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生辰吉樂

生辰吉樂

陳英已經記不清自己多久沒有做過一個好夢了, 更多的時候夢裏有大火,有哭喊,卻怎麽也看不清那張張魂牽夢萦的臉。

江南學堂門口, 陳英駐足了很久,她知道這是父親曾經讀書的地方, 孩童的喧鬧聲讓冷清的大街突然熱鬧了起來,學堂放學了,陳英站在門口, 大概是太過引人注目, 不少放學的孩童都竊竊私語圍觀這個和他們格格不入的女子。

“姐姐,你東西掉了。”

一道清脆的童聲落在了陳英的耳畔, 陳英垂眸,當場呆在了原地。

小孩也沒管陳英如何, 将東西塞進了她的掌心, 牽起身旁的弟弟便走遠了, 陳英還可以清晰的聽見身後的談話。

“元笙,我是哥哥。”男孩笑着道, 話語裏藏不住的開心。

“咯, 咯?”小孩的年歲太小, 簡單的發音還不能準确說出,只能奶裏奶氣的說個大概的讀音。

一旁的陳仲笙好像沒有脾氣, 溫柔地點頭,摸了摸陳元笙的頭, 帶着篤定, 卻也滿是寵溺, “嗯,哥哥。”

“哥哥。”

江南的春日脫去了冬日的寒冷後, 便像是一下子就暖和了過來,柳條青青拂過堤岸,青石板道,兄弟二人手牽手的身影終于消失在了人海盡頭。

“英英,元笙、你小叔來信了,我要回陳家一趟,七月我一定回來。”

畫面一轉,那時稚童的陳仲笙一眨眼就變成了陳英熟悉的父親,陳英沒仔細打量,這時擡眸才發現,父親看完信後眼中藏不住的憂心忡忡,以及那個被父親當做珍寶放在書桌上的小箱子。

眼見父親打算離去,陳英喊住了他,“爹,把這個拿上吧。”

順着陳英指的方向,是放着自己寫給元笙書信的箱子。

陳英會心一笑,“車馬遙,書信難送達,父親何不親自将心意告訴小叔。”

是啊,陳英想至少不要再那麽蹉跎遺憾了。

縱然是夢,陳英也想至少讓這場夢也美好一點。

陳仲笙一個愣神,倏然笑了,“我怎麽把這個給忘記了,多虧了英英提醒。”

目送父親走遠後,陳英推開了母親的房門,“英英,這是怎麽了?”對上母親關切的目光,陳英一抹眼睛,才意識到自己哭了。

“母親。”

“何人欺負我家英英了?”女子放下手中的針線活,朝陳英走來,攥緊了陳英的手,這時候陳英腦裏不切實際的想到,這雙手自己要是可以握住一輩子該有多好。

“沒,沒有人欺負我。只是有些想母親了。”陳英擠出了一個帶着淚光的笑容。

這溫暖太過短暫,眼前的場景又散去,陳英走到了夢的盡頭。

推開最後的一扇木門。

撥浪鼓的聲音摻雜着嬰孩的笑聲。

“呀呀。”

“哇——”

春日宴,除夕夜,煙花歲歲見年年。

陳英哄着弟弟妹妹,父親和母親相視一笑,在火樹銀花的聲音之中,陳英聽到來自父母的祝福。

“英英,新春快樂。”

這樣平靜的一幕成了陳英此生奢望。

二十年的颠沛流離,陳英記得自己也曾擁有一個溫暖的家。

“等她醒來,我希望你們不要告訴她,我曾出現過。”

“這孩子頑固,不如讓她以為我早就魂飛魄散的好。”

陳仲笙兜兜轉轉後,把目光落在了商竹藥身上,“我師父曾給我留下一封信,這封信應該在英英手中,想來她應該還沒把那東西物歸原主。”

說完,嘴角微微翹起,畢恭畢敬地抱拳,“江湖渺渺,各位,有緣再會!”

魂魄漸漸淡去,天光大亮,徹底消逝在了人世間。

江湖之大,有緣者自會相見。

一切有商竹藥去處理,相榆帶着北冥韻幾人回到客棧,小夥伴幾人再次相聚,氣氛依舊活絡得很。

先是昏睡了許久的苗淼聽北冥韻講完故事始末,頗為震撼道,“陳仲笙竟然就是那老頭的大弟子,然後那麽什麽玉聆仙子是那個神秘的二弟子?”

宋溫心底的疑惑也被解開,“怪不得陳英會符咒,原來是父親教授的。”

“所以,陳元笙和陳仲笙到底是什麽關系?”君城莞插了嘴,他是真挺好奇,“不是親生,但陳仲笙卻對待弟弟如此親密,莫非,陳仲笙心中有愧于陳元笙,他才是那個丫鬟所出的兒子,陳元笙才是親生的?”

宋溫朝相榆遞去目光,少女會意掏出那封書信。

“想必答案就在這封信裏。”

少女細細地展開信,信上娟秀的字跡有些已經被淚暈染開來。

“大雨滂沱,門外聞嬰兒啼哭,我于心不忍便收養下了這個孩子,取名仲笙,仲笙雖非我與夫君所出,卻懂事聰穎,與元笙情同手足。”

“仲笙的管理能力在我與夫君之上,但對于繼承這事,他好像并沒有這方面的想法。”

“二十七歲那年,仲笙說要離開江南,去往北方。但我知道,那是元笙的意思。”

“在外多載,每每都收不到仲笙的家書。”

“元笙好像聽到我和夫君的打算,只是我還沒來得及說,仲笙應當沒有想與你争搶之心。”

“金藺,我等來了仲笙的死訊。”

聽完,君城莞很是意外,“所以,這個資質不夠聰穎的陳元笙才是陳家夫婦所出,而陳仲笙是撿來的孩子。”

北冥韻嘆了口氣,唏噓道,“終究是被嫉妒蒙蔽住了雙眼才幹出這等錯事。”

一個在寵愛裏長大的孩子卻缺少了那份最重要的安全感和信任。

“我們在石眉依的宅院內發現了些異常的事。”宋溫說話不緊不慢,但語氣顯然凝重不少,“疑點一共有三。其一,是誰告訴陳元笙制作屍傀的途徑,陳元笙不過是個商人如何會制作屍傀。其二,石眉依宅院內的魔族陣法是何人所繪,到底是用來做什麽的。其三便是,我感覺這一切冥冥之中背後好像有雙無形的手,到底是何人在背後推波助瀾掌控這一切。”

相榆沉吟了一會兒,想起了蓬萊那次也是,“你們覺得蓬萊和江南這兩件事有沒有什麽關聯?”

苗淼答的最快:“都曾經被視為禁術。”

目前相榆已經遇見過攝魂和咒術,只剩下巫蠱一術未曾見過。

君城莞在一旁,托腮認真的回答道,“而且感覺都不是很強,不覺得嗎?無論是金藺城昔日的城主還是陳英,倘若不是設計讓人陷入昏睡都無法獨自應對旁人。”

“說到這,”北冥韻補充道,“都與金藺有關。”

相榆點了點頭,幾人說的都有道理,不過敵在暗我在明,相榆如今也無法确定那個反派究竟是何人。

不過,想到自己會和那人勾結在一起,相榆想,這人多半還真有可能是個魔族也說不準。

“好啦,船到橋頭自然直,那人遲早會露出狐貍尾巴。”苗淼輕笑了一下,“而且,北冥,我想我們到江南的另一個目的應該是一致的吧。”

苗淼扔下了句讓相榆摸不着頭腦的話,可偏生其他幾人好像都知道,相榆心裏像是住了只貓,撓得她心癢癢,但苗淼只是給了相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說,“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晚上,相榆熄了蠟燭,這一整天的勞累,相榆幾乎是腦袋一靠在枕頭上就昏昏欲睡。

這時,機械音不合時宜地跳出,給疲憊的相榆猛地一個激靈。

[恭喜宿主開啓新劇情——錯吻。]

作為一本大熱的綠江仙俠文,怎麽會少了下藥這種緊張刺激的情節。

原劇情之中,身為惡毒女配的苗淼因為看出宋溫對女主沈栀雪有好感,心生嫉妒,便在一次酒宴之中,從宋溫那裏偷了藥,給沈栀雪下了春風度。

春風度,春風一度顧名思義t就是那檔子助興的藥。

只不過藥力很猛,據說,靈力強者十天十夜不在話下。

而且最為坑爹的設定在于,這藥只有一種解法,倘若硬熬,很有可能靈力爆體而亡。

苗淼就下了兩杯酒,好死不死就正巧讓沈栀雪和商竹藥喝了下去,沈栀雪察覺不對之時,意識已然迷糊,随意的走進一間房間,正巧和同樣中藥的商竹藥遇上。

發生了什麽不言而喻。

這個劇情也正是男女主關系迅速發展的一個情節。

也不知道系統哪根筋抽壞了,偏要在這個時間點給相榆發布任務,相榆癱在床上,心想,這劇情的偏差度也太大了,不過按照系統之前布置的任務來看,只要結果達到,至于過程,好像并不是那麽重要。

所以,相榆迷迷糊糊想到,自己到時候去宋溫那裏拿點藥就好,應該也不難。

随後,便陷入了沉沉的夢鄉。

清早,相榆是被敲門聲吵醒的,她套上厚的衣服揉着眼睛,打開了門。

“早啊,阿榆!”看着容光煥發的苗淼,相榆忍着起床氣,微笑道,“早,有事嗎?”

苗淼被派為代表引開相榆自然是做好了萬全的準備,“有,我聽說附近早市會賣一些稀奇的玩意,我想給我娘帶些禮物回去,你願意陪我去逛逛嗎?”

相榆看了眼還沒亮的天,你也知道很早啊,姐。

相榆用遲鈍的腦子轉了半圈,好像沒有什麽理由拒絕,就點點頭,答應下來了,“可以的。”

“我換下衣服。”相榆門都關一半了,驟然回頭,朝苗淼問道,“宋溫醒了嗎?”

“溫溫啊——”苗淼思考了一下,“這個點應該已經開始看書了。”

相榆滿意地點頭,“那三水可以幫我一個忙嗎?”

聽到相榆對自己有請求,苗淼想都沒想,激動道,“你有什麽請求直接和我說就是,畢竟今天……”苗淼的話戛然而止,苗淼覺得自己早上應該也沒睡醒,好險,差點就要說漏嘴了。

苗淼一改方才的激動,平靜了一些,但依舊熱情道,“阿榆有什麽請求說就是了。”

相榆:“我想要一點藥。”

聽此苗淼一把抓住相榆的肩,擔憂地掃了兩圈,“怎麽了,生什麽病了?”

相榆淡定地推開苗淼,一本正經道,“是春風度。”

苗淼:哦,春風度啊。

“什麽!春風度!!!”苗淼本來有些混沌的大腦瞬間清醒了。

相榆承認地坦蕩:“嗯。”

苗淼上下掃視了眼相榆,不放心地把手背貼在了少女的額頭上,奇怪道,“也沒發熱啊,怎麽大清早開始說胡話了。”

“你可知春風度是什麽藥?”

相榆表示我知道,“我師兄想要抱個娃,我是替他要的。”

相榆:對不起了,師兄。借個名頭。

苗淼了解,走去宋溫房間的時候還在腦海中不切實際的想到,她那個師兄不是道宗的嗎?不怕那守心印反噬嗎?

相榆陪苗淼在外面逛了一整天,但是不妨礙她覺得苗淼這一整天都怪怪的。

一開始說要給她母親買些禮物回去,逛了圈早市臨近中午,又說要給七大姑八大姨買些首飾回去,買完首飾又拉着相榆去給她弟弟買書,書買完了,相榆餓了想回客棧吃飯,就被苗淼攔下道,

“我家、我家的狗,我還沒給它買禮物。”

相榆:……

回到客棧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相榆拖着“已經死去多時”的身體推開了房間的門。

“阿榆,生辰快樂!”

推開門不是寂靜的房間,對上小夥伴們的笑容,在祝福聲中她走入了人間煙火。

相榆還沒從驚喜之中反應過來,苗淼從背後輕輕拍了一下她,“阿榆,祝你生辰快樂。”

話語中藏不住的欣喜溫暖了相榆這個身處異地的孤魂。

原來,這就是他們的秘密,相榆都不知道的生辰。

但,這天确實是相榆的生日。

第 39 章 天下誰人不識君(三)

天下誰人不識君(三)

“爹, 我接你回家了。”少女輕柔地用手抹去父親臉上的灰,半點也沒有嫌棄這灰髒,像是小的時候自己摔進了泥坑裏, 男子笑呵呵地拿手抹去女兒手上的泥,可如今卻是怎麽也抹不去他眉間愁緒。

“師父。”沈玄想說什麽, 卻被玉聆仙子冷聲呵斥道,“閉嘴,我自有分寸。”

陳英向玉聆仙子看去, 像是下定了決心, “開始吧。”

得到陳英的指示,玉聆仙子咬破指尖, 以血在空中畫陣,半成形的陣法源源不斷地從她指尖汲取血液和靈力, 第一抹的破曉, 一縷生魂, 以及至親之人指骨。

然而就在陣法成形朝陳英和t陳仲笙包裹而去之時,玉聆仙子猛得噴出一大口血, 陣法內的陳英神情也頗為痛苦。

沈玄一時愣住了, 扶穩玉聆仙子後, 疑惑出聲,“怎麽會?”

陣法怎麽會失敗?

一道懶洋洋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那是自然,兩人不是親生兄弟, 這陣法如何可以成?”

本該定在原地的少女不知何時已經解了符咒, 而在她身旁的沈栀雪若不是相榆死拽着恐怕早就又要跑了。

沒錯, 就在方才,所有人都沒有注意相榆的時候, 沈栀雪偷偷摸摸地溜到了相榆的身後,替她揭下了符紙,沈栀雪太弱了,所以玉聆仙子壓根就沒把她放在眼裏,也不屑于對她動手。

不過,就算加上個相榆,在玉聆仙子眼中也并非是什麽可以忌憚的存在,只是這掌門的小弟子太過邪門,一時半會也不能輕易搞定。

“你說什麽?”玉聆仙子方才吐了血,如今神色自若地拿雪白的袖口抹了抹,急聲朝相榆問,“他們沒有血緣關系,怎麽可能?”

沒有血緣關系怎麽如此放在心上,将他當做親生兄弟對待,不慎防備方才被推落山崖。

沒有血緣關系又怎麽會常常提在嘴邊,談起時滿是笑容。

這是宋溫和苗淼在屋內找到的一封陳元笙娘留下的信才知道的陳家秘史,現在就藏在相榆衣袖中,不過,相榆看向陣法之中痛苦跪地的女子,心裏暗道,眼下的要事是趕緊停止陣法。

可是相榆也不是很了解陣法,這可如何是好?

就在相榆一籌莫展之際,

“呀,看來我來的是時候。”

一道清亮的嗓音吸引了衆人的注意力。

女子一雙盈盈美目,清冷的氣質令人側目,沒有穿露臍的衣服,但衣服确實也挺單薄,淡綠的衣,在冬日宛若代表着希望的芽。

“切,要不是那人帶着我們繞路我們早就到這兒了。”一旁說話的少年,紅發黑眸,長發随意的紮了個馬尾,他目光饒有興致地掃過在場的各位,“不過,主角嘛,一般都是最後登場。”欠揍自戀的語氣不禁讓相榆嘴角一抽。

“你們是何人?”

