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0 章 千山鳥飛絕(一)

千山鳥飛絕(一)

純白的畫面之中, 一串小腳印蔓延到看不見的遠方。

風雪起,腳印被大雪蓋住,人間幹幹淨淨的, 什麽都沒有剩餘。

又是這樣的夢,相榆從夢中醒來, 這不知道是第幾次了,相榆反反複複做着一個沒有開頭和結尾的夢。

一旁的少年阖眼已然是熟睡,相榆看着燃着的火焰定了幾秒。

火焰跳躍了兩下重新歸于平靜。

無垠草受到大妖級別的妖獸保護, 蒼明雪山之巅靈力稀薄, 要想打敗那只大妖并非易事,更有傳聞, 那只大妖善于蠱惑人心,誘惑人陷入夢魇之中無法醒來, 直到凍死在雪山頂部。

蒼憫的話語歷歷在目, 相榆搓了搓手, 有些緊張。

倒也不是害怕死亡,相榆怕的是一旦正面遇上大妖, 就意味着最後的一段副本劇情正式被推動, 這也是最後的契機, 相榆改變歷史的節點,讓商竹藥活下去。

成敗在此一舉。

相榆默默握緊了身側的拳頭。

“前面好像有什麽東西?”

相榆聞言看向不遠處, 雪白的毛發和雪堆融為了一體,叫人差點分辨不出。

是一只狐貍, 加大版的狐貍。

“雪狐。”

這又是什麽?

相榆蹙眉, “妖族不都生活在南明以南的區域, 世代不踏入人界的嗎?”

“魔族也是那麽說的。”少年瞥了眼相榆,環胸姿态慵懶道, “凡事話都不能說的那麽絕嘛,不是嗎?”

相榆聽出來了,商竹藥是在內涵自己。

不對,就差對着自己指名道姓了。

“我們打得過它嗎?”

相榆看着對面的龐然大物,重新攏了攏自己身上的衣服,發絲被吹起,劃過耳垂,她眼中的鋒芒絲毫不加掩藏。

“打不打得過的,試試不就知道了。”

話音剛落,身旁的少年提着滄溟就迎了上去。

少年大概就是身上永遠有一股不服天,不服地,不服輸的氣概,而這種氣概讓相榆覺得格外向往。

“如果上天給你了個死局,你會選擇如何?”

打破死局。

“我來助你。”相榆說着,跟了上來,在雪狐咆哮的時候順手扔了顆丹藥進去。

雪狐一個吞咽,警惕地看向扔了丹藥的相榆,換來的是少女無辜的攤手。

“沒毒,別怕。”相榆安慰道,雖然聽着有些敷衍就是了。

商竹藥側目看了眼從來不按套路出牌的相榆,手中握着的滄溟比方才要激動了不少,她給的藥好像讓雪狐的藥力暴漲了。

意識到這一點的商竹藥幾乎是立刻否認了自己。

“當心。”

眼見雪狐的爪子就要拍扁少女,商竹藥立刻擋在了相榆身前,滄溟劍深入雪狐的爪子三分,擋下了這致命一擊。

妖力的餘震讓相榆口腔充血,差一點就沒吐血出來。

蒼明雪山之巅,靈力幾乎為零的情況下和一只大妖實力的妖相戰,只會被當做不自量力,自尋死路。

所以當商竹藥決定上山那刻已經把命交給了相榆。

交給了兒時那個不知到底有幾分真幾分假的預言。

妖力肆虐,強大的威壓讓相榆意識到了實力的懸殊,她快站不住了。

但少年擋在自己身前的背影是那樣決絕,他的指腹擦過唇角的血,塗抹得很是均勻,莞爾一笑,“這就是千百年修為的大妖的修為嗎?我看也不過如此。”

相榆:小師叔要不你把血再擦擦再說話。

少年的話音落下,大妖明顯就被激怒了,尾巴一個後甩,一旁的雪山轟然崩塌,飛雪而落,相榆被商竹藥拉住手,身法一個順移移到了一旁安全的地方,“沒打到。”

這話明顯是說給那大妖聽的,相榆還沒來得及思考明白商竹藥為何在此等情況下還有靈力的問題時,兩邊的位置已經對換,無垠草就在不遠處。

相榆這才明白商竹藥多次招惹激怒那大妖的原因。

“快去。”

聽到商竹藥低聲的提醒,相榆點點頭,朝無垠草奔去,而大妖也是這個時候意識到問題所在,氣紅的雙眼看向商竹藥。

相榆不知為何跑向無垠草的每一步都顯得那樣的艱難,每走一步就有一個片段在腦中回閃,而片段和她做的夢奇跡般的連成了一個完整的故事。

“你就是個掃把星!”

“滾啊——”

那些個看不清面容的臉指責唾罵着自己。

相榆每走一步,心理就像是壓了千斤重的石頭,有些喘不過氣。

這t樣活着,好像也挺沒有意思的。

你那麽努力又是為了什麽呢?

回家真得你最想要的結局嗎?

心裏一直有一個聲音不斷地蠱惑相榆,“你真得想回家嗎?回家是你心底最想要做的事情嗎?”

相榆想應該是的。

“那就——如你所願。”

耳畔突然響起系統亘古不變的聲音,[恭喜宿主我親愛的爹,完成任務!]

歡呼雀躍聲之中,系統的聲音是那樣的清晰,[數據正在抽離,宿主還有心願嗎?]

相榆有些不記得發生了什麽,她斟酌了一會兒,“我想,再回劍宗看一眼。”

[傳輸中,宿主我親愛的爹将以靈魂體進入,不會有人看得到你。]

枝繁葉茂的夏,帶着幾分燥熱的風吹拂着臉龐,相榆漫無目的地走,“對不起。”

她撞到了人,沒來得及擡頭,對方便穿過自己而去。

對哦,相榆差點忘記了,現在是靈魂體的狀态,沒有人會發現自己。

青白的發帶讓相榆覺得有些熟悉,但具體又說不上來,于是她跟上了對方。

不知為何,對方停下了腳步,腰間佩戴的鈴铛安靜了下來,逍遙二字的令牌筆鋒潇灑恢弘。

相榆沒想到對方竟然是逍遙峰的,原來過了那麽久,小師叔也收徒弟了。

“赴星,你又在看什麽?”

被稱作赴星的少年看向對方,說出來的話卻讓相榆虎軀一震,“師姐,周圍好像有什麽東西。”

那師姐走了過來四下裏瞧了幾眼,有些瘆人地抱住自己的手,“我怎麽什麽都沒看到啊。”

少年渾不在意,朝相榆那個方向瞥了眼,回答:“大抵是我看錯了。”

“赴星你別不是看見了什麽髒東西啊!”

髒東西,相榆承認自己有被傷害到。

“不髒,還挺漂亮的一個師姐的。”少年語氣溫軟,态度溫和,脾氣看着很好的樣子。

特別是那一雙眼,相榆承認商竹藥的眼睛已經是她看過最好看的眼睛了,但是那雙眼少了幾分情,便顯得有些不近人情的冷。

但眼前少年的眼看人總含着幾分情意,讓人稍微不慎就會被勾了進去。

一張嘴不過才一句話就讓相榆頗有好感,是個講禮貌長得帥的師弟。

“好啦,今日的劍術課我們可不能再遲到了。”女子說着聳了聳肩,“不然我可想象不到王廉那老頭子得把我罵成什麽樣子。”

王廉?相榆腦海中映出一個胖胖的憨厚的面容,有些想象不出王廉老了以後的模樣。

“再過三天,就又要抽測了,你這個第一自然是不用擔心的,可是師姐我要是再挂就要被老頭子罵得狗血淋頭了。說真的,那老頭子對誰都冷着一張臉,為何唯獨對你還能憋出幾個笑容來,赴星你說,他……”

說到這裏,那位師姐咽了口口水,有些不可思議道,“他不會暗戀你吧。”

謝赴星:……

相榆聽此差點沒笑出聲來。

“師姐要是我們再不走,你就将會以左腳先踏入課堂被王長老罵一頓。”

兩人禦劍很快就遠去了。

“我好像忘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相榆念叨了句,可以回家了,她本該高興的,可是為什麽她心底一點兒興奮都沒有,相反她覺得內心平靜的可怕。

“到底是什麽呢?”相榆回頭發現自己身後是一尊石像。

石像下面還刻有一行小字,“亂世定安,二十三為守蒼生而亡。”

她的目光勾勒着石像的眉眼驀然有些觸動,“為什麽呢?”

“我是不是認識你?”

相榆覺得腦袋有些混亂,但是靈魂的悸動不是騙人的,她一定是認得這石像的。

她想摸一下石像,手卻無情地穿過,像是永遠抓不住的人。

頭疼得要炸開,心李一直有個人催促着她既然得願為何不快些回家。

回家,何謂家?

相榆曾經問過一個人,那個人的答案是,“有所愛的人的地方謂之家。”

石像所能描繪的遠不及他的眉眼驚豔。

“你是何人?”

“我是你師姐。”

他沒說話。

“小師叔,你這山峰太冷了。”

後來,逍遙峰萬物回春,再也沒有了冬雪,卻再也不見故人歸。

“什麽弟子……我就說,你這人性子那麽不好,有幾個人可以忍受你那脾氣。”

年二十三祭蒼生,短短的七個字概括了少年的一生。

商竹藥覺得有些不對勁,明明無垠草就在相榆一步之遙可是少女卻像是呆在了原地。

“是你做的手腳。”

肯定句而非疑問句。

雪狐得意洋洋地搖着尾巴,不置可否。

少年面無表情地把滄溟劍拔了出來,掀眼,“把我也送進去。”

雪狐一個愣神,別過腦袋,意思很明顯,是她要取無垠草的,又不是你。

眼見滄溟劍就要落下,雪狐趕忙重新編了個夢境。

月光灑在劍宗的桃花上,四處張燈結彩,喜氣洋洋,紅燈籠被風吹動,仿佛是詩的開篇。

紅燭搖曳的新房,繡花的綢緞紅被上鋪着紅棗、花生、桂圓和蓮子,燭臺紅燭燃淚腳踏雕刻着鴛鴦。

“是誰?”

對上少女着了紅妝的面容,商竹藥就像個未經人事的毛頭小子不禁呼吸一滞。

夢中千回百轉的場景就這樣出現在了自己的面前。

少女一襲華貴金絲繡的紅嫁衣,外罩着南明國十位繡娘趕出來的緋色鲛紗,眼尾和唇勾了紅,本來無害的面容此刻美豔得過分。

“夫君?”

這一聲喊得婉轉起伏,少女的面容綻放開笑容,美得有些驚心動魄。

她笑着就是上前要抱住商竹藥,卻被少年無情避開。

“夫君?”少女不解地看向商竹藥,眉眼帶上了幾分責怪,“是不是我哪裏做的不對?”

這副可憐兮兮的模樣要是個正常男子就為對方傾倒了。

可惜少年全程都勾着玩味的笑容,疏離又冷酷,那笑容細看竟然半分未及眼底。

“演得确實像,但是,她不會那麽叫我,也不會露出這樣一副神情。”

阿榆不會那麽嬌滴滴地稱呼自己,更多的時候她總是一副漫不經心地姿态親昵地喚小師叔亦或者是阿堯。

再何況,阿榆這個人要強且記仇,要是被自己冷臉對待了,必然是要報複回來的。

“而不是讨好我,看似天衣無縫,實則空有皮囊,相差甚遠。”

“她人呢?”

女子桀桀地笑了,面容一下子變得格外可怖,“你就不好奇,在同樣的情況下,她是否會認出你嗎?”

“不好奇。”

過了晌, “你不是不好奇的嗎?”

看着一旁認真觀看的商竹藥,女子有些無語。

死傲嬌是吧。

第 89 章 千樹萬樹梨花開(四)

千樹萬樹梨花開(四)

“符紙我拿來了, 诶?”女子的出現打斷了兩人之間的氣氛,兩個人同時轉過身,輕咳了一聲, 沒有多說話了。

女子促狹地看了兩人一眼,“喏, 給你。”

相榆喊住女子,“姑娘,你好像還沒告訴我們的名字。”

女子有些意外, 卻也笑了笑, “無名,我無名無姓, 一個人住在山上,你愛叫我什麽便叫什麽就是, 一個名字, 我也不是很在乎。”

相榆沒想到自己這個問題好像問到了人家的痛處上, 一時也心裏也有些愧疚,解釋道, “我不是這個意思的。”

女子不在乎的勾唇, “我知道的, 你沒有惡意,要不……”

她看着少女耳垂的紅暈, 莞爾道,“你給我取一個吧。”

“這不大好吧。“

入鄉随俗, 一般長者長輩才配給小輩取名取字, 可是先不說, 相榆和眼前的女子外貌上年齡相仿,此外更不用說的是, 女子雖然外表年輕,但年歲不知要比相榆大多少,給長者取名,相榆還是有些惶恐的。

“無礙,我沒有父母,也沒有讀過書,連字都不識多個,姑娘要是願意給我取名我也挺開心的。”女子說這話時眼裏沒有哀愁,或許往事随風,她語氣滿是對于過去的釋然。

“蒼憫。”

女子脊背一僵,情不自禁地喃喃低聲重複念了一遍,“蒼憫?”

相榆點了點頭,“蒼生憐憫,蒼憫。你既然住在蒼明雪山上多年,便以蒼為姓,這個名字可以嗎?”

蒼憫看着眼前已然不記得自己的女子,終于是相信了世事輪回,而她再一次給自己取名為蒼憫。

“謝謝你,阿榆。”

謝謝你,我等了很多年的命定之人。

這次相見,我等了千百年,而在你眼中,或許只是一次倉促的相遇。

既然是畫符紙,那自然是需要書桌和墨,蒼憫指了間屋子,這裏面放着之前過路人落下來的東西,她撿起來後收拾出了這一個書房。

書房很幹淨,蒼憫一個人生活但日子過得一點兒也不粗糙,該精致得地方一點兒也沒有不舍得。

這件書房的采光很好,風雪停了幾天,總算有點太陽出來,斜陽從窗外灑進,一片安寧的景象。

“你會磨墨?”相榆朝商竹藥問道,赫然一番主導者的作風,少年被指揮做事倒也不惱,将袖口卷起,沒有多說半個字,那雙好看的手已經開始磨墨了。

相榆學習符紙還是在剛穿書來的時候,那個時候門派會有早課,早課教授的內容便是畫符。

當她落筆在符紙上時,拿着筆的手在落筆走文的那刻才驟然意識到生疏和顫抖,相榆明明已經努力在控制手不顫抖了,可是手依舊不聽話的微抖,越想要讓筆往哪裏走筆偏偏就是往另一個方向扭動,于是簡簡單單的一張暖符,畫得比商竹藥畫的還要鬼畫符,更別說,暈開的墨和甩開的點,讓整張符紙都顯得特別淩亂無序。

相榆抿着唇,小臉都繃了起來,沒有半分懈怠得把自己畫的符紙放到一邊,準備畫第二張符紙。

“這裏頓筆再久一點。”手被包住,少年身上微澀的茶香瞬間沾染了滿身,他的話語落在耳側,手帶着相榆的手,提筆頓筆,整個過程宛若行雲流水,順暢無比,相榆看着紙上躍然成形的暖符,有些不敢置信,“原來你會畫啊。”

這個暖符無疑是教科書一般的完美的符紙樣本。

少年啧了聲,聲線有些懶洋洋的,“誰告訴你我不會畫的?”

