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既靈和馮不羁對着譚雲山的後腦勺,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能彼此面面相觑。剛聽完一個夢,又來一個夢,這譚府還真像個蓮蓬,剝兩下,就掉出來個故事。

“那天一早,娘就把我叫過去,說我在府裏悶太久了,該出去透透氣,正好又是過節,玩一天晚上回來還能看燈吃點心……”

譚雲山的書實在太多,找着找着,他就到了書格後面,這下既靈和馮不羁連他的後腦勺都看不到了,只能聽見他的聲音從書格背面那邊傳過來,不知是不是密密麻麻的書籍太嚴實,隔得聲音有些發悶。

“我很高興,因為出去玩一天,就意味着可以坐馬車去城外,運氣好一點,還可以說動陪我出去的丫鬟小厮們放我下護城河裏耍……”

“我記得特別清楚,娘那次派來陪我的是她最貼身的丫鬟,人人都叫她翠姐,可她卻總是喜歡穿一身黃裙子,所以我打算趁那次機會問問她,為什麽不穿翠色裙子呢……”

“但後來一出去,我就忘了。因為馬車沒去城郊,而是去了一個很遠很遠的我從來沒有去過的山上。那裏有點冷,但漫山紅葉,明明地上落了厚厚一層,樹枝上卻還是滿滿火紅,美若仙境,我從來都不知道原來樹葉可以是紅色的,還有很多我沒見過的鳥在枝頭上叫,一下馬車我就玩瘋了……”

“可惜趕了太長的路,沒玩多久天就要黑了,我很想繼續玩,可是還記得娘說晚上回家能看燈吃點心,所以掙紮了一下,還是和翠姐說我想回家。對于當時的我,真的是很不容易才下了決心的……”

“翠姐一口就答應了,然後讓我在原地等,她去叫馬車過來……”

既靈起初還聽得津津有味,因為不知是不是陷入兒時回憶太深,譚雲山時不時會在敘述中流露出孩童語氣,煞是可愛。可聽着聽着,就覺出不對來,等聽到譚雲山說翠姐讓他等着,她的一顆心也跟着忐忑起來。

然而對于已經發生的事情,她的忐忑是那樣無力……

“我乖乖站在原地等,可是很奇怪,直到天黑,翠姐都沒有再回來。我有點害怕,開始喊她,每喊一句,都有我自己的回音,但就是沒有翠姐的。”

譚雲山已經找到了他想找的書,優哉地踱步回來,見既靈和馮不羁都一臉凝重,忍俊不禁:“你們這是什麽表情。”

“少廢話,”馮不羁口氣很沖,像是對什麽人攢着怒氣,卻又無從發洩,“後來呢!”

粗心如馮不羁都嗅出其中不對,何況既靈。

但她不忍心問,只仔細看着譚雲山的眼睛,想從那平靜的眸子裏窺見哪怕一絲一毫的真實心緒。

“後來啊,”譚雲山笑了,淺淺笑意一直從嘴角盈到眼底,聲音也柔軟下來,帶上一絲頑皮,“後來太冷了,我就索性躺下來用樹葉蓋在身上,別說,還真挺暖和的。然後我就看天,我記得特別清楚,那天是滿月,月亮又大又圓,玉盤似的,我一邊看就一邊想,那上面會不會住着神仙……”

“再後來呢?”既靈真的忍不住了,她希望譚雲山一口氣說完,別這樣不疾不徐仿佛傾訴什麽美好回憶似的,他雲淡風輕,卻讓聽的人心疼,不是心疼這會兒的他,是心疼六歲的那個小小的譚雲山。

“再後來我就睡着了,等醒過來的時候,就在譚府我自己的床榻之上。”譚雲山聳聳肩,語氣驀地輕快起來,顯然後面再沒什麽可供回味的記憶,“他們說我染了風寒,一整天都在床上迷迷糊糊,我說沒有,我去了山上,看了紅葉,他們說那不是真的,是夢。”

既靈怔住,已經不知道什麽是虛什麽是實了,愣愣地問:“所以呢,真的是夢嗎?”

譚雲山不語,而是繞過既靈和馮不羁,坐到自己的桌案後面,把剛剛找到的書卷放到桌案之上。

那書卷一看便知有年頭了,封皮殘破,紙頁邊緣也已粗糙,但顯然被某些平整的物件或者其他書卷壓了許久,故頁間幾無縫隙,就這樣放在桌案上,像塊發黃的板子。

譚雲山開始輕輕翻動書卷,一頁一頁,不疾不徐。

他翻得認真而溫柔,低垂的眉眼似帶有某種平靜的力量,既靈和馮不羁竟也就這樣耐心下來,安靜等待。

終于,譚雲山的動作在某頁停住,下一刻,他捏着已經翻過的紙頁将書卷就這樣敞開着提起來,沒等他輕抖,一片紫黑色的東西便從頁間落了下來。

那是一片薄薄的徹底幹了的樹葉,顏色紫紅泛黑,邊緣形狀奇特,許是因在書裏夾得太久的緣故,水分殆盡,葉面上脈絡分明。

“奇怪,我夾進來的時候明明是紅彤彤的,就像火。”譚雲山疑惑皺眉,自言自語地咕哝。

樹葉很輕,落到桌案悄無聲息,卻砸得既靈心裏發疼。

“在我鞋底下沾着,誰都沒發現。”譚雲山重新擡起頭,又恢複了原本的模樣,那個帶着童真頑皮的譚雲山恍若幻覺,桌案後的仍是懶懶散散的譚家二少,“他們說是夢,我就相信那是夢,所以把葉子夾進來之後,我就再沒翻過這本書,時間一長,幾乎要忘了。”

“忘個屁!”馮不羁沒好氣地瞪他,“真忘了你能這麽幹脆利落帶我們來書房?這麽快找到壓了十幾年的書?你連丫鬟穿什麽顏色裙子都記得一清二楚!”

