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0 章 桃李春風一杯酒

桃李春風一杯酒

“許瑾, 我沒說要殺死君城莞,活捉他比殺了他對我們而言有更大的作用!”

君城茗厲聲,拿着劍指向許瑾的那刻, 男子卻笑了笑,“七皇子可能沒有明白, 現在不是你和我談條件,而是我願不願意和你談條件。”

許瑾的手指夾住鋒利的劍往自己的脖頸上靠近了幾分,眼中的野心絲毫不加掩飾, “皇子倘若想要殺我, 何不立刻就殺了我!還是,你壓根就不敢動我。”

挑釁的話, 讓君城茗的手抖了抖,手已然拿不穩劍, 落下一句痛苦的, “他是我的弟弟。你這樣的做法會讓我坐上皇位後要經受多少的争議, 你知不知道!”

許瑾嘴角大幅度上揚,像是聽了一個多好笑的笑話, 他這樣大笑的樣子讓君城茗感覺自己仿佛受到了侮辱和嘲笑, “你, 眼下做的是什麽?七皇子,從你打算謀權篡位的那刻起, 你還有好名聲嗎?”

君城茗的手脫力,劍就那麽落在了地上, 那張和君城莞三分像的面容看得許瑾刺眼, “啧, 之前沒看出,你和他倒是确實有幾分相像。”

只是這三分相像讓許瑾厭惡至極。

君城茗不怕許瑾, 但是許瑾像條毒蛇,有千種萬種手段讓自己不暢快。

他終究還是拂袖而去,許瑾掐着杯盞,透過平靜的酒液好像看見了那年的相遇。

[恭喜宿主完成任務:破城。]

許瑾或者說應該是徐妗,她感覺自己失去了一段很重要的記憶,但不知為何她記不起。

她與系統交換,她完成任務,代價是對方恢複她丢失的記憶。

她揉着眉頭,今日有些累了。

不知為何,她腦海中總會想起下令前無意瞥見的那雙堅毅的黑眸。

以及那道無論如何都不願意退卻投降的身影。

她想大抵是今日的酒喝多了,才會多想起這些有的沒的。

“君城莞,倒是個好名字,可惜長了張令我不喜歡的面容。”于是她手輕輕一擡,身後一圈的弓箭手萬箭齊發,帷幕上濺起鮮血。

那道身影卻始終沒有倒下,顫抖的指尖掃開一片琴音。

那琴音如歌如泣,她饒有興致地再次擡手。

琴音這回,終究是……斷了。

其中的一箭刺入了少年的心髒。

還有一箭刺穿了少年的手腕。

古琴弦斷,琴音了了歸于死寂。

徐妗不知為何,這些天君城莞的身影在腦海中總是揮之不去,t就好像集聚在腦海之中,不時地想起。

這一戰雖然敗了,但也不過是她不想和君思晚硬碰硬,相比于這個弟弟,君思晚的手段更是駭人,鐵血公主之名可不是浪得虛名。

七皇子鬥不過君思晚。

不過徐妗的目的已經達到了,消息她已經叫人放了出去,相信不消片刻,就會傳到南明那邊。

男子清秀的面容緩緩勾起笑,在黑夜之中有幾分詭谲,“相俞之自以為控制了我,可是倘若我拿捏住了他那位如同廢柴的姐姐,他還不是會乖乖聽令于我?”

落子無悔,這個道理徐妗再懂得不過。

清晨,太陽剛露出半個角,光線在懸崖邊打出影子,無妄涯底無人生存。

懸崖邊陡峭的風聲,呼呼吹得人心惶惶。

“阿堯,這事你怎麽看?”

這些個長老期盼着商竹藥回來很久了,前些日子,商竹藥剛帶着人回來,就被這些個長老拉着日夜不喋地唠叨這些日子裏劍宗發生的事情。

最大的便是陣法運行的問題。

劍宗陣法連接着四國邊界,倘若陣法停止運轉,意味着魔界和人界的屏障被打破,倘若魔族入侵,後果不堪設想,近日,禁術之人最近蠢蠢欲動,也是不安分。

“我們試過很多種方法都無法讓陣法恢複到正常,靈力一旦枯竭的那天,意味着人界和魔界的屏障便沒了。”

“魔族之人虎視眈眈很久了。”

說這話的長老話語沉重而又嚴肅。

“劍宗作為仙門百家之首,這件事,我們或許不該插手,但是阿堯,倘若你可以飛升,或許還有一線破局的希望。”

卻對上少年安靜沉穩的視線,“尋風長老,我飛升失敗了,十三日那天,天雷是我引來的。”