玉聆仙子不認識,沈玄卻是認得的。

“北冥韻。”只是簡單的扔下了個名字。

不同于北冥韻救人要緊的心理,君城莞聽到玉聆仙子問及自己名字時,嘴巴張得大的甚至可以吞下一個雞蛋,滿臉寫着四個字不敢置信,不滿道,“哪個鄉下來的,連爺爺我的名字都沒聽過。”

見玉聆仙子拿出了劍,相榆一把拉回這個一心想要裝逼的君城莞,向他簡單描述了現場的情況道,“我們兩個打她一個,打不過求饒。”

聽完,君城莞馬上給了相榆一個表示了解的眼神,一轉過身,本來趾高氣昂的做派好像剛才的幻境,君城莞的嘴角立馬換上帶着得體的笑容,風度翩翩地行了個禮,文質彬彬用溫柔到不像話的口氣介紹,“鄙人姓君,你叫我小君就可以了。”

相榆:……

就是說,你這前後反差別太離譜。

玉聆仙子沒有攔相榆幾人救陳英,對于陳英痛苦的神情,玉聆仙子淡漠地恍若局外之人。

她側目看向被困于符咒的那位,心中苦笑道,運氣這種東西有的時候還真說不準。

有時真是,風水輪流轉啊。

“師父我們不去救她嗎?”

“她選的路,跪着哭着也要自己走下去。”只是淡薄地扔下了這樣的一句話。

“北冥如何破陣?”

相榆見北冥韻眉頭緊鎖,心裏哐當了一下,一旁的君城莞悠悠道,“見她這幅樣子,估計不是很好破,因為陣法中心的不是物,而是活生生的人。”

陳英竟然以身作陣的中心。

“真是個狼人,比狠人還要多一點。”君城莞說這話時是真得打心裏佩服的。

北冥韻:“破陣方法有兩種,一就是境界高于方才的那位女子,一舉擊破即可,二就是,拿走陣心的法器,陣心沒有了運轉的媒介自然會停下來。”

相榆:“倘若陣心是人。”

話到一半,北冥韻憂心忡忡地看着陣中的陳英接道,“人死陣破。”

如此便只有一個方法,眼下這個關鍵的時間點,相榆戳了一下裝死的沈栀雪,“怎麽辦?”

沈栀雪茫然地搖了搖頭,“我怎麽知道怎麽辦?要不我給你哭一個,看能不能感動一下這個陣法。”

沈栀雪只是随口一說,不料相榆想了想覺得說不定還真有可能給陣法感動住,點頭贊賞道,“我覺得行,你開始吧。”

沈栀雪扒拉扒拉自己的衣服,跟個委屈的小媳婦似的,“說實話,我哭不出來,沒有感情渲染,太幹了。”

相榆一想這還不簡單,兩個辣椒直接拿出手,遞給了沈栀雪一個,“喏。”

沈栀雪直接石化在了原地,姐你是真實在啊——

見自己都要被逼着吃辣椒了,沈栀雪只好提示道,“其實你小師叔方才來了。”

相榆一愣,随後便是一驚,拉過沈栀雪問道,“哪呢?”

沈栀雪實誠地一指,“在一旁金光閃閃的符咒裏。”

相榆一扭頭,符咒就在此刻終于到了崩潰的極點,束縛着商竹藥的符咒朝四周散去,金光落下,墨發被吹起,那道颀長的身形走出,腰間的清心鈴折射出淡淡銀光,清潤如玉的少年郎出現在衆人眼前,一時奪走所有人的目光。

相榆幾人頗有眼力見的從陣法前撤離。

符咒內沒有隔絕聲音,所以商竹藥聽到了衆人的談話。

少年劍法如詩,青綠色的靈力裹在滄溟劍的周圍,很快形成一道巨大的靈力劍,只一劍便如切豆腐一般斬開了玉聆仙子所設下的陣法,而破陣的一瞬間,陣法的光芒歸于塵。

受到靈力的強勁壓迫,陣心的陳英直接暈死了過去。

“哇哦,好帥,不愧是我看上的男人。”無論是相榆、沈栀雪還是北冥韻都不由自主地把目光放到了說這話的君城莞上。

說這話的君城莞不滿地對上衆人看向自己的目光,“幹嘛,就準女子欣賞你家小師叔,我欣賞不得,再者,你們腦子想到哪裏去了?我說的看上自然是指要努力比肩的人。”君城莞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四周的煙塵散去,光芒之中隐約顯現出少年負劍而立的背影。

相榆在這一刻,好像突然懂了君城莞口中所說的想要比肩而立的那種想法。

“商仙長好像不是多管閑事的人。”玉聆仙子擡眸看向商竹藥。

商竹藥收了劍,敷衍道,“嗯,但我是個記仇的人,方才我沒記錯,那個符咒陣是你給我下的。”

“确實,敗者服輸,你若是要押我回劍宗我也毫無反抗。” 玉聆仙子淡淡道。

沈玄撲通一聲直接朝商竹藥跪下,“小師叔,我求你放過我師父!她也是有苦衷——”

不料,一旁的玉聆仙子氣極反笑道,“沈玄你給我起來,你的膝蓋跪天跪地跪我,何時輪得到向旁人下跪,是我做錯了事,我一人做錯一人當。”

這一聲铿锵有力,卻抵不過沈玄的執着,他乞求地看向商竹藥,“小師叔,我師父她是個念舊情的人,而且,她本意并不想傷人,而且,而且不是沒有人受傷嗎?”

沈玄估計也是急了,看着商竹藥大有要磕頭的打算,商竹藥一道靈力及時制止住了沈玄接下去的行為,“沈玄,別朝我跪。”

“沈玄師兄,男兒膝下有黃金,你跪小師叔也無用的,因為不是他不放過玉聆仙子,是法規啊!”

相榆的話語喚回了沈玄的思路,他歉意地從地上起來,僵硬地朝二位行了個禮,“是我思慮不周,抱歉。”

相榆指了指一旁的屍傀朝商竹藥問道,“小師叔這屍傀該怎麽辦?”

北冥韻舉手道,“我在北冥國的卷宗裏看到過,可以使屍傀被超度的故事。”

“或許在他身上還留有一縷魂魄。”

言罷,相榆走到了屍傀的面前,手裏握緊着哨子,另一只手如北冥韻所說地開始念超度的秘語,白茫茫的雪伴着靈力落在他身上,溫柔而有力,一陣風,眼前的屍傀便化作煙塵随風而消散了。

沒有剩下一縷魂魄。

北冥韻看得出相榆的失落,安慰道,“也許是我記錯了呢,缺魂少魄都是無□□回轉世的,說不定,陳仲笙早就進入輪回了呢?”

相榆張開手心,發現手心的哨子碎了,一縷很淡的魂魄從骨哨裏飄出。

那人看t到相榆等人的時候,像是等候了許久,面上沒有半分異色,只是當目光越過衆人落在玉聆仙子上的,倒是沒控制住情緒,驚訝的喊了句,“師妹!”

像是出門漂泊在外,突然見到了老鄉,死的時候明明也是個三十多歲的中年人了,此刻笑起來卻跟個快樂小狗似的,“好久不見啊,玉聆師妹。”

怪不得這玉聆仙子要幫陳英了,原來是她師兄的女兒。

玉聆仙子別扭的轉過頭去,“不要喊我師妹,我可沒你這樣笨的師兄。”

相榆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想起苗淼講過的故事,這玉聆仙子會符咒,能被這玉聆仙子稱為師兄,那麽陳英會的符咒極有可能是向她父親學的,莫非……

“你們莫非就是傳說中的那學符咒的三弟子?”

聽到相榆的問話後,商竹藥內心只有一句話,啧,這師侄的概括能力真是愈發強大了。

第 38 章 天下誰人不識君(二)

天下誰人不識君(二)

“你是……”在這些年裏, 石眉依遇上過不少個自稱是陳英的女子上門認親,可是大多都是江湖騙子,就連陳元笙親自帶回來的沈栀雪, 石眉依也是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認下的。

“英英。”這個小名勾起了陳英很多不好的回憶,她沒認石眉依, 或者更應該說,她現在已經沒有資格和石眉依相認了。

陳英扭頭看向相榆,冷聲道, “要吐就快吐。”

“吐不出。”相榆回答的很耿直, “我打了那麽久,已經餓了, 吐也得吃飽了再吐出來吧。”

“你,敬酒不吃吃罰酒!”倒是一旁的孫屏忍不住出言發落。

“主子都沒着急發言, 你只貍奴着急什麽?”相榆這張嘴着實感化不了陳英, 這話聽得只讓陳英眉心一緊, 心裏發堵的難受,可偏生确實拿相榆沒什麽辦法。

如今他們幾人雖然都被陳英下了縛靈咒, 但是陳英能力有限, 所下的縛靈咒時間恐怕是快要到了。

對于陳英, 少女的樣貌石眉依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那個時候, 她抱過尚在襁褓裏的陳英,小小的一個雪團子, 會甜甜的, 含糊不清地念着“姨姨。”

“那麽多年你過得還好嗎?”金藺到如今過去二十載歲月, 石眉依也不知為何,總t覺得那些過往人事好像就在昨昔。

“你是何人?我不認識。”

陳英扭過頭, 冷笑了一聲,“不過是看你殘破之軀,不然我連你也不會放過。”

言罷,目光移到相榆身上,“吐不出,那就挖出來。”

這時不知哪裏突然傳來了琴音,一曲琴音如娟娟清泉湧動,溫柔地撥動衆人的心弦,極具誘惑的将衆人拉入曲子之中,只有商竹藥深覺不對勁,符咒對他的束縛已經接近于零,他動用靈力悄悄地将雙耳給封上。

琴音細膩,悠揚婉轉,驟然一個變奏,琴音轉向凄厲,宛若被辜負的女子的哭訴,聞者落淚。

但這曲子,陳英是熟悉的,父親時不時就會彈起,然後看着空白處安靜很久,恍若在等待着一個很久沒有結局的故事。

當陳英再回過神,眼前除了那個自己路上随便撿的弟弟外,全都倒地昏睡了。

“你到底是何人?”陳英苦笑的看着眼前的少年,竟怎麽也沒想到自己一時的善心,竟然也留下後患無窮,少年身形幻去,那張面容,陳英看了一眼就忘記不了。

少年茶綠色的眼眸輕輕掃過陳英,束起的長發被西風吹起,青白發帶,清心鈴,月光輕柔的落在少年的身上,将少年襯得好似月下的仙人。

“竟然是你!”陳英自嘲的笑了。

“飛舟上是你給我下的咒,石眉依也是你。”是陳述句而非疑問句,少年早就發現了自己的身份。

陳英不死心的問了句,“你是何時知道幕後黑手是我的?”

“第一次去陳府之後。”少年清朗的眉眼緩緩對上陳英探究的目光,“很意外?”

陳英活了三十五年,對于這種妖孽一樣的人物還真是沒遇上過。

“我打不過你。”陳英搖了搖頭,“但是,你運氣不好。”

話音剛落,一團光将商竹藥包裹住,密密麻麻的咒文将他隔開在一方天地之中。

“還沒解決嗎?”男女難辨的聲音傳來,陳英握緊手中的匕首朝相榆走去。

相榆眼見自己都要被開腸破肚了,一個跳起,拿着劍推到了幾步開外。

陳英沒想到地上竟然還有一只漏網之魚,和商竹藥不一樣,相榆是知道大概的情節所以也悄悄準備好了捂住耳朵的棉花道具在不起眼的一刻放入了耳中。

“你!”陳英正想念咒,就被相榆打斷施法,“胡椒粉?”陳英一邊咳嗽,一邊大罵相榆,“你算是什麽正道之人!”

相榆攤手無奈道,“那等你念完再打不是傻子,是什麽?”

相榆确實準備了很多的調料工具來應變飯桌的飯菜不合自己的胃口。

也不顧三七二十一,下一秒,相榆便從自己口袋裏掏出個梨直接往陳英嘴裏塞,很好,所謂牛轟轟的符咒在這位不講道理的姐裏得到了很好的解決。

直接讓人連咒都念不出來,何謂施法?

陳英一雙眼睛怨恨的看向相榆,相榆也不管,将陳英的雙手綁起來,确保她開口說不出話後,從袖口裏又掏出了一個讓陳英眼前一黑的東西,“喏,這個哨子呢,我是不會給你的。”

陳英是要被活生生氣死了,她死活也沒想到這還有一坨大的等着她。

“我聽見你方才說運氣不好,為何?”

“還有,剛才彈琴的人是誰,你認識?”

相榆也沒辦法,要不是劇情偏差成這幅狗樣子,她現在應該還在自己的劍宗裏喝茶,一副祥和,而不是在這裏差點就要被開腸破肚。

相榆看了眼陳英,頗有些不好意思,“哦,不好意思,忘記你不能說話了,那這樣吧,你點頭搖頭會吧,對的你就點點頭,不對的或者不知道你就搖搖頭,如何?”

陳英的脖子死命往外扭,不由得讓少女納悶道,“我只是把你嘴堵上,也沒對你脖子做什麽,怎麽,脖子扭了?”

陳英其實是想提醒後面還有一個被符咒困着的人,想以此威脅一下的陳英徹底沉默了。

“你認識彈琴的人?”

陳英猶豫了下還是點點頭,相榆正想往後問呢,身後傳來一道清麗的嗓音,“沒用的廢物,連個小丫頭都看不住。”

相榆扭頭,那女子身旁的男子,相榆認識,正是那日見面會不告而別的,她的那位師兄,沈玄。

相榆此刻的內心:真沒想到,你也是反派啊。

至于那身側的女子,相榆不認識,但是隐隐猜測大概也是劍宗的人。

陳英被罵,沒有說話,相榆靈力運轉了一周,适時将陳英的匕首抵在女子下颌上,“你!”

少女挑眉正色道,“你不放過我也可以,大不了一屍兩命。”

沈玄猶豫了幾秒,還是善意勸告道,“小師妹,這多年恩怨你還是不要插手進來的好。”

言罷,用一種頗為希冀的目光看向相榆,期盼着她會放開陳英。

可惜,少女只是上下打量了眼女子,用極為八卦的語氣朝沈玄擠眉弄眼道,“沈師兄不如把多年恩怨展開說說,要是我覺得挺有道理的,就把她放了。”

沈玄身側的本來清麗高冷的女子瞬間跟個炸毛的兔子一樣,“你這黃毛丫頭不可理喻!”

相榆:“喲,你急了?”言畢,少女挽起盈盈笑意,莞爾道,“可是我還沒說完呢。”

“這哨子到底有什麽用,值得你們争搶?”

沈玄欲言又止,而沈玄身旁的女子倘若不是因為陳英在相榆手上恐怕已經沖上來把相榆撕成兩半了。

“她要,我便替她取來。”相榆聽出了女子口中的她,指的便是陳英。

這一瞬間陳英突然暴起,直接往刀口上撞,相榆可沒真想傷害陳英,趕忙往回收匕首,可是陳英沖得急,臉頰側面還是不可避免的割傷了一條口子。

陳英逃脫後,在沈玄和女子身前站定,沈玄将陳英口中的梨拿出,恢複語言功能的陳英沒有半點遲疑,嘴中念詞很快,随即一張符咒從女子手上飛出落在相榆的肩膀上。

相榆動不了了。

陳英上前幾步,心有餘悸地躊躇了幾秒,擔心少女又像方才那般給自己一個始料未及,從相榆袖口掏出了那個哨子。

相榆的脖頸處落了一滴熱淚,不是相榆的,是取出哨子的陳英。

沈玄語氣複雜地朝身側的女子道了句,“師父。”

能讓沈玄喊師父的唯有劍宗裏的那位玉聆仙子。

玉聆仙子是劍宗裏唯二的女長老,相榆聽說她這個古板至極,見面才發現,其實還挺可愛的。

這裏的可愛指的是被相榆氣的暴跳如雷還挺可愛的。

陳英拿了骨哨後,一步步地朝屍傀走近。

這個場景,陳英腦海裏反複構想了二十年。

第一年的時候,她在想,父親要是回來了,她該怎麽面對父親。

第五年,她開始懷疑父親是否像話本子那般扔下了妻女,可是如果要是扔下了,又為何要給出七月歸的承諾。父親從來不會騙自己。

再後來,她覺得要是有朝一日能再見到父親就好,哪怕天人相隔,她活要見人,死也要見屍。

陳英手上拿着哨子,屍傀并不會攻擊她,而是安靜在原地,看着陳英一步步走近,在還有兩步之遙的地方,只聽砰的一聲,陳英跪在了地上。

她紅着眼眶,忍不住眼淚模糊了視線,“爹,我來見你了。”

原來人在悲傷到極點的時候,連呼吸都是痛的。

陳英藏了很多話想要說,可見到眼前這個男子的時候,她才發現原來千言萬語抵不上一個她從牙牙學語開始就念過成千上萬遍的字。

“爹,我是英英……你還,你還認得我嗎?”一滴淚連着一滴淚從陳英臉頰滑落,眼前的男子擁有着駭人的外表,可是陳英只知道,眼前的人無論樣貌如何變,他只是自己的父親。

屍傀并沒有意識,只是茫然的看着眼前的人。

本來模糊的嗚咽聲,發出了一個清晰的音,“英……英?”