譚雲山樂,放下書卷,無辜攤手:“頭腦太靈光不是我的錯。”

馮不羁嗤之以鼻,剛攢起來的一點同情都要被這位少爺給吹散了:“還記得什麽陳年舊事,你敢不敢一口氣都說清楚,別讓我和既靈跟傻子似的瞎猜。”

譚雲山歪頭沉思片刻,竟真一樁樁一件件數起來——

“隔壁陳家少爺說我剛出生的時候就被滴血驗親過,驗過了确實是我爹的種才被抱回譚家的,當然他也是聽他爹說的,真假存疑……”

“府裏上了年紀的下人說譚夫人……算了,怪別扭的,還是繼續叫娘吧,說娘除了從始至終都不同意我爹納妾外,最初也根本不想接納我進門,是譚老夫人,就是祖母堅持,畢竟譚家幾代都沒有第二個男丁了,娘才同意接納我進譚家,當然由于也是據說,不排除有人亂嚼舌頭,故繼續存疑……”

“你們倆別瞪眼睛,最後一件确有其事了,我記得很清楚,就是從六歲開始吧,因為大概能看出模樣了,但很不湊巧模樣又和我爹不太像,聽說也不像我親娘,所以祖母就不太喜歡我了,好幾次都問我要不要改名啊,別排‘世’了,直接叫雲山才好聽。後來中秋節一過,我就真的被改了名字,當時我還害怕了很久,特別後悔沒早點答應,結果改也改了,還落了個不聽話的罪名。”

譚雲山說完了,馮不羁聽愣了。

他只是随口一問,哪想過譚雲山居然真的記住這麽多。他下意識看向既靈,總覺得要找個一起驚着的“難友”才安心:“你……怎麽看,那些據說啊聽說啊,有幾分可信?”

“我信。”既靈幾乎毫不猶豫點頭。

這個名叫槐城的地方根本就沒有任何秘密,所謂的“據說”不過是把“确有其事”披上一層朦胧的面紗。

馮不羁心裏堵得慌,既替譚雲山操心,又替他鬧心:“你才六歲,用不用記這麽清楚啊!”

譚雲山眉眼淡開,輕笑散成輕嘆:“是啊,才六歲,他們怎麽忍心。”

既靈終于在譚雲山眼底發現了一閃而逝的酸楚。

盡管很淺,但哪怕只有一瞬,這人也是真的委屈難受過的。

馮不羁嘆口氣,走過去拍拍他肩膀:“別想了,都過去了。”

譚雲山仰頭看他,真心實意道:“我本來也沒怎麽想。”

馮不羁翻個白眼,感覺難得一腔柔情都喂了狗,随後道:“現在一切都說得通了,為什麽神仙早不來,非等到十四年前中秋,因為譚家要把你扔出去,他們如果不來阻止,你的仙緣估計就要斷在六歲了。”

譚雲山點頭,早在帶兩個人過來的時候,他就把這些前因後果捋清楚了。

半晌未語的既靈走過來,忽然問:“究竟是譚家人良心發現把你接回來的,還是神仙送你回來的?”

譚雲山擡眼,反問她:“重要嗎?”

既靈沒答,而是突然伸手去拿那片枯葉。

“哎——”譚雲山想要阻止,已經來不及了,極其脆的枯葉沒被既靈拈起,已在力道下折斷碎裂。

看着殘骸,譚雲山哭笑不得:“我藏了十幾年都完好無損……”

既靈學譚雲山常見的模樣,無所謂地聳聳肩:“反正不重要,破了又如何?”

譚雲山無言以對。

馮不羁雖然也很想給這位凡事無論輕重一律不怎麽經心的二少爺一腳,但畢竟剛聽完那些個糟心事兒,難得開口幫腔:“好歹那麽可憐過來的,你就對他溫柔點吧。”

譚雲山不住點頭,一臉真誠地看着既靈,期盼等待。

既靈無奈嘆口氣,過去把碎葉子全攏到手裏,轉身走到窗口,攤開掌心。很快,一陣風便将點點紫黑色吹起,有的落到地上,有的飄向不知名遠處。

轉過身來,她對着譚雲山道:“好的事情才需要留物件記着,這種,不用。”

既靈逆着光,可不知為何,看起來就是很明亮。

譚雲山靜靜望了她半晌,嘴角微揚:“嗯。”

往事塵埃落定,接下來總該聊聊喜事了。

馮不羁其實已經惦記這件事很久了:“譚老弟,你是不是把神仙說你有仙緣的事兒給忘了?”