相榆下意識就想到自己曾在對方身上看到的鬼畫符一般的暖符,“可是,你上次的那種暖符。”

少年沒有辯解,先附和道,“嗯,那個也是我畫的,改良版的暖符,可以延長符紙使用時間的同時,增強暖符的效用。”

相榆本來還想着教商竹藥畫暖符來着的,沒想到啊,反被秀了一把,不禁神神秘秘道,“小師叔,暖符太常見了,我教你畫點別的吧。”

“別的?”見少年好像有幾分興趣,相榆忍住笑容,點點頭,“嗯,別的。”

短短幾條線條像是不得了的知識鑽入少年的腦中,少女帶着笑意的話語從身旁傳來,“小師叔,t你怎麽耳朵紅了,我還沒教你怎麽畫呢?”

“還是你想到了什麽別的事情。”

商竹藥不想落了下風,矢口否認,“沒有,怎麽可能,是你想多了。”

相榆倒也不戳穿,“哦?是嗎,可是我覺得這個姿勢有些熟悉呢。”

商竹藥的大腦瞬間炸開:她她她!怎麽可以如此淡定的說出這一番話的!

商竹藥是沒有實力聽下去的,看着紙上的幾根線條也頓時覺得不幹淨了起來,本來以為是他浮想聯翩,現在才發現是相榆故意的。

“我不學了。”

老師還沒授課呢,這眼前的唯一的學生便嚷嚷着不學了。

相榆倒也不生氣,笑吟吟地把筆塞進少年的掌心,“別急,相老師還沒開始,等開始講解了你就會喜歡了。”

商竹藥:她還要講解!

少年覺得面上燥得很,熱氣在臉上揮散不去,可眼前的少女像是真得渾然不覺自己說的話有什麽不對頭的地方。

在耳根子紅得快要滴出血來之前,他覺得自己有必要好好教導一下自己這個小師侄,禮義廉恥。

“你這樣是不對的。”

相榆看了眼商竹藥,一副我懂了的神情,“也是,紙上談兵終覺淺,那我們直接實踐吧!”

商竹藥呆住了,物理意義上的,震驚的眼神看向相榆,似乎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聽到了什麽。

于是重複的問了一遍,“實踐?”

商竹藥面上已經是生無可戀了。

少女像是真沒看出來什麽,點點頭,語氣格外堅決道,“對啊,這個肯定要實踐的,俗話說,實踐出真知!況且,不實踐,你怎麽會知道我教你的很實用。”

商竹藥非靜止,好半晌,他才敢開口,“你想怎麽實踐?”

相榆指了指那邊的軟榻,理所應當道,“當然是躺着實踐。”

結果站在軟榻前,兩個人都沉默了一會兒。

商竹藥扭頭才發現相榆催促的目光,指着自己問,“我躺?”

相榆點點頭,反問,“不然呢?還是我躺?”

少女指揮着商竹藥在軟榻上總算是躺了下來,不過軟榻對于少年來說到底是小了些,長腿斜着舒展開,一副不羁的姿态。

“轉過身去。”

“……”

相榆見少年沒動,“怎麽了?”

商竹藥出自真心的發問,“是因為我和他的背影很像嗎?”

相榆啞然失笑,“小師叔你是在編故事嗎?不轉過去我怎麽好下手。”

商竹藥依舊沒動。兩個人幹瞪會兒眼,商竹藥最終還是依了相榆。

待柔夷般的手落在自己肩上,他下意識就要轉過身,攥住對方的手,“嘶。”

一個動作,少年疼得眼淚都要下來了。

“疼嗎?”

相榆的手又比劃了一下,應當就是這塊地方左右了,商竹藥沒吭聲,相榆便繼續摁了下去。

這個時候,商竹藥才驟然醒悟過來,原來紙上畫的圖,是按摩。

“小師叔,舒服嗎?”相榆的按摩是跟着專業的老師傅學過一招半式的,所以此刻的手法生疏卻也專業。

商竹藥覺得大抵是自己麻木了,一開始的疼痛被筋脈疏松的快意蓋過,從疼痛已經轉變到了沒有知覺了。

“不是說教我嗎?”

聽到少年的問話,相榆才後知後覺反應過來,“那你可記住了?”

相榆覺得是不會的,她不過才摁了一遍不說,更別談,她在回憶如何按摩的時候都忘記給商竹藥講解了。

“馬馬虎虎。”

聽此,相榆還安慰少年道,“沒事,人一開始學的總會慢點的,俗話說嘛,師父領進門修行看個人,要不,你試試看?”

“躺下,背過去。”

少年聲音冷冽,慵懶的語調,讓人頗有些欲罷不能。

相榆等待了許久卻沒見少年有動作,不禁有些疑惑,剛想扭頭,就被少年的手掰了過去,“別急,現在開始。疼得話別哭。”

聽到這句話,相榆覺得臉上有些發熱,怎麽突然覺得氛圍都有些旖旎了。

這句話放在當前的語境下沒有問題,但是總讓相榆覺得話中有話。

眼睛被黑布蒙上那刻,相榆才意識到問題的不對勁,”你要幹什麽?“

她的手抓住了給自己系上黑布的少年的手。

“老師,我在實踐。”

眼前看不見讓相榆處于一種其他感官都異常敏銳的狀态之中,“商竹藥你捆住我的手做什麽?”

“嗯,想試試。”

“想試試什麽?”相榆無法形容此刻的心情,看不見讓她産生的驚慌在此刻被壓了下去,相榆倒不是害怕商竹藥會如何,只是看不見真得會讓一個人很沒有安全感,因為她永遠都不知道下一步會發生些什麽,這種任人宰割的姿态相榆并不喜歡。

“試試,我是不是也能像老師一般。”

這種被毒蛇纏繞的感覺又來了,他好像很喜歡貼在身後說話,“阿榆,你知道那段時間我是怎麽熬過來的嗎?”

相榆聽過一些外面的傳言,茶飯不思,夜不能寐。

但是絕對不是眼前人一樣瘋的,“舒服嗎?”

相榆沒吭聲,她看不見,看不見少年眼底的神色,只能猜測他此刻會露出怎麽樣的神情。

“還好你回來了,阿榆,你喚喚我,好不好?”

他貼着少女的耳畔,一遍遍的懇求,“好不好?”

那些日子裏他沒有表面上看着正常,他快瘋了,不斷的尋找,不斷的忏悔,忏悔自己為什麽會覺得待在牢獄之中對于對方而言是最安全的地方,他就應該把她藏起來,藏到一個沒有人會傷害她地方住。

“你喚喚我,阿榆,你不要不理我。”這副嬌軟的語氣,要不是行為愈發荒唐,相榆或許真得要被騙了過去。

……

“阿堯,你病了。”肯定的陳述句。

少女的聲音在此刻堅定不已,除此之外黑布下的眼睛也是格外清明。

茶色的發絲瘋長,發色逐漸變為深夜般的黑色。

他從身後扣着少女被禁锢的手,“嗯,或許吧。”

“你先松開我。”

面對相榆提出的請求,商竹藥并沒有着急回答,輕輕順着頸側上吻,“你不喜歡嗎?我以為你會喜歡的。”

他的聲音帶了些撩人的低啞,“禁锢,強勢,占上風的好像一直都是你,你是不是那麽覺得?可是阿榆,我覺得你希望這樣的我,所以我不介意裝得單純一點,讓你可以對我一直有興趣,直到你不愛我的那天。”

可是,商竹藥發現他不行,他裝不下去了。

在商竹藥手中,衣服就像是一張紙被輕輕一撕就開了。

像是拆開糖最外層的糖紙,他輕舔過糖。

“我給你買的糖吃完了嗎?”對于突如其來的問話,相榆像是想起了什麽,質問道,“為什麽騙我說是沈玄師兄送的糖?”

身後的人輕笑了一聲,像是有些期待的問道,“你希望我怎麽和你說?”

相榆不明白商竹藥說話為什麽要拐彎抹角,“實話實說便好。”

“手冊上的問題是我編的,但你初戀是我是真的。”

相榆被蒙在黑布中的眸擡起,像是明白了什麽,她安靜了晌。

“你當年喜歡的那個,三分像我便把你迷得神魂颠倒。”

“而今我站在你面前,為何你不為我颠倒?”

“是不敢還是……不愛了?”

相榆想,如果她看得見的話,眼下就要被少年眼波流轉給勾了去。

“所以,你怕我纏着你對不對?”

商竹藥有意轉移開話題,但相榆不是好糊弄的,轉移回了話題,一下子就找到了重點,“你怕我因為這件小事愛你愛得死去活來,再度死灰複燃。”

雖然沒有相榆說的那麽誇張,但也是八九不離十了。

“……”

商竹藥的沉默換來的是少女的不依不饒,“所以在我眼裏,我就是個愛吃白饅頭的傻白甜戀愛腦?”

“不是。”

相榆倒也不是會生氣,畢竟過去的種種都不是她,只是她比較想知道商竹藥經歷過了那麽多是否還會那麽看她。

“在我眼中,你如何都沒關系,我喜歡的人,什麽都是好的,戀愛腦也無妨。但是,認識你以後,我覺得都你不是戀愛腦,或者說,你的戀愛腦好了。”

他的聲音極為清晰地落在相榆耳畔,相榆覺得他一定是故意的,故意在這種場景下說情話。

“你有的時候,清醒的過分,讓我覺得……你不是相榆。t”

相榆的心尖一顫,不可避免的湧上了幾分驚慌失措,不是吧,難道自己要被認出來是穿書了。

“借屍還魂的事情,走得多,看得多了也不會覺得有什麽匪夷所思。”

“可是,你有意的接近我,到底是為了什麽?”

商竹藥本來可以不在意,但是他發現等他的生命快走向倒計時的時候,他寧願對方是抱着幾分目的接近自己,這樣自己也不需要有過多的愧疚和感情。

這個問題打破了方才暧昧的氛圍,他的眉心的朱砂緩緩淡去,本相的面容逐漸展露,那張好看到過分的面容此刻垂眸,從未如此期待過一個答案。

“因為我喜歡你啊。”黑布落下,本來充斥着陰暗想法的內心被少女輕描淡寫的口吻和那格外篤定認真的眼神一掃而空,“都知道我初戀是你。看到你這個白月光回來,我又不是傻,守着個連自己都看不住的渣男,對了,還摳搜的渣男,連個肉饅頭都買不起,請我吃白饅頭。”

相榆用餘光掃到少年安靜的眉眼這才松了口氣,智多近妖,倒是一點兒也不誇張。

只是阿堯,倘若知道真相,你還會喜歡我嗎?

相榆不敢賭。

無垠草生長在雪上之巅,有妖獸守護,百年一生。

從這裏往上,天氣會格外怪異,風雪像是吃人的怪獸。

在蒼憫的告誡話語後,相榆向她辭行。

一旁的商竹藥看着臉繃得格外緊的少女問,“害怕嗎?”

“嗯,有點兒。”她看向望不見頭的雪路。

蒼明雪上之巅,阿堯将會身受重傷,置之死地而後生,九死一生後,有幾率可以飛升,擺脫命數,這是薛泠告訴相榆的。

唯一的可以讓阿堯活下去的方法。

風雪交加,天空仿佛要被撕裂成兩半,無盡的白雪從天際揚揚灑下,遮住了遠山的輪廓。狂風橫掃過每一個角落,似乎要把這去往山上的每一個生命吞噬殆盡。

出來的時候,兩個人皆是不同程度的帶了很多張暖符。

在這片無人的區域,兩個人像是對方唯一的依靠。

“阿堯你要是有機會了,最想做什麽?”

相榆想,少年的答案必然是想仗劍天涯,走遍天下路。

因為相似的問題她之前問過少年,所以她覺得自己大概也猜到了少年會說出口的答案。

寒風凜冽,少年的話語卻帶着溫度傳入相榆的耳中。

“我想和阿榆成親。”

簡單的一句話,讓相榆突然鼻頭一酸,不知為何,突然覺得有些感傷。

“但是不是那種所有十裏紅妝,人人盡皆知,而是只有我們兩個的,屬于我們兩個人的成親。”

因為他不希望,因為他阻止相榆下半生去追求自己幸福的權利。

只要好好修煉,阿榆會活得很長,會遇上更好的人,會和那個人成婚,會和他生子,兒孫滿堂。

可是,想到這裏,少年不知為何心底翻湧起了陣陣的苦澀。

“儀式不用很盛大,有你就好。我這樣,是不是太自私了?”

說着少年擡頭卻發現少女泛紅的眼眶,緊随其後的,冰天雪地之中,他被少女抱入懷中,像是被世界抱在了懷裏,從未有過的安心。

“阿堯,你值得世間最好的。”

是我不夠好。

大抵愛就是覺得時常虧欠。

“如果我們能活着回去,我們成婚好不好?”

東陵國的時候,相榆看過淩華公主的婚禮,那個時候她想起的是自己曾經不美好的回憶,她之前從未對愛情有過過多的想法,在她心裏,婚禮不過是場等價的交易,和一個合适的人草草過一輩子。

但是直到現在她才明白,成婚是相愛的人最高的奢求。

是和一個人共度一生的承諾。

不論明日過去,只争朝夕的此刻。

是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她的手拂過少年沾了雪的發絲,輕吻他的發頂,一字一字的承諾。

“我願意嫁給你,很早就願意了。”

只是那個時候,相榆恐懼于上一輩子的束縛,她想到的一切都是灰暗冰冷,但少年的希冀給予了她光芒,賜予了她直面的勇氣。

第 88 章 千樹萬樹梨花開(三)

千樹萬樹梨花開(三)

“千變萬轉, 循環之中一定會存在規律。”相榆下巴朝懸崖輕輕一點,“所以,從懸崖上跳下去便可以打破循環。”

所以牌子上才會有這樣的一句話, 到達山頂需要不斷往下走。

換來的是人群的安靜和岑寂。

“瘋子!”人群裏有弟子呼喊出聲,“你個魔女說得那麽好聽, 自己怎麽不先跳。還想拉着我們做炮灰,你個惡毒的女人!”

“嗯,那我第一個跳便是。”話落, 相榆方才走到懸崖邊, 就被左右兩只手抓住手腕。

一邊是苗淼,容貌嬌豔的少女皺着眉, 眉眼之中藏不住的擔憂。

另一邊則是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哭得跟個小孩的知钰,就差給相榆下跪一個了, “太子三思啊!再說, 你跳了下去我怎麽辦啊——”

少女挑了挑眉, 一副安慰對方的口吻,“放心, 我跳完沒事, 你跳。”

知钰:很好, 太子瘋了,瘋得确實差不多了。不僅想好了自己的生死, 甚至連他的生死一并想了進去。

“太子——你要是從這裏跳下去的話,那就死定了啊。”

可以說幾乎沒有人相信相榆的推測, 更或者是, 沒有人敢從蒼明雪山跳下去, 幾乎在所有人眼中——這是一場毫無疑問的赴死。

蒼明雪山高達千米,從這裏跳下去雖然不至于粉身碎骨, 但是死得透透的卻是板上釘釘的。

苗淼不是不相信相榆,但是這個想法太過于危險了,一旦出現任何偏差,都是絕無後悔的可能性。

“阿榆,我們再考慮一下吧。”她不放心的勸告道。

商竹藥看着那抹站在懸崖邊上的身影之時,腦海裏出現的是一個相似輪廓的背影站在無妄涯的邊上。

心好像被無形的一把手攥緊,他明明應該可以熟視無睹的,可是當她毫不猶豫地往下跳的那刻,他追着跳了下去。

“小師叔——”

“太子殿下——”

聲音遠了開來,下墜的失重感,相榆沒想到這輩子自己還能再體會一次,但是這種漫無盡頭的下墜,顯然讓她都出現幻覺了。

喲,這不是商竹藥嗎?

