咚,劇情重要人物——陳英上線。]

相榆若無其事的再度看向陳英,“還有呢,還想得起別的東西嗎?比如說感情。”

陳英捂着腦袋看樣子是什麽都想不起來了,相榆倒也不着急。畢竟記憶這東西可不是說記起就記起的。

比起陳英,相榆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蓬萊遇到攝魂後,系統說過一句攝魂出自魔族,可是在她的回憶當中并沒有半分對此的記憶,這就奇怪了,相榆不禁有個奇怪的想法,難道自己的記憶也不是全的嗎?

或者說,原身也失憶過?

相榆醒來後就是在無妄涯下,她記憶中自己原本是魔族某一個世家的小姐,然後被誣陷偷學禁術被鎖在了家裏,關押的牢門打開後,她跑了出來,于是就被推下了懸崖。

相榆再度回想起蓬萊發生的一切,還是覺得不切實際,給她一種仿佛都在昨天發生的錯覺。

還有……商竹藥。

今天,好像沒看到他。

[男主性子孤僻自然不會留在那裏。]

自幼喪母,童年凄慘,經脈被挑斷,在那般小的年級裏,他便經歷了成年人都無法忍受的疼痛。

相榆本以為在這樣童年背景下成長的人總該是有些說不清的病态的。

可是在商竹藥身上,她只看見了清風明月,少年像雪山頂端的雪,幹淨而又安靜,不卑不亢,也有着這個年紀不該有的豁達和淡然。

不過雙十年華,商竹藥有着不同于同齡人的心境。

“系統,你說女主到底跑到哪裏去了,我把她抓回來還來得及嗎?”

系統默不作聲,一如往昔的裝死。

只要不發布任務,就自動潛水,相榆也已經習慣。

回到劍宗的第一個晚上,相榆睡得格外舒服,全然忘記了,自己曾許諾過要向商竹藥學劍的。

太陽剛升起,商竹藥就醒了,他睡眠很淺,一般輕微的打擾就會将他吵醒,正如上次相榆敲門那次,他本來已經睡着了。

只是,他昨晚想了很久,也不明白,符咒到底是何時被下在自己身上的。

符咒起作用的時候,正是離開蓬萊的那天。

商竹藥本來最懷疑的對象是相榆,可是,若是她施下的咒又為何露出端倪讓自己發現,難道是為了自導自演一出戲讓自己動容?

商竹藥不傻,相反正是因為對一切都不動容,所以他對于人性也看得透徹。

他這個年紀,投懷送抱的不在少數,雖然修得非無情道,但是商竹藥對于男女私情從未有過過多的想法。

無他,商竹藥知道自己被救起那刻起,就是劍宗的一把刀,劍宗存亡便和他挂上了幹系,他給不了任何人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承諾。

他過慣了一個人的生活,也許也會疑惑為何世間有那麽多人都困于情 | 愛當中,林浔是這樣的,商竹藥的娘也是這樣的。

他拿起滄溟的那刻,腦海裏兀然劃過一個人的面容。

滄溟出鞘,劍倒映出的少年人的面容,他垂眸,不知道回憶起什麽。

只是利落到不行的一劍斬斷了堂前的落葉,也一劍割裂了過往。

一路上人來人往,喧鬧也是自然,誰都不會停在原地,商竹藥不會,他從來不是個貪戀過往的人。

他過往太過灰暗,不想也罷。

“小師叔。”相榆還是被系統吵醒了。

按照劇情,女主在仙門大比上嶄露頭角,和商竹藥t患難與共過的女主毫不猶豫的選擇了前往劍宗學習。

經歷過飛舟上的暧昧後,女主春心萌動,到了劍宗在掌門允諾下,可以向商竹藥求學。

為什麽要問掌門,這個問題相榆用腳趾頭想想都知道,自己這個小師叔可不像會主動教人劍術的人。

相榆也是揉着眼睛,按照剛認識時相榆對于商竹藥的認識,這個時間點他劍都已經練了一個時辰了,可是說回來如今這個點起床已經是相榆努力起床的結果了。

“早啊,小師叔。”

沒理人,相榆想起了第一眼見到商竹藥的場景,大有一種對方穿上褲子不認人的渣男既視感。

分明不久前才并肩作戰的,如今又回到了初見,哦不對,商竹藥這個樣子分明是比初見那個時候更加冰冷無情了。

相榆的腦袋亂糟糟的,本就不清醒的腦袋,總算掏出了一條有用的消息來——商竹藥也不是修無情道的啊……

小師叔究竟是什麽讓你如此冰冷?

我該拿什麽拯救我這薄情的小師叔?

相榆提着劍,選擇了最為莽撞的一種做法。

不就是不理會自己把自己當做空氣嗎?

相榆唇角一勾,毫不在意的拿起劍朝商竹藥的背後攻擊去。

劍相撞的清鳴聲響起,他反手食指抵住劍面輕易的擋住了相榆的一擊,發帶乖巧地躺在他發絲中間,可既然進入了商竹藥的領域,他可不會好心的放相榆離去。

五招,商竹藥一點靈力都沒用,只是最純粹的劍式卻逼得相榆拿劍都有點費力。

商竹藥每一招落下的時候都看着很輕,可是只有當相榆以蠻力接住的時候才發現,這輕飄飄的一劍,重如泰山。

甚至于相榆覺得比那些以大刀為戰的修士都要有用,不同的是商竹藥落下的裏是巧力,你說不出哪裏不對,可是只有實戰的時候才會發現此人到處都留着埋伏給你。

他手往上一提,相榆的劍被打飛了出去,精準的降落在相榆身後半寸的地方差一點便可傷到相榆。

“你來幹什麽?”

聽得出,商竹藥好像并不是很歡迎自己。

少年将劍收回鞘中,語氣微冷,“玉牌還給我。”

逍遙峰上的玉牌是掌門給出去的,逍遙峰上的玉牌并不是什麽人都會給,要不是自己這個師兄溺愛這個小徒弟,商竹藥确實都不會與她有過多交流。

“我忘帶了。”

相榆說這話的時候,有種跟和老師說自己作業忘在家裏的既視感,忘帶了假的,不想交是真的。

“那你下次記得還給我。”

他倒是也沒糾纏相榆立刻馬上還給他,但是相榆隐隐有一種他想擺脫自己的感覺。

這可使不得,俗話說有些東西可以沒用,但是不能沒有。

女主就是本文可有可無的東西,可是卻不能不存在。不然劇情就會崩壞。

她還不解到底是因為什麽導致男主性情大變一夜劃清楚河漢界的,不過現在她也不需要理解。

相榆也不知道哪裏突然擁有的勇氣,一把抓住商竹藥的衣擺,當場抱住了他的腿,大喊了一句,“別走!我有話說!”

下一秒陰恻恻的來了句,“要是不聽你可是會後悔一輩子的,小師叔。“

第 26 章 人生若只有初見(三)

人生若只有初見(三)

“小師叔……”

女子的聲音如枝頭的莺兒, 嬌氣的可以,只是随意一碰,就紅了眼眶, 攥着衣襟哭得梨花帶雨。

夢境荒亂,燭臺被攪落, 衣衫随意的掉落在地上,他第一次做這般荒誕的夢,醒來後抿着唇, 一言不發的前去沐浴。

沐浴完之後, 也不知是不是撞邪,一個拐角就遇見了夢中的女子。

相榆覺得小師叔今日怪怪的, 但具體又說不上來哪裏不對,盯了會兒, 恍然大悟道, “小師叔你方才沐浴過嗎?”

轉而就抛下讓商竹藥眼皮一跳的一個問題, “小師叔為何大早上沐浴?”

正巧被經過的王廉聽見,駐步停了下來, 有些意外, “小師叔你早上沐浴過啦?”

一個清潔術的事情, 本不應該特意沐浴一番。

“小師叔莫不是……”王廉朝商竹藥擠眉弄眼,心照不宣的笑了下, 這讓商竹藥的眼皮又重重跳了一下,有些知道王廉要說些什麽, 直接一個打斷, 迅速的說完自己想要表達的話語, “我身體不舒服,所以洗個澡。”

身體不舒服?欲蓋彌彰還差不多。

相榆覺得商竹藥不像是身體不好的模樣, 只是既然人家那麽說,相榆也不會主動戳破反倒順着往下,“那小師叔一定要多多休息。”

見相榆走遠,只剩下兩人之時,商竹藥朝王廉問道,“你剛才想要說什麽?”