第 37 章 天下誰人不識君(一)

天下誰人不識君(一)

金藺城的春天, 柳枝才剛剛抽出綠芽,春雨就迫不及待地莅臨。

庭內的小水缸泛開一陣陣漣漪,十歲的少女蹑手蹑腳推開了阿爹的房門, “阿爹,你忙了那麽多天了, 休息一會兒吧。”

男子從繁多的賬本裏擡起腦袋,那雙極為相似的丹鳳眼彎起,毛筆擡起時滴落的墨在紙上染了一個黑點, 男子倒也毫不在意, 端起陳英送來的茶,笑眯眯地問道,

“英英十歲生辰快要到了,想要什麽生辰禮物呀?”

女孩紮着兩個小麻花辮, 用手托着下巴想了會兒, 眼睛不知想到了什麽亮晶晶的, “我想學父親的看家本領。”

“我也想學符咒。”

女孩清脆的應答讓陳仲笙頗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耐心問道, “為什麽英英想學這個啊?”

孩子心裏沒有所謂的世俗目光, 非黑即白, 不會像世人那般看着自己師弟以及師父,在陳英的眼裏, 父親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好人。

“因為我也想讓父親一樣用符咒幫助他人。”

“我也想像父親這般厲害。”

陳仲笙被女兒天真無邪的話給逗笑了,摸着陳英的頭, 想到了未來, “等英英長大後, 會遇到更多的人,會遇上比父親更厲害的人。”

女孩擡起頭, 天真爛漫道,“那父親就先排第二好了,等英英長大後,所有比父親強的人都是第一,那第二就只會是父親了。”

梨花飄落,楓紅秋季,一眨眼就過去了五年。

陳仲笙一點點将陳家的産業在金藺做大,在北方開了三家分鋪,賬本越累越多,父親能夠陪自己的時間越來越少。

但是春日宴那天,一家人一定會聚在一起。

母親做的桃花酥很好吃,陳英誇過一次後,母親就常常要做給陳英吃。

父親教的符咒真的很難,陳英學了五年也不過學了點皮毛,但是父親從來不會像別的父親那般恨鐵不成鋼的責罵。

他總會不勝其煩的,極具耐心的教陳英,就像是兒時教女兒牙牙學語那般,父親對陳英說的最多的話就是,英英很棒,我家英英那麽優秀啊。

陳英或許不是世上最優秀的孩子,但是在父親母親那裏,她從來都有底氣。

後來的一天,父親告訴陳英,她要做姐姐了,陳英推開門,暖爐夜夢,她枕在母親雙膝,笑着道,以後無論是個弟弟妹妹,她都會疼愛。

那年春節,父親寫着對聯,母親一針一針繡着小衣服,陳英不會女紅,只好看着母親繡,随口問了句,“阿娘,你t覺得肚子裏的會是弟弟還是妹妹。”

母親笑了,溫柔的替陳英拂去鬓邊碎發,“那英英希望是弟弟還是妹妹呀?”

陳英沉吟片刻,方才認真回答道,“是妹妹,我就會将她寵成金藺最幸福的女孩,做我的妹妹不必太過努力,我願意寵着她。

“是弟弟,我就可以跟他一起向父親學習,将我們家的鋪子做大做強。”

那日誓言立下,她從未想過不過幾月後家中大變,陳英一轉身,身後的父親和母親就不見了。

“英英,七月歸。”

“英英——快跑!”

千百幅畫面閃過,最後停留在洶洶大火前。

懷胎九月的女子引燈自焚,大火将她的身影吞噬。

“英英,母親其實沒讀過多少書。母親此生也只有一個願望,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就好。”

“英英,跑快些,再跑快些……”

八月金藺城突變,陳英沒等來父親,卻等來了一封戰書。

金藺将寡兵微,此戰必敗。

可父親不在身邊,陳英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城主封鎖城池,命令全城百姓共同迎戰。

可陳英知道就算如此,金藺也是兇多吉少。

她沒有大義,在戰争面前她寧願選擇安逸。

她想起了父親有一個箱子,她想也許裏面或許有破局之法。

陳英偷偷溜進了父親的書房,那個在角落裏上鎖的小箱子,她撬了開來。

看到裏面留下的東西,陳英愣住了。

“陳元笙,你知道那箱子裏裝了什麽嗎?”

陳英終于忍不住淚水絕提,道,“家書!裏面放滿這五年裏他寄出卻從未有回信的家書!”

“陳元笙,你親手殺死了愛你的哥哥。”說到最後幾個字,陳英的話語已經哽咽。

“什麽!絕對不可能,怎麽可能,怎麽可能呢。”陳元笙眼裏第一次出現類似于迷惘的情緒,嘴裏喃喃出聲。

陳英說出這話時沒有覺得壓在自己心口的負擔減輕,每一次呼吸都帶着沉重的抹不去的悲傷,“整整六十七封。”

“陳元笙,他從未想過害你。”字字泣血,不過如此。

“哈哈哈哈,你在騙我對不對。”

陳英閉上雙眸,淚水順着臉頰留下,“他從未想過害你,陳元笙,父親從沒在我面前說過你一句不好,你一封來信,他便馬不停蹄的過來。”

“七月歸,好一個七月歸,哈哈哈哈哈。”

陳元笙笑着笑着,一口血就那麽吐了出來。

“我将他親手推下了懸崖。”

陳元笙嘴角還帶着沒有抹去的血跡,看着不遠處的黑暗,就像是那日的懸崖底部,他将陳仲笙一手推下,向下望時怎麽都看不到頭。

“不會的,不會的。”

石眉依不敢置信的看向眼前人,始終無法相信,這會是記憶裏鮮衣怒馬的少年郎。

“仲笙不該是這樣子。”石眉依蹙起了眉,在她有限的記憶裏,他是可以受人簇擁的,他是可以受人誇贊敬仰的,卻唯獨不該是眼前這樣落魄的。

“陳仲笙,他是陳英的父親。”相榆這句話落下,宛若烏雲散去,将衆人心頭的迷霧撥開。

她來到城中後向很多人打聽過這個名字。

能知道的都是些年歲高的人了,在他人口中。

陳家生有兩兒,大兒稱為仲笙。小兒在衆人矚目中出生,取名為元笙。

二人差了八歲,仲笙從來溺愛自己這個弟弟。

“仲笙啊,都多少年沒聽過這個名字了。”

“他應該回家了吧。”相榆還記得那時老人慈愛的目光。

回家了嗎,仲笙。

“他身上的死氣開始聚集,若此刻不殺了他,到時候就棘手了。”商竹藥知道這個結局對于相榆來說或許會難以接受,可是,她終究需要去面對。

就像那日她選擇隐瞞陳英答案一樣,商竹藥選擇的也是隐瞞。

他并沒有告訴相榆他早已知道,而是一步步誘導她去尋到答案。

“如何?”

相榆回頭看向商堯,“如何殺他?”

宋溫在一旁出聲,“書上說,屍傀以心為活,心口處是他的命脈。”

相榆早已從一旁抽回自己的佩劍。

男子的攻勢愈發猛烈,宋溫的手上已經滿是抓痕,可宋溫只是笑着看向對面,“你很急。”

“為什麽,屍傀早就死去,你想要他的軀體做什麽?”

男子眼神有些閃避,直到對面說了句,“你們妄圖複活他,對不對?”

少年分明眼眸含笑,可是他笑卻半分不達眼底。

失去了靈力後,幾人的身法除了商堯都可見的差了不少。

“苗淼後退。”

苗淼本來拿了傘就想往上打,被相榆那麽一招呼後退了幾步。

練了上百遍的劍招已經刻入相榆腦中,在商堯的輔助下,“春風化雨——”

一劍穿透了陳仲笙的胸口,一箭穿心,二劍穿膛,他終于體力不支地跌倒在地上,失去了力氣,跪在地上。

石眉依不知怎麽的突然想起了陳元笙在睡夢中塞給自己的哨子。

猶豫了幾秒,她将哨子放在唇邊,清晰的哨聲傳遍了宅院的角落,像是在招失落的游魂找到歸處。

陳英立刻扔下腳底的陳元笙往哨子響起的地方奔去,這一次,她不要再逃跑了。

哨子聲?

相榆看向石眉依,那段遺失的回憶終于被她記起。

這是全書的第一個副本,在這個副本裏男女主雙雙失去了靈力後,被屍傀和陳英逼到絕路,在生死攸關之際,女主憑借三寸不爛之舌,讓陳英放棄了複活父親。

可是,現在的問題是,相榆可能沒法讓陳英放棄,倒是很有可能把陳英氣得一個暴起,把自己給捅個對穿。

等下,相榆想到陳英控制屍傀的不就是石眉依手上那個哨子嗎?

作為正道的男女主肯定不會做出這等當面偷搶行為,可是相榆做的出。

她一個箭步上前,在石眉依還沒反應過來之前,将哨子搶了過來。

而陳英趕到現場看到的就是眼前一幕。

“孫屏!快把那個哨子搶過來!”

陳英朝着那文弱的男子喊道,自己也是嘴裏念詞準備給手無寸鐵之力的相榆下咒。

誰料,說時遲那時快。

相榆直接把哨子給吞了。

吞了?陳英傻眼了。

苗淼一個上前,拽着相榆的領口,“你怎麽什麽都吃,快吐出來!快點吐出來!”

說着痛心疾首地叉腰道,“看來你真的是餓了,可是餓了也不能吃這種東西啊!”

随即在相榆的暗示下,苗淼看着陳英攤平雙手,很無奈道,“沒辦法,她吞下去了。你要不再弄一個?”

陳英:……

陳英指着相榆的手都氣得有些顫抖,“讓她……吐出來!”

吞了哨子的少女一臉淡定地看着陳英,真誠道,“你确定?”

說完,還真頗有一副準備催吐的打算,不放心的看向陳英,囑托道,“那我吐出來你記得用啊。”

陳英昨天,不對,大前天的飯都要被惡心出來了。

怎麽會有這樣的正道人士!?

堂堂劍宗掌門的弟子竟然那麽沒有下限!

這到底是道德的淪喪還是人性的泯滅。

現在欲哭無淚的人成了陳英。

第 36 章 莫愁前路無知己(三)

莫愁前路無知己(三)

“你要擋路?”陳英冷眼看向沈栀雪, “我會殺你。”

不是提醒,而是明擺的威脅。

陳英話音剛落,沈栀雪就像只兔子似的麻利地蹦到了一邊, 一邊谄媚地笑着,一邊甜膩膩道, “我怎麽會擋着英姐您的道呢?您請,您請。”

笑死,好不容易從仙門大比之中逃出來, 茍活到今日的沈栀雪可不想被陳英随随便便就這樣的給嘎了。

陳英沒有想到沈栀雪竟然沒有半分抵抗, 依舊是冷着張臉,手指指了指狗洞道, “你先鑽。”

沈栀雪讨好地笑道,跟個二十四佳的好員工給無良的老板賣命一樣, “好的, 我現在就鑽, 我現在就鑽。”

沈栀雪自然是不敢出聲忤逆陳英的命令,正當她蹲下準備慢慢爬過去的時候, 結實地被後面的人踢了一腳, 直接滾了過去。

沈栀雪:不是, 我到底得罪了誰啊——

沈栀雪趕忙拍了拍自己身上的雪,叫住了準備朝裏屋走去的陳英, 語氣有些急促,“陳英, 你不該對無辜之人拔刀。”

刺骨的風劃過陳英指腹上的傷口, 她回頭, 嘲笑伴着雪落在沈栀雪耳畔,“那我呢?我又何嘗不是無辜之人。”

沈栀雪知道, 自己是攔不住陳英的,只是她想,陳夫人卻不應該受到這般的懲罰,去承擔故人之女的仇恨之火。

沈栀雪坐在雪中,悠長的無奈的嘆了口氣。

世事難料,因果輪回,自己果然還是無能為力呢。

只是,希望她可以快點明白過來。

“陳家主,果然是你。”

相榆無暇顧及自己還靠在少年懷中,保持着方才少年拉回自己的姿勢。

那天,衆人找書找到深夜,幾人才終于找到了點有用的線索。

“以親近之人的血為符引,可以通他人之感,愛恨嗔癡皆可共通。”

宋溫念完這句話後,相榆很快的反應道,“那人便是給石眉依下了這種符咒,讓她體會自己的痛苦,共通之感。”

宋溫點頭,“只是,人不可能無時無刻身處痛苦之中,說明下咒之人對自己也是心狠,應當是在自己身上下了個符咒腦裏日日反複痛苦的往事,才使得石眉依時不時就會通感其中。”

苗淼在一旁感嘆道,“這應該是對石眉依多麽仇恨才做的出來的事,看來背後的人是與石眉依有着深仇大恨。”

商竹藥:“也不一定,兩人存在利益糾葛也有可能讓他對石眉依下手。”

“例如,陳元笙和石眉依前段日子有鬧過和離。”這個消息并不難獲得,商竹藥在熱鬧的地方喝茶套來的消息,“據說,是石眉依的父親對陳元笙并不滿意,打算把石家家産全都上交朝廷。”

“可陳元笙哪裏是舍得石家家産的人,陳家這幾年的經營越來越不景氣,陳元笙可就盼着石家那份家産能夠給到自己手上來。”少年将茶杯一個反扣,清脆的聲音像是落錘的最後一個定音。

“畢竟,石眉依可是石家的唯一繼承人。”

少年輕笑了下,朝衆人問道,“倘若你們是陳元笙,知道自己的岳父不願意把家産交托給自己你們會怎麽樣?”

相榆:“殺雞取卵,取而代之。”

宋溫見苗淼面色疑惑,不緊不慢地補充解釋道,“意思是,他可能會殺了石眉依的父親,不過也不一定要殺,弄個半死确保不會妨礙到自己後,再随便扯個名頭把石家的家産奪過來便可以了。”

苗淼不懂,苗淼表示嘆為觀止。

“那,石夫人怎麽辦?”苗淼不禁在心裏真的有些可憐起石眉依起來了。

“不是已經出手了嗎。”

相榆這一句話一言點撥醒夢中人。

苗淼瞬間茅塞頓開。

“所以,你才找人去給石眉依看病。”陳元笙聽了相榆的話只是輕描淡寫地一笑,依舊和平時老好人一般的性子,勸導道,“雖然不知道你們對我有什麽誤會,但是,我只是想讓你們離開讓我娘子好好休息罷了。”

相榆可沒忘記,如果不是商堯反應快,她應該已經被陳元笙方才的一刀給傷到。

陳元笙借過照明珠的燈光看清相榆眼底的戒備,這才無奈的解釋道,“我并不是有意攻擊你們的,只是之前也有人過來傷害眉依,如果不是我來的及時,眉依恐怕,所以我方才才對姑娘出手,實在是抱歉。”

陳元笙話語說的一臉真誠,一時半會相榆也無法辨別出他話裏幾句真幾句假。

倒是商t堯出聲道,“陳家主何不多布置點人手在夫人宅院內,而是像鎖人似的把夫人鎖在黑暗之中。”

陳元笙的笑在昏暗的光線裏虛實難辨,“自然是有的。至于我夫人的事好像不是諸位應該關心的話題,這是我和她之間的私事吧。”

“那可否讓我們見見。”

陳元笙擰着眉,不解地問,“你說什麽?”