怎麽會追着跳下來?

少年的唇畔張合應該是有說什麽的,可是在這一片虛無之中,相榆壓根沒法讀出所謂的口型,風聲讓她的耳朵有些耳鳴,疼得很。

最終落地的瞬間,相榆落在了松軟的雪上,像是掉在棉花上。

而少年控制着身法,平穩的站在了雪地上。

“沒死就別躺着了。”

相榆還沒來得及看看這邊的美景,就被一張臉占據了所有的視線。

“商竹藥你真的很不解風情。”

相榆直呼其名,無他,只是因為商竹藥一句,我們的關系沒有那麽親密,請自重。

“哦。”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讓相榆沒有脾氣。

相榆從地上做起,朝周圍掃視了一圈。

這裏與方才茫茫只有一片白色不同,紅牆、綠瓦在白雪的映襯之下更顯豔麗,一排的松樹傲雪挺立,像是守衛者,靜靜守護着這片安靜靜谧的雪域。

屋瓦上覆蓋了一層薄雪,旭日初升,融化的雪順着屋瓦下淌。

“商竹藥!”

少年不耐煩的神情在少女往自己懷裏竄的時候瞬間凝固,臉色一下子就僵住了,有些不自然道,“你……”

而讓相榆避之不及的恰好就是方才那只小狐貍,它也跟着跳了下來,還沒在相榆面前賣幾秒萌,相榆就害怕得逃跑開了。

商竹藥剛扒拉開相榆,相榆就又重新緊緊抓住了他胸口的衣服,連着好幾次,商竹藥是徹底整得沒脾氣了,扯開話題般問,“你知道我最喜歡你哪點嗎?”

相榆雖然有點害怕,但嘴上還很是誠實地問,“哪一點?”

少年手背在身後,拒絕的姿态格外明顯,連聲線都是毫無起伏,“喜歡你離我遠一點,謝謝。”

相榆:他甚至還說了句謝謝,他真的,我哭死。

僵持不下,誰都不願意退後一步。

“你下去,我把它處理掉。”聽到少年的話語,相榆臉上幾乎是立刻的綻放了一個大大的笑容,一下子往後退了三步,就差畢恭畢敬地給商竹藥鞠躬了,“謝謝你啊,大好人!”

“小點聲,我耳朵沒聾。”少年吐槽了句,有些無奈地輕嘆了口氣。

看在小師叔幫自己的份上,相榆還是可以容忍一下他的。

這不是什麽很大的問題。

“商竹藥,幫我傳個口信,讓他們下來吧,很安全。”

“沒靈力。你找只鴿子傳吧。”

相榆:這冰天雪地她去哪裏抓只鴿子?

白牆黛瓦,飛檐翹角,古屋沐浴在陽光之中,仿佛是一幅精美的畫卷,走入其中,古色古香的擺設并不破舊,雖然老,但是屋內被打掃得很幹淨。

“阿貍。”

聽到喚聲,少年懷裏的小狐貍立即就像是找到了主人那般撲入了女子懷中。

那女子的皮膚白得如同瓷器,清透而明亮,步搖是用了很多年的了,可是戴在女子的身上,冰清玉潔,渾然天成。

她擡起眼打量着二人,唇邊勾起一抹亮麗的笑。

“這裏是蒼明雪山,我自小長大的地方,歡迎來到我的世界。”

相榆不知為何。

回想起腦海裏曾經出現的那個碎片的畫面。

一個孤苦伶仃的小姑娘被村子裏的人趕上了蒼明雪山。

“愣着幹嘛?”對上少年探究的眼神,相榆才意識到方才思緒有些遠去了,朝着少年搖搖頭,跟在他身後踏過了門檻。

“能來到這裏的人不多,想必你們一定是為了什麽而來?”

相榆和商竹藥對視一眼,眼前的女子沒有惡意,所以兩個人都沒有打算隐瞞來意。

相榆率先開口,開門見山道:“我是來蒼明雪山尋找無垠草的。”

女子沉吟了幾秒,“無垠草山上确實還有一株,可是,無垠草非尋常藥,藥力強勁無比,你要無垠草來幹什麽?”

“修複經脈。”

女子捂住嘴,很是詫然,“多少年了,距離當年上一個人來尋無垠草已經過了千年。先不說這個藥方是否正确,當年那人上了山後受了很重的傷,據說差點沒死在山上,無垠草生長在蒼明雪山的最頂端,跟你們在蒼明雪山上所遇到的之前的所有困難相比不過是滄海一粟,小把戲罷了,你們當真要為了無垠草去闖山頂。“

女子見兩位年紀都不大,兩位年輕人能夠走到這裏,實屬不易,秉持着惜才的目光,她看向一旁的商竹藥,〝那你呢?“

見商竹藥并沒有開口,女子便朝他問道,“你們的目的應該是不一樣的吧。”

“傳聞蒼明雪山山上有一位名醫,我想為一位朋友尋找接回斷手的方法。”少年陳述道。

女子見兩人各有來意,摸着阿貍的腦袋,安靜了一會兒,頗為抱歉道,“不好意思,關于你們二位的請求,我只能答應其中一位的請求,你們二位協商一下再告訴我吧。”

這句話她不是第一次說,也不會是最後一次說,所以熟練地她知道兩個人大抵會争執很久。

然而,正當女子轉身打算離去,連身都不過是轉了一半之時,“我放棄,救他。”

沒有半點猶豫的,相榆道,“我不尋無垠草也無妨,左右便是被調侃一輩子。可他不能沒有右手,這是少年人一輩子的夢想,他還有無限未來,救死扶傷拯救更多受疾病折磨的百姓,所以,如果可以,你可以竭盡全力幫他接回手嗎?”

塵埃落定的瞬間,女子卻驟然勾起唇角,感嘆的語氣道。

“第一關是合作,第二關是無畏,第三關是取舍,恭喜你啊小姑娘,通過了我所有的考驗。

女子笑眯眯地看向相榆,“我可以告訴你到達山頂的捷徑,但是如果你要是有去無回可不關我的事咯。”說完女子的目光落在商竹藥身上,“你的朋友在哪裏,我可以幫他接回手,但是要承受碎骨的疼痛,他可以忍受嗎?”

正在這時,少年溫潤的聲音從兩人身後傳來,“無礙,我可以的。”

苗淼攙扶着宋溫走來,身後還跟着枕着自己雙臂的知钰。

“阿榆,謝謝你。”他水藍色的眸子定定看向相榆。

方才的一番對話,宋溫都聽到了,但凡相榆猶豫個幾秒,宋溫也不會怪相榆,人總是自私的,可是在那一刻,她竟然是半點猶豫都沒有,把機會留給了自己。

宋溫不知道如何形容那一刻的感受,只覺得自己好像被堅定的選擇了。

一旁的知t钰,面上已經學會了波瀾不驚,但心底:我的天,王爺你這情敵也太多了,這個又是從哪裏冒出來的,都斷了只手怎麽還要勾搭我家太子。

還是說,這也是太子的舊情人?

知钰在一旁大腦風暴的時候,相榆面對宋溫這句真摯的感謝,彎起了眼,“畢竟——我以後還等着宋大夫妙手回春拯救天下蒼生呢。”

“更何況,”少女話鋒一轉,“還記得第一次介紹時你所說的話嗎?”

我叫宋溫,字知,大家以後上神藥谷。看病報我名宇,免一半醫藥費,找我看病,免費,童叟無欺,歡迎大家推薦親朋好友找我看病。

時間是個很奇妙的東西,當你不注意它的時候,好像它過得很慢,但你開始直視它,便會常常感嘆一句,人生恍若初見。

宋溫忽然笑了起來,僅剩的左手,拍了下相榆的肩,“阿榆,認識你,于我而言,真得是一件很幸運的事。”

“你這裏可有符紙?”

聽見少年的提問,女子回,“也許西側的廂房裏還有一些,我一會兒過去看看,你會畫符?”

有些意外,她看着商竹藥,對方的容貌不算精致,但勝在氣質絕絕,眉間一抹朱砂,給少年加上了一份少見的不染纖塵的神性,她平生也沒見過那麽俊朗的小郎君,只是每每一副不近人情的氣質,讓她覺得不太敢接近。

相榆聽此回頭,想起鬼畫符的暖符,實在多不敢恭維,此刻眼見少年毫不遮掩,眼不眨心不跳地就要開口說會,相榆一個上前捂住了他的嘴,“我會,我會。”

女子眨了眨眼,有些恍惚地點點頭,“哦。”

女子走遠後,商竹藥扭頭,“你捂我嘴幹什麽?你手上塗毒了?”

相榆:……

有的時候,一個人真得會很無助。

比如此刻,相榆在思索商竹藥到底又吃錯什麽藥了。

“也沒發燒啊?”相榆拿手背蓋在了少年的額頭,溫度很正常。

少年蹙眉,往後退了一步,“你別離我那麽近。”

“诶,我就算靠近了,你能拿我怎麽辦?”對上少女得意洋洋還帶着挑釁的眼神,商竹藥神色淡然,“你真當我不敢殺你?”

相榆眼睛一轉,心裏有了主意,“哦,那你殺了我吧,反正我也不想活了,相公天天不回家,我守着活寡,和寡婦也差不多了。”

“你……”面對相榆這樣随口編故事的能力,少年話語一噎。

“不過,我見到小郎君第一面就覺得很是親近,仔細瞧,和我那天天在外花天酒地的相公有幾分相像。”

商竹藥聽到相榆的話,心裏有些不舒服,雖然知道她說的話是假的,但是心裏還是不免有些介意,她口中的在外花天酒地的相公。

“我不是誰的替身。”事情苗淼方才偷偷和相榆說了,所以,相榆已經明白商竹藥腦海中的一場大戲。她此刻毫不遮掩的坦白讓少年挑眉,無聲反問所以呢?

“你也不是,蘇榆是我,相榆亦是我。這個答案滿意嗎?”

“小師叔。”她輕聲喚了他一句,勾了勾他的小拇指。

“叮當”好像有一聲的鈴铛聲在心裏響起。

商竹藥是我,商堯亦是我。

就算姓和名改變了,我們還能在茫茫日人海中認出彼此嗎?

我不知道答案,但是我希望答案是一定。

因為愛還記得,靈魂仍悸動着。

等了很久,少年扭過頭,落下了一句。

“滿意。”

撥雲見日,本來宣洩的無盡的風雪小了,像是被輕輕一哄,便好了心情,連眉梢都擋不住的上揚。

弟弟有的時候是真的很好哄,更或者是說,商竹藥是真得很好哄。

有的時候,相榆都不得不承認一點,商竹藥是一個完完全全踩在她點上的少年。

明明兩個人也會有争吵,但是每一次争吵好像都會把彼此的距離拉近,讓她發現眼前的這個人是多麽值得她去喜歡。

因為他足夠好,所以值得相榆去珍視。

雖然有的時候傲嬌得要死,但是當自己跳下蒼明雪山的時候,也是他第一個跟着跳了下來。

“對了,你跳下來的時候說了什麽?”

少年瞥了眼相榆,“沒聽清就算了。”

第 87 章 千樹萬樹梨花開(二)

千樹萬樹梨花開(二)

“小師叔, 我們可以聊聊嗎?”兩個年齡相仿的少年,一個溫柔似水,一個清冷如月, 并肩而立的畫面着實賞心悅目得很。

商竹藥從地上站起,回頭不放心地看了眼昏睡過去的少女後, 方才道了句,“走吧。”

宋溫第一次知道商竹藥的名字是在八年前,那是他第一次參加仙門大比。時至今日他依舊清晰地記得少年一劍萬劍歸宗, 橫掃千軍, 最終毫無懸念地奪得魁首的場景。

而奪得魁首的少年商竹藥也是當年仙門大比年紀最小的選手。

“仙門大比第一,劍宗商竹藥。”

浩大滔天的歡呼聲, 宋溫直到今天還記得那抹青色的衣袂,以及那雙好像淡漠一切的眸。

“蓬萊的時候, 我沒想到自己還能有幸見到小師叔的萬劍歸宗。”宋溫頗為感嘆, 恍然八年過去, 有些人該灼目還是那般灼目。

少年扭頭看了眼宋溫, “你的手, 實在是對不住。”左右許瑾是從劍宗出來的, 倘若不是他發瘋, 宋溫也不會失去一只手,也不會, 陪着走上望不見盡頭的雪山。

“小師叔不用對我說對不起,這都是我自己的選擇, 我不後悔的。”

在宋溫心目中, 能夠一只手換苗淼的命, 這是當時最好的選擇也說不定。

“更何況許瑾叛逃師門,也不是小師叔的錯。”

這句話落下, 兩人皆是不約而同的沉默了幾秒,而後還是宋溫打破了沉默的僵局,試探性地朝商竹藥發問。

“小師叔覺得相榆如何?”

“她……”

“很奇怪,身為魔族,倒更像是個人族。”

宋溫聽到商竹藥的這句評價,試探性地問道,“小師叔可覺得她和蘇榆十分相像?”

商竹藥聽到蘇榆這個名字有些反應不過來,這個名t字熟悉卻又陌生,是他遺忘的那段記憶裏的人嗎?

“蘇榆是誰?”

宋溫猛然擡頭看向商竹藥,少年也毫無芥蒂,追憶道,“無妄涯底我發現了一個陣法,研究途中,被卷入其中,一醒來便出現在了魔界。”

所以,那些天裏才會有小師叔消失不見的消息流傳,縱然在外界眼中更多的是猜忌商竹藥這小子估計是想明白了,酷愛游山玩水的他還是不适合做掌門。

畢竟按理來說,掌門的位置最應該坐上的應當是那位游歷多年的大弟子——沈臨平。

可惜他多年沒有回過一次劍宗不說,不少傳聞都認為那大弟子估計是走火入魔,不敢回來見自己的師父。

而今谷淵被二弟子殺死,最小那個弟子跌下無妄涯而亡。

這谷淵收的三個弟子,到最後竟然沒有一個善終,也是頗令人嘆惋的。

“你口中的蘇榆到底是誰?”

商竹藥的腦海中很多和相榆一起的片段的回憶,可是現在告訴他存在一個和她極為相像的人叫做蘇榆。

“谷淵掌門的小弟子,蘇榆。”宋溫說到這裏頓了下,他還是想暗戳戳提醒一下小師叔的,莫要誤會了阿榆,自家人不認識自家人,“她和相榆的面容極為相像。”

那一刻,商竹藥頓時明白過來,自己那些時候的那些疑問,所以——壓根不是他有一個魔族的小師侄,而是那位魔族太子處心積慮地在騙自己,裝作自己那位小師侄。

一旁觀察的宋溫,心裏掂量了下,頗為詫異,怎麽感覺覺得自己說了以後,小師叔的面色才變得不太好看起來呢。

是他的錯覺嗎?