王廉倒也沒有不好意思,“小師叔莫不是喜歡上了哪家的姑娘?所以早上特意沐浴了一番想要見她?”

王廉這話着實委婉了,如今幾人還未回到宗門,與其說是哪家姑娘,更直白來說,小師叔估計喜歡上了飛舟上的哪個女弟子。

王廉的年紀比商竹藥還要大些,“小師叔喜歡就去追,我會支持你的!”

商竹藥還沒來得及解釋,不過也不需要解釋,解釋得多反倒讓商竹藥不知從何開口。

說自己做夢夢到了自己那個小師侄,兩人春風一度。

他得被他師兄追着打。

他道德感不高,但是也并不意味着他會對自己的師侄有什麽多餘的見不得人的想法,不過一個夢而已,商竹藥還不至于那麽敏感。

只不過,商竹藥死也想不到,第二天晚上他又做了一場和昨晚情節差不多的夢,甚至更加露骨。

一連七天,商竹藥都開始懷疑起人生起來,甚至有一種懷疑,自己最近可能是過于浮躁了點,早早給自己安排好了回逍遙峰定在冰冷的雪池中泡個幾天的行程。

事實上,商竹藥這幾天也沒少在冷水中泡着,相榆只是經過,都覺得商竹藥身邊近來一直竄着冷氣。

相榆不禁問道,“小師叔你是不是很冷啊?”

商竹藥剛想否認,相榆的手就突然伸了過來,溫暖的溫度如觸電般,下意識被商竹藥甩了開來。

掉在地上的是個香囊,裏面塞了幾張相榆畫得暖符,本來是想遞給商竹藥讓他暖和一點的。

可是,相榆沒想到商竹藥的反應會那麽大,好像自己方才遞過去的東西是什麽毒藥似的,也不知是不是近來的錯覺,相榆覺得商竹藥在躲着自己。

“抱歉……”

竟然是從商竹藥口中說出來的,還有點說不出道不明的委屈,他嗓音低沉,帶着幾分晨起的啞,俯身撿起了掉在地上的香囊遞還給了相榆,“給你。”

相榆回到房間,腦袋裏響起了久違的系統的聲音。

[恭喜宿主開啓新劇情——夜深濃情。]

相榆一愣,這好像……是男女主的情節。

她記不大清了,簡單來說就是男主在某種符咒的附身下天天夢見女主,後來有一天,女主一不小心,由于某些相榆也記不清的理由,真得“很不小心的”在深夜衣冠不整地跑到了男主的房間裏。

簡而言之,是一段男女主感情升溫的劇情。

可是線下,相榆覺得自己跑過去大半夜的滲人倒是有的。

“這個任務非做不可嗎?”

系統安靜了一會兒,回答:[劇情結束後,将開放積分系統。]

懂了,強制任務,相榆非做不可。

相榆想起近來對自己避如蛇蠍的男主,有一種可能還沒進門就被人扔到門外的直覺。

一轉眼又将近十五,今晚的月亮如同玉盤挂在空中,輕柔的月光宛若細紗拂過,叩叩的敲門聲穿透夜的烏雲。

相榆聽見屋內傳來腳步聲。

她看了眼天色,舔了舔唇,莫名在安寧到極點的此時此刻滋生了幾分做錯事的慌張,此刻收手還能回頭。

自己還能在小師叔心裏留下一份純真的印象。

在她猶豫的時候,門開了,來人青絲散亂,看樣子便是随意批了一件外衫前來開門。

月光灑在她的背後,商竹藥拉開門,第一眼撞上的是女子略有慌張來不及閃避的眸,第二眼是她衣衫不整露出的肩。

很奇怪的,按理來說,商竹藥應該以一種同樣很慌張甚至是局促到害羞的表情對待相榆。

可是……

商竹藥只是一副平靜到厭倦的态度,環胸無所謂的說,“今天你上面還是我上面?”

“……”

相榆:哈?!不是小師叔你私底下玩的都那麽野的嗎……

下一秒,商竹藥微微擰起眉,“怎麽你不會連份力都不想出吧?”

相榆正想開口解釋什麽,就聽商竹藥面無表情的說道,“一周七天,你還沒折磨夠我嗎?”

“今天我不管,我要在下。”

相榆徹底淩亂在風裏,到底是誰折磨誰,不對,到底是誰勾引誰啊!

許是商竹藥意識到孤男寡女站在門外太過招搖,便給了相榆一個眼神讓她走進屋裏再讨論。

稀裏糊塗的相榆稀裏糊塗地走進了房間。

她還沒從方才商竹藥短短的幾句話中緩過神來。

“你……”

相榆現在已經平靜地接受了,商竹藥看着她的眼神不帶半分情 | 欲,或者說這哪裏是看着一個女子的眼神,他看着自己的眼神,相榆覺得仿佛在面對一個跟艱巨的很不情願做的任務。

呵,勾引壓根不存在的。

相榆就沒見過這般無情無義的打量目光,末了,還有點滿意道,“今天的衣服很正常,下次務必也要那麽正常。”

相榆:……

相榆現在不想解釋了,解釋什麽都會顯得格外蒼白無力。

這不是商竹藥第一次做夢了,只是相比于前幾次,他覺得确實這一次顯得要比前幾次真實一點,正常一點。

他按部就班的說完了自己的臺詞。

下一步,他指了指床,“你去,還是我去?”

雖然是問的,但是這位臉上只寫着,希望你有點自知之明。

相榆看了看床鋪,看了看商竹藥。

就在她打算走過去的時候,被商竹藥叫停了,“等下,你別動,我過去。”

相榆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看着小師叔坐了下來,然後朝相榆勾了勾手指,頗有一副勾引皇帝的寵妃姿态,只是這個寵妃模樣好看,性子很冷,“還不過來?”

相榆承認就算自己穿得再衣冠不整,也沒有小師叔嚴嚴實實的包着那般勾人,只能說這個男人要是真想讓誰喜歡上他,還是件挺輕而易舉的事。

相榆邁步子走了會過來,一邊走一邊在心裏問系統兩人大概要做到哪一步。

系統沒作聲。

相榆想着任務成功應當會有聲音的。

而且相榆可沒忘記自己真實的目的,是讓自家小師叔發現自己身中符咒的事。

攝魂,符咒和巫蠱被稱為三大禁術。

符咒是北冥國一位奇人創立下的,後來那位奇人教了三個弟子後便銷聲匿跡,連帶着三位弟子也徹底消失在了人世間。

只是不知為何,會出現在商竹藥身上。

“小師叔……”

相榆做作的揪着自己的衣襟,念出下一句臺詞,“春宵苦短不如……及時行樂。”

她的手差一點要碰到商竹藥衣襟的時候,被一道符咒給震開。

還好相榆早就最好準備,一張符貼在自己身後,一張符甩向t商竹藥,大聲喊道,“小師叔,破咒!”

商竹藥沒有躲避相榆伸手的動作,不曾想自己沒有出靈力反倒是自己身上一陣奇怪的力量将相榆震開,商竹藥很快反應過來今日并非夢境,而自己接連幾天做夢的罪魁禍首也在今日水落石出。

符咒被相榆的符紙攻擊到後正想要逃走,就被商竹藥一劍斬開。

随着黑色的墨跡緩緩淡去,商竹藥的眸子恢複了清明,那些荒誕的情節也随之遠去。

他第一件事就是垂眸看向地上坐着的相榆,“大晚上的,你很閑?”

全然沒提相榆幫助自己發現符咒的事。

相榆也是氣得牙癢癢,提醒道,“小師叔今天我可是幫了你的。”

不然你這夢不知道還要做多久嘞。

然而,他收回了劍,“不必,我自會斬斷情根。”

相榆:……媽耶,相榆是真得開始佩服女主的,到底是如何和這位随時随地随口就能斬斷情根的人在一起的啊——

相榆嘴角一抽,拍了拍身上的灰,讪讪地說道,“小師叔大可不必,我只是舉手之勞。”

“謝謝你。”

相榆懷疑是自己幻聽了。

可是那雙翠茶色的眸子确實将她勾得魂牽夢萦。

第 25 章 人生若只如初見(二)

人生若只如初見(二)

吃完早膳後, 相榆匆匆前往比鬥場集合。

相榆到的晚,來的時候已經人群攘攘,不料剛到就被人從背後拍了一下肩, 相榆回頭定睛一看,竟然是見面會那天的少年。

“小師妹別來無恙。”

果然是很自來熟的一個人。

想起初見時少年還頗有些自負, 如今倒不見身上的銳氣,沉穩了很多,“劍宗和我所在的門派有交換學習的機會, 我去申請了。

明年期待能t和你在劍宗見面, 蘇榆。”

他雖然面上不顯,但是語氣卻藏不住的欣喜。

相榆想, 也許商竹藥說得不錯,若是歲月漫長, 不用做天下第一, 能守天下太平安康也是極好的, 讓每個人都有機會去看看世界。

“好,我等着你。”

相榆勾了勾唇角, 露出這幾天來第一個輕松的笑。

人群前方, 苗淼可是早早就等着最後的成績彙報了, “你說這次仙門大比弄得人心惶惶,連秘境都是草草結束, 倒是想不到何人能奪得魁首?”