商竹藥将照明珠扔到相榆的懷中,拔出腰間的劍,劍光閃過映入陳元笙眼底,“你所布置在這裏的,所謂的死侍。”少年說到死侍二字之時加重了咬字,風輕雲淡之間,他對上陳元笙含笑的眼眸。

陳元笙面上依舊維持着波瀾不驚、運籌帷幄的笑容,那笑容更深了些,“今日恐怕不行。”

“兩位私自闖入我家宅院,我已經容忍退讓,可如今還要對我拔劍相向,我倒不知道宋大夫所謂的朋友便是一群只會武力欺壓他人的莽夫。”

少女的輕笑聲如同銀鈴惹得陳元笙側目,“武力欺壓他人?确實是我們不對。”少女娓娓道來,語氣裏倒還真有幾分愧疚之意。

商竹藥看向相榆,總覺得少女并不是要道歉的意味,只是不知下一秒會從她口中蹦出什麽話來。

陳元笙聽到這話神色才終于有所緩和,正打算接着往下規勸,卻直接被一把鋒利的劍抵着下巴,“嗯,既然陳家主都那麽說了,我們不坐實一下也不好。”

少女一張乖巧的娃娃臉,說出的話語卻比門外的大雪還要令人感到寒冷,“本來不想拔劍的,但是陳家主都那麽誣陷我們了,不出手顯得我們未免有些太過于友好了。”說完,相榆還腼腆地笑了一下。

商竹藥:怎麽說,好像很意外,又好像一點兒都不意外。

畢竟相榆的腦回路,商竹藥已經領略過不少次了。

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在些許黑暗的環境裏清晰地響起。

有人來了。

陳元笙被相榆拿劍抵着脖子,面色一黑,言語終于有幾分撕破臉皮的刻薄。

不過不管他說話多難聽,相榆就當狗叫似的。

“奸夫□□。”

相榆上下掃視了眼陳元笙,看的陳元笙心底都有些發毛,梗着脖子嘴硬道,“看什麽!”

“啧,沒看出來,你罵人确實挺髒的。”

“不過呢,我這種人對于人罵出來的話才會有幾分動容。”

少女盈盈一笑,“嘴那麽髒,要不要用血洗一洗?”

對于惡人,總歸不能用正人君子那種方法去處理,不然總得氣死。

有句話深得相榆信奉,與其精神內耗自己,不如發瘋創飛所有人。

陳元笙伸着脖子,被氣得臉發紅,“你別得意,很快就會有人來救我了。”

對此,相榆真的相信陳家的有錢,腳步聲回蕩了那麽久也不見來人,只能說這個回音确實遠。

“來了。”商竹藥手中的滄溟劍興奮地開始顫動,發出嗡嗡的低鳴聲,少年垂眸,好似意識到了什麽,那所謂的死侍終于露出了真面目。

來人蓬頭垢面,眼睛發白,已然是死了許久,身上的檀香也擋不住散發出來的腐爛味。

他身長八尺,腳上還拖着囚禁犯人用的鎖拷。

古銅色的臉龐,邊走時嘴裏還發出含糊不清的嗚咽聲。

“快救我!”陳元笙朝屍傀喊道,那屍傀緩緩的像是認出了陳元笙的聲音朝相榆襲來。

相榆先反手用劍柄将陳元笙敲暈好讓他不再發出聲音指揮屍傀,随後拿劍對了上去,屍傀腰間有大刀,但是他好像并沒有意識自己可以用刀,而是以手作爪朝相榆心髒處抓去。

相榆使得便是《泠光劍》劍譜的第一式,“春風化雨。”随着少女的一聲厲喝,屍傀瞬間被擊飛了。

似乎沒想到這屍傀竟然比想象中的還要弱上許多,相榆看着自己的劍還有些不可思議,自己現在已經那麽強了嗎?

但很快相榆就意識到自己想多了,屍傀不僅打不死而且愈挫愈勇,眼見着自己體力已經有些不支,相榆朝旁邊看戲許久的商竹藥喊道,“阿堯你來撐會兒。”

相榆的身法确實要比一開始的時候好上不少,倘若不是最近練劍有所懈怠,不然這不過才和對方打了三十個回合,應當是能撐上一些時間。

她抹了抹發間的汗,開始覺得棘手起來,這屍傀打不死,而且愈戰愈勇,別說兩個人,就算加上苗淼和宋溫也不見得有多少勝算。

車輪戰是不行的,她得趕緊找個法子。

屍傀攻擊人必然是有什麽條件的。

上次,相榆想起上次是在燭火熄滅之後屍傀開始攻擊自己。

那麽有沒有種可能屍傀其實畏懼光芒。

思索至此,相榆立馬朝商竹藥喊道,“阿堯屍傀可能畏光,我們試着将他往光裏帶。”

少年很快會意,一個轉身,開始反向将屍傀往外打。

打鬥聲傳到了回廊的另一端,苗淼拿着燭臺心中的害怕降下去了不少。

直到她聽見盡頭房間裏傳來的哭喊聲。

“娘——不要趕我走!不要——”

“父親,你到底去哪裏了?你為什麽不回來?為什麽!明明說好的七月歸,明明我們都說好的。”

那哭聲凄厲,在黑暗中響起像是孤魂野鬼朝人間索命。

苗淼看了眼在房間裏專心搜索翻找東西的宋溫,開口問道,“溫溫,那個,你一點兒都不害怕嗎?”

宋溫停下找東西的動作,回頭看向燭火搖曳下娉婷的少女,綻放了一個可以融化冰雪的溫暖的笑,“和淼淼在一起我不害怕。”

苗淼聽此想起了兩人初見的時候,有些悵惘道,“初見你的時候還是個蘿蔔丁,老是被人欺負,那個時候還需要我保護你,可是如今,宋溫。”

苗淼很少會那麽嚴肅的喊宋溫的名字,蠟燭噼啪響聲之中,他聽清了少女說的話,也是神色一頓,欲言又止。

“嗯,我們以後會越來越來好的。”宋溫回答道,“攥着我的袖子吧,這樣兩個人靠得近一些會不會好些?”

宋溫的眼睛宛若兩汪清水,也許真得湊近了不少,苗淼還能聽見自己的,難以遮掩的心跳聲。

少年身上總是會帶着幾分淡淡的泛着苦澀的藥味,可是苗淼從來沒覺得苦澀過,也許待着宋溫身邊與她而言就是一件心底泛着甜味的事了。

宋溫不知道苗淼的心底所想,見她确實沒有那麽害怕了,才重新将心思放在了找東西上面。

“宋溫,你說。”苗淼的話沒說全,只說了一半。

“嗯?”

苗淼指了指天花板,“這個是不是我們之前學過的一個陣法啊。”

苗淼将燭臺舉了高些好讓宋溫看清整個陣法的脈絡,她對于陣法不能說一竅不通,只能說八竅不通。

就那麽說好了,連她那個叛逆的弟弟學得都要比她好上不少。

宋溫是芙蓉長老那等刻薄之人都誇過幾句的好苗子,所以苗淼将希望放在了宋溫身上。

宋溫指揮着苗淼将燭臺舉得更近了些,當看清陣法的整個脈絡後,宋溫沉默了。

苗淼問道,“如何?”

宋溫抿了抿唇,在苗淼求知若渴的目光中緩緩說道。

“這個陣法我們是學過,但是不是我們所用的。”

“這是魔族之人用的陣法。”

少年低啞的嗓音摻和着走廊回蕩的哭聲在苗淼心裏劈下一道驚雷。

相榆和商竹藥配合不錯,車輪戰般輪流對上屍傀,兩人往往不用很多話語,一個眼神就懂彼此的意思。

“門在前面,我去開門,你拖着他往外打。”

相榆不疑有他,拿着劍就是幹,也許是覺得勝利在望,拔劍的時候也更有力量了些,不得不說信念這種東西有的時候還是很強大的。

随着轟隆一聲巨響,宅院的門終于被破開了。

少年立于光中,手中的劍折射出寒芒。

窗外的風雪猛地灌入,光随之灑了進來。

眼睛在黑暗中待了許久,相榆倒是有些不太适應突入而來的光線,揮劍的動作都慢了個八拍險些讓屍傀卸了自己的左臂。

相榆匆忙避開後,手臂還是留下了一道抓痕,她往光中奔去,身後的屍傀果然動作都有些猶豫和緩慢。

黑暗之中存活的生物對光抵觸,但是下意識的本能讓他随之追了出來。

月光之下,相榆才徹底算是看清對方的面容。

除去眼白,那屍傀的面容竟然也是俊俏,而且隐約間,相榆對這張臉竟然有幾分熟悉之感。

要不是知道對方已經死去多年,要不然相榆可能真t的會問上一句再老套不過的話,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還沒等相榆從思考中脫離,她被人拎着後領往後一退,少年頗有些無可奈何的聲音在她耳側落下。

“你能不能不要老是走神?”

跟随着少年的目光,相榆餘光瞥見了那只方才想要偷襲自己卻沒有成功的貍奴。

巧了,這只貍奴相榆也覺得眼熟得很。

相榆幾次三番被商堯救下,心裏确實挺感激的,但是也知道線下不是感激的好時候。

貍奴撲了個空後落在雪地上,瞬間幻化成了一個文弱的男子。

那男子護在屍傀面前,惡狠狠地瞪向相榆和商竹藥二人,“不準你們傷他。”

屍傀并沒有意識對于這個突然擋在自己面前的人只是下意識的攻擊。

眼見男子就要被屍傀傷到,相榆一個拔劍上前,把礙事的男子推開,“不殺了他,死的就是你。”

男子被推開後,看着那張記憶裏和藹可親的面容,突然模糊了眼眶,怎麽會變成這樣呢。

他本該是金藺城內最幸福的人。

受萬人愛戴,受千人敬仰,而不是,變成這樣人不人鬼不鬼的屍傀。

相榆根本沒工夫注意男子,眼前的屍傀動作果然緩慢了許多,但是,仍不知道可以徹底打敗對方的方法。

商竹藥将實力壓在了金丹境界,攻擊的時候也都是些普通的劍招。

眼見相榆還游刃有餘便也沒有着急上前,而是将目光放在這個跪坐地上,滿是悔恨的男子身上。

“你認識他?”

少年清朗的聲音喚回男子的思緒,他忍着淚,努了努頭,“認識,他是我的恩人,也是我家小姐的父親。”

“你家小姐是何人?”

整個宅院驟然升起一道沖天的金光,那金光照亮了大半個天際,方才有些昏暗的天極恍若晴日。

陣法中央的女子嘴中念念有詞,對跪在自己跟前的痛哭流涕的中年男子恍若未聞,在她念完詞的最後一刻,金光朝四周圍迅速席卷而去。

所有人的動作都是一定,一個黑漆漆的咒術落在了相榆的左手上,她很快發現,自己好像使不出靈力了。

同樣的情況也發生在商竹藥身上,體內的本來充沛的靈力像是被什麽東西阻塞住了。

“你拿什麽控制他的?”陳英踩在陳元笙的頭上,碾了碾像是在碾着一只螞蟻似的,“給我。”

陳元笙自然不願意把自己最後談判的本錢交給陳英,他的臉貼着地板,居然還笑得出來,“你以為我會給你這個賤人?控制的法器我早就藏起來了,就算你能找回來又如何?不過是一具早死的軀殼,哈哈哈哈哈哈——”

陳英沒有半點猶豫,一個匕首往陳元笙的腹部刺去,陳元笙刺痛的驚呼出聲,咬牙切齒道,“賤人!”

陳英對待陳元笙并沒有幾分耐心,若不是他死了,無人再能知道那東西在何處,陳英可能現在就會殺了他。

“你不是想殺我嗎?來啊——只是不知道他到底能撐多久了,那些人的實力可不弱呢。”陳元笙的話語恍若毒蛇吐着蛇信子貼在陳英的耳畔。

陳英毫不留情的又捅了第二刀,“若不是你還有些用,陳元笙,你以為你還有資格和我說話。”

屋外,金光過後,局勢一轉剛才,先不說有個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男子時不時搞偷襲,相榆失去了靈力,提劍的速度也是愈發慢。

終于,那屍傀一把搶下相榆的劍,劍柄脫手,飛向一邊,而屍傀的利爪徑直朝相榆的面首抓來。

不好,商竹藥反應過來時已然來不及

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坐在屋檐上坐了許久的少年從身旁的少女手中搶過弓箭。

箭上弓、瞄準、發射,不過是短短幾秒間,那長箭劃破長空,只聽嗖的一聲。

相榆就見那箭刺入屍傀的心口處。

百步穿楊确實不是随便說說的。

相榆隔着長夜看清了那拿着弓箭的少年郎,是宋溫。

那箭發射的力道大,竟然也是深深刺入屍傀的心口。

苗淼在一旁一整個就是看呆了,不是溫溫,你有這技能早說啊。

在苗淼心底純良柔弱的宋溫形象算是徹底破滅了。

誰家柔弱的公子可以百步穿楊的。

不過苗淼可來不及沉溺于這份悲傷之中,趕忙跳下屋檐加入戰局。

眼見局勢對于恩人越來越不有利,男子有些着急地看向屋內,大小姐還沒有搞定嗎?如今的局勢,他怕是保不下恩人了。

宋溫擋在想上前加入戰局的男子面前,少年拿着弓明明有着和眼前男子差不多的文弱氣質,只是方才見識了少年的本領,男子可不會相信眼前這人會是善茬。

少年藍眸蕩開層層笑意,禮貌的卻也是半步不退讓地道,“不好意思,我不能讓你過去。”

那屍傀掙紮着很快站起,像個戰無不勝的将軍再一次從地上重新爬起。

他沒有拔掉心口的箭,那箭深入心口,竟也有烏黑的血留下。

“這是怎麽了?”

石眉依睡眼惺忪,揉着眼睛還沒從一切中反應過來,只見月光之下,白日見過的少年們站在其中,還有一個被一箭穿心的身影背對着自己。

那人身形像極了記憶裏那個鮮活的少年郎,如今見到只是個背影也讓石眉依有些不敢置信。

直到那身影轉過身來,石眉依這才确信自己沒有認錯,手指攥着木門,只是一個相似的輪廓,也濕潤了眼眶,她輕聲怕打破了眼前的夢境,“仲笙……是你嗎?”

仲笙?

相榆終于明白自己覺得熟悉的那幾分來自何處。

那張臉和陳英有幾分相像。

英氣的眉眼,如今風華不再,只餘下滿目瘡痍。

故人相逢卻是如此場景,讓人怎麽能不傷懷。

這屍傀原來就是當年那位名震一時的陳家長公子——陳仲笙。

“陳仲笙——”

這一聲宛若古寺的鐘聲撥開了多年的煙塵過往。

第 35 章 莫愁前路無知己(二)

莫愁前路無知己(二)

冬日的早晨, 天都還帶着暗沉,幾人圍坐在熱氣騰騰的桌前,身着藍色裘衣的少女沒忍住拿起桌上的熱豆漿倒了口, 喝完随意拿金絲袖口擦了擦嘴,似乎一點兒也沒有吝惜所穿衣服布料貴重。

頗有些驚訝的看向開口的宋溫, “你們的意思是說,讓我偷偷帶你們進入我嬸嬸的房中。”

沈栀雪演得投入,下意識将石眉依稱作自己的嬸嬸。

“嗯。”宋溫點了點頭, “不知道沈道友方不方便幫我們這個忙。”

沈栀雪倒不會拒絕衆人的請求, 只是“你們該以什麽身份随我進入陳府呢?”