那日天色驟變,聲勢浩大,劍宗中不少長老預測,這人倘若飛升,想必可以直接跨仙為神,但不想就是阿堯。

飛升倘若失敗了……

衆長老心頭皆是不約而同的出現了同一個疑惑,“可……你半點沒有飛升失敗的樣子。”

這些個長老是活了很久,也是見過不少世面了,飛升失敗的,千百年前便有一個,就差臨門一腳結果出了問題,直接死在了飛升的雷陣之中。

可眼前的少年哪有半點飛升失敗的樣子,也許是讀出了長老們的疑惑,少年手上掐了個法訣,本來烏黑的發絲逐漸顯現出真正的顏色,銀發如同黑夜中的彎月,清冷而又不近人情。

衆長老心底又不約而同感嘆道:這小子飛升失敗哪有半點失敗的樣子,這一頭銀絲,反倒更像是飛升成功了。

哪像他們一群老頭子,銀發只會被人尊敬地喊一句老爺爺。

“咳,言歸正傳,阿堯你既然是受了內傷,一夜白了頭,那修為倒退了何等實力,不妨讓我們也有一個了解?

這長老斟酌着話語,心裏暗暗尋思道,就算是倒退到了很低的修為,他臉上也不會出現半分多餘的神色的,阿堯身為掌門,又是個年輕人,肯定也是要面子的。

然而,這位長老給自己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設,問出的字斟句酌的問題得到了少年的回答,“化神大圓滿。”

哦哦,化神大圓滿,那還好,那還好。

等下,好像化神大圓滿便是距離飛升前最高的修為吧……

是這樣子的吧。

這長老瞬間就不淡定了,“阿堯你的實力……”怎麽反倒不退反增了呢?

被衆人注視的少年沒有半點不自然,好像是适應了衆人的目光和注視,娓娓道來,“天雷塑骨,參悟新道,守心印雖然破了,但是,卻沒有對我的修為産生影響。”

商竹藥的一番解釋倒也說得通。

只不過在天雷之中,正常人連熬過去就要做十足的準備,哪裏會有人在天雷滾滾之中還有閑情雅致悟道的,心态能有商竹藥那麽好的,倒也是少數。

怪不得人年紀輕輕,劍道一術便如此出類拔萃。

各位長老都是或多或少接觸過劍道的,有的時候天賦确實要不刻苦修煉重要的多,修煉到了一定境界,倘若沒有悟性,劍術或許一輩子都滞留在那裏了。

“為首霍亂蒼生的那些人情況如今如何了?”

一旁管理此事的戒律長老面色不驚道,“回掌門,這些人本都已經被捉住了,可惜後來逃了一個,至今不知去向。”

商竹藥嚴肅的臉龐如同寒冬的堅冰,讓人感到了無形的威壓,收起平日裏的漫不經心和懶散,此刻問了句,“那人叫什麽名字。”

戒律長老思考了好一會兒。

“陳英。”

深山老林裏坐在馬背上的陳英打了個噴嚏,身前沈栀雪的脊背一僵,“說個事兒,你打噴嚏可以捂嘴嗎?”

陳英有些不好意思道,“抱歉啊,好久沒見過活的人了,都給我在牢裏待着肆意慣了,我試試把你當做個活人看看。”

騎着馬的沈栀雪:……

姐,有沒有種可能,我本來就是個活人。

沈栀雪被陳英環住腰,不知為何,驟然想起那封在北冥韻梳妝臺上找到的信。

“沈姑娘,你是我見過最奇怪的人。”

那晚生辰之日,所有人喝得都有些醉了,北冥韻也不例外,沈栀雪聽到北冥韻話的時候,不知為何心跳頓時有些緊張得加速,臉上好奇的反問,“為何說我奇怪?”

少女平日裏清冷不帶情緒的面容,牽起了一個大大的笑,紅通通的臉,水靈靈的眸彎起,“明明不喜歡熱鬧的場景,卻還是要向熱鬧靠近。

其實吧,我覺得也很正常,人本來就是向溫暖靠近的,不然一個人冷冰冰的多難受啊。”

回憶蕩開層層漣漪,那一年的人終究是停留在了那一年。

一回頭,好像又只剩下了自己一個人。

沈栀雪被人抱緊了幾分,陳英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沈姑娘,你方才是不是走神了?”

沈栀雪剛想問,有那麽明顯嗎?你在背後都能發現。

下一秒就被人抽住疆繩,馬匹及時停下方才沒有墜落懸崖。

陳英拍着胸膛,瞪了眼沈栀雪,“差點沒被你害死。”

“我都喊了很多遍了,前面是懸崖,前面是懸崖,你拐錯了,你這人還真是……”

陳英想了半天嘴裏都冒不出來個詞。

于是退而求其次,用了個不算恰當但好歹是用來形容人的。

“奇怪。”

“你這人還真是奇怪。”

兩道聲音重合,落在沈栀雪的耳畔。

讓她攥着對方的肩膀,問,“你方才說了什麽?”