北冥韻似乎還沒睡醒,也是被苗淼一個提醒, 才語重心長道, “無論是誰獲獎都是件好事, 據說這一屆的魁首将有機會前往劍宗學習。”

“等下,我記得阿榆就是劍宗的吧?”

苗淼摸了摸下巴, “這麽一說好像劍宗也沒有那麽牛了。”

北冥韻有些無奈的扶額,“淼淼咱們不能因為認識阿榆,劍宗可不是我們可以非議的。”

苗淼還沒意識到自己剛才說的話詞不達意,疑惑道,“我說劍宗接地氣竟然算是非議嗎?”

北冥韻把正經的話題拉回,“今朝的仙門大比也是挺熱鬧。年輕一輩的翹楚都在了,只不過我們運氣好都沒遇上。你瞧那位,估說應是此次仙門大比的第一名。”

是一位步衣男子,看着沒什麽特別的,背後背着一把大刀,看着可是滲人的很。

苗淼嘟囔了句,“切,阿榆也是奪冠的大熱門好嘛!這人看着普普通通,哪裏有半點強者氣質?

“你可不要小看了人家。人家可是道宗來的人。”

北冥韻一句話倒引起了苗淼的好奇。

“嗯?”

苗淼不解,“他看着可不像道宗的人。”

北冥韻也是近來聽到的,緩緩道來,“據說這位是個孤兒,小時候被道宗的一位長老所救助,後來那位長老意外死去,全門派查了許久,最後得出的結果是那位長老是畏罪自殺。

據說,在那位長老的密室裏找到了門派裏許多失蹤的寶貝。但是他不願相信,道宗和他說若是奪得此次魁首便可再給他一個翻案的機會。”

苗淼表示了然。

“今日怎麽不見阿榆過來?”

一旁腦門紅紅的王廉撐着下巴,悶悶的聲音傳來,“小師妹還在睡覺呢。”

“王廉你腦門怎麽紅了?”細心的北冥韻一眼就注意到了王廉腦門上的紅印。

王廉只是嘆了口氣,搖搖頭,什麽都沒說。

好像說了很多,但是又好像什麽都沒有說。

仙門大比放榜。

衆人的目光皆向榜首的位置移去。

第一的位置赫然寫着——

劍宗相榆。

不要說別人,就連相榆看到都覺得劍宗是不是後來掏錢了,給自己買了個翹楚的位置。

但是,人群裏卻也沒有質疑聲,相榆知道原因來源于自己背後的劍宗。

她舉手,朝榜單發起質疑,“諸位長老,我不服。”

長老摸着胡子,以為又是哪個榜上無名的黃毛丫頭,便随口問道,“你叫何名?”

“相榆。”

長老的目光找了許久,方才在第一的位置上看見了相榆的名字,嘴角一抽,“小友,你都第一了還有什麽不滿足?”

相榆問:“我是想問此次榜單的評判标準是什麽?”

長老摸了摸胡子,笑了,“小友莫不是覺得自己德不配位?這榜單可是我們這些個老頭子一起琢磨出來的,小友怎麽那麽不自信?此次金藺城可是因為你和你小師叔才得以水落石出,真相大白,我們這些老頭子可都對你很滿意呢。

有勇有謀,落落大方,在大事面前不犯糊塗。

諸位小友們,前路漫漫,仙門大比将來也許只是諸位最不起眼的插曲,山高路遠,祝大家都前路順遂。”

聽罷,人群中背着大刀的李樹桐轉身默默離去。

相榆看着榜單,依舊沒緩過神,就被歡呼聲和雀躍聲充斥了耳膜。

她記得自己被苗淼和北冥韻抱着,宋溫王廉君城莞都在。那日少年得意之時,她只覺好友相伴抵過千名萬譽。

散夥席大家之時,并沒有想象中的悲傷。

相榆問起,“此日一別不知何日相逢,大家以後打算做什麽?”

苗淼反應最快,搶着回答道,“我一定要把身法再練上一籌,下次定要把阿榆你這個仙門第一摁在地上打。”

大家都聽出苗淼口吻裏的玩笑,但誰又都明白還有一段長路等待着他們去走。

北冥韻撐着腦袋,舉起小酒杯,思忖道,“我呀,打算仙門大比結束後就前往門派學習,在北冥國那麽多年,我也想出來看看。”

君城莞今日喝了不少酒,如今少年已然顯現出一副醉态。

“天下第一流!”他今日灌了許多酒,也不知還留幾分清醒,臉頰旁染上幾朵雲霞,但眸光卻篤定得很,“下次,我定然是要來的,拿回屬于我的一切,把他們都趕得遠遠的,我要證明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宋溫是最後一個發言的,他沉吟了一會兒,倒說出了一個意想不到的答案,“此次在蓬萊我見到了人間疾苦,神藥谷我就不回了,一想到我學醫那麽多年世上還有那麽多被疾病纏身的人們,我想或許雲游天下,四海為家會是我的選擇。”

相榆眼睛亮亮的,贊成道,“好呀,以後雲游四海別忘了叫上我!”

苗淼舉手:“到時候我給大家做導游。”

北冥韻興致沖沖:“我!我可以給大家提供錢。”

君城莞:“我會做飯。”

這倒是引起了相榆的側目,會做飯的男生可不多見,沒想到這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公子哥竟然會做飯。

君城莞察覺到相榆不可思議的目光,沒好氣道“怎麽?要我給你露一手證明一下?”

相榆擺擺手,“不用了,我只是有些意外。”

倒是苗淼聽到這邊的狀況後,用肘輕輕推了一下相榆,輕聲道,“西炎國的男兒從六歲起就要開始學習做飯呢。”

相榆:還有這種好事情!

相榆斟酌的總結出了一個詞,“就當于必修課?”

苗淼有些沒懂,“什麽是必修課?”

相榆解釋道:”就是必須要學習的課程本領。”

苗淼莞爾一笑,“是的,所以這位就算是臭着一張臉,也不怕沒有女孩子喜歡。上次寫的同人小話本我這裏還有呢。”

君城莞有些醉了,耳畔苗淼和相榆談話的聲音都有些遠去,他看着手中的酒杯,搖搖晃晃的又灌了一大口,酒味充斥了整個口腔,他覺得很難受,但這種難受又無以言說。

幾人是同齡之輩,是幼時的同窗,當他看着她們一個個在比鬥場上的時候說不羨慕是假的。

他分明也報了名的,但是卻無人在意他的想法。

他開心于摯友的成功卻又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矛盾的心理,苦澀快要從胸口溢出,索性一醉方休。

相榆走的那天,海棠樹已經落完了花瓣,寒冬将至,相榆也不知道為何,俯瞰蓬萊城上空之時,腦海中想起了瑛娘,想起了薛泠,想起風過也不再會多停留,想起一段故事也沒了述說,想到百歲千年眨眼揮間,不過是白骨一捧,古墓一座,或許誰也記不住誰,誰也留不下誰。

飛舟飛過城門口的時候,一段歌聲緩緩傳來。

只聽那人唱着,“美嬌娘,盼歸人,狀元郎,清官許,滿棠城,留千芳。

人不來,花舊開,等到春來四月八,再見滿城芳華慢。”

驀然,相榆想起那日在府中找到了泛黃的筆記本。

“不求歲歲長相守,只願年年長樂伴。”

“自古名與利難雙全,但我很自私,只希望你可以快樂。”

“最後再告訴你一個秘密,在我們初見那天之前,你我就相遇了。”

白馬踏清風,春風繞馬蹄,那日山花爛漫,世人都在賞花,唯有一人坐在一旁看書。

她本以為他是個不折不扣的書呆子,直到她将要離去之時,她見到他手中的書的書名,是一本自己找了很久卻未曾有下文的話本子。

她上前詢問,他羞澀的撓了撓腦袋,“你說這個嗎,這個話本是我自己寫的。你要是需要拿去就好,不要錢。”