這倒是個好問題,沒一會兒, 就聽坐在角落裏,紮着雙丸子的娃娃臉少女輕笑了聲, “這還不簡單?”

回去的馬車上, 本來寬敞的馬車內多了幾個身影, 主座的少女确有幾分氣勢地吩咐道,“回府。”

不消片刻, 馬車停下, 先下車的少女一身紅衣, 在白茫茫的雪地裏着實張揚的很,好似冬日傲雪淩霜的梅, 她一雙丹鳳眸微微眯起,輕巧的從車上跳下, 将手輕輕搭在前來攙扶的侍女身上, 那侍女垂下水藍色的眸子, 銀色的發絲紮成兩側麻花乖巧服帖的落在肩上,不施粉黛的臉龐絲毫不遜色。

“小姐這兩位是?”

管家看着沈栀雪身後的女子有些疑惑, 這成天惹事的大小姐不會今天又惹上什麽事了吧

聽到沈栀雪介紹這是她今天認識的閨中小姐方才松了口氣,見兩位小姐确實衣着不凡,也唯恐多打量沖撞了幾人,便放幾人進府了。

相榆提的計劃,便是衆人扮作沈栀雪新結交的朋友進入陳府。

相榆和苗淼裝作小姐,以防管家認出兩人,相榆将劉海撩了上去,苗淼特意地畫了個濃妝,加上兩人相比與初見時着裝華麗了不少,管家出于尊重沒有細細打量,倒也讓幾人順水摸魚了進去。

等衆人到了沈栀雪的宅院,沈栀雪遣散了屋內的侍女後,苗淼一下子地坐在最近的凳子上放心地笑出聲來,“哈哈哈,你別說你還真別說,溫溫女裝起來還真挺好看的。”

相榆也忍不住附和道,“你這胸,宋溫還挺真的。”

宋溫:……

在衆人的笑聲中,宋溫的腦殼有點疼,一輩子的黑歷史,有了。

看來是有了。

“言歸正傳,好歹是混進來了。”

相榆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還好衣服寬大,像你們倆這身高任誰都不會覺得是個侍女。”

宋溫和商堯的身高都不矮,一米八往上。

苗淼身高在女子中也是高個,穿雙高點的鞋子,宋溫在一旁倒也不顯得突兀,只是苦了相榆為了讓商竹藥更像個女子,寬大的衣裙內方才還綁了雙增高的木屐,就好比相榆在之前的世界裏穿了雙十八厘米的增高鞋。

全程若不是商堯扶着,她恐怕連路都走不好,不過總算是混進陳府來了。

她舒了口氣,望了眼商堯的手才發現,他擁有一雙挺好看的手,青筋走向像幅繡着丹青的畫,修長但修長的勻稱,面對商堯的幫助,相榆真心地說道,“方才謝謝你,阿堯。”

那晚相榆慌不擇路,商竹藥還沒等來答案,相榆就重新用那塊石頭把自己給送回去了。

“小師叔對不起!下次相見我一定會和你好好解釋一番的。”

她是這樣說的。

商竹藥對于相榆的感謝并沒有過多的言語,從這個身份而言,兩人上一次也是不歡而散。

對于是否告知陳英真相産生分歧,但實際上,商竹藥并沒有故意要和相榆對着幹,而是,他也想看看自己這個師侄究竟何時可以接受這個事實,猜出在背後的那個幕後黑手。

蓬萊那次,她表現确實尚可,可她告辭的匆忙,若不是商竹藥恰好看到信,恐怕商堯也不會有和她再見的機會。

他其實還有一句話沒來得及和她囑托。

“你們為何要偷偷前往我嬸嬸的住所,是那裏有什麽問題嗎?”

沈栀雪早就将劇情抛之腦海之外,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好不快活。

除了有道機械音天天警告自己要做任務。

其實,她看了眼角落裏的商堯,沈栀雪早就知曉了他便是易容後的男主,只是不明白為何他會以另一個身份出現在這裏罷了。

一路上,她一直在觀察,當看見兩人的互動之時才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

倒也不在意地朝跟前的男二問道,“宋道友方便和我說說嗎?”

其實相比于男主商竹藥,沈栀雪更青睐于男二宋溫,初見時大膽出言調戲,也不過是因為知道對方不會将自己放入眼中,也不會生氣。

但是,是個明眼人都看得出,這苗小姐喜歡宋溫。

宋溫方才經歷了一番哄笑,如今倒也沒有着急換衣服的意思,“嗯,确實和陳夫人有所關聯,就是不知道沈道友是否方便帶路了。”

沈栀雪捂唇輕笑,“自然是方便的。而且,我還知道一處後門可以進入我嬸嬸的宅院。”

只是,沈栀雪想道,那房內的東西恐怕不是你們所期望見到的。

陳府內別有洞天,宋溫一行人也不是第一次來了,還有小門可以進入宅院內倒也不是個很令人震驚的事,只是,看着眼前這個狗洞樣的小門,衆人都在原地沉默住了。

苗淼的表情最為勉強,“阿榆你個子小,要不你先試試。”

更別說這是冬天,不脫個外面的大衣恐怕壓根爬不進去。

相榆面色倒是如常,比起穿着木屐走路,鑽個狗洞好像也沒有很為難,更何況,其實雖說狗洞,但是這個洞确實足夠相榆鑽過去的。

“那我先試試。”相榆也沒有多猶豫,一骨碌的鑽過去了。

相榆從地上爬起來,看了眼周圍,确實是進入石眉依宅院的後門,而且這個門位置隐蔽一般也不會有人知道。

“阿榆過得來嗎?”苗淼的聲音從洞口傳來。

相榆回了聲,于是剩下的人都沒有糾結地鑽了過去。

最後一個鑽的是商竹藥,他看了眼身後的沈栀雪,見她好像沒有要一起的意思,“謝謝,商道友。”

他擡眸,似乎有些不解沈栀雪突如其來的一句話,但似乎很快又明白了過來。

“上次蓬萊,還沒來得及好好謝謝你。”

商竹藥明白過來這個商道友指的并非是商堯而是自己。

他并不好奇沈栀雪是如何認出的,他并不感興趣。

正打算鑽過去的時候,身後的沈栀雪像是對自己也像是對對面的人道,“我就不跟着過去了,我靈力低微,還是守在這裏好了。”

宅院內情況幾人也不确定,加上沈栀雪只怕分身乏術無法保護好她,對于她這個決定,相榆倒也沒有意外。

畢竟蓬萊的時候,她不就知道沈栀雪的性子了。

貪生怕死,對逃跑情有獨鐘。

看看熟悉的大門,相榆上前學着陳元笙的模樣三下五除二就解開了門上的鎖。

宋溫有點驚訝,如果換他去只是一遍也沒有十足的把握可以解開鎖,倒是沒有想到阿榆竟然一遍就解了開來。

商竹藥倒是神色淡淡,臉上沒有見到本分意外,出聲提醒宋溫道,“門開了。”

宋溫這才擡步走了進去,和之前一樣,除了門外微微透進來的光,屋內黑的可怕。

“他上次來,有做什麽特別的事嗎?”

商竹藥的問題讓相榆記起陳元笙關上門點燭臺的行為,又想起屋內的驚魂,堅定地回答道,“有,他點了燭臺,屋內的窗戶應該都被木板封死。”

少年懶散的聲音聽起來對眼前黑暗的一切并無半分懼色,也是讓相榆的心冷靜了下來,他說,“也行,那便把門關上,我們點燭臺走。”

苗淼不怕黑,但是怕鬼,此刻攥着宋溫的衣角,有些害怕道,“這裏面真的不鬧鬼嗎,怎麽如此陰森森的。”

的确把門關上後,屋內安靜的恍若死宅,而望不到底的長廊似乎藏匿着數不盡的危險。

相榆心裏也有些害怕,但聽出苗淼話語都有幾分t顫抖,不禁安慰道,“三水別怕,危險之際我們會保護你的。”

但是,相榆點起了燭臺,望着黑暗,一種不好的想法得到了印證,“屋內的布局變了。”

上次來的時候,只是一條長廊,可是今日,長廊在不遠處出現了分叉。

苗淼躲在宋溫身後,問道,“那可如何是好,難道我們要分開嗎?”

“你若是想在裏面多待一會兒,自然可以不分開。”

少年輕飄飄地扔下了這樣的一句話。

幾人之中,最為淡定的竟然是年歲看着最小的商竹藥倒也是讓苗淼一驚,也有些不好意思,“那我自然是希望我們快些出去的。”

“那便分隊。”少年看向舉着燭臺的相榆,“你可還帶了多的燭臺?”

相榆沒想到房間的布局竟然産生了改變,出來時自然只帶了一個燭臺。

“這個給他們。”商堯朝苗淼下巴一點,眼眸看向相榆,燭火照亮少年面容足以讓人看清他眉心的一點朱砂,給這份本就清冷的長相增添了幾分豔麗,他朗聲說,“我倆摸黑走。”

倒也不用真的摸黑走,商竹藥身上倒是也帶了可以照明的東西,岔路分開後便拿了出來,比起燭火倒還要亮些。

相榆有人陪着倒也沒那麽害怕,朝身旁的少年講述起上一次來這裏時的具體細節。

少年全程聽得都很認真,直到聽見相榆說起燭火熄滅後,險些受到襲擊的事,“那應該是屍傀。”

少年淡聲,難得耐心的解釋道,“在人死後,将其身體煉化,名為屍傀。”

察覺到相榆的安靜,少年頓了頓,開口,“不過都是些不入流的招式。”

将死後的人煉化為工具,這種招式商竹藥自然是瞧不上眼的。

“這未免太過殘忍。”在相榆思想中,一個人死後的身體應該是要得到安息的,而不是被人驅使。

腳步聲響起,那拖着步子的聲音在走廊裏響起。

商竹藥的反應更快,推開最近的房間,拉着相榆藏了進去。

“噓。”

商竹藥将手上照明珠熄滅,随即拉着相榆蹲下。

透過門上的小窗,相榆隐約看見一個人影走了過去。

按理說,屋內除了石眉依怎麽還會有旁人?

一個答案浮上了相榆的心頭。

那便是此人不是活人,而是商堯口中的屍傀。

等屍傀走遠後,相榆開口朝商堯問道,“那屍傀可有什麽弱點。”

商堯年紀看着不大,但是出乎相榆意料的無所不知。

他思忖了片刻問道,“沒有。屍傀不痛不怕死,沒有任何弱點。”

相榆心頭不禁一緊,“那倘若我們碰上了該如何。”

少年輕笑聲在黑暗中格外清晰,他閑散的說道,“不如何,那我們就只能打出去了。”

“只是,”他的眸子在黑暗之中看向相榆,竟然也有幾分調侃的意味,“到時候就不知道陳家主發現我們把他夫人的宅院拆了七七八八會是什麽樣的表情了。”

相榆覺得就憑陳元笙的為人來講,不讓兩人賠的傾家蕩産應該是不罷休的。

相榆蹲着腳有些麻了,朝商堯示意道,“它應當走遠了,我們出去看看?”

商竹藥沒有拒絕,蹲在這裏也不是辦法,再者,再接着蹲在這裏,它應該也等不及了。

相榆剛一推開門,一只手就抓住自己的手腕往回拽,這一拽相榆直接撞到身後少年的胸膛上,也躲避開了門外蓄謀已久的一刀。

商竹藥拿出照明珠,一點兒也不意外地看到來人。

嗤笑了一聲,目光銳利地看向對面,嘲諷道,“喲,不躲了?”

守在後門處的沈栀雪看到有人前來,不僅沒有驚慌失措,反倒笑了一下,頗為抱怨的口吻嗔怪道,“你可算來了,我可是等你好久了呢。”

那人擡起頭,兜帽滑落,這張臉,于相榆幾人都再熟悉不過,她芊芊手指劃過懷中的貍奴。

沈栀雪攤手無奈道,“我該叫你什麽,陳英?”

“還是……為父尋仇的可憐人。”

第 34 章 莫愁前路無知己(一)

莫愁前路無知己(一)

苗淼聽完一切後, 更是一頭霧水,平日裏精明銳利的眸此刻滿是疑惑,“你們的意思是說, 陳英是幕後黑手?”

倒是一旁聽完全程的少年托着腮,頗為好心的解釋道, “他們的意思是,其一,陳元笙本身存在問題, 找了個外人假扮陳英, 還讓外人肆意抹黑陳英,故意将所有人的目光放在剛回府的陳英上, 這一行為舉止惹人懷疑,加上他對于他夫人若有若無的愛意, 也許是他自導自演也有可能。

至于陳英, 說不上是幕後黑手, 只不過是陳元笙犧牲的一個棋子。”

商竹藥概括的恰好也正是相榆想要說的,苗淼聽完後蹙着眉, 有些哀嘆道, “唉——真是可憐了陳姑娘了。”

“宋知, 關于陳夫人的病你到底發現了什麽?”相榆朝宋溫問道,他叫陳元笙出去讨論病情的時候刻意将相榆安排在了屋內。

衆人的目光落在了低調的宋溫身上, 少年也是臉色莊重道,“符咒。”

他說的這二個字對商竹藥和相榆來說不算是陌生。

早在回蓬萊的路上, 商竹藥就被下過一次符咒, 只是, 那時他曾懷疑過相榆,只不過眼下看來, 也許另有其人。

要符合同時對自己和石眉依下手的條件,相榆顯然不是,她今日也不過是第一次見到石眉依,沒理由給對方下什麽符咒,更何況,石眉依被下咒的時間幾人還在路途中。

這時,商竹藥腦海裏突然想到了一個人,那日既在飛舟上,也和陳府有關,但是有一件事商竹藥沒有想明白。

“符咒!”苗淼聽後很是震驚,意識到自己的聲音過于響,趕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把聲音放輕了些,“當年那老頭不是早就帶着三個弟子消失在了人世間?”

苗淼對于符咒的了解僅僅存在于過往的歷史當中。

“當年那老頭橫空出世,若不是小弟子走火入魔讓他意識到符咒的危害,也許現下邪術也有他們的一席之地。”

相榆對于這些了解的不多,便朝苗淼問道,“那小弟子為何走火入魔?”

畢竟也是很多年前發生的事,留下的故事的猜測太多,苗淼平日愛看話本便從中撿了個看起來最靠譜的版本給相榆說。

傳說,在很久很久之前,有一個老頭憑借一己之力,讓符咒在仙門百家之中穩占一席之地。

随着登門拜訪的人越來越多,那老頭便收了三個弟子。

大弟子是經商的,家財萬貫也不為過。

二弟子性別不詳,來去無蹤,是三個弟子裏最神秘的一個。

至于那個最有名的小弟子也是頗有故事的一位。和前二位不同,他是被那老頭求着學符咒的,有的說那小弟子面如冠玉,風度翩翩,助人為樂,乃是世間少見的好人,也有的說他心思歹毒,和那老頭本就是同流合污。

但不得不說,那小弟子的天賦極高,大弟子學了三年的符咒,他練了三月就會了。

相榆在心底暗暗想,這也太寫實了,這種不就是她和她那位小師叔的縮影嗎?

同樣都是人,果然人和人之間都還是有差距的。

苗淼看了眼相榆,像是看出了什麽,在一旁調侃道,“啊對對對,很像你小師叔是吧?”