譚雲山道:“沒有啊,清楚記得。”

馮不羁納悶兒:“那你怎麽一點都不激動?仙緣啊,說明你有修仙的潛質,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

既靈以為馮不羁是羨慕,可聽了半天,發現他話裏話外都是“不解”,倒還真沒半點向往。

譚雲山還在耐心解釋:“那仙人說得也未必句句是真,就算是,也只是個緣,世間有緣無分的事多了,不差修仙一樁。”

馮不羁聽出些意思了:“你也不想成仙?”

譚雲啥一時沒反應過來:“也?”

馮不羁瞄了眼“匡扶正義”的某姑娘。

譚雲山了然,笑着道:“嗯,不想。人人都說神仙逍遙,可神仙究竟過得怎麽樣,誰知道。況且也不是修了就能成仙的,為虛無缥缈之事心心挂念,甚至枉度光陰,不值。而且……”譚雲山非常認真地問,“你看我像有仙緣的樣子嗎?”

馮不羁認認真真把譚家二少從頭到腳打量了三遍,最終搖頭。與其說仙緣,還不如說有佛緣,簡直無挂無礙,四大皆空。

“馮兄想成仙嗎?”譚雲山順着話茬問。

馮不羁想也不想就搖頭:“做神仙有什麽好,天帝管着,天法束着,倒還不如做人,頭頂天,腳踏地,一樣逍遙自在。”

宏亮聲音散去,書房沒來由地陷入微妙安靜。

三人你看我我看他,末了,都感覺到了一種奇異的默契。

一個有仙緣,一個修行多年随手捉妖,一個降妖伏魔匡扶正義,這世上修仙的人很多,但真有可能修成的少之又少,而在這些可能修成的人裏,不想修仙的更是寥寥無幾,結果,他們仨就撞上了。

馮不羁最先樂出聲,而後是既靈和譚雲山。

先前那些過往帶來的壓抑,也被笑聲沖淡,重歸角落。

捋清了來龍去脈,确認了不能填井,如何把應蛇逼出來就成了一件相當棘手的事。

應蛇喜水,也只有在水裏才能發揮最大妖力,如今還吃了赤霞星的本體,大可以逸待勞,又怎會輕易離開水井。

一籌莫展,既靈和馮不羁心有靈犀地把目光投向譚雲山。

“不會又要來吧……”譚雲山絕望得想哭。應蛇卷他一次兩次,他可以在第三次動菜刀,可被同陣營戰友往魚鈎上挂第三回 ,他總不能同室操戈啊。

既靈看着他可憐兮兮的模樣,半點沒泛起同情,就是想樂:“放心吧,被一個誘餌坑四回,就算你願意,應蛇還不願意呢。”語畢,她又收斂笑意,話鋒一轉,“我就是一直覺得奇怪,赤霞星二十年前就落進井裏,應蛇也是從那時起就不斷造洪災淹譚府,那為何一直到今次才成?”

馮不羁暗自一拍大腿,他先前也想這個了,怎麽說着說着話就忘了!

譚雲山收斂輕松,難得嚴肅道:“除非之前二十年有什麽東西阻礙了它,而在這場大雨來了之後,這個阻礙它的東西消失了。”

既靈點頭,道:“你想想,這場雨來之前和之後,譚府有什麽變化?”

馮不羁不抱太多希望:“譚府這麽大,天天那麽多人走動,而今又讓洪水淹了一氣,亂七八糟的地方多了去了,哪那麽好找。”

譚雲山思忖半天,忽然起身往外走:“好不好找,得找了才知道。”

他的聲音莫名自信,行動也一改懶散,這讓望着他遠去背影的既靈和馮不羁意外地,有了幾分安心。

譚雲山沒讓他倆失望,一個時辰後,他風塵仆仆歸來,滿頭滿臉的泥,懷裏抱着個沉甸甸的石像。

那石像約有半臂高,是個年輕人坐着撫琴的模樣,那人微微低頭,全神貫注于琴弦之上,長發簡單束起,不失風雅,雖然低頭,可工匠寥寥幾下,還是雕出他俊俏的眉眼,甚至,還能感覺到他專注的心神。

“就是這個,”譚雲山把石像放到桌案之上,不等二人問,已解釋道,“一百多年前,譚府尚未重修,因地勢之故,每到雨季便受水患滋擾,那時的當家人就去廟裏請來了這尊神像,于中庭東側池塘邊修建神龛供奉,自那以後,歷代譚家人皆沒讓其斷了香火。”

“然後你現在……就這麽把它抱過來了?”既靈看着神像那滿身的淤泥,總覺得譚家祖先們不會太高興。

“不是抱,是挖,”譚雲山擡手擦擦臉上的汗,結果抹上去一把黑泥,還渾然不覺,“我自小就在這府裏玩耍,每一處什麽樣都刻在腦子裏了,剛剛轉遍所有樓苑、亭臺,的确很多地方被水淹得不成樣子,但那是每回發水都會被淹的,只有這個例外。我記得清清楚楚,先前不管洪災多嚴重,它所在的神龛永遠沒事,但剛才我過去看,神龛已被水沖垮,神像也不見了,我又在附近的池塘裏摸了半天,才把已經沉到塘底淤泥裏的它挖出來。”

既靈圍着神像轉了三圈,有點不确定地自言自語:“此物真有如此神力?”