“非親非故,這銀兩你收着便是。”

他笑得眉眼彎彎,“姑娘,我不缺錢的,千金難買一知音。我呀,少了我的伯樂。”

那日的花,她記得是

——海棠。

于是當他問自己喜歡什麽花的時候,她才如此的毫不猶豫說,“海棠。”

可惜的是,他好像并沒有回憶起什麽。

後來年t年歲歲,我陪着他在上元佳節給百姓施粥,新年夜,我們在院子裏對詩,我身子不好,時常生病,他就召集天下名醫入駐蓬萊。

記得有位名醫雖然不舉,但是醫術實在高超。

記得有位大夫很是摳搜,每次看病都會多要幾兩銀子。

記得他陪在我的床頭也曾度過了很多日日夜夜。

旁人曾和我說富家之人的闊綽,但是我卻沒有覺得羨慕,因為我已經擁有了世界上最無價的寶藏。

今晚風很溫柔,我的愛人,祝你平安。

第 24 章 人生若只如初見(一)

人生若只如初見(一)

蓬萊, 是夜,月光傾瀉。

相榆躺在床上難以入睡,她想起來到這裏發生的一切, 仙門大比上的一切,還是覺得不可思議。

今夜的夢很沉, 滿是鮮花的花園裏,小女孩在認真的用蠟筆畫畫,渾然不覺暴雨将至, 她只一心沉于自己手上的畫。

直到第一滴雨打在畫上, 接踵而至的雨滴,猛烈毫不留情地打在鮮花的花瓣上, “笨死了。”雨被隔離在傘外,小女孩擡頭, 卻怎麽也看不清打傘人的長相。

“小師妹!”

王廉的聲音伴随着哐哐的敲門聲将相榆吵醒, 相榆一把拉開門。

王廉來不及防備直直被茶杯擊中腦門, “別吵!”

小師妹收了力的,王廉摸了摸頭, 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感嘆道, 不過沒睡醒的小師妹可着實吓人。

王廉正準備離去,正巧碰上小師叔, 随意吐槽了一句,“小師妹除了戀愛腦和起床氣哪哪都好。”

王廉也是随口一說, 也沒想身旁的人會有什麽回應, 畢竟小師叔對什麽都漠不關心也是正常, 見怪不怪的了。

王廉向小師叔抱拳後,朝飯廳走去, 全然不知,這話确落入了某人的耳朵裏。

想起那日滿心歡喜的一句,“可不可以教教我”。

商竹藥心想,估計也不過是奉承的話罷了。

可等他反應過來,自己已經走到了相榆房間門前。

相榆砸t完茶杯才緩緩回神,渾然不知下意識的潛動作傷到了人,她坐在梳妝鏡前,給自己紮了個簡單的發髻,帶上了在蓬萊新買的簪子。

梳洗完畢後推開門,相榆差點沒吓得退避三舍,大早上的睡意一下子就被驅散開了。

眼前站在自己門口,面無表情的不是商竹藥,還是誰?

相榆努力思考自己昨天晚上應該也沒有夢游吧,自己最近也沒有做什麽對不起商竹藥的事,可是為什麽一見到他,相榆就覺得心慌呢。

“小師叔——早。”

“不早,已經日上三竿了。”

相榆:……

來人波瀾不起地問,“上次你說的事可還作數?”

上次說的事?

相榆想到應該是自己承諾要向商竹藥學習劍法的事。

可是……相榆一想起自己在逍遙峰上的痛苦回憶,就頓時萎靡了。

但是,相榆不得不承認這确實是一個相處的好機會。

畢竟,再不刷進度條,自己這輩子都攢不夠積分回去了。

少女思考的時候,商竹藥也在思考,他在思考這世上誇他劍法好的不少,天賦比相榆好的也不是沒有,明明一切都不是無可取代,可為什麽卻是相榆。

“那便承蒙小師叔指教?”

他睫羽壓下眼中的困惑,少女一手扶門,發絲被風吹得微亂,“你頭發亂了。”

“嗯?”相榆對待這邊的盤發一直不甚了解,對于頭發這件事也沒有那麽在意,早上不過随手一紮,照理來說,應該也不會很亂,但是被商竹藥提起,就給相榆一種局促感,她随手一模,好像确實有點亂了。

“那我再去梳一下。”

相榆剛轉身,就被身後的人叫住,“不用那麽麻煩。”

回頭,少年的眸平靜而又明媚,若不是只有兩個人,相榆都會懷疑方才的話不是商竹藥會說出來的。

他應該會說,“連紮頭發都紮不好,如何能學得好劍?”

或者是, “連頭發都紮不好,你還真是沒用。”

但是他此刻靜靜的看着自己,連相榆也不知為何,心頭一悸,他茶綠色的眸好像也泛起了很輕的一陣漣漪,“過來。”

他的聲音不自覺的放軟,“我幫你。”

這三個字就像小勾子,勾得相榆的心癢,可面對這種從未有過的感覺,相榆比起不知所措更多是呆愣。

這使得相榆把目光瞥向別的地方,今日天氣一般,他穿了件月白色的衣袍,很襯他。

院子裏的葉子落了一地,他皮膚好白,穿着月白色的衣服很好看。

風有點涼,以及我的心跳有點快。

相榆不記得自己到底是什麽樣的心态走過去的,只覺得頭暈暈的,臉熱熱的。

幫紮頭發是不是還是太暧昧了點。

相榆的腦子終于找到了信號,而此刻她被商竹藥的身影籠罩着,不敢随便擡頭發問,“你想要什麽樣的?”

相榆毫不猶豫:“簡單的就好。”

“垂挂髻可好?”

相榆有點印象但具體的也記不清到底是什麽樣子的:“小師叔,但試無妨。”

相榆:畢竟就算紮得不好,我也打不過你。

相榆坐在梳妝鏡前透過鏡子偷看商竹藥,有些期待又有些害怕。

“我用靈力為你束發。”

男女有別,商竹藥這般也是正常,畢竟如果真得是用手多少有些不合時宜。

相榆坐在位子上,見身後的人食指和中指相扣,而相榆的發絲如同被一雙無形的手輕輕捧起,明明沒有任何接觸,相榆卻覺得,眼前的一切比用手绾來得更加暧昧。

靈力劃過發絲的時候惹得相榆心頭一顫,溫柔的不像話,如同一汪溫暖的清泉流淌過。

靈力不同于手,無形,一切都依仗着使用靈力的人對于細微靈力的操縱,無疑,商竹藥對于靈力的操縱已然到達爐火純青的地步了。

靈力繞過發絲,輕靈的将發絲分為兩份,相榆看得眼花缭亂幹脆阖了眼,而随着目光不可及,其餘的感官被放大。

梳子放回梳妝臺上的一聲撞擊,步搖輕晃的清靈音,安靜的好像是一件一天中再平常不過的事。

打住,相榆覺得自己應該停止這種不切實際的想法了。

人也許只是閑得無聊沒事做所以才給自己紮頭發。

雖然這個設想一點兒也沒有說服相榆,但是相榆确實需要冷靜一下了。

靈力如水般柔和,一點點的自然挽起發絲,沒有打結,更沒有半點扯到頭皮,自然的讓相榆第一次覺得紮頭發也是一件享受的事。

只是,“小師叔為何會給女子紮頭發?”

相榆一般有問題就問,不太喜歡藏着掖着自己去瞎捉摸,這個問題是她真心想問的,商竹藥平日裏最不過的就是那次紮高馬尾。

更何況他也不像喜歡倒騰自己的人,那為何會女子的編發。

“下山游歷的時候途經南明國,那裏盛行,便學了一點。”

看着自己快完工的頭發,相榆可以充分懷疑這個一點只是商竹藥的謙虛之詞。

相榆耳畔兩簇頭發如同垂耳兔一般彎垂,剩餘的發絲由一根同色發帶绾起,落落大方而又不失這個年紀的俏皮,商竹藥紮得确實不錯,比起相榆要好得多,不禁讓相榆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巧笑倩兮道,“小師叔紮得好,我很喜歡。”

相榆半點不掩飾自己的喜歡,直白的話語在商竹藥臉上看不出半點喜悅的波動,只是收了靈力,淡聲道,“喜歡便好,我還是第一次紮。”

第一次?

相榆看着鏡中煥然一新的自己,不禁感嘆果然有的人天生就是什麽都會,顯然,商竹藥就是屬于這類人。

相榆的指尖劃過發尾的發絲,透過鏡子,商竹藥移開了目光,淡淡的問,“回去後,你打算如何?”