“水。”相榆醒來,覺得嗓子幹澀得發痛,一旁的知钰立馬遞上了水,雙眼淚汪汪,“太子殿下你終于醒了?”

相榆扶着額頭還有些回不過神,“發生了什麽?”

“太子殿下發了熱病,已經昏睡了一天一夜了。”

相榆裹緊了衣服,熱度已經退下去了,不出意外再休息幾日,便可以接着往山上走了。

“他人呢?”

知钰雖然不喜歡那位掌門,但是不得不承認這位掌門為了自家太子已經一天一夜沒有閉上過眼了,一直守在身旁,但是嘴上依舊不屑道,“他呀,自從太子殿下暈過去後就沒有來過了,我猜是怕太子把病傳給他。”

知钰說完後,便覺得相榆看自己的眼神別有深意,“把病傳給他?”

相榆心裏已經開始戳小人了:知钰,你知道就是因為你這樣會蹉跎多少對有情人嗎。

要不是檢查傷口的時候,少年都吻自己了,相榆可能真得要相信知钰的鬼話了。

連對口都不怕傳染的人,怎麽會因為守在自己身旁而怕傳染。

知钰因為相榆的眼神心裏有些發虛,沒敢出聲,便只是點點頭。

山洞裏的弟子坐在火旁,留給衆人燃燒的東西不多了。

相榆從地上扶着山洞的牆壁站起,“給商掌門傳個口信,如果可以,今天開始接着行路。”

知钰撇撇嘴,正不情願呢,卻見對方恰好出現在視野範圍內,于是大聲嚷嚷了句,“喂,我們家太子說今天行路。”

仗着這位和自家太子的關系,知钰說這話時是一點客氣也不講,言語裏還頗有關系戶,嚣張跋扈的意思。

可惜,這位心情看着不是很好,沒有理會知钰的話。

或者說,對方直接略過了二人,“耽誤的夠久了,走吧。”

相榆懵了,小師叔這怎麽連自己都針對上了,“阿堯。”

對方回過頭,嗤笑了聲,“太子殿下,我們還沒有熟悉到小字的程度吧,請自重。”

相榆滿頭霧水,這個時候跟在後面出來的宋溫沒有摸清楚情況,見氛圍劍拔弩張,臉上一副和事佬的微笑,手都伸出來了,正打算勸和呢,“哎呀——”

“你不必多言,我懂。”

宋溫:不是,小師叔你到底懂了什麽?我怎麽沒懂?

苗淼見這氛圍不多,立馬拉過宋溫,低聲質問道,“你方才和小師叔說了什麽,他怎麽一和你說完話就一副要毀天滅地的表情。”

話落,苗淼眉頭一蹙,“你不會……在小師叔面前跟阿榆表白了吧!?”

原諒苗淼只能想到這個理由,才會讓商竹藥心情不好成這副樣子。

宋溫頭上三條黑線,有些無奈,佩服于苗淼的想象力,“想什麽呢?我只是和小師叔說相榆和蘇榆長得很像,不過,小師叔好像失憶了,壓根不記得蘇榆了。”

苗淼聽完宋溫的話,很長的哦了聲,立刻恍然大悟了,哭笑不得道。

“溫溫這回兒你可是闖大禍了。”

宋溫一頭霧水,“我不就是提示小師叔,相榆和蘇榆兩個身份可能都是阿榆一個人嗎?”

苗淼把宋溫往眼下的戰場拉着後退了幾步,低着頭竊竊私語道,“你說小師叔失憶了對不對?”

宋溫點點頭。

苗淼滿意地點點頭,繼續道,“那麽,失憶的小師叔由于先碰到了相榆這個身份,在相處過程之中,因為熟悉感,很快喜歡上了相榆。

而在他不知道兩個人呢是一個人的前提下,你突然提出蘇榆這個名字,你知道在小師叔那裏的故事會變成什麽樣嗎?”

宋溫這個時候才明白過來,“他會以為,相榆是一個魔界太子,針對他設下的陷阱和完美情人。”

苗淼見宋溫反應過來,失笑道,“溫溫,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姻緣啊,你這句話,可謂是把阿榆給打死了,小師叔定然是誤會阿榆了。”

相榆面對商竹藥突如其來的劃清界線,看了眼知钰,知钰會意,不情不願地低聲,“對不起——”

一句話語調跌宕起伏,可謂是把陰陽怪氣演繹得十全十。

相榆覺得在知钰這副态度之下,自己要是再不解釋,就要被誤會了。可是少年好像并沒有要給自己解釋的機會。

憑借她多年的經歷,弟弟總是要哄的,不用哄的,那也不叫弟弟了。

算了,一會兒找機會問問清楚吧。

相榆踏出山洞後,周圍的景色依舊是白雪一片天。

天與雪的交界處,突然傳來一聲孱弱的叫聲。

“是一只狐貍。”

相榆納悶住了,這山上那麽冷還有狐貍?

這狐貍的毛色與白雪幾近要融為一體,雪白的毛發,不沾染半點多的顏色,眼睛是又大又圓,這狐貍還小,如今趴在雪地裏跟一只貍奴差不多大小。

“好可愛。”有弟子想上前抱住它,卻不想對方幾個跳步,跳到了相榆的腳邊。

相榆:你不要過來啊——

面對埋在自己腳邊,瑟瑟發抖的小狐貍,相榆不是很敢抱,誰知道大雪天的這一只突然出現的狐貍會是什麽吃人的東西,“知钰呀——”

沒成想知钰跳得比自己還遠,一個八尺男兒縮在一旁瑟瑟發抖,擡起的手怕得在顫抖,“太子,這是妖物啊啊啊!”

回頭見那些個魔族都退避三舍,相榆:……突然有點心累。

小狐貍最終被一旁的商竹藥拎起,抱在懷中。

少年的掌心扶過狐貍的腦袋,狐貍喉嚨裏發出滿足的咕嚕嚕的呼嚕聲,其實小狐貍是可愛的,只是相榆不大感興趣罷了。

小狐貍順着,爬上少年的肩,不知為何,這樣一副場景倒是異常和諧。

冷着臉的少年和可愛的小狐貍。

小狐貍趴在少年肩頭後,蓬松的尾巴繞着自己的小身子,不過三秒,就趴着睡着了。

這穩定的睡眠質量讓相榆都有些羨慕。

“雪山的路從這裏開始就要陷入循環了。”

少年的聲音冷冽卻又帶着沉穩,讓衆人的心放松的神奇的力量。

“每一次的循環,好像都千變萬化,但是每一次都會出現不同的轉機。”

宋溫說到這裏看向商竹藥肩上的狐貍,也有點意外這裏會出現妖族。

“如何能打破循環呢?”苗淼也加入了讨論,眉頭緊鎖,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相榆的目光落在一旁的懸崖,随着回想起每一次的循環,驟然醒悟,場景雪地看似千篇一律,但是有一個地方是不變的。

眼前的這個深不見底的懸崖。

再結合牌子上那句話,到達山頂需要不斷往下走。

相榆懂了。

在衆人一籌莫展之際,少女擡起眸,眼底是穩操勝券的篤定,眸子明亮而又璀璨,帶着希望,“我想,我可能知道如何可以打破循環了。”

趴在少年肩頭睡了一會兒的小狐貍突然睜開眼看向少女,眼底幽深打探。

要是有人t注意到便會發現這眼神的玩味。

這是個已經修煉成人形的妖,才會出現的眼神。

第 86 章 千樹萬樹梨花開(一)

千樹萬樹梨花開(一)

“吃藥。”

相榆确實是沒想到, 宋溫給的丹藥竟然會那麽難吃。

眼前的少年拿着藥瓶,見少女抗拒吃藥的行為,面色微沉, 語重心長道,“你昨日就沒吃, 按理說——今日應該把前一日的丹藥給補齊。”說到後面別有深意地看了眼一旁,別開頭去,吹口哨的知钰。

這算是什麽理論, 讓相榆吃一顆就要死要活, 眼下還要把前一日的給補上,少女坐在地上, 抿着唇,低着頭, “不吃。”

“……”

商竹藥不是個死板的人, 蹲下身, 和少女平視,正巧可以瞥見對方眼底的淡紫色帶着幾分淺淺的憂傷,

“這樣, 我不逼你吃藥。”

相榆:不逼迫我?那你眼下是在做什麽……

“這樣你要是肯吃藥, 你要我做什麽都可以。”

少年彎起唇角,有些乖。

“什麽都可以?”不知為何, 商竹藥覺得少女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不懷好意,眼裏的壞心思更加絲毫不加遮掩。

可少年臉上的笑意不減反增, 認真道, “嗯。”

相榆眼睛一閉, 沒有半點猶豫,就那麽硬生生把丹藥給吞了下去。

任由嘴裏苦澀蔓延, 她朝商竹藥伸出手,還沒來得及發出一個字,卻聽一旁傳來一聲呼喊,“太子殿下,你的丹藥是這個,你剛才吃的是失聲丹啊!”

“……”

商竹藥轉了下丹藥瓶,在瓶子的最下面看見了“失聲”二字,驟然沉默了。

相榆掐着自己的脖子,哭了。

相榆:我的嗓子——

很好,屍體已經冷冷的了。

“沒事的太子,這丹藥快的話,下一秒就可以好了。”瓶子是知钰給商竹藥的,眼下他也是頗為有些心虛道。

相榆定了會兒,還在思考如何表達自己想說的話的時候,“那慢的呢?”

相榆:小師叔,果然懂我。

知钰思忖了會兒,“我記得魔界有個吃了失聲丹的倒黴蛋失聲了三年。”

相榆一瞬間覺得山洞都要塌了,而後黑暗之中,她被奪去了所有意識。

不是相榆覺得,是山洞真得塌了。

“她就是個賠錢貨。”

“就是她給我們村子帶來災難的!”

“滾啊——都是你才害得我爸爸回不來的。”

小女孩光着腳站在雪地裏,怔怔地看着指責着自己的村民,朝蒼明雪山走去,那或許是她最後的一片淨土了。

相榆一醒來後,就發現自己的嗓子幹澀得發疼,半個字都發不出聲,她被壓在不知何處,只有稀疏的雪落下。

在小師叔身邊待着果然是一件格外危險的事呢……

相榆不疑有他,她胸口壓着塊大石頭,物理意義上的,發不出聲音求救,倏爾她想起了腰間的清心鈴,費力艱難地在空隙之中,她解下了鈴铛,鈴铛發出輕靈的聲音,石沉大海,沒有半點回聲。

相榆在狹窄的空間裏微微扭動了點身子,讓光得以照在自己臉上,她有些累了,意識昏沉想就此睡下。她手裏緊攥着清心鈴,鈴铛和香囊相觸之時,突然發出耀眼的光芒,香囊裏,相榆放的是那塊仙門大比上贏來的半塊石頭。

相榆想,自己還真是要死到臨頭了,這會兒了,連聲音都沒用,更別說所謂的亮光了。

可是相榆不想t死,至少她不能死在此刻。

胸口的石頭壓得越發沉重了,風雪刮了進來,相榆不合時宜地想到,魔界和人間的時節是相反的。

當人間百花齊放的時候,魔界一派銀裝素裹。她本想着以後要是有機會了,一定要請朋友們來魔界看看,這裏沒有外界傳聞的可怕,其實魔族也有很多好人,他們也不是喊打喊殺的。只是,這個想法如今看來竟是如此的遙不可及。

石子掉落在相榆額頭,埋住了唯一的光線,第二次的崩塌,相榆徹底被埋在了黑暗之中,閉塞的空間,呼吸聲顯得那樣清晰,每分每秒,顯得那樣漫長。

還是有希望的,相榆默默道。

在這千鈞一發之際,腦海裏驟然閃過自己所學的泠光劍的最後一式——道是無晴卻有晴。

泠光劍第一式,春風化雨。

泠光劍第二式,丹心向陽。

這最後的第三式,相榆參悟了很久,以無形為有形,化氣為力,她曾經以為不過是虛妄之談,這泠光劍的第三式也是只是存在于傳說中的,不想竟然此刻才頓悟。

道是無晴卻有晴,這第三式并不需要任何靈力,也不需要劍。

以劍意為劍。

這——便是真正的傳說中的泠光劍的第三式。

化無形為有形,以無擊有。

一道光束最終割裂成三道光束直直破開掩埋的石頭,風雪和光同時灌入,天光大亮。

雪小了,風輕了。

相榆拂去鬓邊的碎發,周圍的廢墟之中,她沒看到任何人,一個轉身,身後不遠處站着一位女子,女子含笑看着自己,神情和眼光都毫不遮掩的滿意。

“薛姑娘?”相榆頗為意外的看向女子,那張面容,在蓬萊的秘境之中,她見過的,可是她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淺綠的眸子微彎,有點驚訝,“你認得我?”

不知為何,薛泠見到眼前少女的第一面,縱然知道對方是個魔族,但依舊不由自主的産生好感,這是為什麽呢?

薛泠把這個歸結為她心裏一直還想要個女兒的緣故,阿堯性子太過于冷淡,和她一直不太過于親近。

“你是被泠光劍選中的人。”

等下,相榆眨巴眨巴眼睛,終于意識到了問題所在,這種傳承什麽的發生不都是主角的事情嗎?

為什麽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其實很早相榆就有這個問題了,古往今來,穿書的炮灰不在少數,哪個不是珍惜性命,為求自保,不擇手段,可自從相榆一劍差點被殺死起,劇情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好像一瞬間,天道選擇了自己作為女主繼續劇情下去。

過去,相榆一直覺得是自己在逆轉天道,可如今細想,每一件事情疊加在一起,何嘗不是天道選擇了相榆。

而今也是,泠光劍在原劇情之中選擇的,是沈栀雪。

而非自己。

雪停了,對方見相榆許久沒有應答,倒也沒有半點急色,安靜地等在原地。

“泠光劍是我們世代守護的,你領悟了劍意,按理來說直接給你都無妨,可是……”薛泠沒想到泠光劍竟然選擇了一個渾身既沒有魔氣也沒有靈力的人作為主人。

薛泠不害怕泠光劍的安危,她比較擔心的是相榆。

歷代泠光劍的主人都是人中翹楚,曾經她想過把泠光劍傳給阿堯,可是中間出了些變故,她将泠光劍留在了蒼明雪山,與之同時的,還有她的一縷殘念。

“你身上怎麽會有清心鈴?”薛泠這個時候才發現重點。

清心鈴是薛泠和那人的定情信物,一對鈴铛,留在阿堯身上的是她的鈴铛,如今挂在對面少女身上的那只便是薛泠曾經挂在身上的鈴铛。

薛泠的臉色突然變得極為難看,“你可知他背後的守心印?可知道破了手心印後對他而言會有怎麽樣的後果!?”

後果便是守心印反噬,更有甚者,直接走火入魔。

“他身上為何會有守心印?”相榆看向對面的女子,這一刻竟然只覺得悲涼。

“你應該知道了吧,他此生沒有飛升的命格。”這句話從誰嘴裏說出來都沒有薛泠口中說出來的令相榆感到震驚。

“你為何……”

“你想問我為何可以知道是嗎阿榆?”