一旁的商竹藥:躺着都能被人來一刀。

他回憶了一t下方才苗淼的介紹。

倒是不覺得自己與那位最後走火入魔的小弟子相似。

他不會讓任何東西控制自己,成為自己的累贅和心魔。

商竹藥正是那麽随便想了一下,下一秒便聽見一聲,“不像,我小師叔前途無量,必然不會走火入魔。”是相榆說的。

他有些意外地看了眼相榆,少女今日裹得沒有前幾天那麽嚴實,今日穿了身淡黃的衣衫,也許是馬車有點漏風,她半個腦袋都埋在兜帽裏,圓溜溜的眸子有一種莫名的堅定。

“更何況,”少女頓了一下,“可望而不可得之物才會變成執念,困住一個人,像小師叔那樣的人有什麽是得不到呢?”

天賦,實力,名聲,錢財,人在世無非為這些蹉跎,但他早跳脫這些。

“你那麽相信你小師叔?”不是說苗淼懷疑些什麽,只是人在世擁有什麽執念本就不是什麽稀奇的事,雖說商竹藥飛升是個鐵板釘釘的事,可事情沒發生前,出現什麽都有可能。

像相榆這般篤定,苗淼只能感嘆一句,确實是真愛了。

但是苗淼不知道的是,相榆并不是空口無憑,而是看到故事結尾的一句預言,男主成功飛升,自此結束了幾百年無人飛升的僵局。

一切又得來了新生,這是故事的結局。

但是,相榆卻驀然想起,那苗淼呢?她們的結局又是什麽?

她們都還好好活着吧。

“好啦,受不了你這種無理由的相信。”苗淼抱着手臂往下講述道,“可惜,天妒英才,那小師弟不知何時早就滋生了心魔,在晉升的關鍵時候被打斷,直接走火入魔,他殺了一人後,逃走了,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裏。”

“至于那老頭就帶着另外兩個弟子隐居,也漸漸消失在了衆人眼中。”

相榆:“這麽聽下來,走火入魔不過是那小弟子有心魔,和符咒有何關系?”

苗淼的語氣凝重了一些,“他不是無故走火入魔的,是被人下了符咒,日夜受盡折磨後,這才入了魔。”

聽到這個理由不由得讓相榆在心裏唏噓了一番。

苗淼科普的時候,兩位少年都沒有打斷,耐心地聽完這話本一般的故事。

宋溫等苗淼講完,方才繼續道,“符咒已經消失于世間許久,我所得知的也不過是殘本。”

“上次的攝魂也是。”相榆補充道,“說不準是那個大弟子和二弟子做出來的事情呢?”

宋溫搖頭,“我不知道,符咒的記載太少了。我也不過是猜測。”

“你可聽過有什麽符咒可以讓人反複做夢,夢到另一個人?”是安靜了許久的商竹藥提出來的問題。

宋溫努力想了想,豁然開朗道,“我把書放客棧裏了,我此行帶了不少書,搞不好會有相關的。”

相榆提議,“那我們就先一起去客棧找書?”

衆人沒有異議,唯有苗淼一張臉都垮了下來,“啊——我最讨厭看書了。”

馬車在客棧門口停靠了好一會兒,下馬車的時候相榆才後知後覺想起一件事,朝同伴們囑托道,“今日的事不要讓英姐知道。”

不是相榆不放心陳英而是在記起父母雙亡的事後,再讓她去面臨家人的背叛太過于殘忍。

“她未必猜不出。”少年冷冷道,“再說紙包不住火,她終究有一天得接受事實。”

眼見的兩人之間的氛圍有些尴尬,宋溫打圓場道,“若是陳英沒問咱們就不說,倘若她問了,我們再随機應變便是。”

商堯的話聽着不近人情,但相榆知道,也不無道理,隐瞞不可能隐瞞一輩子。

可她沒法像個局外人一樣去看待這些事。

不能像商堯那般,好似身在局中,實則是個看局之人。

或許一開始她可以将自己置身事外,不去管他人如何?

可是從劇情走偏,她失去所謂的金手指,只能亦步亦趨的走劇情的那天起,她就知道自己無法身在局外。

蓬萊的時候是,現在也是。

商竹藥也是點到為止沒有再往下說下去了。

夜晚,下了場難得的大雪,縱然是貼了符紙屋內也還是太冷了,相榆就問店家要了壺酒。

喝到一半相榆就醉了,她迷迷糊糊地從袖口掏出那顆石頭,随便注了點靈力進去。

商竹藥剛沐浴完,身上還帶着濕氣,他剛想掐法訣,就在房內發現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個看似鬼畫符一般的暖符是商竹藥改良後的版本,比起相榆的房間,商竹藥的房間顯然要暖和不少,再加上相榆喝了不少酒,她脫了最外面的帽衣蓋在自己身上,趴在美人榻上睡着了。

商竹藥也是突然想起,相榆給自己的那顆石頭好像亮了一次。

“喂,醒醒。”商竹藥可沒打算收留一個醉鬼。

相榆朦胧間好像看到自己的小師叔,那人身處高處,如今女主回來,兩人怕是再也沒了緣分,可惜,她還沒得到過仙人,帶着這樣的想法,還沒等她的腦子反應過來,相榆的唇就已經貼了上去。

商竹藥大腦直接爆炸開了,等他意識到自己沒有一掌拍飛這個登徒子之時,這個醉酒的登徒子已經退了回去,“乖,別鬧。”

少女喝過酒,雙臉通紅,像是春天裏熟透的桃子。她枕着雙臂,眼睛一頓不頓地看着商竹藥。

正當商竹藥在想把她從幾樓扔出去比較合适的時候,相榆來了句,“美人,長夜漫漫有我相伴,我不會讓你寂寞的。”

商竹藥:神經。

“你要自己滾還是我幫你滾?”

商竹藥垂眸對上相榆一動不動的視線,“看夠了?再看要收錢了。”

偏生這樣的一個醉鬼用着很認真的眼神看着商竹藥道,“我很有錢的,夠看你一輩子的。”

“至于前一個問題,我想和你……”

話沒說完,相榆的嘴就被一雙骨節分明的大手捂住,下一秒,她對上了對方的眸,他茶綠色的眼眸以前是一眼就能望到底的,可如今幽深的欲色毫不遮掩,他說的很輕,輕到下一秒就要被風折斷傲骨。

他說,“蘇榆,你不要玩我。”

她親吻了他的掌心,他馬上跟被燙到了似的收回手,喜怒難辨地看向相榆。

而相榆掃過眼前像是從畫裏走出來的人的眉眼,輕笑了一聲,“小師叔在怕什麽?”

記憶裏的身影重合,只不過上一次,少女問的漫不經心,而今她看着自己如同神明。

“我沒有玩你。”

她伸出雙手,環住他的脖頸,在他耳畔一聲聲地重複着一句話。

我喜歡你。

腰間的鈴铛叮的一聲在安靜的房間內響起,少年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明明耳根已經紅透了,但還是忍不住的想聽,想聽她說,喜歡自己。

他不想再去思考這喜歡能保持多久,去斟酌這喜歡到底會有多久,他的脊背在少女環住自己的那刻就兀然僵住了。

屋內空氣都開始變得暧昧,鈴铛的聲音就像是少年的心動,來得毫無征兆卻又熱烈。

“你的……”

相榆剛想說怎麽會有鈴铛的聲音,就被雙手上扣,她的後背壓在美人榻上。

酒香味被淡淡的茶香蓋過,他手指輕劃過相榆臉頰時,相榆的意識才逐漸回籠。

她這才意識到,自己惹上事了,惹上大事了。

現在裝死還來得及嗎?

相榆覺得此時再不說話,怕一定是要誤會下去了。

“子明,我喜歡你。”

子明是便是給了原身白饅頭的那男的。

果然,相榆的話一落,美人榻瞬間被斬成了兩半,看着對面美人的笑靥,相榆還是沒選擇裝傻,“那個……是個誤會,你相信嗎?”

“誤會?是你把我認成了你那個子明是誤會?還是你醒了些酒不想負責是誤會?”

就是小師叔你也不能把話說的那麽明白。

相榆承認自己确實方才有第二種的想法,可此刻,笑死了,她敢說個不字,她小師叔的劍就可以把她劈成兩節。

“嗯,就是……”

商竹藥的聲音幽幽傳來,“方才是你先親了我。”

“嗯是的,但是……”

商竹藥環胸,不緊不慢地步步相逼道“你得對我負責。”

既然這樣,相榆就只好,低頭三鞠躬,“對不起!”

“對不起小師叔,是我鬼迷心竅!”

“對不起小師叔,是我色膽包天。”

“對不起小師叔,是我卑鄙無恥。t”

商竹藥反問,“檢讨完了?”

相榆确實沒什麽好說的,她不敢承受男主的怒火,此時跟個孫子似的縮在半個美人榻上。

“有的時候我覺得你的膽子真得很大。”商竹藥說的是實話,“方才的事,我可以當沒發生過。”

相榆的眼睛亮了起來,商竹藥話鋒一轉,朝相榆伸出手,“很簡單,你把我初吻還給我就好。”

相榆:不是啊,這初吻怎麽還?

相榆此刻哭暈在茅廁,也想不出來到底怎麽還給人家初吻。

第 33 章 等閑變卻故人心(四)

等閑變卻故人心(四)

“屋內死氣開始蔓延了。”明明知道裏面的一切對相榆來說必然是不會危及性命, 可是當知道她深處危險之中,沒由來的心頭一緊,商竹藥的第一反應竟然是沖進去, 他微微擰起眉,卻又賭氣, 她那日扔下的言語。

腦海裏盤旋着那人說的話,又不知從哪裏來的煩悶,商竹藥幹脆抿着唇沒再言語。

“什麽?什麽氣死?”苗淼左右轉了下腦袋, 最後目光落在商竹藥身上, 一臉納悶加友善地問,“你要氣死了?”

商竹藥:剛才還沒有, 現在确實要氣死了。

但從一定角度而言,苗淼确實也沒算說錯話。

“阿榆!小心——”宋溫眼睜睜地看着那高大的身影拿起大刀朝相榆砍去, 眼見少女回頭已然是來不及躲避, 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有人一把推開了相榆。

“回去!”是陳元笙嚴厲斥責的聲音,此刻那大刀就正好在距離陳元笙面上的幾厘米處停下。

相榆收起掌心的靈力, 她裝作宋溫的随從本不想暴露靈力, 可若是遇見性命危險, 她一人也可以應對。倘若陳元笙沒有推開自己,那麽相榆大概率會使用靈力躲避開。

那身影發出嗚咽聲後慢慢往遠處移動, 陳元笙等确認身影走遠,方才燃起燭臺, 語氣中滿含着歉意道, “不好意思, 方才是我養的死侍,剛才估計擔心你們會對我有什麽傷害就跑出來攻擊你們了, 真不好意思。”

有錢人家養死侍不見得是什麽奇怪的事情,畢竟人懼怕死亡再尋常不過。

屋內伸手不見五指,正巧陳元笙的燭臺也滅的湊巧,于是相榆和宋溫都沒能看清楚方才的死侍。

方才發生過生死驚魂,一時宋溫和相榆都沒有再說話。

“這位姑娘是宋大夫的助理?我瞧着倒不如說更像妹妹。”

“阿榆年歲比我小,自然擔得上一句妹妹。”宋溫握住了相榆的手,卻發現她的手冷的可怕,他眼底浮現一陣擔憂,但在此刻又不好明說,所以便将相榆的手握得更緊了些。

“阿榆?”

少女的聲音從身旁傳來,“嗯,在的。”

宋溫這才稍微松了口氣,頗有些奇怪的朝陳元笙問道,“為何屋內一盞燈不點?夫人是懼怕光亮嗎?”

陳元笙搖了搖頭,“是我夫人自己要求的,屋內不準有陽光,我便叫人把屋子的窗戶都給封鎖上。”

“不過說來也怪,這個點她應該剛睡醒,也不知人又跑哪裏去了?”

屋內有一條長廊,盡頭便是陳夫人的房間,而在過來途中相榆透過燭光看清方才走過的長廊兩側都是房間。

幾人用着一個燭臺也不方便,于是相榆拿起房間桌上的燭臺,點了起來,她舉着燭臺在房間內繞了一圈兒,确定了陳夫人好像确實不在房內,剛想開口,卻見宋溫擡起手指,指向那床問,“那是什麽?”

床上放着兩床被子,而裏面那床被子折着,細微并不會被人發現有什麽異常,可是宋溫看了一會兒卻發現,被子裏好像是有個人的。

宋溫作為男大夫自然不方便上前,相榆便拿着燭臺上前,陳元笙在旁邊解釋道,“我夫人睡姿不好,搞不好睡着睡着就把自己卷起來了,這麽一說倒真有可能在被子裏。”

一場所謂的驚魂起因竟然只是陳夫人睡到了裏床的被褥之中,不禁讓宋溫有些啞然失笑。

“夫人,大夫來了。”陳元笙輕言細語叫醒了陳夫人,女子從睡夢中緩緩醒來,見到陳元笙後扭頭發現宋溫二人,面上滿是內疚,“對不起,我是不是又睡了很久?”

陳元笙和平日裏說話不同,對待夫人時話語如同輕柔的羽毛,“沒事,我們把病看好才最重要。”

陳夫人點點頭,燭臺放在桌上,相榆只能隐隐約約看清陳夫人的面容,女子面容清秀,長了雙笑眸,此刻的臉色憔悴,眼底是藏不住的烏青。

“二位便是元笙請來的大夫吧,”陳夫人被陳元笙扶起來,她靠在床邊,溫婉地笑了,“真是年少有為,不由得讓我想起了一個故人。”石眉依說這話的時候有一種悵惘,以及遺憾。

“眉t依。”陳元笙提醒道,“別仗着最近好了點就如此這般,快讓宋大夫給你看看。”

陳夫人本名,石眉依。

石眉依失笑,“好,那就麻煩宋大夫了。”

宋溫上前和初見相榆那時一般,從懷中拿出一塊布放在石眉依的手腕處,随後将手輕輕搭上。

“最近睡得最長的覺是多久?”

石眉依搖搖頭,“不記得了,每天清醒時少,大多時候連我也不知道為何的開始哭鬧,更多的時候會做噩夢。”

宋溫:“噩夢裏發生了什麽可還記得清楚?”

石眉依細細思考了一下,“大概就是不斷回憶起昌兒走的那天。”說着女子的話語開始有些哽咽,“那孩子本來再過幾月就可以安安全全出生的,可是,都是我的錯,我不該往外跑,都是我的錯。”

說着,将頭也是埋在了陳元笙懷裏,一番自責的哭訴也是讓宋溫有些宛然,但是身為一個大夫,宋溫只能安慰道,“陳夫人,節哀。”

石眉依緩了會兒,斷斷續續道,“其實,其實有的時候也會看到一些奇怪的記憶,但是大多記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些什麽。”

宋溫心中仿佛已經有了什麽答案,問道,“陳夫人為何要将自己鎖在黑暗中?”

石眉依回答道,“我身子自從滑胎後就不是很好,加上夢魇作陪,整日恍恍惚惚,後來,我也不記得為什麽會開始無征兆的哭鬧,我,我不太想讓旁人見到我這個樣子,更多的,處于光下,我的身子會出現異樣。”

宋溫徐徐善誘問道,“陳夫人可以詳細說說這個異樣具體表現為什麽嗎?”

少年銀發藍眸,那雙如水般清澈的眸看人時,将人映入眼底,嘴角挂着幾分若有若無醉人的笑意。

小的時候被人欺負的日子裏,宋溫知道如何才是讨人喜歡的表情。

俗話說,人總是拒絕不了年輕的小郎君,石眉依對于長得帥還年輕小郎君也确實會多幾分耐心,本來有些困倦的她提起了幾分精神,“我記得好像身子會融化在太陽光之下似的,具體我也有些形容不上來。”

宋溫聲柔問道,“是不是一在陽光下待久了,皮膚會發白,頭疼欲裂,好像整個身子都發軟?”