關于這件事,相榆不是沒有想過,留在劍宗或許對相榆來說是一件好事情,但是比起留在舒适區,相榆更想的是下山游歷。

俗話說的好,理論再好也比不上實操來得真實。

經歷這次仙門大比,相榆也更加堅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我想下山游歷。”

相榆:“小師叔那天問我有什麽病,我覺得這問題不妥,戀愛腦本是不算病的,只是說的人多了便有了病,喜歡一個人有錯嗎?”

商竹藥:“你喜歡誰?”

相榆沒想到商竹藥會如此問,一時啞然,“喜歡一個人沒有錯,恨一個人也沒有錯,可是,你真得喜歡他麽,還是單純得愛而不得?”

商竹藥的話一語中的,作為過來人,相榆沒法體會到原身的感情,只是一過來,好像所有人都或多或少,帶着一份戀愛腦的眼鏡看着自己。

但是,相榆并不是戀愛腦,她沒法用戀愛腦的思維去做相榆,所以,她想撕掉這個在自己身上的标簽。

“我以後不會了。”相榆自嘲的笑了笑,努力讓自己像個受過情傷的人,“倘若他不喜歡我,就換個人喜歡便是,天涯何處無芳草,我又何必單戀一個人。”

但是這番清醒發言卻沒有獲得商竹藥的賞識。

花心,商竹藥終究沒有将心底的想法說出口,“随你,我管你喜歡誰。”

果然,被怼的相榆覺得味道對了,什麽溫柔的小師叔都是假象,還是這個喜歡怼人的小師叔才是自己的小師叔哇。

“不過,過去後,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你應當知道。”

相榆點頭認可,想起小師叔送自己的糖,相榆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叫住了離去的商竹藥,“小師叔,你送我的糖,我不小心送人了。”

秘境之中,相榆将糖給小孩兒的舉動商竹藥自然看見了,只是他不明白,她為何要跟自己說,送出去的東西就是她的了。

“我想自己買一份。”

“小師叔可以告訴我在哪裏買的嘛?”

商竹藥記得店鋪的名字是……

果斷的,“不行。”

相榆眨了眨眼,沒想到商竹藥會拒絕那麽堅決。

“我去買。”

诶?

這倒是不像商竹藥的作風。

“我的意思是,店面很難找,你不一定找得到。”

噢,這就正常了。

相榆調笑道,“小師叔你人還怪好的嘞!”

商竹藥:……并不是,謝謝。

第 23 章 料青山見我應如是(四)

料青山見我應如是(四)

相榆瞥了一眼倒地的金銘, 确認對方已然昏過去後松了一口氣。

就在這時,本該在角落裏蹲着的小男孩突然沖上前,保護在金銘跟前, 小小的手臂伸開,“我認識他, 你們不要傷他。”

薛泠倒是覺得蹊跷,她碰上小男孩之際,他正在街邊乞讨, 又怎麽會和金銘這樣的纨绔子弟認識?

“他便是我的師父。”

小男孩堅毅從容的一句話剛落下, 就聽見薛泠的一字納悶的“哈?”傳來。

“你的師父是金銘?”相榆平靜的看向小男孩,反問道, “還是說,你是金銘的私生子。”

如果是玩笑就算了, 偏生眼前的少女問得還真是那麽一回事, 就不由得讓人深思了。

薛泠:未曾設想的道路。

薛泠沉默了。

小男孩沉默了。

至于金銘, 小男孩沒有一刻比現在更慶幸師父昏過去了,不然要是醒着聽見相榆的這一番話必然要氣死, 不對, 應當是追着相榆打三條街, 畢竟自己當年就是這樣長大的。

“姑娘定然是誤會了。”小男孩眼裏升起亮光看向蹙眉開口講話的薛泠,“金銘不過二十過三, 按理說應該不會有那麽大的兒子,所以。”薛泠頓了一下, 對上小男孩希冀的目光。

認真而又肯定的判斷道, “這是金銘他爹的私生子, 金銘的弟弟,你看兩人的眉眼是不是有那麽幾分相似。”

相榆看了眼, 相似看不出來,震驚倒是在人小男孩眼中看出來了。

小男孩:大人的世界太亂了,好心累。

“這麽一說,倒也顯得合理一些了。”薛泠用手抵着下巴,分析道,“你作為私生子想要奪回你失去的一切,于是潛伏為乞丐偷偷收集情報,為的就是有一天推翻金銘。”

相榆加入了薛泠的隊伍,悠悠道,“計劃很成功,可是卻突然發生了變故。”

“金銘死了。”

氣氛安靜了下來,薛泠的目光都變得冷,這話宛若石子壓在衆人的心上。

只有小男孩一臉懵,這都哪跟哪,雖然他也不知道為何師父突然變成了一個不認識的人,但是這把佩劍是師父的本命法器,除了師父,無人可以驅使。

“可別那麽說,金銘生死與否,都和我的計劃無關呢。”

地上本該暈過去的人睜開眸,坐起身,饒有興趣的看向眼前的兩人,“你們是何時發現我不是金銘的?”

随便說說的薛泠朝相榆眨了眨眼,有些無奈,“你說還是我說?”

“薛小姐但說無妨。”

薛泠:“很簡單,金銘好色,但你,公子手腕上守心印露出來了。”

據書所寫,守心印起源于道宗,目的是讓道宗裏的弟子清心寡欲,不為外界妄念所誘惑,不為情欲沉淪。

相榆簡單概括就是,男子的守宮砂。

一旦破身,守心印散去。

而在“金銘”的手上确實看到了殷紅的一點,守心印。

“沒意思,那麽快就被猜出來了,不過,我真是越來越喜歡你了。”

“金銘”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從地上爬了起來,随意介紹道,“我本名姓商,喚我商七即可。”

有一瞬間,好像有什麽從相榆的腦海閃過,很快又閃去。

“姑娘叫什麽?”商七的手還淌着血,可他只是毫不在意的側頭看了眼,擡起頭,看着薛泠問道。

“先包紮一下吧。”薛泠沒看商七,默不作聲地割了房間裏的窗簾,将布條遞給商七,“你自己可行?”

他伸手接過,可布頭不知為何就像泥鳅一般總是不聽話的滑落,單手紮了幾次後,一旁的薛泠實在看不下去了,走上前,“我來吧。”

而在薛泠低頭包紮的時候,相榆在商七臉上看到類似于心滿意足的神情。

一旁的小男孩,看着被照顧的師父,其實真的很想說,他師父單手都可以編花籃的人,怎麽可能連簡單的包紮都做不到。

說來也怪,明明是同一張臉,扮作金銘時,相榆一眼便覺得是個酒囊飯袋之人,而今,明明只是換了副神情,這張面容就變得正氣了很多。

他懶散的看着給自己包紮的女子的側臉,無疑,薛泠長了張招蜂引蝶的面容,相比于這個年紀應該有的嬌豔,她更像高山上的雪,天上的月亮,以及那個人。

他另一只手摩挲着手心的玉佩,另一只手任由着薛泠的包紮。

斟酌了良久,問道,“姑娘有姐妹嗎?”

薛泠包紮的動作只是一個停頓,最後紮緊的時t候刻意用了點力,神色自若地反問道,“怎麽了?”

“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商七也不知道為什麽,突然如此的想要會出口這個問題,只是直覺裏覺得,自己應該是要問出口的。

可是,薛泠的反應讓他失望了。

他期望着什麽回答呢?認識或不認識又如何?

“從未。”

就像是冬日裏壓倒一切的一場小雪,冷得人痛徹心扉,壓得人有些喘不過氣。

這兩個字很輕,落在商七耳畔卻很重。

“好,大概是我記錯了。”

“對不起。”

外頭難得出了陽光照進,如此的好天氣,卻暖不了人心。

沒有人會為這開心,沒有人會注意天到底晴了還是下雨,只是想知道,城守不守得住,僅此而已。

“你假扮金銘所謂何事?”

薛泠自然不會相信方才一番荒唐說辭成真,眼前人假扮成金銘定然有自己的目的,只是薛泠想要知道這個目的到底是不是和自己殊途同歸。

“劫富濟貧,拯救天下,這個回答姑娘滿意嗎?”