陳英一臉納悶的神情讓沈栀雪意識到自己失态了。

樹葉沙沙落下,故事暈開了墨跡,沒有人收筆。

[自由如長風,不做世俗人。]

沈姑娘,我覺得你這樣就很好。

不需要迎合世俗而活,畢竟你就是你。

少女側頭一笑,落下滿樹梨花,香了滿身,傷了離人。

第 99 章 詩酒趁年華

詩酒趁年華

相榆曾想過千種萬種, 商竹藥獻祭蒼生道的可能。

可唯獨沒想到,害他的那個人是自己。

[任務完成後,宿主将被傳送回原來的世界, 否則——抹殺。]

機械音說完後,所有的一切都恢複如常。

本來遠去的聲音逐漸回來。

少年眼中藏去不該有的情緒, 恍若沒有聽到半點天道的聲音,他仔細地拂去少女額間的碎發,“車馬勞頓, 今天先睡吧。”

相榆躺在床上, 久久心緒難以平靜下來。

“不殺了你,我做不了商竹藥。”

又是那個夢出現在相榆腦海之中, 當初她一直無法理解的話,好像在這一刻得到了答案。

不殺了相榆, 死的人便是阿堯。

相榆出聲打破了平靜的氛圍。

“阿堯, 你說兩個一定會反目成仇的人, 他們是不是從開始就不該相遇?是不是只要不相遇不相愛,就不會反目成仇了。”

她側身而躺, 看不見少年的表情。

也想不到少年此刻會想着什麽。

師父去世後, 劍宗的任務都壓在了商竹藥的肩上, 仙門百家的老狐貍不在少數,明裏暗裏給他使絆子。

劍宗發展到仙門百家的翹首, 礙于情面,也不會和這些個長老計較。

“可是倘若不遇見你, 我覺得這輩子都挺沒有意思的。我見過西炎的荒漠, 看過北冥的雪, 吹過東陵的風,也見過了南明的海, 我一直覺得我這輩子或許就這樣了,看看天下,在有限的生命裏漫無目的地走走。”

少年的聲音逐漸低了下來,相榆不知為何下意識想要扭頭,卻被對方從背後緊緊抱住,“所以,遇見你是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

冰冷光滑玉硌到了相榆的脖頸,那是她在寒山寺求來的長命鎖。

阿堯上天欠你的一切,我都很想彌補給你。

是少年兒時那個丢失的長命鎖。

也是那時被狠狠踩碎的一顆糖。

上天欠你的好多,卻要求你做一個清風明月的人。

這一點都不公平。

“疼嗎?”雷劫之中,她靠近不了他,只能眼睜睜看着一道又一道的天雷落在他身上,守心印的反噬,飛升的失敗。

她只能看着他一次次受苦,而做不了半點多的事。

“疼,疼死了。”一滴溫熱的淚落在相榆耳側,他不讓她回頭,聲音卻啞了幾分。

“可是倘若再來一次,我還是會做一樣的決定。”相榆倘若回家是你的心願的話,我希望你,得償所願。

縱然我粉身碎骨,魂飛魄散……

那雙茶綠色眼眸斂起,兩個人靠的那樣近,好像兩個寒冬之中的人,唯有靠近才能感受到幾分溫暖。

“無妄涯底下的陣法,通往的是魔界,我懷疑你被推下無妄涯不是個意外。”

當初戀愛腦相榆從無妄涯這一跳可是鬧得沸沸揚揚。

劍宗好歹是大門大派,掌門親傳小弟子被個白饅頭騙走不說,回來後為了個渣男還從無妄涯跳了下去,外界不少人都懷疑劍宗看似金玉在外,實則敗絮其中。

怎麽從無妄涯上摔下來的,相榆也是記不清了。

“有一封信放在門口,和我說,他想見我。

我被騙到無妄涯後,一雙無形的手從背後把我推了下去。”

商竹藥聽完後,心裏有了些許的想法,“你還記得泠光劍的最後一式是什麽嗎?”

這個問題對于相榆而言,簡直是手到擒來,下意識就答道,“道是無晴卻有晴。”

相t榆眼睛也是一亮,“小師叔的意思是,傷害我的人是泠光劍的傳承之人?”