她扭過頭,不知如何開口,卻還是說出緣由,

“北冥,有個人替阿堯算過,他将會在二十三歲生辰那天獻祭蒼生。”

“二十三歲生辰,不就只有不到一年。”

不知為何,在此刻相榆突然覺得分外嘲諷,她安靜了一會兒,問,“那他,知道嗎?”

薛泠一愣,沒想到相榆問出的是這個問題,她搖了搖頭是無奈而非回答,“他很聰明,有的時候,我情願他可以笨一點。

凡事都不要看得過于透徹,他懂事的很早,我也沒有想要瞞着他,既然是他的命數,那他也有知道自己命運的權利。”

他竟然知道……

相榆心跳加速回每一次,她笑着對商竹藥說,小師叔你一定會飛升的。

那個時候,他會在想什麽?

所以,他從沒有說過自己想要飛升,位列仙班。

因為他早就知道了啊,知道自己這輩子會死在23歲。

“不想做天下第一嗎?”

“不想,只希望天下太平就是最好的了。”

原來,原來那個時候就有伏筆了,可是自己滿心相信原劇情,相信所謂的系統。一心認為這不過是本無腦的仙俠爽文。

騙人的,劇情全都是騙人的。她寧願現在種種是自己的一場夢,其實阿堯早就飛升了,而一切不過是自己這個惡毒炮灰一場無妄貪婪的夢,在這場大夢之中,自己獲得了所愛而不得之人的心。

他好像從來都沒有害怕過死亡,但是那次江南晚上,他醉了,問自己,“你喜歡這個蒼生嗎?”

他那個時候真正想問的會是什麽呢?

相榆回想起來,才發現過去種種被她忽視的細節會是刺向自己的最後一把刀。

那晚,當相榆捂住少年嘴的時候,有滴水落下,她以為是客棧漏水,回想起才發現,那是少年的淚。

一滴來自兒時知道命運後,茫然無措的淚。

而成長無非就是一次次與兒時的自己釋懷。

一次次的告別,分離。

“我想他活下去,薛姑娘。”

女子淺綠的眼眸蕩開層層笑意,不知哪裏傳來了涔涔的鈴聲。

冬去該是萬物複蘇的季節了。

阿堯,我想,你應該遇到屬于你的春天了。

母親祝賀你。

第 85 章 忽如一夜春風來(四)

忽如一夜春風來(四)

最開始的時候, 所有人都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對勁。

直到第一個人發了熱病之後,後來所有人都染上,悄無聲息地死去。

這是去往蒼明雪山後有幸回來的人留下來的手記上記述的事件。

“我這裏還有些面罩。”在商竹藥話落之後, 宋溫站了起來

出門在外,宋溫有習慣的戴了面罩, 于是便一個順着一個地分發了下去。

“讓我給阿榆看看吧。”說着,宋溫遞給了商竹藥面罩,少年接過利落地戴上, 在腦後打了個結。

只露出一雙眼眸看向宋溫, 不愠不燥地詢問相榆的病情,“如何?”

宋溫的左手搭在少女的手腕上竟然愣了一瞬, 手下意識就要抽開相榆的衣服,突然被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攥住了, “你要幹嗎?”對上少年帶冷的眼神。

宋溫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些不太恰當, 解釋道, “她可能不是染了風寒,我要檢查一下她身上有沒有別的傷口。”

“不行。”

話落瞬間, 宋溫一怔, 苗淼嘴都張得可以塞下一個雞蛋了, 一整個驚呆了在原地。

這口吻,這語氣, 不會吧不會吧。

我怎麽又落後了,我的消息那麽閉塞嗎?!

這斬釘截鐵, 絲毫沒有猶豫的語氣, 就好像……小師叔和阿榆。

“小師叔, 你……”苗淼欲言又止。

商竹藥提議了個方案,“我來檢查, 給你複述?”

這樣的語氣,讓苗淼的疑問把吞了下去。

算了,還是以後問阿榆好了。

宋溫很快反應過來,倒也沒有像苗淼那麽震驚,但還是好像有點沒緩過神,“那小師叔注意檢查阿榆身上是否存在傷口,特別是背後腳底這種不怎麽常見的部位。”

“那邊好像還有個小山洞,小師叔可以去那邊。”貼心的苗淼往左邊角落一指,等商竹藥抱着阿榆的身影遠了後,才後知後覺地對商竹藥道,“我是女的對吧?”

宋溫點點頭。

“難道讓我檢查不是更好?”

宋溫得出一句結論:“嗯,如果我們想死的話。”

苗淼瞪了眼宋溫,卻聽對方不疾不徐道,“小師叔的為人旁人不相信,難道你還不相信嗎?”

苗淼:……

“不好說,我怕小師叔他把持不住。”苗淼低聲評論道。

說完看向宋溫,“你剛才的舉動,我覺得方才小師叔看你的眼神,差點沒把你另一只手砍下來。”

宋溫:好險。

外面的風雪在裏面好像顯得遙遠了,可是溫度還是冷的吓人,“小師叔。”她醒了。

“還很熱嗎?”少女無意識地環緊了商竹藥的脖頸,他渾身上下好像都是冷的,但這種冷并不讓此刻發熱的相榆感到難受,反而想離他再近一點,再親密一點。

“你……嘶。”商竹藥算是服了,方才放下她,她就往自己懷裏鑽,“你這樣,我不方便脫衣服。”

“我幫你脫。”

看來是真得腦袋不太清醒了,“相榆。”少年的聲音有些冷硬了,“你生病了。”

他總算抓住了少女不安分的手,才沒讓她繼續作惡下去,“阿榆,別鬧了。”

少年語氣總算帶上了些無可奈何。

兩個人靠得很近,近到相榆可以聞到少年身上淡淡的茶香,帶着些許澀意,讓相榆本來暈乎乎的大腦清醒了些許。

她靠在了少年的肩上,壓住了幾縷發絲,喃喃低語,“一說故事要是只有開始,沒有結局該有多好。”

“故事都該是有一個結尾的。”商竹藥喉結滾動了一下接道,雖然他并不明白她此刻突然翻湧的情緒到底是為何。

“可是……我不喜歡這個結局,一點兒都不喜歡。”她貪戀地在少年脖頸處輕嗅,似乎想要努力記住這個味道。

他安慰的手就那麽停在了半空之中,緩緩放回了自己的身側,“你身上可有什麽地方感覺疼痛?”

懷中的少女點點頭,“有。”

“哪裏?”商竹藥心頭一緊,果然是因為別的原因。

問話剛落下,少女就捂着心口,可憐兮兮道,“我心疼。”

商竹藥:……真是不能期待她口中說出什麽正常的話來。

“要不我脫了,你檢查一下。”相榆垂眸看了眼少年抓住自己手腕的手,後者自覺松開。t

商竹藥剛移開些目光,卻聽側面傳來少女的聲音,“好了。”

一回頭,少女的背映入眼簾,她微微側眸,流暢的線條本該如玉石般光滑,細膩,但是卻突兀的幾條疤痕蔓延,“小師叔?”

他的手觸及到傷口之時,相榆不禁顫了一下,暧昧的距離可兩人都生不出半點旖旎的心思,順着疤痕商竹藥垂眸,任由手指輕劃過,像是被一片羽毛拂過,相榆不禁喚了句,“有點疼。”

本以為這樣少年就會知趣地收回手,不想,溫暖的鼻息落在了傷疤旁。

相榆意識到——商竹藥竟然是在親自己背後的傷疤。

白色的面罩被扔在了一旁。

柔軟的唇畔落下,他從背後扣住相榆的手,相榆心尖突然顫了顫,這樣和自己認識的商竹藥有些大相徑庭,他的發絲落在自己的肩上,有些癢,唇劃過自己的耳垂,宛若情人間低語,“他在你身上紮了十三劍,我還給了他一百一十三劍,可是還是不夠……阿榆。”

此刻這種宛若被毒蛇纏上的感覺是商竹藥從來不曾展示過的一面,讓相榆緊張地舔了舔唇。

“我應該把他碎屍萬段,可是不行,我不能殺他,但是可以讓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相榆被商竹藥這不為人知的一面給興奮住了,她壓抑住上揚的唇角,努力裝作一份毫不在意的模樣,“小師叔,我自己的仇自己會報,何需……”

還沒來得及開口,少年的手扣住相榆的腦袋,摁在了自己唇邊,撒嬌般的呢喃道,“不喜歡這句,換一句我愛聽的。”

相榆:強吻我,好小子。

相榆本來想無動于衷的,諒商竹藥也翻不起什麽浪花,沒想,不過一月不見,他确實技術見長。

當他手落在自己後背之時,相榆猛得推開了他。

“……”他眼中的幽暗迅速褪去,目光很快便恢複了清明。

“找、找到傷口了嗎?”

商竹藥目光下掃,是腰側很小的一個口子,“其他地方還要看嗎?”

相榆努力去忽視少年的反應,想讓自己盡可能平靜一些,忽而發現,周圍的山洞被貼上了鬼畫符,怪不得自己都沒覺得有那麽冷。

“你不會不好意思了吧?”相榆也是試探性的發問,得到的是沉默。

“面罩為何摘下來?真不怕被我傳染?”相榆此刻真有些恨鐵不成鋼了,不料得到一句,“不怕,大不了和你一起死。”

相榆震驚.jpg

都說我是劍宗最大的戀愛腦。

原來這個戀愛腦不是自己,是小師叔你啊。

“況且,我不會生病的。”

雖然不明白為何商竹藥這句話說得斬釘截鐵,但是相榆并沒有過多疑問。

檢查完後,察覺到相榆鬼鬼祟祟的視線,商竹藥從地上站起,若無其事道,“我叫宋溫進來給你看看。”

宋溫看過後,放下了點心,“這個丹藥一天三次,七日後高熱應該就可以退下去了。”

只是希望這幾天可以如願平穩度過去吧。

知钰從相榆手中接過符紙,有些不情不願地,“好醜,太子你确定要我貼嗎?”

“往往好用的符紙都是長得不好看的。”

見太子殿下都燒成這副樣子了,知钰就當做眼睛瞎了,閉着眼把所剩的符給貼在了山洞內壁上。

本來冰冷的山洞确實可感的滋生了幾分暖意。

夜深,相榆是被凍醒的。

氣溫一下子下了好幾個度,相榆戳了戳最近的知钰,知钰本來被吵醒憋了一肚子氣,剛想破口大罵之時,發現竟然是太子殿下,于是,嘴巴驟然禁閉。

“溫度低了好多。”

符紙被人為的撕毀了,風雪不知為何也呼呼地灌了進來,有些可怕,像是駭人的哭訴糾纏其中。

醒的不只是相榆,不少人也早早醒了過來。

黑暗之中,火堆中央,坐着商竹藥和宋溫二人的身影。

燃起的火苗就像是鼓舞衆人可以走出去的希望。

沒有靈力,暴雪纏身,如今衆人被困在山洞之中。火苗沒有了支撐可見得搖搖欲墜。可所有人已經把身上可以燃燒的無用之物都扔入了其中。

“火快滅了。”

不知道是做了多久的心裏掙紮,一旁的宋溫将懷中的書撕下,一點點地扔入了火海之中。

意識到方才宋溫扔進去的是什麽的苗淼,鼻尖一酸,眼眶瞬間紅了,她別過頭去,眼淚方才沒有落下。

有了宋溫第一人做出表率,人群中開始有了回音,

“這是我娘子給我繡的布匹,希望我出門在外可以平平安安。”

“這是我娘給我折的紙老虎,我帶了很多年了。”

相榆也走上前扔下如今身上僅有的可以燃燒的物件。

火苗又逐漸跳躍了起來。

知钰見太子都扔了東西,便也走上前,不知從哪裏拿出了一沓的紙,扔進去前還虛情假意地抹了一把淚,仿佛有多舍不得似的,實則在扔進去前,相榆看清楚了,這是知钰貼了多年的小廣告。

“……”你這樣的深情讓我覺得有些害怕。

火苗燃燒一段時間是夠用了,剩餘的物件便放在了一旁,以備不時之需。

第 84 章 忽如一夜春風來(三)

忽如一夜春風來(三)

大雪皚皚, 風雪越發的大了。

相榆掩了掩衣服,大半張臉縮在兜帽裏,總算走到了半山腰。

“這裏有塊牌子!”知钰走在前面, 朝相榆揮了揮手,高聲呼喊道, “太子殿下快來看!”

木牌上刻的字,由雪花填充。

“三界踏入這裏之人,需異界之人兩兩結隊方才可以踏過這裏。”相榆讀出木牌上面的字。

回頭望向商竹藥, 少年眼中并沒有見到幾分意外, 反倒很是淡定地站在原地。

好像是早就知道了一切。

“太子殿下?”知钰是在詢問相榆的意見了,之前相榆還沒來的時候, 他就試過了,過不去, 有一層光罩像是把雪山內的一切都封鎖了起來。

打不穿, 走不過。

“兩兩結隊?如何才算兩兩結隊?”相榆看着木牌上的這一行字總覺得沒有想象之中的那麽簡單。

“呵呸, 我才不會與魔族之人為伍!”不知道是哪裏挑起的話語,聽此, 不少弟子都戒備地看向魔族衆人, 魔族衆人也從背後自覺抽出武器。

“切, 別搞得跟我想和你們一起上山一樣。”知钰抱胸,氣笑了, 要不是他打不過這位,他才不屑于和他們為伍。

蒼明雪山兇險萬分, 帶着一群弟子無疑送死。商竹藥雖然答應了仙門, 但從未想過要帶着他們涉險。

“不願意的, 現在便回到山下就是了。”少年一句話下去,正巧落在所有人耳中, 帶着不容置疑的口吻,“有異議的,也下山。”目光輕掃過衆人卻像是帶着千鈞之重。

本來一觸即發的戰局突然沉寂,知钰嘀咕了一句,“早這樣不就好了,偏要給你們打個巴掌才學會清醒,這裏上去可不是玩笑,死在山上的屍骨不少,多你們不多,少你們不少。”

知钰肯定是要陪着太子殿下上山的,攤平了手,“我可不怕死,你們害怕的還是知趣早些下去好了,別到時候死在山雪之中再後悔。”

不少弟子聽此确實有些望而退卻。

“我不怕死,我要上山。”說話的是苗淼,她扶着固執地一定要上雪山的宋溫走在了很後面,剛剛才跟上來。

人群往兩側給兩人讓出了一條道路。

相榆身子猛然一頓,聽到這道熟悉的聲音,不知為何會有些恍若隔世,就好像過去了好久。

苗淼瞧見了一旁裹得像個球一樣的少女并沒有多放在心上,目光直直看向商竹藥,“小師叔,我和宋溫想要一同上雪山。”

相榆緩慢地回頭,這時候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拉的是那樣的漫長,本來嬌豔明媚的少女此刻像是快要凋謝的花,憔悴得馬上就要凋零,苗淼這些日子看着過得并不好,這不由得讓相榆心頭一酸。

想起第一眼見面時,嬌豔如同枝頭玫瑰的苗淼,相榆莫名有些難受。

然而當目光接觸到宋溫消失的右臂之時,她目光停了很久,心頭翻湧起了巨浪,這目光或許過于灼熱讓病殃殃的少年擡起腦袋,那雙水藍色的眸慢慢地從疑惑轉為驚喜。

但是少年知趣地沒有出聲,他銀白的青絲落了雪,頸間紅瑪瑙石在雪色之中格外醒目,紅的瑪瑙,越發襯得宋溫唇色蒼白。可少年的眼是那般的明亮。

“你就是魔界的太子吧。”宋溫彎起唇角,心中也有了當時的問題的答案,“殿下,長得很像我的一個故人。”

知钰不服氣道,“怎麽說話的,要說也該是說那女子長得像我們太子,我們太子一百八十多歲,你那位故人也是嗎?嗐,真是第一個有說爺爺像孫子的,還有,你那故人是誰,報上名來!”