眼前人随意的态度讓薛泠一愣,抿唇,認真道,“滿意不滿意是天下說了算的,我說了可不算。”

女子的發絲跳躍上金光,她眸光流轉,白衣一席,幹淨卻又溫柔。

男子手上紮着不太熟練的蝴蝶結,金黃的衣衫明豔。

此刻畫面定格。

相榆上前,剛想附和一句,帶我一個。

夢境驟然散開。

如同打碎的玻璃一切的景象在相榆面前四散開來,周圍的喧嚣聲遠去一切又歸為死寂。

她睜眼,映入眼簾的少年——是阿堯。

相榆知道自己又重新回到了秘境。

她舒了一口氣,只不過方才所見,又給相榆一種真實發生過的感覺。

“剛才我所看到的是真的嗎?”

相榆想起自己在秘境中腦海裏少年的聲音,應當是阿堯不會作假。

少年點點頭。

很好,相榆攥緊了手心,問了第二個問題,“我所見到的一切都是真實發過的事情,那我還會遇見她們嗎?”

少年猶豫了一會兒,點了頭。

商竹藥本來想搖頭的,可是想起了相榆還見過那個小男孩。

相榆看着少年,問出了最後一個問題,“阿堯,你是不是不喜歡我像弟弟那般對你。”

商竹藥沒想到相榆會問起這個,他以為她的性子應當會問一大堆秘境中的事。

他讨厭嗎?應該是讨厭的,可是這份讨厭卻如何都無法說出口。

少女的目光如炬,商竹藥不知為何覺得心裏莫名泛起慌張,好像又不想承認并直接了當的開口不讨厭,可又如何都說不出讨厭二字。

不讨厭和喜歡有何區別?

相榆不知道商竹藥心裏的糾結,只當是對方是不好意思直接說讨厭,也沒多糾纏于這個問題。

“三水和阿韻為何還沒有醒過來?”

相榆可沒有忘記自己進去秘境前就昏迷不醒的二人,只是出來後,沒想,兩人還未醒來,不由得有些擔心。

随着沉睡時間的變長,相榆清晰的感知到兩人身上的靈力在不斷的消耗,這樣下去,兩人可能會永遠困于秘境之中。

商竹藥也是很無奈的攤平手,這不同于相榆進入的秘境,由回憶編織而成,心魔産生于心,除了自己打敗,別無他法。

按照商竹藥放出的信號來算,那些個長老應該也快趕來了。

商竹藥沒有多管閑事的打算,跟着相榆進入秘境也不過擔心她會出現危險,回去後不好和師兄交代。

只是,眼前的相榆好像并沒有打算放棄的樣子。

商竹藥百般聊賴的看着少女在口袋裏掏出了一張符紙。

等下……

這是,傳音符?

商竹藥還沒來得及想明白這張符紙有什麽用,就見相榆給苗淼和北冥韻兩人貼的滿滿當當的。

“清倉大甩賣!清倉大甩賣!買不到便宜買不到吃虧,錯過今天,你将後悔一輩子。只剩最後一天,只剩最後一天!現在不要十兩,不要五兩,只要一兩,通通一兩!”

商竹藥:……

這算什麽法子?

正當商竹藥這麽想的,卻見哭得眼眶發紅的苗淼從坐起了身,嘴裏念叨着,“弟弟,先讓姐買些東西燒給你。放心你的仇姐一定會給你報的,不是未報時候未到。”

奇異的是,一旁的北冥韻也坐直了身,“一兩拿下打敗北冥國所有人,血統,笑話,姐壓根不在乎。”

看見此招真得有效,相榆趁熱打鐵,趕忙開始了下一波促銷,“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參與游戲即可獲得醉仙閣免費貴賓一份,現在起最先睜眼的顧客有機會獲得免單機會,時不再來,機不可失!”

明明都還現在心魔裏的兩個人,此刻卻跟魔怔了一樣,商竹藥眉心一跳,有種不好的預感。

“弟弟,姐到時候一定會給你燒份醉仙閣的飯的!”

“免單,免費貴賓,笑話,我勢在必得。”

于是,兩雙眼睛就那麽對上了。

“怎麽是你?”

“怎麽是你?”

兩人異口同聲,皆是覺得不可思議。

“我弟弟沒了。”

“我名聲沒了。”

倒是一旁相榆最淡定的接了句,“我沒了。”

在相榆解釋了一番後,北冥韻和苗淼還是難以置信。

北冥韻:“你是說剛才的一切都是假的?”

苗淼:“媽呀,以後誰還分得清心魔和現實啊?我感覺和真實發生過的一樣。”

對于相榆來說,确實是真實發生過的事。

只不過,可能比起真實發生過的事,更令人害怕的是害怕的事成真。

也許正是因為死過一次,相榆心态倒也坦然了很快,才能在循環後,毫不猶豫的跳下大海。

嘭的一聲,寺廟的門被人撞開了,天光早已大亮,相榆拿手擋住了刺眼的光。

“你們沒事吧?”

來的是各門派的長老,關心聲入耳,當相榆再回頭看去。

身後……早已無人。

“阿榆在看什麽呢?”

相榆向最近的長老問道,“長老,參加此輪比賽的弟子裏可有叫阿堯的。”

長老思考了一會兒,又問了幾位長老,方才确定了答案,“沒有,想必你遇到的可能巡邏的長老罷。”

巡邏的長老?

這位熱心腸的長老解釋道,“秘境經過篩選,絕不可能有外人混進去,如果不是弟子的話,應該就是巡邏的長老了。”

怪不得,相榆想,一個個的都可是相榆祖宗輩的人了,沒想到竟然被自己當做弟弟一般,也不怪那個長老,要是自己也定然不會願意被一個還沒斷奶的小孩當做妹妹。

一想到那些個長老背地裏吹胡子瞪眼的模樣,相榆就覺得想笑,以後還是要注意些分寸。

可是,想起那一點一滴,相榆不禁納悶道,若是巡邏,那些個長老多半也不會願意把自己變成個半大的少年郎,可他又不是弟子,那麽阿堯到底是何人?

“相榆,走啦,我可是半點都不想在這裏待着了。”

苗淼站在出口,揮手催促道。

“來了。”

風卷起掉落在地上的傳聲符,本該無人的地方,男子的身影緩緩顯現。

他靜靜地撿起傳聲符,燃燒殆盡,輕笑了一聲,倒還是……小看她了。

第 22 章 料青山見我應如是(三)

料青山見我應如是(三)

“我叫薛泠。”女子目光直直看向相榆, 目光不帶半分遮掩,捂嘴輕笑,目光滿是溫柔的看着相榆, “我覺得看小姑娘你還挺有眼緣的,搞不好, 我們上輩子有緣。”

一行人來到最近的城池卻發現城門緊緊閉着,将衆人拒之門外。

“城門午時便會關上。”

公子哥這時看向薛泠,似笑非笑的拿出扇子輕搖, 混不吝, “若是依靠我在城中的地位,自然可以保各位進城, 只是……”

下面的臺詞,相榆都能猜到了, 無非是看上了薛泠的美貌, 她苦惱靈力殆盡, 在這裏相榆也不過是個普通人,劍法不好的她, 也只能給薛泠喊幾句加油了。

薛泠的目光游走, 對于公子哥的話并沒有認真聽的樣子, 見氣氛安靜,方才扭過頭, 皺着眉問道,“怎麽不說話了?”

公子哥把話攤明白了說, “若是你願意陪在下一天。”

“不行!”話是從小男孩嘴裏說出來的。

一個小男孩堅決的伸開雙手擋在薛泠的面前, “不準你傷害師娘。”

這次難得的, 薛泠伸出手随意的揉了揉小男孩的頭,語氣冷冷道, “讓開。我還不至于要被一個小孩保護。”

“真是自不量力。”

薛泠極為淡定,承認“嗯,我是不自量力,那你就是不知死活。”

“你好像并不知道我是誰?”公子并不惱怒,而是早有預料的笑了,“我乃金藺城城主之子,金銘。”

又是金藺城?