譚雲山道:“我不知道它現在還有沒有神力,但如果一定要說有什麽物件幫譚府阻擋了應蛇二十年的話,必是此物無疑。”

“就算它原本是神像,既已被應蛇攻破,沉入塘底,怕也沒幾分法力了。”一直沉默的馮不羁開口。

譚雲山不懂仙法神力之事,一時懵住。

“有沒有法力,試了才知道。”既靈擡手,用袖口輕輕拭幹淨撫琴者臉頰、衣袂上的泥。

兩個時辰後,既靈和馮不羁抱着石像來到梨亭古井。

如今的譚府空空如也,只他們兩個,還有遠處閣樓上緊張觀望的譚雲山。

明明是下午,風裏卻帶着一絲冷意。

既靈抱着石像來到井邊,腳步沉穩,屏息凝神。

馮不羁從背後抽出桃木劍,咬破自己一根手指,微微皺眉,忍着疼将指肚從劍尾擦到劍尖,木刃由此成了血刃。

而後,他對既靈緩慢卻堅決地點頭。

既靈随即松手,石像驟然落入井中,很快砸到水面,發出劇烈悶響。

落水聲後,便是一片漫長的寂靜。

既靈和馮不羁都清楚,神像還在往水下沉,只是他們不知道,要沉多久才到底,又要到底多久才逼得出應蛇。

又或者,以神像殘留的法力浸上他們兩個修行者的血,仍逼不出應蛇……

咕嚕。

細微的水泡聲,聽在既靈和馮不羁耳中,就像一道驚雷。

咕嚕嚕。

既靈稍稍退後兩步,騰出地方給馮不羁,後者緊盯井口的眼神危險眯起,桃木劍已蓄勢待發。

嘩啦——

随着水聲,應蛇直蹿而出,猶如驚龍!

如今的應蛇并未恢複半人半蛇,仍是原形,只不過體态增大數倍,吐着信子的蛇頭在背部雙翼的襯托下,就像惡鬼!

然而有人比它的速度更快,就在其沖出井口的一剎那,馮不羁的桃木劍已狠狠朝它的七寸刺去!

第 16 章 蘇家的瓷碗

喬天離的眼裏藏着一抹壞笑,心道:同意收留你,但沒說過要供着你,就只給你個破碗當窩,看你還敢不敢得意。

這是喬雪寧跟人打賭贏回的一只明朝瓷碗,雖然是古董,但因為不是官窯出品,工藝一般,同時也缺了個口,收藏價值并不高。喬天離拿出這只碗給蘇宓,就是故意要整她,此時他密切地看着蘇宓的反應。

原本蘇宓聽到喬天離不讓她使用那把油紙傘也不太高興,但看到這只瓷碗後,她嘟起的嘴慢慢收回,換上一個莫測的表情。

碗的外側只是簡單繪着花紋,很普通的日常用具,蘇宓的目光卻被吸引住了。她沒有喬天離預想的那樣不滿抗議,反而是瞬間安靜下來,好像發現寶貝般瞪大眼睛看着瓷碗。

“怎麽啦?給你一個跟你差不多年齡的古董你睡還不樂意嗎?”喬天離故意刺激蘇宓。

蘇宓柔聲地向喬天離請求:“離少,能不能幫我把碗反扣過來,我想看看碗底。”

蘇宓的态度變得那麽好,喬天離一時間竟覺得不好拒絕,應她的意思把瓷碗反扣過來。

碗底印着一個繁體“?”字。

蘇宓伸出雙手移向瓷碗,慢慢将其捧起靠近自己的臉,一絲淡淡的傷感爬上她的臉。

看蘇宓這副模樣,喬天離只當她對他的安排不滿意,捧起碗要摔了,連忙阻止道:“喂,你別亂來啊,不喜歡就直說,這只碗雖然不值錢,但畢竟還是古董。”

“不值錢?”蘇宓重複道,她很小心地捧着碗,“九安縣蘇窯燒的瓷碗怎麽會不值錢?”

“什麽?”

“這是我們家的碗。”蘇對喬天離說道,表情十分認真。然而他卻笑道:“你這女鬼也真夠貪心的,喜歡就拿去用,安安穩穩在裏面睡十一個月。”喬天離把蘇宓剛剛的話當作玩笑,只是蘇宓居然會喜歡這只碗,多少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不是,這真的是我們家的碗。你看這裏有個‘?’字,這個字是我們家窯廠的标記。”蘇宓将碗移到喬天離眼底,要他看仔細。

喬天離将信将疑地湊過去看了眼,果然有個繁體“?”字。他略有驚訝道:“不會這麽湊巧吧!我家裏居然還有你家的東西?太邪門了吧!女鬼,你家是燒窯的嗎?”看到蘇宓肯定地點頭,喬天離接過她手中的碗,又仔細瞧了瞧,再也沒有其他特別的地方。

他對歷史并不太知道,對于瓷器這些更沒有了解,但蘇宓剛剛說的九安縣蘇窯他似乎覺得曾經在哪裏聽說過。想了想,還是沒有頭緒,便将碗擺在桌子上,大方道:“那行吧,你就把這個碗當作你的家,以後乖乖地住在裏面。”