苗淼聽到宋溫的話才徐徐扭頭,一時竟也是愣住了,分不清到底是自己的夢境還是現實,“阿榆……你是阿榆嗎?”

知钰也愣了,撓了撓腦袋,這世界上名榆的人那麽多的嗎?

“我不是在做夢對不對!”苗淼一下就紅了眼眶。

宋溫從左手扯了扯苗淼的衣袖,苗淼知道如今的時機不對,憋回了眼淚,擦了擦臉,“你們長得太像了,不好意思啊。”

相榆沒有說話,腦海裏回想起第一次見面的場景。

被沈玄扔在仙門各派見面會的她,在角落裏瞥見一個很認真記着藥方的少年,是當目光相觸之時輕聲問話的一句,“你也是來看病的?”

也是一身火紅衣衫的苗淼帶着傲氣和鋒芒地質問,“哪裏來的小丫頭竟敢懷疑溫溫?”

風和雪大了,模糊了相榆的視線,她搖搖頭,沒有說話,不是不想說,是她知道她說不出話,一旦開口,眼淚就要掉下來了。

奇怪,她以前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個容易掉眼淚的人,可是最近像是控制不住的經常落淚。

宋溫的手怎麽會斷掉,明明有千言萬語想要問,可是眼下卻無法多問一句話。

“好了,你們快些決定,我們是與太子共存亡的,太子在哪兒我們在哪兒。”知钰催促了一番。

商竹藥并不阻攔那些往雪山山腳走的弟子,人數瞬間少了一大半。

“何謂組隊?”面對相榆的問題,知钰心不甘情願的走到宋溫旁邊

“右手。”知钰伸手抓到的是空蕩蕩的袖口,他撇了撇嘴,有些掃興,“哦,是個斷袖啊。”

苗淼死死咬着唇才沒有開口。宋溫笑笑,“嗯,你抓我的左手吧。”

知钰掏了掏耳朵,有些無奈,“行吧。”

神奇的是,兩個人牽手走過去那刻,本來堅不可摧的光罩像是被戳破的氣球,攔不住他們前進的半點步伐。

後面的人紛紛效仿,最後就剩下了商竹藥和相榆二人沒有過去了。

“走嗎?”

此刻問這句話雖然顯得多餘,但是,相榆擡起頭,看向巍峨雪山,握住了身旁人的手。

此後風霜,共白頭。

“走吧。”

兩個人相視一笑,在彼此眼中找到了答案。

此刻并肩片刻,像是經歷了許久後的重逢。

此刻瞬間讓相榆覺得有幾分熟悉,來不及細想,兩個人已經牽着手通過了光罩,而後松開了彼此的手。

這裏便是蒼明雪山往上的地方了。

“這裏又有一塊牌子!”

順着指向,确實立着一塊木牌。

木排上寫着:到達山頂需要不斷往下走。

“到達山頂怎麽會不斷往下走?”

苗淼的疑惑适時響起。

“說不定是誰的惡作劇呢?”知钰不以為意,說着便想往上走,但是被相榆叫停了,“這些牌子寫的話或許在暗示着什麽。”

這塊木牌和之前那塊木牌用的是用一種字跡和木質。

相榆并不覺得是惡作劇,相反她覺得這或許就是上山的提示。

到達山頂,不斷往下走?

為何會是不斷往下走而非往上走?既然告訴我們通過光罩的途徑又為何讓所行人往下走?

這時候宋溫也像是想到了什麽,“難道意思是讓我們往回走嗎?”

苗淼蹙了蹙眉,“可是我們才費了老大勁兒才走到這裏。”下意識就看向相榆,想問上一句,阿榆你怎麽看。

可話語驟然停在嘴畔,終究還是沒有多言。

少女卻自然地扭過頭,看了眼苗淼,“我覺得,繼續往上走就是。”

商竹藥颔首,“那便繼續往上走好了。”

知钰無所謂,太子殿下說什麽就是什麽。

一行人繼續往山上走,風雪更緊了,呼嘯的東風差點沒把相榆吹跑,她攏了攏衣領,手腳有些凍僵了。

“不對勁。”知钰是一行人中魔力最強的,他低聲朝相榆道,“太子,我感覺身上的魔力在消失,有點涼了。”

相榆·什麽都沒有·冷得已經成為習慣:……

她悄悄走到商竹藥旁邊,“你有覺得什麽不對勁嗎?”

少年停下了腳步,蒼綠色的靈力在大雪之中像是蘊含了勃勃生機,然而,下一秒手心的靈力散去。

“再往裏面就使用不了靈力了。”

兩人的臉色瞬間凝重了下來,“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這裏的路我們走過,我們好像一直在繞圈子。”

周圍白茫茫的一片,倘若不是方才相榆摸了摸口袋發現掉了顆糖,繞了一圈,發現正好躺在不遠處。可是幾人已經走了将近一個時辰了。

東風還在吹,卷起風雪,吹得人臉發疼。

見兩人停下腳步,苗淼和宋溫走t了過來。

“怎麽了?”

“是出現什麽意外的狀況了嗎?”

面對突然沉默的氛圍,宋溫失笑道,“怎麽,有什麽事情是太子殿下也說不出口的情況嗎?”

商竹藥正在斟酌如何開口的時候,身旁的少女莞爾一笑,“沒事,我們可能不久後就可以找到個山洞過夜了。”

商竹藥側眸,沒有多說話,算是默認了。

這種情況下,相榆做出的決策确實是當下的最好的方法了。

“嗯,那接着走吧!”見苗淼迸發出的激情,相榆眼底悄悄劃過幾分失落。

宋溫和苗淼走遠了。

“走得出去的。”

這個承諾來自身邊之人。

那雙茶綠色的眸子定定看向相榆,重複了一遍方才的話。

“走得出去,信不信?”

“我信你。”

這話是商竹藥說出的,相榆便放心了。

“诶,那邊好像真得有個山洞啊!”走了許久大家都有些精疲力盡,就算是精力充沛的知钰此刻面容上也有些倦色。

這個驟然出現在面前的山洞就像是沙漠裏的綠洲,給衆人帶來了希望。

還沒等商竹藥開口,有幾個弟子就迫不及待地跑了進去,在暴雪之中,這個山洞看似安詳平靜,但不知為何給了商竹藥一種危險來臨前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

他有一種很不好的感覺。

“別……”

然而那些個弟子在門口揮手,“掌門安全的!快進來休息吧!”

商竹藥微微皺了皺眉,沒多說話,只當是自己的錯覺。

而一旁的相榆:我找你找得好苦啊——

天知道,如果再找不到山洞她真得要凍死在蒼明雪山上了。她顫顫巍巍地走近了山洞,然而,不知道是哪個人在山洞門口挖了個坑啊!

于是,相榆就那麽不偏不倚地掉了下去。

相榆:相是我的姓,衰是我的名。

人間不值得。

坐在坑底,相榆只能看到天際,知钰趴在最上面,探了個頭,心驚膽戰地問,“太子殿下你有沒有事啊!”

“有事,快死了。”

知钰:!!!

太子殿下別急,我來救駕了!

“我馬上下來。”

相榆眼皮一跳,立馬意識到了不對勁的地方,果然下一秒相榆就被跳下來的知钰給砸暈了。

長此以往,她遲早會有一天死在知钰手上。

可偏生知钰沒意識到是自己的問題,抓着相榆的雙臂瘋狂地搖晃着少女,一副相榆快要死了的悲怆模樣,“太子殿下你不要死啊!你死了我怎麽辦啊!”

相榆硬生生被知钰給搖醒了。

“別,別……”

知钰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淚,語重心長道,“太子殿下你有什麽遺願就說吧,我一定會幫你努力實現的。”

“……”相榆的手就那麽停下了,算了,自己還是暈過去好了。

知钰嗓子裏發出嗚嗚的聲音,“太子——”

坑邊探出了少年的腦袋,“就個兩米的坑,你哭什麽?”

那顆朱砂襯得眉眼如勾了色的玉,他眉眼微彎,“而且,你再搖下去,你家太子才是要死了。”

為了讓話語更有威懾力,添了句,“被你晃死的哦。”

不知道是不是知钰的錯覺,他覺得少年看向自己的眼神帶着些冷漠。

“她死了,你也活不了吧。”

紮心了。

小廣告是不能貼的,摘腦袋也是不可以摘的。

萬一裝回去裝歪了,他這副英俊潇灑的模樣歪脖子斜眼的就不好看了。

“手。”

知钰托起相榆,商竹藥一個用力便将相榆拉了上來,相榆軟踏踏地跌倒在少年懷中,竟然是連站都站不穩。

沒有多費力氣,知钰一個飛踏就從坑內上來了。

上來後,發現少年毫不留情地往自家太子腦門上貼了張符紙,知钰一把抓過商竹藥的手臂,嚷嚷道,“我家太子還沒死呢!你貼什麽鬼畫符招魂啊——”

鬼畫符。

商竹藥現在已經能平靜地對待這個詞了,“他摸了一下少女的手,用雙手将她的手包在中間,“她凍成這幅樣子,你一點兒都沒發覺嗎?”

她的手凍得紅裏透紫了。

“不好。”見少女臉上不知道何時染起的紅暈,商竹藥臉色兀然一變。

“她發熱病了。”

山洞外冰天雪地,白雪皚皚,此刻生病意味着什麽不言而喻。

第 83 章 忽如一夜春風來(二)

忽如一夜春風來(二)

宋溫很久沒做過那般長的夢了, 夢裏的一切都顯得那樣的真實。

“阿娘,這是什麽?”

那時的阿娘還沒有後來那麽嚴厲,她會笑着摸着自己的腦袋, 告訴自己許多不知道的罕見的事,會撚起草藥教他這些奇奇怪怪藥草的名稱。

“阿娘, 你在等人嗎?”

女子坐在庭前的椅子上,目光靜靜地停留在門口的槐樹。她開始變得茶飯不思,夜不能寐, 有時坐在椅子上一坐便是一整天。

宋溫努力去夠女子的手, 卻發現無論自己怎麽努力好像怎麽也抓不到對方的手,亦或者是說就算抓住了, 也換不來她目光的半分流連。

也是那一天,他發現母親好像開始不一樣了。

那些狠厲的手段被用在自己身上, 她就像是換了一個人, 時而沉默, 時而癫狂。

可是後來,他還是會在每年她去世的那天去到她的墳頭, 喝上一壺酒, 說上幾句話。

“母親, 我t好像喜歡上了一個人。”

那年少年眼裏第一次出現迷惘的情緒,從未有人教過他這些, 他想,他應該是喜歡的。

是紅衣如火的女子騎在馬背, 笑着反問, “你是哪家的小郎君, 怎麽連句謝謝都不說?”

那樣鮮豔的顏色穿在她身上是那樣的好看,好像一束刺眼的光照進他黑暗的日子裏。

他愣了一瞬, 不自在地扯了扯身上的女裝,有些意外對方一眼就認出自己是個男子。“謝謝。”

很輕的一聲笑,“下次可要小心點。”

馬蹄聲遠去,塵埃散去,他看了很久,直到回到學堂上課,他擡眼瞥見熟悉的紅衣衣袂,“苗淼,三水淼。”

對上目光那瞬,他愣了,她笑了。

“你好啊,小同學。”

那個時候他還瘦小,也是那年他發憤圖強,來源于一個和她的一個無足輕重的賭約。

也是那一天,他才清楚意識到兩個人之間的界線,兩個人就像是兩個世界的人,那般格格不入。

他的世界只有旁人眼中乏味枯燥的藥草,可她的世界很大,很有趣,有很多他從未聽過的事,包括她。

“你說要是我和她說了,她還會和你玩嗎?我親愛的弟弟啊,你不過是人家的一條狗,喜歡的時候逗逗你,不喜歡的時候棄之如履,你不會真以為,人堂堂大小姐真得把你當做朋友了吧?”

“哈哈哈哈哈——”

在哄笑之中他被人壓着頭從對方□□鑽過,擡頭對上了女子冷漠的眼,那一刻他慌了,他着急忙慌地從地上站起來,卻發現嗓子竟然一個字都說不出。

女子和自己擦肩而過,少年的心忽然就那麽沉入了海底。

果然……就只是玩玩而已嗎……

下一秒,他只聽見了一聲慘叫,女子冷着臉,指着身後的少年,一字一句格外響亮道,“他宋溫,是我護着的人,你算什麽東西,敢讓他從你月誇下鑽過去。”

“苗淼你就不怕我和你爸說!”

女子回頭,一副渾不在意的模樣揮揮手,“你愛告狀就去告吧。我不在乎。”

說完拉着宋溫離開了這片是非之地。

前方傳來女子清冷卻又溫婉的聲音,“三水,你這樣蠻橫無理又是免不了要被苗伯父教訓一頓了。你啊,下次好好說話不行嗎?”北冥韻扶額有些無奈地開口。

苗淼撇下宋溫的手,環胸頗為不服氣,“她們這樣子欺負人,我可看不下去了,這還是我第一次發現,往日以前呢?是否比今日還要千倍萬倍的欺辱?”

“可是你也不能……”北冥韻話到一半,宋溫卻是懂了,那家夥怕是要養一段日子了。

“沒廢了他就不錯了,所有人裏就數他笑得最開心。”

那個人宋溫記得的,他父親是朝廷內的重官,大家都不敢和他對着幹,他做過不少欺負宋溫的事。

今日不是第一次,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但是,女子卻牽起他的手,承諾。

“別怕,從今往後我保護你。”

晨光熹微,少女的笑宛若盛夏之烈陽,暖了少年冰封萬裏的心,許久無法平靜。

他溫柔地拂過墳上的灰,像是替她別過發間的青絲那般,安靜了很久,似在等一個永遠等不到的答案。

她一輩子如履薄冰,得不到所愛之人的回眸片刻。

可是宋溫不願走入她的後塵,像是明白了什麽,他轉身離去。

斷掉手的疼痛再度襲來,熱意和暈眩後知後覺,全身像是灌了鉛那般的沉重,他費力的動了動左手。

“別動。”女子面容憔悴了不少,大概是為了自己保護她而斷掉的手而擔憂,宋溫喉結滾動了一下,垂眸,沒有再說話。

“裝不回去的。”能不能接上宋溫心裏最清楚了。

“別說傻話,會好的。”女子自顧自地替他整理好被褥,像是為了說服自己,“等找到了那位神醫,你的手就可以被接上了。”

“苗淼……”宋溫開口的嗓音都有些幹澀,他不忍地看向苗淼,“你不必為我。”那麽費盡心思。

接下去的話,宋溫沒說,但苗淼也懂。

他眉間如往日般平靜淡然,似乎早就接受了所謂的事實。“你還記得你的理想嗎?”