“說不上傳承,只能說他也練過泠光劍。”

相榆對于泠光劍的了解還是薛泠給自己補習後,才知道泠光劍的由來。

泠光劍本是守護溯回鏡而存在的。

“小師叔,蓬萊秘境之中我們曾遇到神女像,你說過一個詞溯回鏡。”

察覺到相榆話語裏的疑惑,商竹藥解釋道,“溯回鏡碎了很多年了,至今也無人拼湊出這塊鏡子,只是,聽說能集齊此物的人,若是飛升後,便可以倒轉時光。

但是都是千百年前的事情了,曾經有個妖族為了心愛之人想要找到溯回鏡,尋了百年,也不過只找到一塊碎片,而溯回鏡一共有四塊碎片留存于世。”

看來這溯回鏡也并非相榆想的那般,只要集齊了碎片便可以直接使用。

她在心底嘆了口氣,看來回溯時光也不是那麽容易的事。

香燭夜長,一夢天明。

看着抓着門框眼巴巴等了一晚上的墨翟生,林昭打了個哈欠,“一晚上沒睡?”

墨翟生帶着他的黑眼圈,氣憤地看向林昭,“太子殿下一晚上沒回來,你怎麽睡得着的!”

林昭攤平手,全天下還有比商竹藥身邊更安全的地方嗎?

林昭小時候就是見過商竹藥的,兩個人年齡相仿,但是她這個表哥打小就不是很愛理人,一張臉見誰都冷冰冰的,倒也不是冰塊臉,就是感覺他這人看誰好像就不是很放在眼裏。

長大後,再見面,她這個表哥也還是不太近人情,或許也不是對誰都冷冰冰,愛塔不理的,而是,只有對親近之人才會露出幾個笑容來。

“放心吧,我保證你家太子現在已經回到房間裏了。”

墨翟生以一副你以為我是傻子嗎的眼神看向林昭,“客棧就一個進口,我守了一晚上,太子怎麽可能神不知鬼不覺的進來的。”

林昭見墨翟生不相信自己,搖搖頭,走去吃早飯了。

“太子!”被人從背後打了下肩膀,墨翟生正心頭一顫,一回頭看見熟悉的面容,不禁下一秒就是喜上眉梢。

然而,不過三秒意識到什麽的墨翟生被吓得跪坐在地上, “啊——鬼啊!”

相榆揉了揉被吵到的耳朵,有些無奈,“我有那麽吓人嗎?”說完,相榆還看了一眼青天白日,這也不是深更半夜,這小子怎麽被吓成這副樣子。

相榆說完,湊近了幾分,有些懷疑道,“我這張臉很吓人嗎?”

墨翟生回過神後,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小心翼翼地問道,“太子您是從哪裏出來的?”

相榆也不是第一次被商竹藥送回來了,她朝自己住的客棧房間一指,很好,墨翟生這下子算是徹底暈過去了。

“诶,下面是你們的朋友嗎?好像和人發生争執了。”

相榆順着對方的視線往下看,鵝黃色衣服的是林昭,她認出來了。

至于對面的女子穿着一身紅衣,頭發幹淨利落地紮成了一個高馬尾,這個人,赫然也是相榆認識的。

相榆趕忙一個翻身,從二樓跳下,“三水,有話好好說,別動手。”

苗淼拎起林昭的手,剛想要開口就被相榆打斷,但是兩個人之間的氛圍顯然并不像是起了争執,苗淼的眼眶很紅,見到相榆的那刻,眼淚終于是忍不住的徹底決堤。

“阿榆……北冥沒了……”

那一刻,天崩地裂不過于此。

“你說什麽。”耳鳴聲驟起,相榆覺得一定是自己聽錯了

然而三水哽咽的下一句話打破了相榆最後的幻想,“北冥國傳來消息,四公主病逝了……”

哭泣的嗚咽聲之中,相榆好半晌都沒找回自己的聲音。

“她是北冥韻,北冥國的四公主。”

“我在家中排行老四,北冥韻。”

“阿榆,生辰快樂。”

相榆的視線也模糊了,“怎麽會呢……”

她明明那麽厲害,連芙蓉長老這般古板的人都要誇上幾誇的天才陣法師。

“她身體那麽好怎麽會病逝?”

三水的哭聲更響了,“你和小師叔雙雙失蹤,北冥擔心不過,強行看了我們所有人的命數。她看到我會死在許瑾劍下,她、她是因為救我才死的——

我都沒來得及見她最後一面,我都沒有來得及。”

腦海中那個溫柔知心的姐姐,還是替所有人抗下了那份不屬于她的命數,可這份代價太大了。

相榆發現原來一個人難過到極點的時候,連哭都是無聲的。

她抱緊苗淼,林昭站在一邊,盯着自己腳尖,不知為何,眼圈也有些泛紅。

少年得意之時的時光翻湧而後,才顯出人生的悲涼。

得不到的重逢,在此刻化作所有人心頭的一根刺,動不得,拂不去。

那天的晚上,北冥韻有多想抓住最後一點的生命,或許除了她自己誰都不知道。

原來人的一輩子,真得也沒有那麽長,路遙馬急,送不到一句別離。

相榆依稀記得那天,她腦海中想起了很多的關于北冥韻的事情。

她看着北冥韻化作了一陣春雨,她拼命地想抓住對方,可下一秒,她便從指尖流逝而過。

誰也抓不住誰,誰也留不下誰。

[阿榆,如果我死了,請不要為我難過。我會化作山間的一縷風,人間的一場雨,陪在你們身邊。

寫下這封信的時候,我就已經知道我快活不久了。可是,仙門大比一別好像就在昨日,我們約好要一定闖蕩天下,你還記得嗎?