喬天離伸了個懶腰,又道:“給你說說我這裏的規矩,破壞一條扣一頓飯。第一,你只能在吃飯時間才可出來:七點吃早飯,十二點吃午飯,三點半下午茶時間,但是沒有你的份,晚上七點吃晚飯。每餐飯的時間半個小時,吃完後你要馬上從我眼前消失。第二,出現期間,不能亂動我家裏的任何東西。第三,沒有我的允許,不得出這個院子。”

蘇宓越聽眉頭皺得越緊,直到喬天離問她是不是對他的要求有意見,她才耷拉下臉,無奈道:“……我聽不懂。”

喬天離一時語塞,才醒悟過來這只古代女鬼聽不懂現代的時間表達,于是又清清喉嚨,道:“辰時初刻用早膳,正午時刻用午膳,酉時末用晚膳。聽明白嗎?”

“可以吃飯的時候你叫我就好了。”蘇宓随意地點點頭,目光又回到瓷碗上。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堵得喬天離無話可說,見蘇宓看寶貝一般的表情一直在看那個缺口的瓷碗,他調整臉上的表情,裝作很有威嚴一般,道:“快進去,表現好的話明天就給你新衣服。”

蘇宓話也沒說,一道綠光劃過,就消失在喬天離眼前。

躲在這個冰冷的瓷碗裏,她卻有一股說不出的親切感,她不斷地想着這個碗如何被捏成型,然後如何被放進窯裏接受爐火炙烤,甚至這只碗可能還經過父親的手,被他仔細檢查過了才擺上貨架,然後被不知道姓名的人買走……

父親……

她出嫁的時候,他那雙包含慈愛與不舍的眼睛好像還在注視着自己,可是現在,不僅陰陽永隔,還被拉開了六百年的距離,想要再見一面是那麽的渺茫。難道這一切都是天意?每一次想到親人,蘇宓就覺得難過痛苦,她不得不強迫自己想些別的東西,對了,瓷器。

她從小就不喜歡父親的窯廠,但因為家業的關系,對燒窯多少還是有些了解。就在她死前,她還曾偷偷跑到娘家的窯廠要求大師傅教她燒制一套茶具,因為她一直嫌棄房裏的茶具的花紋不好看。而那套她親自燒出來的茶具還沒到她的手中,她就一命歸西。

“不知道仲郎有沒有看到那套茶具呢?當時交代大師傅中秋前一天送到劉府……”蘇宓喃喃自語。剛剛強迫自己不要去想生前的親人,但馬上就想到新婚丈夫,蘇宓苦笑道:我生前只有他們,死後能想的也只有他們,看來要好好适應這種心情了。

雖然有了容身之所,也計劃好下一年的中元節就回地府去,但此刻她想見到生前親人的渴望卻更加濃烈。她甚至在想或許有別的辦法可以回去,相比回去做一只游魂野鬼和一年後回地府報到再投胎做人,她似乎更願意選擇前者。

現在這個六百年後的世界太莫名其妙了!蘇宓憤憤地想。她感激阿茂收留過她,也對張大輝感到歉意,但對于這段日子的遭遇,她總還是覺得是喬家人虧欠了她。如果沒有喬雪寧的貪財,她就不會從那個時光陣來到現代,更不會成為一只野鬼。可是一想到今天財爺明明有機會收伏自己,結果還是給了自己一條路,心裏又覺得他并不像表面看的那樣面目可憎。

蘇宓就這麽躲在瓷碗裏胡思亂想,直到猶如拆天般的聲響驚到她。飄身出來,就看見喬天離咧着嘴,一嘴白沫。

“你中毒身亡了?”

“大吉大利!”喬天離抹了嘴邊的白沫,瞥了蘇宓一眼,道:“我這是在刷牙!”

第 15 章 :獨孤家的秘密

獨孤驚鴻一陣後怕,亂葬崗中埋在着許多被朝廷處死的罪犯,這些人怨氣極深,又被人折磨煉化而不得超生。一旦沾染上鮮血,力量會提升數步,如此多的僵屍大軍,就算是四國修靈師聯手恐怕也很難對付。

赫連城臉陰霾,薄唇緊抿,一雙銳眸怒氣橫生,閃爍令人膽寒的光芒。

在他統治的地盤上,居然有人能躲過他的眼睛修煉邪術,簡直是奇恥大辱!

“那些嬰兒的血液不是用來養屍體的,不過也不能說明嬰兒被害與養屍人無關。”獨孤驚鴻想起了白日在獨孤府上遇上那兩個丫鬟的情形。

不是祭拜死人,那會是什麽?

“養屍這邊交給你了。”赫連城說罷,将獨孤驚鴻抱起,抗在肩膀上,轉身往回走。

“啊,不是吧!”等曲洛反應過來,周圍只剩下烏鴉的哀鳴。

獨孤驚鴻滿頭黑線,她是人不是物體好麽?

“殿下,能放我能下來自己走麽?”

第一次見面,這個男人便像抱娃娃似的抱着她,每一次見面她都像是貨物一般,被馱着走。

啪!