石眉依本來還有些不知如何描述,但聽了宋溫的說法後,有些驚愕,“确實,和宋大夫的描述差不多。”

陳元笙見宋溫好像問得差不多了,着急忙慌地問道,“宋大夫,如何?我夫人的病到底應該如何治?”

宋溫斟酌了一下,微笑道,“家主不用着急,我還有最後兩個問題要問夫人。”

宋溫觀察入微自然發現石眉依有些體力不支了,不然也不會出此下策,以美色挽留,讓自己可以再多問幾句。

少年掏出了一個香囊遞給石眉依,“夫人把這個香囊挂在床頭,可以保證睡覺的時候不被噩夢驚醒。”

“第一個問題:夫人是從具體的哪一天出現身上這種症狀的,或者說從哪一天開始你覺得身子開始不适,稍微有一點不适都可以說。”宋溫說道。

石眉依看了眼陳元笙,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彼此的答案,語氣有些嚴肅,“這種話或許有些傷人,但是确實是在英英回來的那天開始出現症狀的,只是那個時候我還不以為然,以為是懷了昌兒的緣故,也沒有多在意。”

宋溫點頭,“好,第二個問題,我想問家主,夫人每次哭鬧時會說些什麽?”

陳元笙自從夫人生病後日日呵護不是什麽秘密,幾乎城中的人都知道這事兒,所以這個問題,宋溫是問向陳元笙的。

陳元笙比起如今卧病在床榻的石眉依狀态要好上許多。

“我夫人哭喊內容多為爹娘。”從表情上可以看出陳元笙,對此也有些疑惑,“可是我夫人爹娘健在,而哭喊內容卻多為追悼。”

宋溫聽後,反問,“沒有孩子嗎?”

陳元笙肯定道,“沒有。”

陳元笙回答完後,突然又有些不确定道,“好像有一次有,但是很奇怪,我夫人稱呼的不是昌兒的名字,而是弟弟妹妹。”

問題問完,石眉依也确實要昏昏欲睡,陳元笙和宋溫在門口談論病情,在離去之時,相榆慢走了幾秒,看向準備躺下的石眉依,“夫人方才說想到了一個故人,敢問故人名諱?”

石眉依安靜了幾秒,剛想吐出這三個字姓名之時,心中千回百轉,這才意識到原來已經過去了整整十五年。

十五年裏,陳家沒有走向輝煌,看似金玉在外,實則敗絮其中。

她想如果要是他還在,陳家不知會是怎麽樣的盛景。

只是,天妒英才。

“陳仲笙。”

相榆愣住了,這個名字她見過。

卻聽石眉依扔下了下一個更令相榆感到震驚的信息。

“也是我夫君的親哥哥。”

相榆想起上一次見過這個名字是在——陳英給她父親刻的墓碑上,上面刻着大字。

慈父——陳仲笙之墓。

原來一切早就埋下了伏筆。

她早該想到的。

第 32 章 等閑變卻故人心(三)

等閑變卻故人心(三)

他沒有半點懷疑相榆會做出什麽傷害他的事, 聞聲也是乖乖地閉上眼睛。

在商竹藥六歲那年長命鎖弄丢了,那長命鎖自出生後便一直戴在商竹藥脖子上,也是他母親裏去韶光寺裏跪了三天三夜求的, 意義非凡。

于是,少年跌跌撞撞地跑到附近的一個寺廟裏, 碰見一戶人家在求長命鎖,他就抓着機會和寺廟裏t的人說他也想求一個,人問他, 為誰所求?

他猶豫了幾秒, 指了指自己,寺廟裏的小和尚便毫不客氣地嘲笑他, “別人都是父母為孩子所求,哪有人恬不知恥地自己給自己求長命鎖的?”

那戶人家求得長命鎖便準備離去, 那戶人家中的小姑娘見他孤身一人倒也可憐, 便伸手給了他一顆糖。

他愣了一下, 方才接過了那顆糖,卻在那姑娘走後不久, 商竹藥被幾個小和尚推倒在地, 那顆糖也是被他們踩在腳下。

“正是有娘生沒娘養的東西。”

“你爹肯定是看你太沒用才不要你和你娘的!”

“長命鎖都會弄丢, 真是笨!”

“哈哈哈哈哈哈哈,那不然呢, 你還能期望他做出什麽事嗎!”

那個時候商竹藥不過剛滿六歲,被幾人推倒在地後就沒再說話, 很久, 久到他們都離開很久了, 他才從膝蓋上擡起腦袋,那顆糖已經被踩碎了, 糖屑沾着灰,已經是不能吃了。

那個長命鎖已經找不回了,但是後來女主為他又打了一個,不是給如今的商竹藥,而是送給六歲那年,丢失了珍寶而遺憾的少年。

或許很多遺憾都無法挽回,但所幸還有時間可以去彌補丢失的一切。

相榆陪陳英去寒山寺的時候便偷偷求了一個,她想将來有機會可以給商竹藥,可是,如今卻是沒有這個必要了,她想既然女主已經回來,那麽她會努力讓劇情走回它應該有的軌跡。

所以這個長命鎖,她應該是送不出去。

在這個天空開始飄起小雪的夜晚,相榆從懷中拿出這一串她求得的長命鎖,給眼前這個同樣敏感脆弱的少年系上。

“這是我去寒山寺求的長命鎖。”

少年睜開眼,撞入她眼底的溫柔,她看着自己,不知是在透過自己看誰,明媚的笑容在此刻變得有些遙不可及,商竹藥想起了六歲那年丢失的那個長命鎖,不知怎麽的,這一刻,心頭一悸。

腰間的鈴铛灼熱的快要炸開,他垂眸用手遮住鈴铛的異象,可是卻抵擋不住,鈴铛在此刻格外安靜的夜裏發出叮的一聲清脆的鈴聲。

他另一只手劃過長命鎖上的花紋,是竹子。

“為何……”他的嗓音比他想象中的還要低啞幾分,他擡頭,那雙眸子幽深的快要遮不住眼底透出來的茶綠色,“是竹?”

今日喝的酒并不足夠讓商竹藥醉,相榆也是這時覺得今晚喝的酒的酒勁上來了,腦袋和耳根都有些發熱,但還是把想說的話給說完整了,“竹子,就像你一樣。”

“嗯?”

相榆被這個嗯聽得骨頭都一酥,以前就發現了,這貨的聲音和小師叔的聲音有點像,只是平日裏聽不太出來,而在此刻少年短短一字問得低沉倒是像了個八成。

“高風亮節,前途無量。”

她低聲念叨了什麽,商竹藥沒有聽清,“你說什麽?”

夜晚的小雪下得大了,但屋內卻暖和的緊,隔壁的陳英也沒有睡,看着窗外大雪紛飛不知道在思考着什麽。

“我說,祝你仙途無量。”相榆望着他安靜了一會兒。

仙途?他在心裏低笑了一聲,像是嘲諷,他怎麽會有仙途,只是此刻他心甘情願陷入這場她編織的美好的夢裏,另一只手的指尖被燙的已經失去了知覺。

相榆本來以為自己求的長命鎖怕是要自己收着了,沒成想陰差陽錯送給了商堯,見少年帶着這個自己求的長命鎖,倒也挺适合。

寒山寺裏的長命鎖她挑了很久,後來幹脆讓對方定制了一個,本來想着能送陳英回家後回去拿的,沒想出發的行程一拖再拖,倒是在走的前一天晚上拿到了。

青白玉扣紅繩相綁,羊脂玉質的玉表面透着一層淡淡的竹青,下方的長命鎖也是玉質,玉上雕刻着竹,竹旁缭繞着幾朵雲,以及,相榆自己刻上去的“竹”字。

但是刻的醜,她自己瞧了半天才看出這有點竹字的樣子。

少年手指摩挲着脖子上挂的長命鎖,冷的玉都捂暖幾分,正如他這顆冰冷的心在某一刻化了開來。

他抿唇,腰間的鈴铛漸漸恢複了冰冷,他擡頭,第一次認真思考起自己這位小師侄。

像她這樣的人好像對誰都可以掏出幾分真心來。

但僅僅是這樣的幾分真心就足夠讓人覺得珍貴。

就像是夏日的一場及時雨,冬日的一場放陽天。

不一定昂貴,但勝在出現在一個準确的及時的時間點,多半分,少半秒都不行。

“蘇榆。”

相榆沒反應過來,後知後覺回答,“嗯?”

“你想要什麽?”

一個直球倒是把相榆給問懵了一瞬,特別是今晚夜已經深了,不像是單純的問自己想要什麽,倒是更像是利益互換的一場交易。

他咬字咬得輕,眉間的朱砂痣在月光照耀下,格外惹眼,他睫毛彎彎,乖乖的看向相榆,這才讓相榆意識到,是自己想多了。

于是,相榆也是思考了一會兒,才回答道,“不知道,我好像沒有什麽很喜歡很想要的東西。如果說,一定要有的話,我希望磕的CP可以一直在一起。”

商竹藥:什麽玩意?

可是面上還是乖巧疑惑的問,“什麽是磕的CP?”

相榆都忍不住想狠狠敲一下自己的腦子了,果然是酒勁上來了,話都胡說了,于是拆開解釋道,“就是說,我希望我敬愛的小師叔可以和……”

商竹藥眼皮一跳,心想如果要是她真有這個願望,倒也不是不行。

“我希望我敬愛的小師叔可以和沈姑娘長長久久。”相榆一口氣說完了自己的願望。

商竹藥的臉沉了沉,似乎是真有些不敢置信,“就這?”

相榆倒是沒有注意到商竹藥的臉色不是很好看,誠懇真摯地點了點頭,雖然她不知道心頭為何會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發堵的滋味,這種滋味讓相榆知道,她好像并不是那麽的釋然。

商竹藥是一口氣差點沒上來,剛才的瞬間的心動就跟自己他一個人的夢似的。

他是氣得沒話說。

“這個我實現不了,你下次想好了再找我。”

相榆一覺醒來,确定了昨晚的一切都不是夢,因為長命鎖确實沒有了。

今天是宋溫要前往陳府診病的日子,幾人約定打算一同進入陳府探個究竟。

不過,關于陳英去不去的問題,陳英表示她還是先不去了,既然是問診她去也幫不上什麽忙。

于是,一早幾人除了陳英踏上了前往陳府的路,路程不遠相榆沒眯多久就被苗淼提醒該下車了。

前來應門的人見宋溫一幫人不敢放行,可是又不确定,于是請他們稍等片刻,請來了陳府的管家,宋溫拿出陳家家主寫給他的手寫信遞給了管家。

管家确認上面的家主印章無誤後,臉上本來皺起的眉頭解開,面上擺出了一副笑意,“原來是宋大夫,家主等你許久了,最近一直在問你還有幾日可以到,這幾位是……?”

他水藍色的眸擡起,映着對方的身影,看起來脾氣極好,卻不卑不亢地落下一句話,“這幾位是我的好友,也是我的助手。”

管家看得出幾人關系好,自然也不會攔着家主請來的貴人,便也沒有多将衆人攔在門外,“請幾位随我來。”

陳元笙哄完哭鬧的夫人後,一推開門就見管家旁邊站了幾個年紀不大的年輕人。

“這幾位是?”他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朝管家問道。

管家介紹道,“這是宋大夫,還有他的助……朋友們。”

陳元笙方才想起自己确實在一月前給宋溫寫過信,可他以為宋溫估計是個年紀極大的老頭子,卻想不到少年如此年輕便可破金藺的疑案。

“哦,宋溫宋大夫是吧。”陳元笙倒也沒有怪罪宋溫帶了朋友,看了眼衆人,“我們去大廳聊吧。”

管家得了陳元笙的眼力見立馬在前頭引着衆人前往大廳。

而相榆注意到商堯盯着方才陳元笙走出的屋子,“怎麽了嗎?”

于相榆而言不過是送了個禮物,和平日裏一樣走近了幾分朝商堯低聲問道,可這個靠近倒是讓商竹藥有些不自然了,他悄悄側了側身子,離相榆遠了些後,才開口說出不自然的地方,“那屋子裏死氣彌漫。”

商竹藥心想,果然一想起這小丫頭離譜的心願還是覺得生氣。

“可是,我們方才還沒走到還聽見了屋內陳夫人的哭喊聲。”

商竹藥糾正道,“死氣彌漫不代表着屋內沒有活人,而是……”

商竹藥的話語被打斷,前方苗淼的聲音傳來,“你們在竊竊私語什麽,快走啦,一會兒被扔下了,你們兩個就可勁兒在這大宅院裏轉吧。”

相榆給商竹藥遞t了個眼神,一會兒說。

兩人跟上苗淼的身影,一行人很快繞到了大廳。

此時,管家早就已經将衆人的茶水早就打點好,陳元笙在主座上落座。

“車途勞頓,各位小友一路還順利嗎?”

眼見着苗淼真打算說些什麽,宋溫急忙笑着回了句,“尚可,一路還算順利,倒是家主尋我是給誰看病?”

陳雲笙嘆了口氣,眼尾笑得時候已然有了皺紋,“是我爹,他最近應該是要熬不過去了。”

“但是我畢竟是他兒子,所以還是希望宋大夫可以再幫他看看,能不能多活個幾天。”

想起在路上聽路人說起的傳聞,相榆看着陳雲笙的面孔就覺得多了幾分虛僞,也覺得那個所謂的傳聞多了幾分真實性。

宋溫自然而然的将話題引到了陳夫人身上,“我們來的時候聽見了陳夫人的哭聲,不知道夫人近來如何?”

陳元笙像是被戳中了什麽痛處,也沒有藏着掖着,無奈道,“既然宋大夫看出來了,那我也不藏着了,我的夫人自從滑胎後就變得神神叨叨,我懷疑是有什麽妖怪作祟,但是又不好确定。

于是将她先困在了房內。有一次,我半夜起夜發現她拿了刀進我家老爺子的房間,我趕忙攔下,但老爺子畢竟年歲也大了,被那麽一吓直接連話都不太會說了。”

想起走進來看到的樓閣繁華精致,和眼前陳元笙所說的事不由得産生鮮明的對比。

“唉——果然這種大家子都挺亂的。”苗淼在相榆耳畔耳語道。

宋溫朝陳元笙禮貌問道,“那麽家主能否領我進去見一眼夫人。”

陳元笙猶豫了幾秒還是點了點頭,掃視了一眼宋溫相榆等人道,“幾位……和我來吧。”

過來的時候覺得繞,回去才發現方才是饒了路走的。

“宋大夫,這幾位……”陳元笙顯然不希望那麽多人進去,相榆趕忙站出來,少女本就長了張乖巧的臉,此刻也是學着宋溫的模樣行了個禮,“我是宋大夫的随從,我陪着宋大夫進去就好,其他兩人可以在外面。”

陳元笙看了眼管家,管家立馬心虛的低下頭去,陳元笙也是老狐貍了,立馬換了副客氣的表情,笑着道,“可以的,那兩位請。”

苗淼本就沒想過要進去,她本來就不喜歡這種東西,見商堯在一旁,問,“你方才想要說什麽?”

商堯看了眼被緩緩關上的門,環胸,移開了視線,随口回了句,“沒什麽。”

苗淼切了一聲後就沒再開口說話了。

屋內沒有開燈,連窗戶都是緊縮,沒有一絲光透進來,唯一的光亮就是陳元笙手上拿着的燭臺,而且外面看着不大,但是走進去後,兩人才發現屋內的大小比想象中要大了不少。

“夫人前段時日因為什麽滑胎?”