少年得意星辰墜,春風揮劍百花落。

你年紀那麽小,不要總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多真心笑笑。

雲游四海的夢想看來這輩子是實現不了了,你可要替我好好看遍這世間。

以及,祝阿榆和所愛之人長相厮守。

別哭,我會在天上保佑你們的。

下輩子,我們還做朋友。]

相榆抱着信紙,像個孩子一般哭得撕心裂肺的。

“好,我答應你。”

可是這句話,終究是等不到一句溫柔有力的回答了。

第 98 章 且将新火試新茶

且将新火試新茶

相榆也是說出口後, 察覺少年臉色的不對勁,才意識到話語中的不妥之處,這樣開口是不是太直接了?

正當相榆打算重新開口的時候, 少年有了些許的動作。

袖口最頂端的扣子勾過相榆的發絲,灼熱的氣氛之中, 她的頭被少年輕輕壓下,“我動不了,你幫我好不好?”

耳鬓厮磨間, 少年的另一只手扣住她的腰, 不經意地摩挲腰間的弱點,見少女耳尖也染上了紅暈, 他的聲音适時落下,帶着幾分誘惑的意味在裏面。

相榆被商竹藥勾的有些不知道東南西北了, 下意識就是順着開口, “怎麽幫你?”

然後, 就像是被人教導着怎麽拆開一顆糖果一般,相榆的手落在了少年衣裳的紐扣上, 不知道是太過緊張了, 還是氣氛太過旖旎了。

最靠近腹部的那刻扣子不太好解開, 相榆低着頭有些累了,而在商竹藥的視角, 相榆這個姿勢就仿佛像是在,他移開目光, 喉結滾動了一下。

少年開t嗓才知道聲音有些啞得過分了, “解得開嗎?”

“很難受嗎?”相榆下意識就覺得是自己太重壓到商竹藥了。

商竹藥頓了晌, “有點。”

雪白的發絲散亂開,和本來黑發的感覺很不一樣。

商竹藥黑發的時候更偏向于少年意氣風發的那種肆意。而今白發也是好看得過分, 增添了幾分高山雪蓮不可亵渎的氣質。

那雙茶綠的眼眸氤氲,隔着層淡淡的水霧,少年眼圈忍得有些微紅了,露出的鎖骨染上了淡淡的粉色,他別開頭,不敢同少女直視,不知道是為何,商竹藥覺得心裏煩躁的可以,明明只要說點服軟的話,就可以不那麽難受,可是他不想說,甚至隐隐厭棄自己。

“沒什麽,不難受的,你不用管我。”

反正,我在你心裏也不是什麽重要的人。

賭氣的話說出口後,商竹藥心裏更郁悶了。

現在這種氛圍下,說出這句話意味着什麽,他不是不知道。

果然,少女安靜了幾秒。

然而,“生氣啦,為什麽?”想象之中少女生氣的話語沒有來臨,他對上一雙笑眸,帶着幾分調戲的意味,“是我解扣子解得不滿意嗎,小師叔。”

不得不說,他有得時候真得被相榆拿捏地死死的。

不知道是不是相榆的錯覺,自己的一句小師叔,少年好像沒那麽生氣了。

最後一顆扣子被解開後,就像是糖紙散落,相榆的手撐在少年的腰腹上,結實的觸感,相榆觸碰到了少年的腹肌,雖然不是第一次摸,但是往常都沒有這樣直觀的感受,他的腰真得很好,不僅是字面上的好,還是物理層面的好。

意識到自己在想什麽的相榆直接不争氣地敲了敲自己的腦袋。

少年随之而來的悶哼聲讓相榆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好像壓到不得了的地方。

隔着一層白色的亵衣,相榆連忙掀開,果然,商竹藥的身上沒有一塊好的地方,往日裏精瘦漂亮的身軀,如今滿是傷痕累累。

尚未愈合的傷疤方才一不小心被相榆摁到,她愧疚不已。

而在商竹藥的視角裏,少女的手劃過好像羽毛落下,往日裏的羞恥感被全部擯棄,商竹藥潛意識渴望少女更多的觸碰。

分明應該是攔着少女的,商竹藥悄悄将少女所有的神情收攬在眼中,“沒事的。”乖巧懂事的一句話。

他不怕疼,可是眼前少女傾瀉出的心疼讓他覺得自己好像也沒有那麽可以忍受疼痛,原來在愛的人面前,他想到的不是隐藏,而是索求。

“你本來可以飛升的,阿堯,你應該飛升的。”