“你說你要救濟世間百姓。”

可是苗淼,我又怎麽能親眼看着你在我面前死去呢?斷了只手,對于醫者而言下半生怕是再也沒了用處。在宋溫眼中,理想固然重要,但抵不過所珍視之人的命。

“我所做的選擇,我一人承擔就可以了,不必需要你為我多費心,蒼明雪山每年埋藏的屍骨不在少數,此程雖有小師叔但難保所有人安危。”

苗淼沒理會宋溫說的話,“你生病了,好好休息吧。”

“苗淼,我沒有開玩笑。”

宋溫很少有這樣重的口氣,像是在提醒,又更像是想搖醒眼前這個不願意接受事實的苗淼。

宋溫自己都接受了,為何見到苗淼這副樣子,他會覺得比接受自己斷了手還要難受呢……

“你別是這樣的話了,溫溫。誰都可以,唯獨不可以是你。”

不可以是那個小小年紀就可以掌握冥心針法的宋溫。

不可以是那個年少在課堂上便要努力成為一名醫師的他。

蓬萊一戰,他本該前途無量。

好不容易從困境裏爬出來的宋溫卻被自己一腳踢回了起點。

苗淼怎麽能接受。

越靠近蒼明雪山,周圍便越寂寥,氣溫也是垂直往下降。相榆沒有靈力只好裹得厚厚的幾層衣物才不至于凍死在冰天雪地裏。

可時不時看見少年一身單衣的身影還是會忍不住思考,他怎麽一點兒都不怕冷。

雖說修士到了一定境界可以很大程度上抵禦嚴寒酷暑,可是,連知钰也穿了厚厚的一件毛大貂,要知道魔族的禦寒能力可謂是三界之最了。

後來的一天,相榆撿到了一張從商竹藥身上掉落的符紙。符紙上的字宛若鬼畫符一般可恐,而這張符紙,由于太過于別具一格,相榆還是記得的。

這是商竹藥以商堯身份假裝在自己身邊之時,客棧房間裏貼過的暖符,那個時候相榆還在心底思索到底是怎麽樣的人才會把這般簡單的連七歲稚童都可以畫得很好的暖符畫成這幅狗樣子。

如今知道是小師叔的傑作後,相榆突然明白了人無完人這個詞。

雖說小師叔劍道一術無人可以匹敵,但這畫符的能力恐怕也很難找到可以匹配的。

相榆拿起筆正打算改的時候,突然符紙被一雙如玉的手捏起,随後對上少年眼中的玩味。

“你偷我東西。”這可冤枉大了,相榆不過是個撿到東西的好心人,怎麽就直接被定性為小偷了。

“我只是路過。”這句話是真的,但是對方信不信就不清楚了。

“只是路過?”少年将食指和中指掐住符紙放在相榆面前,一副人贓俱獲的姿态,細聽相榆辯解。

“這張暖符畫得那麽醜,就算我要有偷也不會偷這種鬼畫符吧。”聽見少女毫不遮掩的吐槽,商竹藥嘴角一抽,有些無奈,方才想解釋半句,就被相榆徑直打斷了,“你要是想學,我可以教你的。”少女目光真摯甚至帶了幾分憐憫。

“你這可千萬別被別人發現了。”好像如今被商竹藥拿在手上的是什麽黑歷史一樣,這讓商竹藥有些哭笑不得。

“你不覺得這張符和別的暖符有什麽不一樣嗎?”

聽到少年的問題,相榆立馬點了點頭,正當商竹藥舒了半口氣的時候,“有,這張暖符要醜得多!”

“……”一張暖符到底怎麽惹到你了。

商竹藥突然有一刻開始心疼起自己的暖符起來,“其實……”

“不用解釋,那麽多天辛苦你了,你一定凍壞了吧。”

下一瞬間,一間白色的裘衣被披在少年的肩上,毛絨絨的白毛輕劃過少年的臉頰,有點癢,到他胸口處的少女細致入微地替他系好後方才滿意道,“天冷了就多穿點,沒有人會因為你多穿幾件而歧視你的。”

“阿堯。”

腰間的清心鈴在這冰天雪地,大雪紛飛之中發出“叮”的一聲輕靈的鈴聲。

漫天的風雪攜裹,她從厚重的衣服裏伸出手,牽住了對方的手,臉色突然尴尬,有些意外地悻悻道,“原來,你不冷啊!”相榆手心感覺到了,對方的手比穿得像t個球一樣的自己的手還要灼熱。

相榆正打算抽回自己的手,然而下一秒,手被牽死了,少年淡淡的,眉眼微微壓了下來,有些嬌氣道,

“好冷呀,你怎麽現在才牽我的手。”

“小師侄。”

三個字落地有聲,咬字纏綿缱绻。

少女的臉驀然紅了。

第 82 章 忽如一夜春風來(一)

忽如一夜春風來(一)

根本無需相榆出手, 知钰一把将手擋在相榆面前,神色嚴肅道,“別怕太子, 有我守護你!”

“這貨瞧着還沒那個姓商的小白臉武力值高。”知钰輕哼了聲,掰了掰手掌, 宛若一幅游刃有餘的模樣,絲毫不把眼前之人放在眼裏。

某位姓商的小白臉本人:……

知钰還是很有自信的,直到相榆不知在他耳畔說了些什麽, 他差點一個沒站穩, 腿軟直接滑倒在地上。不同于剛才得意洋洋,知钰此刻趕忙換了副面容, 臉垮得跟苦瓜一般,“太子殿下你怎麽不早說啊?”

相榆攤平手, 無聲勝有聲, 你不也沒問我嗎?

不過現在不是讨論這個的時候, 相榆可不想創業未半而崩殂,當下之際, 只有一個字。

逃。

三十六計, 走為上計。

留得青山在, 不怕沒柴燒。

不過顯然小師叔不願意放過相榆就是了,見攔在自己面前的滄溟劍, 相榆頓時有種被老友背叛的感覺。

滄溟啊滄溟,好歹我和你也算是半個朋友了, 死到臨頭你都不願意放我一馬。

相榆正悲怆的那麽想, 結果知钰大喊了一聲, 指着商竹藥插着腰嚷嚷道,“你欺負我們太子算什麽本事, 如果不是被那個劍宗的死老頭挑斷了經脈,我們太子未必不能擋住你的劍。”

“劍宗?”

衆弟子把目光放在了少年身上,和兩人之間莫非還有什麽不為人知的故事嗎?

“問鼎真人犯下的錯我自然會處理,那你做下的事呢?”

這句話商竹藥是看着相榆發問的。

這一番話讓相榆隐隐猜到兩個人之間恐怕是有了什麽矛盾。

“我會還你的t。”

“人命如何還?”少年毫不留情地反問。

人命?相榆發現身邊的知钰宛若知道了什麽躲閃的目光,質問道,“知钰,到底發生了什麽?”

知钰意識到當下情形不對,可蒙混過關看樣子好像也不太行,只好說出了真相。“王爺用了殿下你的令牌,調了兵給許瑾,讓他攻打劍宗。”

相榆沒想到這一個個的背着自己幹了那麽大的事情,最可氣的是自己竟然一點兒都不知道,被瞞得死死的。

眼下再多的解釋也會被當成辯解,相榆幹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承認,“對,是我。但是我還有句遺言,我怕過了今天,我就沒法說了。”

商竹藥放在身側的拳頭在聽到相榆破罐子破摔的那句話驀然收緊了幾分。

相榆見對方沒有出聲便是默許了。

“你腰間左側上的那顆小痣還挺性感的。”

驟然空氣都安靜了下來。

衆弟子:……

知钰:不是?你早說啊太子,原來這是你老相好啊!?

在如今驚天動地的話語之中,相榆神态自若地接着道,“你那日在床榻之上的話,可還作數?”

腰間左側!床榻!

可惡,這一個比一個還要令人震驚的消息,不由得讓商竹藥身後的弟子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刺激感。

所聽八卦的對象還是這位鼎鼎有名的劍宗新上任的掌門——商竹藥。

少年面色并沒有幾分動容,“床榻之上的話豈能作數?”

這一番話也等同于間接默認下了和相榆的關系了。

衆弟子:好刺激的瓜!

相榆聽得出來商竹藥說得是氣話,也從此得知如今他的記憶恐怕也還沒有完全恢複。

“那你殺了我又有何用?”

誰料,少年蹙眉不解道,“什麽時候說要殺你了?”

知钰聽此消息,趕忙大喜過望,“太子殿下,他不殺你诶。早說嘛,虧我吓得半死。”

知钰此次出行的任務便是保護相榆,一旦相榆出現半分閃失,那他也不必活着回去了。

相榆也有些意外,“你不殺我?”

“再廢話,我可不确定了。”

被商竹藥威脅了一番,相榆倒也不生氣。

“掌門為何不殺了她!”

走了不遠,很快有弟子提出質疑聲,少年回過身,烏黑的發絲有幾縷搭在肩頭,“蒼明雪山,單憑我們爬不上去。”

有弟子立馬反應過來,“所以掌門的意思是我們是要和她們合作是嗎?”

“合作談不上,互相利用罷了。”

被商竹藥抓到大本營後看着烏泱泱的一堆人,知钰只能說太子殿下不愧為太子,在此等環境下,也能頗為好心情的和衆人打招呼,“你好啊。”

雖然他感覺走在那位朱砂痣的少年心情不太好就對了。

“聒噪。”

說的是相榆,相榆卻點點頭,“我是挺聒噪的,所以你抓我過來一定是要多擔待些的。”

嗤笑了聲,低聲道了句,“嬌氣。”

“你在之前也說過。”相榆認真地說道,但是商竹藥突然安靜了下來,扭頭反問:“什麽時候?”

“就是……”等下,商竹藥好像讀懂了相榆嘴形,面無表情的斥責道,“閉嘴,再說我就殺了你。”

“切——”相榆低聲吐槽了句,“有本事你就再實踐一遍,光嘴上威脅我有什麽用。”

商竹藥是真得要被相榆氣笑了,好整以暇,“實踐一遍?你把我當什麽?”

“我覺得……”相榆看着少年茶綠色的眼眸,用格外正經的口吻說出不正經的話,“你還是在床上說的話比較誠實點。”

周圍的人:!!!

商竹藥恨不得現在就把相榆拉到小角落裏去,質問她到底要做什麽,為什麽她能那麽面不改色、臉不紅心不跳地說出這般話來。

“小師叔,你耳朵紅了。”

“別叫我小師叔以及——我耳朵沒紅,你看錯了。”

相榆點點頭,算是捉弄夠了阿堯,畢竟到時候真得整生氣可就不好了。

眼前人總算是熬到人煙稀少的地方,商竹藥一把松開了相榆的手。

“嗯,一定是今天的晚霞太過于喜歡你,才會出現在你耳畔被我發現的。”她承認的坦蕩。

但實際上,不是晚霞喜歡你,是我。

天空是淡粉的一片,紅暈染的邊際,蕩開一片緋色,在深處的盡頭有幾朵金光閃閃的雲團。

這天沒有風,一切都很安靜,仿佛窺見了故事的盡頭。

相榆伸出手,突然牽住了少年的手,他方想掙脫卻被她攥的很緊,“江南之時,你曾和我說過你會消匿于江湖,你說這是你的命數,可是阿堯,我這個人最不相信的就是命運了,我希望你可以自私一點。”

飛升吧,阿堯。

我希望你可以仙途無量,在沒有我的日子裏依舊熠熠生輝。

“為什麽?倘若我死了,便可以換天下蒼生和所愛之人長活于世,假如你是我,你會怎麽做?”

相榆不是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對于這個問題,她想自己如果能有一天有機會在少年面前說起的話,“我會找到別的方法,拼盡全力的去找,因為對于所愛之人來說,我希望的是他可以平安長樂,跌落塵埃也罷,泯于衆人也好,如果可以,我希望活下去的是你。”而非我,如果可以,我寧願用我的命換你一命。

“……”他突然不說話了。

像是沒有想到相榆會說出這樣的一番話來,“你是魔族。”

這是一句陳述句。

“你為何要幫助許瑾?”

相榆不知道此刻在商竹藥眼中自己到底值得相信與否,“不是我,是我弟弟。”

“我也不覺得是你,說來也很好笑。我好像并沒有怎麽想懷疑你,就好像我在此之前一直都很信任你。”商竹藥垂眸也有些不解,他這個人并不個随意能對人放下戒備之心的人,相反就算是身邊親近之人他也會有幾分防備,可是對于眼前這位,拍賣行見的第一面,他好像就沒有這般的心思,好像,兩個人冥冥之中已經認識了很久。

聽到少年的這句話,相榆心跳不由得加速了幾分,“你再說一遍。”

少年有些莫名看了眼突然掐起嗓子來的少女,“你嗓子壞了?”

相榆:……

很好,心跳不僅不加速了,直接停了。

“或者換一句話說。”

少年轉過身,漫天粉霞淪為背景,精致的容顏若有所思道,“我好像——很喜歡你。”

小鹿真得要被撞死了,相榆捂住狂跳的胸口,伸出手,脫口而出,“夠了。”

“嗯?”

在少年懵懂的眼神之中,萬籁無聲之下相榆貼上了少年的唇畔。

果然嘴再硬的人,親起來的唇畔也是軟的。

輕輕的勾勒,描繪,少年一開始還把嘴抿得緊緊的,看起來很不情願。直到聽到那句似曾相識的“張嘴”。

就那麽下意識的張開了嘴,晚霞,落日,還有少年之間青澀的吻。

兩個人的背影被拉得很長,周圍的環境寂靜,甚至還可以聽到落葉刷刷的聲音。

一個簡單的吻恍若被刻入了骨髓之中,他微微猶豫後,将手指插入少女發間。

明明沒有喝酒,可是……他好像有點醉了。

東南西北也分不清,卻記得自己應該喜歡過眼前的這位女子。

“相榆喜歡你。”

相榆神色一愣,随即綻開笑顏,“嗯,聽到了。”

“而且,風也聽到了。”

所以以後風吹到哪裏我都會記得,記得有個少年曾說喜歡我。

第 81 章 且共從容(三)

且共從容(三)

“快跑!”聲音剛落下, 那開口的弟子馬上就被身後飛馳而來的光劍穿心。

死前那雙眸子依舊緊盯着對面手無寸鐵的女子,仿佛在催促着她快些逃跑,跑得再t快些。

“顧師兄——我和你拼了!”

戰亂之中, 提劍走來之人一身白衣,滴血未沾。

而來人卻是她認識的, 不敢置信地看向來人,女子本能地喊了句,“二師兄。”

在小師叔繼位掌門儀式上, 她方才見過二師兄那一眼, 眼前人擡起一雙無悲亦無喜的眸,和當日的記憶重合。

不禁讓女子心尖一顫, “為何?”

為何是你?

“為何不能?”

他的嗓音極冷,反問的口吻讓女子一怔。

眼神, 樣貌明明都是一個人, 可前後怎麽會有那麽大的差別。

“你不是二師兄、你不是……你怎麽會是溫馴謙和的二師兄……”女子的眼神開始顯現出迷茫, 二師兄不是這樣的,往日知書達理、溫文爾雅的二師兄去哪兒了?