可能是空間大的原因,宋溫的話落隐隐還有幾分回聲。

不知是不是相榆的錯覺,陳元笙回答的時候話語裏竟然藏着幾分細微的笑意,“一只不知道從哪裏竄出來的貍奴驚撞了我夫人。”

這讓相榆後背升起一陣涼意,這時一只手攥住了相榆,是宋溫。

他悄悄在相榆的手心寫下了一個字,讓相榆肯定了剛才确實不是自己聽錯,而是當陳元笙在說這句話的時候是真得在笑。

這不應該是一個知道自己失去妻兒的人該有的反應。

頓時,相榆覺得周圍的黑暗開始變得危機四伏起來。

哭喊聲漸漸再度響起,在此刻的黑暗中顯得格外滲人。

“夫人,我帶客人來見你了。”

陳元笙敲了敲門,屋內的哭喊聲停了一瞬,也就是陳元笙話落的幾秒後再度響起。

陳元笙将燭臺放在中間,燭火照亮他滿是愧疚和遺憾的面容,哪裏還有半點方才玩笑不恭的樣子。

“對不起,你們要做好心理準備,我夫人她可能不歡迎見到你們。”

他将門打開後,燭火所照亮的屋內空無一人,正當宋溫和相榆不解之時,燭火滅了。

在滅之前,宋溫看到了對方的行動,猛得朝相榆大喊道,“阿榆,小心!”

屋外,苗淼打了個噴嚏,朝一旁默不作聲的少年問道,“你有沒有聽到什麽聲音啊?”

第 31 章 等閑變卻故人心(二)

等閑變卻故人心(二)

可是幾日前, 幾人分明還在路上。

相榆耐着性子聽那人接着往下道。

“陳家如今的家主叫陳元笙,是陳家老爺的小兒子,也就是當年那位離家的長子的親弟弟。

不過……這種家族秘事也不是我們好讨論的, 但是聽說,陳元笙好像并非是陳老爺和陳夫人所生的兒子, 而是陳老爺與一丫鬟生下的兒子。

所以民間一直都覺得當年陳家大少舉家離開一事也許也有這位的手筆。

畢竟陳老爺和陳夫人相愛多年,膝下就這兩個兒子,不給大兒子就是給小兒子, 大兒子失蹤不明, 那自然家産就流落到了小兒子手上。”

眼見的這人越扯越遠,相榆問道, “那近來陳家死了不少人是什麽事情?”

那人灌了口茶,“自打那位大少的女兒來到陳家, 陳家可沒有一天安寧, 先是家主的夫人被貓吓得滑胎, 再是身邊的丫鬟隔日被發現浮在蓮花池內,陳家的産業也出了些問題, 陳家家主忙的可謂是焦頭爛額的, 那位陳英也不消停, 到處惹是生非。”

相榆轉過身子低聲朝陳英問道,“英姐怎麽看?”

陳英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是誰頂替我回去,并且成功騙過了我的小叔。”

相榆問, “那你可有什麽弟弟妹妹之類的?”

陳英抿唇, 面色從聽到那人自稱陳英開始便愈發凝重, “沒有。我從來沒有弟弟妹妹。”

所以那個自稱是陳英的人到底是誰,也就只有幾人到達臨安才有答案了。

“說不準, 不是騙。”少年今日穿了年雪白的貂衣,托着腮,分析道,“說不定是那位陳家家主收到了什麽要挾,這才縱容對方。”

相榆也表示認可,“既然是能坐上家主位置的人,到底應該是有幾分手段的,英姐不用擔心,等我們到達臨安一切自然會水落石出。”

陳英颔首,“那我們,即刻出發。”

三日後,臨安。

“今日別說是姑奶奶我推了你,就算是我今日馬車撞飛你又如何?”

少女叉着腰一副不依不饒的嬌蠻模樣,也許也是知道自己招人仇恨,少女臉上戴了層面紗,她伸出手指指着摔倒在地上的人,扔下一句,“姑奶奶我告訴你,你想要從我手上訛一分錢,想都別想。”

“我就是許願池裏的王八,只進不出!”

不知怎麽的,在樓上坐着吃飯的相榆覺得這聲音一時竟然有點耳熟。

“倒地上誰不會。你可別想着靠受害者的身份騙我錢,我告訴你,想都別想,你倒,我也倒。哎喲——”

那跋扈的女子不由分說往旁邊假摔,在摔倒前還特意給自己找了個不會受傷的角度,順便将厚重的衣服壓在身下。

“我知道你想哭,但你先別哭,我暫時哭不出來。”

還真是個颠婆。

相榆支着腦袋,懶洋洋的朝走過的小二問道,“你可知樓下鬧事的那位女子是誰?”

小二停下步伐,把身子微微朝窗外探了點,也是眯着眼才緩緩辨認出,“小姐有所不知,這是陳家剛認回的大小姐。”

“她便是陳英?”

小二點點頭:“這女子裹得和個球一般無二,是陳家小姐不會有錯。”

相榆百般聊賴的看着樓下,一時才發現周圍已經圍起了不少群衆,有一人從人群中走出,那人銀白的發色在陽光下如同月光那般皎潔溫柔,一根木簪将發絲绾起,幾簇不聽話的發絲跑了出來,脖頸間依舊是珍珠鏈,尾部的紅瑪瑙石豔豔。

只見那人扶起女子對面的人,一句話也沒有說,也許也不是不說,而是說不過對面的女子。

“你是何人?長得倒是頗有姿色,給你個機會,做我的男人。”

那人蹙眉,剛想解釋,“我……”

女子就搶着說,“我家就在那,進門右轉第三個院子是我的。”

“你……”

女子嫣然一笑,打斷的很是流暢,“今晚八點,不見不散。”

說完,女子從地上爬起,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就準備溜之大吉。

不想,一把殷紅的傘擋住了她的去路,“你、把剛才說的話再說一遍。”

那傘的主人命令的口吻冰冷,面色黑沉,看起來脾氣就不是很好的樣子。

女子也是想起自己的身份後,才頗為底氣道,“哪裏來的臭丫頭,你要我說我就說你是我的什麽人?”

那傘的主人說話一字一字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我是你爹!”

話落,也不給這位陳家小姐半點顏面,傘面撐開的靈力險些讓女子一口血噴出來。

“苗淼,到此為止好了。”宋溫及時制止苗淼,如今身在他人城下,明哲保身才是最重要的。

苗淼将傘拿起靠在肩上,傘面正好擋住太陽落下的光,極為不情願的收了傘,回了個字,“哦。”

不想,這時變故突然發生,方才被宋溫扶起的人暴起,健步朝方才回過神的女子沖去,從袖中赫然抽出了一把鋒利的刀。

女子慌忙地避閃,堪堪躲過,面上的紗掉落,那張臉映入相榆的眼中,不管三七二十一,相榆在樓上朝下大聲喊道,“三水,救她!”

苗淼還來不及辨認這聲音是誰,下意識的選擇相信,拿着傘沖了上去,而這時相榆也是立即翻身從二樓一躍而下。

樓層不高,相榆落地之後,趕忙加入控制住那位刺客。

女子看到相榆不說震驚不是沒有的,但比起震驚更多的是一種看到救星的喜極而泣,“是你!”

苗淼沒好氣道,“你你你的,阿榆又不是沒有名字。”

女子沒理會苗淼,上前抓住了相榆的袖口,“我是……”

只是還沒來得及介紹完,就看眼前這位齊劉海的少女挽起笑靥,如同三月枝頭的桃花綻放,“我認得你,沈姑娘。”

這個罵街、調戲宋溫、被苗t淼收拾以及被人刺殺的不是別人,正是早就逃之夭夭的故事女主角——沈栀雪。

相榆有一大堆問題想要問她,但也知道眼下不是問問題的時機。

和第一次見到沈栀雪的時候相比,沈栀雪臉圓了一點,白淨的額頭上貼着朵花钿,穿着的帶着的都是難得一見的珍寶,看得出來陳家對她還是挺好。

沈栀雪看着相榆忍不住心裏有千言萬語想要訴說。

“阿榆你認得她?”宋溫上前一步,方才的刺客已經被其他熱心群衆帶走,和相榆并肩而立後,好奇地問道。

“嗯,是我的一位故人。”兩人對望了一眼。

這一句話,也讓沈栀雪有些惘然。

樓上,陳英也探出了腦袋,“苗姑娘!宋大夫!”

坐在一旁還在喝熱茶的商竹藥轉頭看向窗外,這兩人也來了?

啧,那又有得鬧騰了……

一刻鐘後,江南的別裏酒樓。

“這是陳家名下的財産,今日由我請大家吃飯,大家暢快吃就好,千萬別客氣。”

沈栀雪走在前方,向相榆幾人介紹起酒樓內的特色。

相榆還是很開心和苗淼幾人重逢的,于是便問道,“三水,你們怎麽來江南了?”

“江南陳家請溫溫來的,上次金藺城後,不光是你和你小師叔,溫溫的名字一時也有了人氣,不再像以前那般需要我找人給他看病了,現在找他看病的人還挺多的,聽說南方風景好看,美食多多,這不,我就陪他過來了。”苗淼說得時候還頗有一股子的興奮和期待。

風景好看、美食多多确實很符合苗淼這個文化沙漠可以說出來的詞。

苗淼瞥了眼相榆,挽住了她的手,自然而然地往下問,“你呢阿榆?”

相榆向苗淼解釋了此行的目的,這時苗淼已經從宋溫那裏知道了前面領頭的女子便是陳家認回的大小姐。

“兩個陳英?”苗淼納悶的問道。

“不,她不是陳英,不過具體的一些也得問過她才可以。”

相榆關于這點是篤定的,雖然不知道為什麽女主角會出現在江南,并且還冒名頂替陳英,但是關于沈栀雪是誰這點,相榆不會判斷出錯。

其實,相比于沈栀雪,苗淼有個更重要的問題要問相榆,她先是偷偷地往後看了一眼,确定後方和宋溫閑聊的少年郎沒看過來後,才放心地拉着相榆耳語道,“這個,不是秘境裏那個?”

相榆承認地很坦然,“嗯,是他。”

苗淼問,“你們倆怎麽碰上的?”

相榆聽着苗淼那陣八卦緊張的勁兒,不由得笑道,“怎麽了,怕我喜歡上人家。”

苗淼環胸,也被這句話逗笑,“這我倒不擔心,你眼裏不是只有你那風光霁月、前途無限的小師叔?我之前在秘境中一度還真挺希望你喜歡人家的,可是後來覺得秘境中出現的人,那必然不是什麽軟菜,細細思量怕你上當受騙。”

“他人還挺好的。”

兩人都知道,這個他指的是商堯。

“弟弟嘛,一般都挺乖的,除了我家那位,不給我上房揭瓦就不錯了。”苗淼說着輕輕撞了一下相榆的肩,“說真的,要是人還不錯的,真得可以考慮一下,你那小師叔就別想了,更多的是,你可不要去玩弄你小師叔的感情。”

苗淼話語一頓,“不然我覺得,天南海北,只要你在人間一日,他追殺你到天涯海角,至死方休。”

相榆不由得回憶起腦海裏的劇情,玩笑着問道,“你覺得他會愛上我嗎?”

相榆問的是愛而非簡單的喜歡。

苗淼自然敏銳地聽出了區別,伸出手輕輕地拍了拍相榆的肩,回答道“修道之人,清心寡欲,像他這種半只腳踏入飛升位列的更甚,他不修無情道,因為與他而言,條條大路通往飛升。”

“不過,像他這樣冷心冷欲的人真得很難想象愛一個人會是怎麽樣的。”

前面的沈栀雪的聲音傳來,“到啦,快坐!”

沈栀雪說着特意把離自己最近的一個位置安排給了相榆,而苗淼緊随其後在相榆身邊坐下。

一頓飯吃下來,沈栀雪不能說是坐立難安,只能說坐立特別不安,天知道她能忍下一頓飯不和相榆說話有多難。

所以一吃完,她就尋了個借口,讓相榆陪她出去。

苗淼瞥了眼沈栀雪拉着相榆走的背影,朝身旁的宋溫問道,“你說阿榆打一個沈小姐應該沒問題吧?”

宋溫:……

說完,苗淼看了眼舉止優雅,細嚼慢咽吃飯的商竹藥,和宋溫耳語問道,“商這個姓可不多見。”

但宋溫倒是毫不在意,“淼淼,也許是你想多了呢。他不像是這樣多管閑事的人,不是嗎?”

陳英吃着飯在無人在意的地方,看起來心事重重。

和沈栀雪聊完已經是一炷香的時間了,天色從白日暗了下來。

從沈栀雪口中,相榆了解到,她在仙門大比逃走後,乘着馬車來到這裏的,因為沒有錢付給車夫就被扔下來了,她饑寒交迫的時候被陳元笙所救助。

他許諾若是沈栀雪願意幫忙演一個人便給她錢財。

此外,最讓相榆意外的是,最初幫助沈栀雪離開的人竟然是商竹藥。

男女主之間自然便會産生聯系,就算沒有聯系也會自動修補聯系……

相榆驟然想起,或許天道也察覺到了不對勁,所以沒有讓女主離開,而是再次被自己遇見。

她在車上想入神了,直到聽見陳英的聲音才緩緩回過神。

“阿堯他好像有些醉了。”

晚上喝的酒是果酒,度數不高,一般只是助興用的,相榆心裏藏了不少問題問沈栀雪,自然沒有多喝,卻沒有想到商堯會喝醉。

“我還有事,阿榆你可以幫忙扶阿堯回去嗎?”

相榆瞄了眼窩在角落裏的少年沒有拒絕,她輕輕喊了聲,少年緩緩掀開眼,淡淡的掃過後,像是早就知道答案的說,“是你啊。”

他醉了的時候,是真的乖,也不鬧,也不說自己想吐。

被相榆扶着就跟着走,相榆送他到房間後,正準備離去卻被他攥住了手。

之前沒注意看,他的手很好看,手骨分明的,在沒有點起燭火的房間內,只有瑩瑩的月光灑了進來。

他看着相榆,眼眸裏好像有千言萬語想要說,可最後卻撚了個不輕不重的問題,有些好奇也有些試探的問,“你喜歡這個蒼生嗎?”

相榆這一刻才清晰認識到眼前這個看着像是沒事人的人真得醉了。

可耐不住對方的執着,相榆嘆了口氣,認真道, “我自然是喜歡的。”

人間蒼生有她的師父,有她的摯友,有她所珍視的一切,她如何可以舍棄。

商竹藥頓住了。

安靜了幾秒,他說,“我會死。”

像是一個塵埃落地的結果終于被宣之于口,他攥着相榆的手就像是抓住最後的一捧沙,“我死了,天下就會好了。”

他平淡的陳述,眼眸裏沒有光亮。

相榆不知為何,她覺得自己應該抽身離去不去管一個醉鬼,可是,她走了回來,蹲下身,和坐在床邊的商竹藥對視,她冰冷的手指掐着少年的下巴,他沒躲。

相榆深吸了一口氣說: “商堯,你不會死。”她語氣從未有一刻如此篤定。

少年定定的看着她,陳述道,“我會死。”

“我不會讓你死。”相榆在這一刻商堯身上看到了另一個人的身影。

“如果我死了……”他好像想往下說些什麽,可是相榆捂住了他的嘴,“阿堯,你會長命百歲的。”

他唇畔動了動,終究是恢複了安靜。

他想到了自己人生二十一載,好像也算活過了。

相榆不知道為什麽在這一刻和一個醉鬼竟然有些兮兮相惜的宿命。

“你喝醉了,阿堯。”

她像是在給商竹藥方才的話找一個借口。

她的眸子在黑夜裏明亮的好像是深夜看不見路時的星,商竹藥垂眸沒有再說話。

她手指輕摁在了他眉心的朱砂痣,相榆不知道為什麽這一刻少年身上爆發出的悲傷快将她淹沒,但她想少年人都該是意氣風發,天不怕地不怕的。

“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