如果飛升了,就不用承受這份疼痛了。他這般優秀到招惹天道記恨的人,前途必然無量。

相榆眼角落下的淚被少年溫柔擦去,“我不想飛升。”

說到中間,他頓了一下,用更認真的口吻緩緩述說道,“我想和你在一起,在我有限的生命裏,和你一起再看看這天下。”

少年真摯的喜歡,抵過千金萬兩,抵過一整個春天。

這句沒有任何詞藻堆砌的話語,比相榆過去聽到的任何一句話都要浪漫。

“可是,商竹藥我後悔了。”相榆牽住了少年來沒來得撤走的手。

“我不僅想要你的這輩子,還要下輩子,下下輩子都和你在一起。直到花不會開了,太陽不再升起,等到劍宗的春天不會來了……”

每說一個詞,兩個人的心都是往下沉了一分因為兩個人都知道故事的結局。

忤逆不過天道,他們都希望對方可以得償所願。

如果我們都有選擇,阿榆我想會答應的。

可是,比起我活下去,我更希望你得償所願。

過去的吻都是收斂隐忍的,這次的吻一開始便一發不可收拾起來,掠奪,侵略。

相榆有些喘不過氣,往日裏,他或許會停下來,但今日他沒停。

直到,她微微推開他,他才停下來,可那雙眼依舊在她臉上流轉,“這不是夢。”

一切的感官是那樣的清晰,清晰到那陣來自靈魂深處的悸動。

相榆這才明白為何這次商竹藥索取地那麽瘋狂,他以為這是一場夢,和自己的重逢不過是他一人荒誕的夢。

商竹藥以為,他們再見就是戰場上了。

“你的經脈恢複了。”

對于少年靈力進入自己身體這件事,相榆已經習慣,青綠的靈力順着經脈檢查了一遍,商竹藥這才放心下來。

“左右是修複好了,以後修煉加倍努力,有朝一日還是可以回到你原本的實力的。”

相榆看着少年諄諄教導的樣子,不知為何突然有些想笑,有種看着自家小師叔成長的欣慰,他開口不再是往日裏那般随心所欲,嘴毒心善的了。

她來到這裏不過了了幾年但是确實那樣漫長。

她親眼見證了商竹藥的成長,也有自己的變化。

冥冥之中,相榆意識到更多的時候好像不是劇情推動着他們,而是他們去講述他們的故事。

在不斷的歷練中獲得成長。

“泠光劍我已經參悟了。”

商竹藥面上沒有半點驚訝,一副好像早就确信相榆會練成一樣的神情,幽幽道,“你要是沒練成,我可以把書吃了。”

“小師叔就那麽相信我?”

少年聽話後看向相榆,“相榆,你知道我見到你的第一眼是什麽感覺嗎?”

相榆開玩笑道,“莫非小師叔和我見面的第一眼就看出我是個練劍的天才?”

商竹藥悠悠掀眼看了相榆一眼,“嗯,你自己相信就好。”

“到外面別說你的劍是我教的,我怕丢臉。”

相榆笑了笑,在商竹藥臉側親了下,很輕很快的一下,“我已經有天下第一了,不需要再拿天下第一了。”

商竹藥沒有再出言嘲諷,耳根子卻悄悄紅透了。

“小師叔,你說除了人族和魔族之間本來的矛盾,是不是還有一股勢力在背後操盤,挑起戰争?”

江南陳府的事情,相榆後來和商竹藥複述了一遍,當時的商竹藥沉吟了幾秒,讓相榆不要多管這件事了。

“南明國,有一股勢力。”

商竹藥也是斟酌了一會兒方才開口,“他們将人族和魔族生下的小孩收為村民,将這樣一批到哪兒都不受尊重待見的孩子從小當做實驗品。”

“實驗品?”

“血脈測試,他們認為這樣出來的血脈既會有人族的智力,也會有魔族的蠻力,諸如此類的事情被仙門禁止很久了,但私底下卻從來沒有結束過這樣的研究。”

“攝魂也是其中之一。”

聽到商竹藥的解釋,讓相榆回想起了江南陳府時看到的陣法,不由得呼吸一滞,“莫非陳家背地裏也是參與者之一?”

“陳英接管了陳家後,我寫信詢問過,這陣法是她父親教她畫的。”

“陳英的父親?”相榆調動了腦海之中的劇情,也不過翻出了了幾句的過往。

“嗯,他曾經是天算子的弟子。”

商竹藥不冷不淡地扔下一句爆炸性的話語,但他好像渾然不覺,直到反應過來的相榆反問道,“那他豈不是你的師兄?”