所以當劍穿透胸膛的那刻, 女子眼中依舊滿是不敢置信的震驚。

拔劍瞬間, 他眼睛眨也不眨一下。

謙謙公子細致地拿布擦去劍上的血, 颀長的身影被拉長。

在混亂之中,他悠然自得地看着周圍的一切, 竟然滋生出一陣歸屬感,動蕩不安這仿佛才是他應該身處的時代。

“成王敗寇, 勝者為王。”

古往今來的道理, 許瑾幼年學過。

只是, 眼下他還有一個心患——商竹藥。

“不過,也差不多了, 陣法快潰散了吧。”許瑾看着眼前的厮殺,有些癫狂地喃喃自語道,“很快,我就能找到你了。”

苗淼趕到劍宗之際,方才經過外門便窺見異狀,趕到鐘鼓樓才發現橫屍在鐘鼓臺上的弟子,那不斷往前伸,卻依舊夠不到的鐘,死前他仍然執着地想要敲醒大家。

苗淼紅傘做柄,含着渾厚金丹靈力的鐘聲響徹整個劍宗,三聲鐘鼓,自然引得各山峰長老和弟子的注意。

鐘鼓響,外敵入。

同樣聽到鐘鼓聲的許瑾眼睛微眯,一個禦劍朝鐘鼓樓方向飛去。

苗淼看見來人,先是一喜,“二師兄。”

跟着相榆喊習慣,苗淼一見來人便是下意識的一句二師兄。

“有魔族入侵你快點……”看着穿進自己胸口的劍,苗淼嘴巴張了張,卻沒有半點聲音發出來。

這劍捅得不深,苗淼本來是可以躲開的,可是,她從未懷疑過許瑾。

她忍着疼痛,手心的傘往前用力一點,不想,許瑾的實力竟然遠在自己之上。

“元嬰初期。”

眼見劍要被許瑾拔出,苗淼拼盡全力一擊,許瑾眼眸幽深輕巧側身躲開,“本來不想殺你,但你既然破壞了我計劃,那便不好意思了。”

“是你,是你殺了掌門對不對!”苗淼驟然醒悟,帶血的手指顫抖地指向對方。

“是我又怎麽樣?不是我又如何?他遲早會死,不過是時間長短問題罷了,于其讓他痛苦地活在世界上,你又如何得知我這一劍不是讓他解脫呢?”

“你!”苗淼沒想到眼前的男子能說得出這般大逆不道的話。

千萬句話萦繞在心口,最終是一句,“阿榆知道嗎?”

本來堅不可摧的許瑾眉眼驟然顯現幾分不自然的神情,“閉嘴,不準你提起她!”

苗淼記得這次來到劍宗的目的,“阿榆到底去哪裏了?你們把她藏到哪裏去了!她絕對不可能畏罪潛逃。”

女子句句質問,溫潤的男子輕笑一聲,“罷了,也讓你死得明白些。我的小師妹啊,确實沒有畏罪潛逃,只是被推下無妄涯粉身碎骨罷了。”

“無妄涯……粉身碎骨……”見苗淼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男子一步步走來,慢條斯理地準備給苗淼最後一擊。

一把劍罷了,他俯下身,随手拾起地上的劍,朝苗淼走來,刀起那刻寒光掃過。

刀落瞬間,苗淼認命地閉上了眼眸,但想象之中的疼痛并沒有襲來。

下一秒,熟悉的聲音和氣息包圍了苗淼,顫抖着手,“沒事了,沒事了,別怕。”

苗淼摸到臉上粘稠的血液,睜眼,瞳孔不由得一震。

疼得冷汗直下,他擡起完好的左手,拂過女子的臉龐,重複念叨着,“沒事,別怕。”

少年的如水般清澈的眼眸清楚倒映着眼前的少女,也只倒映着眼前的少女。

初見的時候,也是一身紅衣,鮮衣怒馬。

低頭,苗淼看見少年空蕩蕩的右手袖口。

而此刻那只右手安靜地躺在地上。

“啧,醫者斷手,怕是下半輩子都沒法做醫者了吧。”許瑾勾起一個嘲弄的笑容,“不過憑你也想救她?未免也想得太單純了點吧。”

少年擡起張颠倒衆生的臉,疼得面色發白但依舊是風輕雲淡,嘴角上揚,“誰輸誰贏還說不定呢,你又如何知道你不會輸?”

這副模樣刺得許瑾眼睛疼,“想當英雄是吧?好,這回就讓你當回英雄。”

“宋溫,躲開——”苗淼急得喊出聲,他何苦來呢……何苦為了自己斷只手,何苦如今也要擋在自己面前!

宋溫面對揮面而來的劍沒有半點避閃,眼睛緊盯着劍鋒,“叮”的一聲,宋溫知道,這回自己和苗淼有救了。

是滄溟。

“你沒死?”許瑾有些意外,在他計劃之中,商竹藥不死也趕不回來。

“你還沒死,我怎麽會死。”

千百年未有人飛升,世人皆說,商竹藥會是這千百年來打破這僵局的第一人。

第一人是嗎?許瑾早就想見識見識了。

一個年歲比自己還要小的師叔的真正的實力。

“那便請小師叔指教。”

發絲拂過他的耳畔,少年殷紅的唇微啓,“憑你,也配?”他眼中蕩開一層微不可微的譏諷。

許瑾也不惱,笑意盈盈的,“能不能行的,不試試怎麽知道?”

許瑾靠吃丹藥才将實力維持在元嬰初期,可是仍無法看透眼前之人的實力。

說明,他的實力遠超自己兩階以上。

當然許瑾更偏向于,眼前之人身上有什麽寶物所以才表現得深不可測。

“領域,開。”青綠色的靈力直沖天際,将大半個天空染成藍綠色,強大的靈力朝四周蔓延,最終在劍宗的東南西北四個方位停下,将劍宗整個作為了他的領域。

“怎麽會……?你能夠使用領域了!”許瑾此刻是真的有些意外了,達到領域意味着什麽,意味着此人半步腳已經踏入仙界,飛升不過是契機的問題。

而且,此人年紀不過二十又二。

修仙之人幾百年未飛升之人多矣,可眼前之人年紀輕輕便已經快得道飛升了,果然這世間從來沒有絕對的公平而言。

對于天之驕子,所有的人仿佛都是再普通不過的凡人。

滄溟飛回到主人手中,許瑾手上的劍斷了,他毫不在意地像扔廢物一般将劍扔在了地上。

許瑾接下來拿出的劍,商竹藥再熟悉不過,那是師兄的劍——月聆。

“既然是師弟,那便用師兄的劍來應戰。”許瑾笑着對商竹藥道,“小師叔覺得好不好?”

這一招實在是卑鄙。

許瑾揣度到商竹藥有心将月聆替師兄挽留,那便只好收着實力打,所以眼下看似商竹藥擁有着絕對的優勢,實則,許瑾才是占有優勢的那一方。

“小師叔可不要傷到了月聆,我師父的劍萬一壞了,想必你也會很遺憾吧……”

這輕飄飄的口吻,許瑾就是擺明了試圖激怒商竹藥。

然而對方的表現出乎許瑾意料,竟然輕笑了一聲,“人死了,這些東西也不過是死物,你覺得我會在意?”

“許瑾,你自以為可以拿捏我,可是你怎麽會忘了,倘若我真得在意一切,為什麽不在你回到劍宗的那刻把你給殺了?你那麽有城府,為何沒想到這一步?”

許瑾不敢相信眼前的人竟然比自己還要冷漠,看着自己的眼神已經恍若看着一攤死物。

“那是你的師兄!”許瑾咬牙切齒地提醒道,“你怎麽可以那麽無情!”

商竹藥不想再和對方多做口舌之争了,滄溟劍出劍瞬間帶起疾風陣陣,“萬劍,歸宗。”

一劍幻化成萬劍朝許瑾飛去,然而就在劍影碰到許瑾的那刻,像是被戳破的氣球,一陣煙霧過後,地上只留下了一個草人傀儡。

領域之內,商竹藥便是唯一的神。

萬劍歸宗的劍影朝四面八方有魔氣的地方飛去。

魔族還沒進入內門,商竹藥的出現解救下了不少的外門弟子,縱使如此還是有不少外門弟子遭受到了傷害。

許瑾叛徒的消息放了出去,懸賞令很快貼滿t了人界。

不少年歲頗大看着許瑾長大的長老都是一聲長嘆。

“小師叔。”

商竹藥正在為此次許瑾的事件善後,聽見腳步聲,方才看向來人,“我想問你一個問題,宋溫的手還可以接回去嗎?”

問這話時,苗淼帶着最後幾分的希冀,她這幾日找了很多大夫都說不行,倘若眼前人也給她這樣的答案,她唯一的希望便要泯滅了,于是像是抓住最後一根稻草,她找到了商竹藥。

小師叔游歷山水,見多識廣,也許他會有什麽辦法呢?

“對不起,我也沒有辦法幫他接回手。”苗淼正灰心喪氣地低下頭時,聽見少年清越的聲音徐徐傳來。

“但傳聞蒼明雪山之巅上住着一位神醫能夠活死人、肉白骨,倘若能找到那位神醫,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苗淼自然是知道蒼明雪山的兇險,可是抱着萬分之一的可能她也要去試試。

正當她想離去之時,身後的人驟然喊住了她,“此行,我和你一同前往。”

西炎和南明地處邊界的陣法都有所松動,一日前,仙門百家和各國的代表大臣們剛剛開了場大會,劍宗作為仙門大家,商竹藥被推上了重要的決策位之一,雖然年歲不大,但誰都沒有輕視這位年輕人的意思。

“聽說那些個猖狂的魔族之人已經打算前往蒼明雪山了。”

“那便讓他們去好了,誰人不知,蒼明雪山有去無回,我們前往都尚未能全身而退,更何況是魔界那個病秧子太子呢?”

聽到最後幾個字,商竹藥的眼皮一跳,相榆去哪裏幹什麽?

有人笑了笑,“聽說那位小太子打算尋找無垠草,說不定能治好她那病怏怏的身子。”

“魔族多年觊觎人界,你看,今日這太子看似是前往蒼明雪山,但實則說不準是來勘測地形,以便以後攻打人界的,所以我們必須阻止對方找到無垠草。”

不少人點頭深表附和,“确實,魔族近幾年一直虎視眈眈,一旦陣法被破,那麽等待我們的那便只有厮殺。”

生靈塗炭的事情,是衆人都不想看到的。

然而坐席間倏爾傳來一聲清晰落地的恥笑聲,“怎麽,一個病秧子廢物就把你們吓成這副狗樣子,雲桢長老還真是越老膽子越小了呢?何須顧慮那麽多,既然魔族趕來,那便來一個殺一個,既然那小太子敢來,殺了便是,讓她有去無回。正好也給魔界一個下馬威,我們可不是那麽好欺負的。”

“那是否會太過于殘忍了。”

“今日你對她仁慈,如何可以擔保他人我們不會成為砧板上仍任宰割的肉塊。”

那說話的長老正是芙蓉長老,冷着張臉,悠悠朝席座間的商竹藥問道,“商掌門覺得如何?”

商竹藥繼位掌門對于衆人而言,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意料之外在于,谷淵溺愛這位師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這位在外閑散慣了,掌門這個位置一旦坐上去,意味着什麽不言而喻。意味着把這位架上了道德的高臺,而這對于這位來說何嘗不算是一份枷鎖呢?

“商長老覺得這太子是殺還是看着到時領兵帶人殺進劍宗來呢?”說這話的芙蓉長老微微眯起眼,期待的看向商竹藥的臉色。

旁人可以不知道,但是他可是知道的,這位和他那位小師侄之間不清不楚的關系。而今他那位小師侄死了,恰好那位魔界太子眉眼間與他那位心上人有七八分相像,芙蓉長老幾乎是看好戲的看向商竹藥,到底是所謂的愛情勝于理智,還是理智戰勝那些個兒女私情呢?

“許瑾叛逃,領魔界之兵進攻劍宗,這次的絞殺就由我帶隊,可好?”少年不慌承讓地對上芙蓉長老打量的眼神,神色自若,看不出半點不自然的神情。

聽到商竹藥自個兒提出的提議,芙蓉自然是雙手雙腳贊成,真是趕了巧不是,倘若商竹藥自己不提,他也會提議讓商竹藥擔任此行的領隊。

“那便有勞商掌門了。”

“那便有勞商掌門了——”

齊刷刷一片整齊劃一的聲音響起。

一連趕路了好幾天,知钰依舊看着神采奕奕,可一旁頭發披散的女子面色已經蒼白到如同白紙了。“你……”

知钰像只小狗,立馬圍了過來,“殿下喚我什麽事?”

“換個交通工具,這個牛馬車太颠簸了。”

知钰思索了幾秒,扔下了句讓相榆眼皮一跳的話。

“殿下實在不行,你騎我。”

知钰這話說得情真意切,不由得讓相榆嘴角一抽,卻聽對方真誠解釋道,“比牛馬穩還是沒問題的。”

相榆自然不會采納,擺了擺手,像是丢了半條命虛弱道,“這裏應該離蒼明雪山也不遠了,我們走路過去吧。”

知钰點點頭,立刻朝後面的三百随從發下命令。

“不過殿下,無垠草你派我們取走便是了,為何要自己親自來取啊?”

這是整本書的最後一個副本,也是相榆的最後一次機會,改變故事的結局。

她不想讓商竹藥以身獻祭所謂的蒼生。

“我想親自來取無垠草。”相榆只給知钰了這個答案,多餘的她沒有細說。

這場最後的副本,或許也是最後的一場轉機。

相榆咬了口口糧,手下的人突然來報,“報!有兩個随從去上廁所現在還沒回來。我派人前去查看,結果被對方反着找了過來,如今,對方已經快接近我們了。”

知钰拿起拳頭,保護在相榆前面,“沒事的太子殿下,來一個我打一個,我一定會保護好太子殿下的安危的。”

“找到了!”

幾個仙門弟子立刻朝相榆衆人拔劍。

知钰見就是幾個毛頭小子,不僅有覺得些被戲弄,不耐煩道,“你們也妄圖傷害太子殿下?你們領頭的是誰,叫你們領頭的出來說話。”

這是靠近蒼明雪山最後的一片樹林,下一秒灌木叢搖晃了幾下,走出了個漂亮的少年郎,眉間染着一點朱砂,茶綠色的眼眸宛若不歸春色。

“是我。”

“你,還有什麽遺言嗎?太子殿下。”說到最後幾個字,少年特意咬重了字音。

白色發帶被風吹起,在蒼綠的林間,只有幾束碎光撒下,光塵飄蕩游走。

見到這樣的商竹藥,相榆的心髒驀然收緊。

故人相逢,終究還是拔劍相向。

她和他終究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相榆挽起了一個笑容,如往日絢爛的笑容一般無二,得體地問候道,“別來無恙,小師叔。”

那笑容落商竹藥眼底灼熱得過分,放過自己的是她,派出魔兵支援許瑾的也是她,為何偏偏是她。

他忍住過往的所有複雜的情緒,面上依舊平靜道,“拔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