獨孤驚鴻的腦海中只剩下了一個疼字,整個人被高空抛下,生生地将地砸出了一個人形窟窿。

“嗯。”男人高高在上,看不清表情如何,只隐約能感覺到那濃厚的王者氣息。

掙紮着起來,一抹鮮血自唇角溢出。

赫連城神色複雜地看着獨孤驚鴻,問道:“你受傷了?”

廢話,不受傷,難道沒事會吐血不成?

“不礙事。”女人滿不在乎地反手将血抹去,仰着頭看着男人的眼,“你早就知道那個地方不對是不是?”

赫連城彎下矜貴的腰,優雅地伸手提着女人的衣領,像是撿花瓣一般将她提了起來。

獨孤驚鴻頓時滿頭黑線,她好歹也是修靈界當代翹首,被人像貨物一般抗來扔去,真的合适麽?

“還有三個月南國使臣便來求親,別死太早了。”赫連城薄唇微揚,振振有辭地解釋道。

獨孤驚鴻一臉無奈,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頭啊!扛着走就抗着走吧,省力。

秋風襲面,涼風将氣氛降到了冰點。

男人居高臨下地凝注着女人。

女人乖巧地站在那裏,等着被抗回去。

“回去吧!”

“還不走?”

兩人異口同聲地道。

獨孤驚鴻嘴角抽了抽,默默地退後半步,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赫連城劍眉一揚,“嗯?你不會是想走路回去?”

女人表情先是一僵,随後臉不自然的紅:“也不算太遠,能走回去的。”

皇城有爵位的府邸都在一個方向,一家一家的找,總能找到的。

“本王是個有風度的男人。”男子衣袖一擡,長長的袖子卷住了獨孤驚鴻的腰,毫不客氣的将她拉了過來,“戲總是要演足的,別矯情了。”

“愛妃,夜深露重,本王送你回去可好?”男人呼出的氣息拂在耳廓上,微微的癢。

那般的癢似是癢在了心裏,貓兒般抓撓,獨孤驚鴻聽見自己心跳得飛快,臉上騰騰的燒起來,燒出幾分漂浮的暈眩。

突如其來的暧昧讓獨孤驚鴻無所适從,從前段祈玉雖然也會對她說一些甜言蜜語。一個不擅長說情話的男人說出來,卻是格外的真誠。

月色朦胧,将暧昧的氣息展現的淋漓盡致。

黑色禁欲般的長袍在亭臺樓閣間幾起幾落,猶如暗夜幽靈。

落凰院閨樓下偶爾幾句竊竊私語。

“九小姐不是和曲家公子出去了麽?怎麽會和三殿下一起回來?”

某些嫉妒獨孤驚鴻的丫鬟不忿地道:“偷情被殿下抓住了呗,你看她那副尊容,那麽醜還敢糾纏男人,真不要臉!”

“但是我看清楚了,殿下可是抱她回來的。”

衆丫鬟不淡定了,獨孤驚鴻怎麽對赫連城那麽完美高貴的男人下的去手。

“你一定是看錯了,殿下怎麽可能會抱那個醜女。”

閣樓上,赫連城輕柔的拍了拍她的肩,黑眸深邃:“不要介意,我對你的容貌不感興趣。”

女人掙紅了臉皮,霍然跳起,怒不可遏地吼道:“不感興趣,那就是同意她們的話咯。”

話音剛落便聽男子一聲低笑,他目光流轉光彩爛漫如星辰,聲音裏有藏不住的戲谑,“那你的意思,要我用行動表達我對你感興趣?”

男人的話綿長柔軟,挑逗滿溢,獨孤驚鴻自悔失言,騰的一下臉色漲紅,還沒想好怎麽反擊,赫連城已經推開窗門。

“把這件案子辦的漂亮點,在南國面前也不會丢臉。”

男人的話音如夜風一般飄渺空靈。

外頭伺候的丫鬟們聽見裏面沒有動靜,趕忙進來伺候。

幾個丫頭都低着頭,兢兢業業按部就班地服侍獨孤驚鴻更衣洗漱。

獨孤驚鴻眼觀鼻的态度讓幾個心懷鬼胎的丫鬟更捉摸不透,只是管家大爺早有吩咐,千萬不要輕易去招惹九小姐,現在的九小姐連老爺都惹不起。

一切收拾妥當後,一個三等丫鬟進來收取衣服,獨孤驚鴻一眼就認出來,她就是白天在竹林遇上的雙兒。

“你們下去,留雙兒守夜伺候吧!”

衆丫鬟退出獨孤驚鴻的房門,帶上門。

門嘎吱作響,雙兒眉頭一跳,一擡頭對上一雙似笑非笑的眸子,頓時覺得心頭一陣發虛,慌忙低頭。

“叫什麽名字?誰安排你到我屋裏來的?”

本來只是再普通不過的問話,卻吓得雙兒雙腿一顫,雙手不斷地擰着衣角,咬着唇半晌不肯說話。

“怎麽?管家們沒有教你規矩,見了主子怎麽說話都不知道。”獨孤驚鴻神色一厲,橫眉冷目地道:“出去!叫管家來見我。”

“噗通!”