少年搖了搖頭,有些無奈道,“這段關系有些複雜,因為我父親也曾是天算子的徒弟,要真的算起來,我應當喊他一句。”

相榆搶先回答,“大師叔。”

少年勾了勾相榆的鼻尖,輕笑道,“不錯,都會搶答了。”

他眼中的笑意将少女的心融化,這一刻讓相榆想到一個詞,怦然心動。

“你送我清心鈴,是什麽意思?”

少年頓了晌,不答反問,“阿榆覺得是什麽意思?”說着,他的手指漫不經心地蜷起少女的發絲,茶綠色的眼眸定定地,有幾分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期待。

“我還沒問小師叔為何生辰禮物送我一個舊鈴铛呢?”

相榆自然是知道這個鈴铛意味着什麽,但是和商竹藥親口和自己說定然是不一樣的。

只是倘若那個時候就喜歡自己了,相榆都覺得不太可能,可是想起商竹藥失憶後對自己說的話,相榆這一次想親自從他口中聽答案。

相榆不是那種會自己瞎琢磨的類型,有什麽問題她會直接提出來,而不是自己去想,因為比起自己所想,她更想從對方身上得到一個答案。

“為何是我?”這個問題落下的時候,窗外的狂風驟起,卷起庭前落花,蕭蕭作響。

相榆記得那個時候,自己明明也沒有做什麽,或者說也沒有做成功什麽事情。

她翻開攻略計劃書,第一頁就寫着明晃晃的一行t大字,“要想攻略下一個男人就要攻略下他的胃。”

相榆看着自己煮的黑糊糊的菜和綠油油的湯,陷入思索,這何嘗不算是一種攻略呢。

第二次,是夜半自己像個女鬼一般出現在人家的門口。

“我一直都不覺得自己有什麽值得你喜歡的地方,說真的,商竹藥,我覺得,你不會喜歡我這樣的女子,我覺得你可能會喜歡文靜的,或者是強大到和你可以并肩而行的,但是我只是一個練氣的小廢柴。”

相榆說完這話,煞有其事地嘆了口氣。

“而且我名聲很臭的,不像你受萬人敬仰,我的名聲可是出了名的不好,你随便找個人問問就知道,魔界太子是個多不堪的,強搶民男,奢侈無度。”

她的嘴被一雙手捂住,“我不在乎別人怎麽評價你,我認識的不是外人評價的相榆,相榆,你就是你。”

“以及——”

他的眉眼舒展來,帶着幾分如沐春風的溫柔,“你很好。”

相榆蹙起的眉,被少年撫平,“師兄曾經說過,人總該是為了是什麽而活的。”

“但是絕對不是因為別人的三言兩語而活着的,如果你聽了覺得不高興,可以和我說,但是絕對不要憋在心裏。”

商竹藥不在意世人的眼光,因為他本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他來去自由,可是倘若他的女孩在意,他會用盡全力去為她留下一身清風。

“我不太會安慰人,但是如果是你的話,我會努力去學。”

過往的商竹藥要和很多人接觸,可很多人往往都是點頭之交,他并不需要費勁心思去哄他人開心,更多的時候,是他人費盡心思想讨好商竹藥。

“你不是戀愛腦,你很優秀。你可以把旁人窮盡一生無法參悟的泠光劍學會,你是仙門大比的魁首,也是劍宗未來的希望。”

蓬萊夜,清心鈴。

寒山寺,長命鎖。

一樁樁一件件,恍若昨日。

“對了。”商竹藥指了指地上那本書,正巧翻開在最為精彩的一頁上,活色生香的畫面讓相榆不禁扭過頭,一口否認這絕對不是自己的東西。

少年似笑非笑,“我親眼看着從你袖口中掉下來的。”

話完,伸出手,輕易将書撈起,這書是墨翟生給的,相榆壓根沒來得及看一眼,如今被商竹藥拿在手裏翻看,不知道為何心底總有幾分局促不安。

“你聽我解釋。”

見商竹藥一目十行的看過去,相榆覺得有些話還是及時說的好,卻一個翻身,兩個人的位置徹底翻了個位。

“你喜歡年紀小的?”

相榆:……

心虛,但是之前相榆确實喜歡年紀小的。

“所以,你是覺得我老了,不行了是嗎?”

上次的三天三夜讓相榆記憶尤深,對上商竹藥幽深的眼神是這個字是絕對說不出口的。

這本書應該怎麽解釋。

但是相榆很快就意識到自己也無需解釋了。

相榆看到被扔到一邊的書本,吻得情迷意亂之時,她看清對方眼中染起的欲 | 色。

“姐姐,喜歡嗎?”