相榆看了眼男子,果然人不可貌相,這金銘看着儀表堂堂卻趁人之危。

不過此刻相榆也知道坐以待斃絕對非上策。

不過,想來薛泠這般性子,應該也不會答應。

“哦,那我陪你好了。”

相榆愣了,她沒想到薛泠會答應,知道對上薛泠的眼睛才後知後覺明白過來。

“算我一個,買一送一。”

相榆湊上來攥住了金銘的衣袖,“走吧金公子。”

金銘被兩人拉着衣襟,也是始料未及,但很快換上一副滿意的面容,頗為得意洋洋嗤笑了一聲,“你們識趣就好。跟着小爺我可是吃香的喝辣的。”

金銘果然沒有說謊,帶着相榆一行人輕易地就進了城內。

城內烏泱泱的人頭湧動,最不缺的就是逃難于此的難民,有的是八旬老太帶着小孫子,有的是丈夫帶着懷孕的夫人。

突然,一個七歲的稚童從人群中直接跑上前,一把抱住了相榆。

“姐姐,我兩天沒吃飯了。”稚嫩的聲音,孩童無邪的眼看向相榆,希冀的目光讓相榆也是于心不忍。

相榆随手在香囊裏一掏。

是一袋什錦糖。

她放了久了,糖有些化開了,還未等她遞給小孩,那孩子徑直搶過糖袋,藏進了人群當中。

“濫好心可是會害人命的。”

金銘在一旁冷嗖嗖的開口,頗為意味深長的看向相榆,“你可千萬不要以為自己在做好事,畢竟在這時候,人易子而食都不是什麽新鮮事。”

他唇角帶着嘲諷的笑意,盯着相榆,“這位姑娘看起來好像有點怪。”

還是薛泠打斷了金銘的觀察,“公子,良宵一刻值千金。”

果然一語中的,戳中了金銘內心的小九九,一改方才些許戒備的模樣,方想摟着薛泠的肩,卻被一把劍怼開,神色剛轉為不悅就對上美人的笑,“公子,不急于這一時,如今在大街上誤會了我們的關系可就不好了,公子位高權重的,也不想名譽受損吧。”

金銘此人不過短短接觸。

薛泠就摸清楚了,此人好色好面子。

若是于起名譽相較,女子便是被舍棄的棋子,是個不折不扣的僞君子。

相榆怕小男孩會被人群沖散,詢問道,“要不要我牽你的手?”

小男孩猶豫了一會兒,自己乖乖的掐住相榆的衣擺,“謝謝,姐姐。”

相榆:不愧是培養過的人才,這長大後,不知道該多會撩女孩子。

跟在金銘和薛泠後面,相榆一路走一邊觀察着周邊,按理來說,仙劍大比都不過是原文草草帶過的一個情節,只是說了在這場比賽裏翹楚的幾個少年再無其他。

如此看來,原著并不完全可信,真實所經歷的遠遠比原著的情節要多。

這讓相榆想到,書中戰無不勝的小師叔,其實也不是那般缥缈,接觸到後便會發現,這人也會悲,會喜,會鬥嘴,鮮活的,而非冷冰冰的人名三字。

“別發呆。”

那聲音突然再度在腦海裏響起,如同一顆石子落入平靜的水面,相榆這才記起腦海中人的存在,躊躇地有些不太确定地問道,“小師叔?”

對方未答,沉默了些許,那聲線是很像商竹藥,但是比起商竹藥平日裏的清冷,卻又多了幾分清澈和輕快,“不記得我了?”

秘境中,相榆聽不見聲音,但是卻冥冥之中卻又覺得,自己應當認識此人,也許不是很久,就是不久的之前,一個名字很快浮現心頭。

還未等相榆說出名字,對方呷着笑意,乖張又稍顯玩笑的,用有些懶散的聲音輕緩的念t道,“姐姐。”

和方才小男孩稚嫩清脆的一聲姐姐不同,如今這一聲的姐姐多了些說不出口的意味。

具體一琢磨,相榆想也許阿堯不喜歡被自己當做小弟弟一般,秘境中少年多少次的欲言又止,想來就是想澄清自己年歲不小,不是小孩子了。

不待相榆多解釋,一行人已經到了目的地,縱然是戰亂也擋不住權貴之人尋歡作樂,受難的總是百姓。

絲竹悅耳之聲,将災民的□□和戰亂的馬蹄聲阻隔在外,薛泠神色也并不好看,戰士軍前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

她也是苦笑着,拉過相榆,“那尋歡作樂之人中為首就是此城的城主,許亦民。”

“我以為他是不知情此時,沒想到,是知情不報。邊塞年年戰亂糧草本不該不充足,可難民的數量依舊如此龐大,我本以為是糧草不夠,不想……”

是根本沒有到達難民的手裏。

想起一路走來時,那一雙雙悲怆麻木的眸,相榆不禁心頭一酸。

“小美人兒們讨論什麽呢?”

和這樣的人虛與委蛇,倒也實在令人作嘔,薛泠扶着相榆的手,暗示她不要打草驚蛇,不着急出手。

“金公子,許久未見,尊上身體如何?”

看來是個認識金銘的,擠眉弄眼後,和金銘說了幾句悄悄話。

薛泠看得懂唇語,在一旁輕聲道,“早聞金藺城城主修煉秘法,不想,竟然是攝魂。”

難倒了後來盡二十多年的迷題,不想在此刻就已經有了端倪。

只是下一秒,相榆就覺得毛骨悚然,如果說金藺城城主攝魂這一事并不算秘密,那是不是在城主背後還有一張密密麻麻的網。

“金藺城城主倒也質樸,旁人修煉此等邪門歪道都該遮掩半分,也就他會放在明面上和人說道。”

不得不說,少年吐槽時的質樸二字給相榆整樂了。

他倒挺會說話,看着好像在誇人質樸,實際上就是拐彎抹角說人傻。

金銘和認識的人閑談了幾句後,那人就離去了,臨走前,眼睛在看到薛泠的那刻差點沒黏在人家身上,但看到薛泠旁邊的小男孩後,目光很快變得鄙夷,竟然是個寡婦,啧,晦氣,這種女子也就金銘這種人會玩玩了。

相榆看到了那人鄙夷的神色,很不爽的,伸出了腳,把那人給絆倒在地,那人罵罵咧咧的爬起來,卻見相榆一臉抱歉,“不好意思,剛才有髒東西爬到我腳上了。”

大白話:我就是故意的,有本事來打我。

那人瞪了金銘一眼,拂袖離去。

金銘倒是繼承了他爹的質樸,樂呵呵的也沒去管,招呼着三人進入到了包廂內。

在金銘轉身鎖門的那刻,一扭頭,一把刀架在了金銘的脖頸旁,對方卻不慌不忙的擡起頭,輕描淡寫的反問,“姑娘這是何意?”

薛泠用的是刀鋒一側,意味着,如果金銘反抗,她真的會殺了他。

“公子說呢?送我們入城,公子的使命也應當完成了。”

對方眯了眯眼,似乎有些許不解,反問,“姑娘莫不是誤會了什麽?”

薛泠只是松懈了一秒就被金銘用手轉過了劍,他臉上渾然不見半分疼痛之色,相反淡定的可怕,電光火石間的轉變,下風成了薛泠。

劍鋒上還淌着金銘溫熱的血,金銘沒有用劍鋒而是劍背,血落在了薛泠如白玉般的脖頸上,如同落梅,孤傲而又易折。

“姑娘你不該分神。”

他将刀背貼近了些薛泠的脖頸,緩緩道,“劍鋒對我,可你并不想殺我,對壞人抱有一份善念,實在可笑。”

可是,薛泠擡起眸,淺綠的清眸緩緩漾開一層笑意,“哦,是嗎?”

房間裏應當還有二人,“殺你,太不值當。”

話音剛落,金銘後頸處一陣疼痛。

角落裏的小男孩看着金銘,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盯着對方染血的手,以及那把熟悉的劍好一會兒,後知後覺的明白了過來。

第 21 章 料青山見我應如是(二)

料青山見我應如是(二)

相榆的視線順着商竹藥來到了他的斜後方。

神女像安靜的屹立着慈悲的目光看向遠方, 商竹藥仔細端詳,發現這人的眉眼比起說像自己,倒不如說像極了自己的母親。

他從未聽母親和自己講起過, 甚至于那個男人她也從未提起。

“女裝的小師叔……”相榆輕聲的喃喃自語傳入商竹藥的耳中。

少年回頭淺淺瞥了一眼相榆,安靜的眸子定定地看着眼前的神像。

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的相榆趕忙捂住了自己的嘴, 在确認周圍只有少年一人清醒時,這才松了口氣。

商竹藥那睚眦必報的性格,把自己當做沙包都算輕的。

可相榆也想不到她心目中那位惡毒十分的小師叔正巧在她面前, 此刻卻只是漫不經心的掃了她一眼, 并未言語。

她走上前,整座寺廟雖然破舊, 可唯一的神女像卻不落半分纖塵,看着金光閃閃的神女像, 相榆越看越覺得像小師叔。

打量着神女像, 相榆這才逐漸發現端倪, “這寺廟如此破舊,而這神女像不染纖塵就罷, 這香火也像是不久前剛點上的。”

商竹藥之前盯着三人, 也沒細打量這寺廟, 如此一看,難道說此之前難道就先有其他弟子進來了?或者除了幾人還有旁人在這裏?