雙兒跪倒在地,不住地磕頭,哭訴道:“小姐饒命啊!奴婢父母年邁不能進府做事,哥哥還沒能娶妻,家裏全靠奴婢養活,求小姐開恩,求小姐開恩……”

獨孤驚鴻柳眉微蹙,語氣微緩,道:“你起來老老實實回我話就行了,我不會為難你。”

“是。”雙兒猶豫了片刻,擡頭看着獨孤驚鴻,确定她不是在敷衍自己,才低聲道:“是……給死去的同伴燒紙,因為人太多,所以不敢寫名字。”

人太多?獨孤驚鴻吃驚地問道:“死了多少人,為何我不知道。”

“都是從外面買回來的人,她們不能在內府裏伺候,奴婢的妹妹給她們送飯的,連我的妹妹也一并跟着她們……”雙兒淚光盈盈,雖然沒有失聲痛哭,但臉上的悲戚之意卻是無法隐藏的。

“她們是怎麽死的?”獨孤驚鴻倒吸了一口涼氣,她不由得想起亂葬崗發現的情況。

雙兒強忍着眼淚,抽抽噎噎地道:“奴婢也不知道,只知道外頭新買的姐妹們會關在廢棄的芷園中,最多留三個月便會被送走。一次我妹妹說芷園的小姐妹們一個個用籠子關起來,管家大爺叫她不許和任何人說,她年紀小因為害怕所以才和我說了。”

獨孤驚鴻強壓着心底的憤怒,原來以為這具身體的父親不過是嫌棄她廢材之身,傷害那個她也是為了救另外一個女兒,卻不想居然敢做出這等喪心病狂的事情來。

“你知道進來了多少人?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如果沒有計算錯誤的話,這些丫鬟根本就是送去喂養僵屍的,她想要知道這些僵屍到底被喂養多久,達到了哪種程度。

雙兒粗略估計了下,才道:“大概有好五六十個人吧!從年初開始的,上頭說是采買了往宮裏送的。其他人也都以為是長公主送給後宮或者是王府的。”說罷,雙兒眼圈再次紅了起來,“那些家丁因為犯了錯,已經被打發到莊園上去幹苦力了,奴婢再也沒見過他們出現在府裏。”

獨孤驚鴻沉默了,看來她的推測是正确的。

“小姐,奴婢句句屬實,絕不敢欺騙小姐啊!”雙兒見獨孤驚鴻靠在軟枕上,一言不發,以為獨孤驚鴻不相信自己。

獨孤驚鴻回過神來,雙兒老老實實地跪在地上,雙眼哭的通紅,臉上的脂粉也被淚水沖的白一塊紅一塊。她默默地嘆息一聲,雖然這丫頭不是她的子民,但她畢竟只是無辜的孩子。

“知道了,今天你說過的話爛在肚子裏,千萬別對任何人再提起。”獨孤驚鴻神色淡漠地吩咐道。

雙兒微微愣了下,随後磕頭道謝,便伺候着獨孤驚鴻睡下,自己在側間守夜不提。

第二日,獨孤驚鴻打發了赫連城來請的侍從,自己卻帶着一大幫貼身丫鬟在府上四處游玩。

“九小姐今兒怎麽有興致逛園子?平日不都跟着一些世家貴族子弟來往麽?”走在牡丹園的鵝卵石小路上,獨孤錦瑟對擋路的獨孤驚鴻不懷好意地說道。

獨孤驚鴻眉眼不動,聲音裏不摻一絲情緒:“我在自家裏有錯麽?”#####

第 9 章 ☆、記憶恢複

“你現在都記起來了?”

傅知秋心疼的看着他的銀發,默不作聲的點點頭。靜憐悄悄的轉身離開給兩個分離已久的人獨處空間,卓然站在空地上因為身邊沒了指點的人略微有些茫然,又看不到傅知秋的表情,只能沉默以對。

這一片沉默中,面前的卓然臉色很平靜,平靜到傅知秋開始有些惴惴不安起來,他偷眼看卓然的表情,猛然瞥到他的眼睛,臉色突然難看起來:“你的眼……”

“看不見了而已。”卓然依舊很平靜,他對着傅知秋伸出手:“喂,過來。”

傅知秋一步步走過去,看着他黑色的瞳仁中映出來的自己,那雙眸子忽然一彎,笑意盈盈:“你在內疚對吧?”

“不必如此。”卓然的手被握緊,帶着熟悉溫度的熟悉力道,他由着自己被拉入傅知秋懷裏輕聲道:“我信你能治好我,如果你真不能的話,那就陪我一輩子吧。”

傅知秋愣了一愣,忍不住低下頭想看清懷中人的表情,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這是卓然第一次說出這種類似承諾一般的話。懷中的人臉色有些蒼白,銀發披在身後,襯得整個人一塊易碎的琉璃一般,傅知秋下意識放輕了手上的力氣,聽見懷裏的人繼續開口:“我這些日子總是做夢,夢到之前你和我一同經歷過的事情,慢慢的發現一件以前我從未發現的事。”

“傅知秋,我得承認我放不下你。所以我來到這個人生地不熟的藥王谷中,就是想讓你記得我,然後繼續我們從前的日子。”卓然唇角含笑語調漫不經心,神色卻無比認真。

傅知秋聲音有些顫抖:“媳……媳婦兒?你說真的?”