他微微皺起眉, 卻被身旁人驟然握住手,“別怕。”

他沒想到自己下意識的蹙眉會被人誤會成害怕, 剛想出口解釋, 卻意識到解釋了也沒用, 她也聽不見。

可是,之前也是, 一個不生不熟的人為何要如此珍重?

自己對她而言難道不就是一個認識了沒一會兒的陌生人嗎?

要是旁人,她也會如此相待嗎?

如此,她這種人會被人騙倒也是正常的。

說來也很奇妙,相榆對商竹藥如此維護還是有原因的,源于小時候所謂有點交情的一個弟弟,她被父母認回時那天,少年站在路邊,黝黑的眸子透過車窗和她對望,她以為這就是兩人的結局。

所有的,帶着過去一切的,不堪的回憶好像都留在了那裏。

直到,她在酒會上看到了江城赫赫有名的新晉貴人。

江城無人不知他的名字,這個名字她堅定的厭惡了很多年,并且死也不會想到,他會重新出現在自己面前。

相榆有些嘆惋,明明自己都離開了那個世界了那麽久了,竟然還能想起這些陳年老事。

除了那位,想來應該也沒有人會在意。

商竹藥很快意識到她的安靜,沒有亂動,靜靜地,連他都沒有意識到,他看着相榆看了有些久了。

“你說在我們之前就在的人會是誰?”

相榆并不覺得供奉神女像的會是誤入此地的弟子,相反,她偏向于相信有人定居于此。

“傳聞,第一任神女隕落後,以身煉鏡,此後的神女都被委任守護鏡的使命。”

“此鏡名為溯回鏡,擁有此鏡的人可以回到過去,改變将來。”

商竹藥一邊說,一邊慢慢的在相榆手心寫字。

“一樣的。”

商竹藥掀眼,似有些意外從相榆口中聽到這樣的話,少女緩緩開口,“回到過去就能改變嗎?這都是給彼此的借口,假如,如果,可明明當下都決定不了,過去可以改變的遺憾,又怎麽保證未來不會遺憾。

假如她穿到小時候,她也不想被人抱錯。

十多年的陪伴,她又怎麽會忘得掉。

可是,在懊悔過去的時候,現在就在被消耗,又如何保證明日不會再遺憾?

既然保證不了,那就不去糾結了。

“後來,直到第十三任神女把溯回鏡給了一位魔族。”

商竹藥擡頭,相榆的目光直直看着自己不加半分掩飾的純真,“你看我幹什麽?”

商竹藥有些不自在的別過頭,相榆開口,“你寫的我手心疼,要不咱別講故事了,你說點實在的,她們為什麽還沒醒過來。”

“恐懼。”

言簡意赅的,商竹藥在相榆的手心留下了這兩個字。

相榆懂了,她進入到了夢中,夢裏反複回到她墜海的那一幕,是因為她對死亡恐懼,而她自願跳下海洋的那一刻,她打破了其實是她克服了死亡的恐懼。

那對于北冥韻和苗淼來說,她們的恐懼又是什麽呢?

相榆不知道。

苗淼轉過頭,眼睫毛上沾着淚珠,她哭了很久了。

“荒謬,你們怎麽不早說!?”

芙蓉長老氣得直接要跳起來,就差沒給主事的人來兩巴掌。

“最近的秘境一直都很不穩定,但是我們也确實沒想到……”會那麽不穩定。

君城莞嚷嚷着他也要進去,要不是宋溫攔着恐怕已經要闖進去了。

站在秘境的入口,疏散的弟子不斷得被傳送出來。

可惜,宋溫看了很久都沒有熟悉的身影朝自己走來。

“她們……是不是不會出來了。”

君城莞雖然平日和苗淼吵吵鬧鬧,那也是因為幾人認識多年,本身就不再多介意些什麽繁文缛節。

今個天倒也是難得見到他垂頭沮喪的模樣,正當宋溫打算安慰他的時候,聽見了他低聲說的話。

“餓死了,她們再不出來我就先去酒樓裏吃飯了。”

宋溫微笑凝固:果然感動什麽對于這個小皇子來說是不存在的。

可是那個人還在裏面就不會出事的。

“唉——要是我小師叔在就好了。”

相榆無厘頭的話引起了少年的側目。

但是她沒有意識到,周圍過于的寂靜在這一刻突然開始清晰,突如其來的下墜感後,相榆又失去了意識。

“你可還好?”

一聲輕快的女聲在耳畔響起。

相榆擡頭,一個堪比天仙的女子逆着光朝自己伸出手,她的發絲如同上好的綢緞,她的眸讓人想起早春的芽,生氣勃勃的淺綠色。

對方的青絲随意的绾在一旁,兀然身後傳來一聲清脆的師娘。

小男孩突然出聲讓相榆一愣,相榆扭過頭,女子背後的小男孩怯生生的抓住女子的衣服,女子叉着腰,毫不留情的給了小男孩一個栗子,“要說多少遍,我不是你師娘!”

“師父說了,長得好看的,一律叫師娘。”

相榆:可以的,他這個師娘着實沒有一百也有上千了。

只是,t相榆瞧着這個小男孩意外的感到奇怪。

“你這師父定然長得醜陋至極,沒有姑娘喜歡他,不然——怎麽會教你這般毀壞女子清譽。”

也許是女子話語重了幾分,小男孩被女子這般呵斥也頗為委屈得撇了撇嘴,低聲說了句,“我師父長得還可以的,旁人都說貌比潘安的存在。”

女子不信,切了一聲,将目光重新放回了相榆身上,“你可站得起來?”

相榆剛想回答就聽見耳畔傳來一聲熟悉的,“回答不行。”

相榆壓下心中的欣喜,對着女子搖了搖頭。

女子蹲下身,看樣子是要檢查相榆的傷口,這時相榆的心揪了起來,就在快要掀起褲腳的那一刻,女子一個起身直接一劍朝相榆身後刺去,相榆反射性閉眼。

想象中的痛感沒有襲來,取而代之的是一位道袍執劍男子。

他劈開天光雲影,斬斷妖鬼邪穢。

他愣了一瞬,如果不是他的劍來,方才便是那女子救地上這個小姑娘,扭頭一晃神,他好像見到了故人,一個認識很久的故人,“姑娘像極了我的一個故人。”

“是你的夫人?”淺綠色眼眸的女子随口反問。

“是我所愛不可得之人。”他淡然的回複,收回了手中的劍。

“她嫁人了?”她問得時候有些漫不經心,卻又感覺句中意有所指。

“小姑娘,你可有受傷?”男子沒問答女子的問題,轉移開了話題,相榆看看男子,又看看一旁的和神女像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女子,驟然懂了。

自己應該是進入了某人的回憶之中。

而此刻應當是兩人的初見。

英雄救美,再俗套不過,雖然方才搶着被救的是相榆。

此刻兩人頗為針鋒相對,女子一個環胸,頗為不滿的,“先不管那麽老套的搭讪方式,你為什麽打斷我?”

男子也愣了一瞬,找回自己聲音後,不服氣的開口,“若沒有我,你也未必打得過這邪祟,啧,你這姑娘怎麽如此不懂感恩二字?”

女子也來勁兒,嗤笑道“感恩是給平等的人的,若公子敬重我三分,我自會敬重公子。”

哦,相榆明白了。

眼前這位公子哥大抵不是主人公。

公子哥被女子戳穿面色黑沉,氣沖沖地,黑着臉,站在原地,并未離去。

這個時候,小男孩又上前,攥着女子的衣擺,推銷一般的笑道,“我家師父……”

只是才說了四個字就被女子忍無可忍的一句“閉嘴”堵住了下面的長篇大論。

相榆想這個小男孩的師父應該是個色胚老頭,年紀一大把,還愛喝酒,這才把小弟子教得如此娴熟。

不過,修仙的人就算再心思歹毒,都會有幾分仙風道骨的偉岸,再者,人本就不拘泥于一張皮囊,莫非那老頭面容損傷嚴重,如此挫敗,這才把弟子教成行走的紅娘。

相榆對上女子悲憫的目光,不知為何,莫名的心疼,“天下百姓不該遭受此等動蕩,若是我早些發現,定然會阻止一切。”

相榆拉過對方的手,從地上起身。

不遠處,狼煙起。

城門被關上,而這時一位身着破爛的人看着偌大的人群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