卓然和善地笑:“是真的,不過你做的什麽好事我都還一筆一筆記着,今天沒帶刀,下次一起算賬。”

傅知秋緊繃的身體瞬間松了下來,讨好的笑:“這就免了吧。”

“不過媳婦兒,你真的不生我氣?”

過了一會兒越想越內疚無比的傅知秋小心翼翼地問,在藥王谷的這些日子媳婦兒看見自己對他就像是一個陌生人一樣的态度,肯定不會好受,若換成是他估計過不了幾天就會瘋了。何況媳婦兒是以一個藥人的身份進來的藥王谷,從前自己捧着抱着都怕傷了他,現在讓一個外人為了試藥居然生生把他作踐成盲眼之人,以媳婦兒那麽心高氣傲的性格如今只能依附旁人才能活下去,說不難過,怕是假的吧……

他倒寧願卓然捅他幾刀罵他幾句,哪怕是痛痛快快哭一場或者殺幾個人出出氣也好,就是不想看到媳婦兒這麽難過的灑脫。

卓然感覺到身前之人低落的情緒,擡手撫上他的側臉,一點一點的描繪着他的輪廓,嘗試着将手指上的觸感和記憶中傅知秋的臉結合在一起,過了很久他才放下手,慢吞吞開口:“那你就不好奇我為什麽明明看不見還能認出你?”

傅知秋有些不明白他想要說什麽,只能選擇沉默,卓然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和耳朵,手指從鼻尖上滑落在自己唇上輕輕劃了一道弧線,傾身仰頭帶着暧昧的氣息在傅知秋耳邊吐氣:“它們都記得你的樣子,記得清清楚楚,所以我心甘情願,你不必內疚。”

見卓然這從未出現過近乎挑逗的表情,傅知秋眯了眯眼睛覺得一股邪火從小腹直燒上來,他低頭試探着吻上卓然的唇,發現卓然并沒有半點抵抗的意思,那些藏在心底的不安和迫切想要确認他就在自己身邊的心思占據了上風,索性撬開牙關加深了這個吻。

“媳婦兒,我好想你。”

狂風暴雨一般的吻的間隙,傅知秋模模糊糊嘟囔了一句,卓然聽得清清楚楚,把所有的主動權全部交給傅知秋,放松了身體上那一點微弱的僵硬靠在他懷裏。礙于面子卓然不好開口,只好在心底回答他的這句話——我也想你,很想很想。

“谷主!你怎麽身體剛好就跑出去了?我……”小厮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們一向狂放不羁的谷主低眉順眼的牽着一個銀發男子走進來,根本就沒有搭理他的話,動作輕柔地将那個男子拉到座位上,狗腿得給他沏了一杯茶,送到手中,還殷勤的拿了手帕給那個男子擦手。

哦,他的眼瞎了。

小厮盯着他的背影有些恍惚的想,他們的谷主是不是被那只黑狗給附身了?谷主這模樣再吐個舌頭按個尾巴完全沒有任何奇怪的感覺啊!小厮默默捂着自己的眼睛貼着牆面蹭了出去,窩在牆角憂傷的思考,谷主都變成這個模樣了,那麽他們藥王谷該不會是真的和外人說的那樣已經氣數将盡吧?看來他要計劃一下另謀生路的問題了,聽說神醫正在招打雜的小工,他是不是應該考慮去試一試?

“媳婦兒,把手伸出來讓我給你把把脈。”傅知秋看卓然的面色在喝下熱茶之後好看了一點,松了口氣。卓然伸出手,百無聊賴的數着更漏的聲音,發現好一陣兒傅知秋那邊都沒什麽動靜,他疑惑地開口:“傅知秋?怎麽了?”

“沒事,”傅知秋回過神,将他的手握住放在臉上蹭蹭,“只是有點兒驚訝,你的情況比我想象的要好很多,不過我有點兒想不通,照理說鈴岚那個小丫頭下手那麽狠,我還以為你的身體會比現在更虛弱一點,莫非是她終于學會手下留情了?”

卓然下意識的将頭轉向傅知秋的方向,聽他這麽說莫名想起了靜憐日日都會給他泡的花茶,如今想起來那花茶不僅僅是香味特殊,怕是藥效也是非同尋常,忍不住開口:“我倒覺得是靜憐的原因,她師從神醫……”

“靜憐是誰?哦,那個一直粘着你的小丫頭啊!”傅知秋恍然大悟狀酸溜溜地開口,“之前住在一起的時候還一口一個憐兒,叫的好不親切,現在怎麽不叫了?我說,我要是真的記不起來你是不是就直接從了人家了?整天就你們兩個人朝夕相處,處出來感情也是很正常的嘛!”

“傅知秋,”卓然冷下臉色,胸口劇烈的起伏了幾下,他咬緊了牙頓了頓開口,“在你眼中我原來就是這般随随便便的人,那這麽說我如今這個模樣也算是咎由自取是不是?我在這藥王谷中忍聲吞氣也算是我活該對吧?看來如今藥王谷谷主的心思卓某人已經很清楚了,放心,卓某人絕對不會繼續在這裏礙了谷主的眼,明日我便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