相榆實在是不知道書上到底寫了什麽才讓商竹藥突然有那麽大的醋勁。

“姐姐怎麽不說話。”

開口的聲音也是支零破碎的,相榆自然是咬着唇不出聲,可這只換得少年更加的放肆。

終于,“別。”

含着春情的少女像是春日裏熟透的桃子,少年輕笑了聲,耳鬓厮磨,“姐姐喜歡就說話。不然我不知道姐姐喜不喜歡,怎麽知道我會不會讓姐姐開心?”

一嘴一個甜甜的姐姐。

可幹出來的事情半點都不像個乖巧的弟弟。

相榆之前談的弟弟都很乖,沒有商竹藥這樣的,嘴上說的,是實際做的天差地別。

明明桀骜不馴,可如今一副乖巧的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他真得比自己小很多。

“很喜歡被叫姐姐?怎麽從沒聽你喊我一句哥哥。”少年的汗劃過鎖骨,落在一旁的衣襟上。

他的眉眼微微壓下來,手指穿過相榆的發絲,防止相榆的腦袋的碰到床頭,“喊一句,好不好?”

帶哄的語氣,讓相榆想起了什麽,但記憶很快一閃而過,什麽都沒抓住。

好熟悉,這種感覺好熟悉。

到底是在哪裏?是誰曾對自己說過?

察覺到少女此刻的走神,商竹藥不知為何心底有幾分慌張,“相榆。”

“我是誰?”

清澈的少年音帶着幾分低啞。

“商……阿堯。”

相榆的眼睛逐漸恢複聚焦,看向少年漂亮的面容,很輕的反問了一句,“我是不是喊過你哥哥?”

不是在這裏,而是在相榆之前的那個世界裏。

[恭喜女主清醒成功,開啓最終任務——證道。]

[任務詳情:殺死所愛之人,無情道飛升。]

全然不同的機械音,這次,周圍所有的聲音暫停,人物場景遠去,相榆擡眼,眼前的光屏上映着一行大字。

真正的系統,終于出現了。

或者,該叫它另外一個名字——天道。

第 97 章 萬徑人蹤滅(四)

萬徑人蹤滅(四)

君思晚看到北冥韻的信時, 已經是君城莞出發前往茲谷一周後的事情了,她當即清點領了自己的親兵,快馬加鞭趕到茲谷。

見到的便是這樣的一番場景。

她這輩子比之她的命還重要的弟弟跪在茲谷城牆前, 恍若守護城池的神明抵擋着敵人,十幾把的箭從他胸口穿透。

火紅的長發, 被血跡黏住了,那雙過去神采奕奕的眸而今失去了所有的顏色,灰暗沒有任何的聚焦。

那天的晚霞比她見過的任何一天都要紅。

可在她眼中萬物都失去該有的顏色, 她撲倒在地上, 哭得泣不成聲。

腦海中回想起之前和弟弟的争吵。

你明知那戰是他們的計謀為何還要前去!?

阿姐,茲谷十萬的百姓也是人命啊……

我們不能将他們作為棋子置之不顧。

這裏撐不過第三天, 到時兵盡糧絕之日便是破關之日,這戰本不該如此慘烈, 十萬人不應當全都死在城中。

阿姐, 我不怕死, 我只是不希望讓大家失望。

我怕黎民百姓不信任他們的國君,怕父皇覺得我太懦弱, 我是沒有其他皇兄那麽優秀, 唯一勝在在嫡子和家世上面。

所以朝中不少人對我都挺有意見的, 我都知道。

他明知這戰必敗無疑,可是他還是執意回去。

他說他是太子, 不能退,他退了, 民心就倒了。

她手裏将書信紙抓得緊緊的, 恨不得眼前擋在這城牆前戰死的是她, 而非君城莞。

“阿姐,我都知道的, 但是我不後悔。”

她描摹着少年的眉眼,淚水決堤。

為何她沒有早一點看到這封信,為什麽她不把他看得再緊一點再緊點?

君思晚一遍遍的質問自己,當她弟弟奔赴戰場的時候,她在做什麽?當阿莞守城知道自己贏不了的時候,他會難過吧,他還那麽年輕。

甚至,連他心心念念的仙門大比,他一場都沒參加過。

“阿莞你疼不疼啊?”君思晚的手指溫柔地撫過少年的面容,像小的時候弟弟撒着嬌,她輕哄那般。

可而今,物是人非,人走茶涼。

悲痛到不能自己,君思晚不記得自己跪了多久,只知道,天色暗了,周圍彙聚了成千上萬的百姓舉着火把陪在她身旁。

“皇上是個很勇敢的人,我為我之前的言行道歉。”

君思晚看不清來人,揉了揉眼睛,模糊的視線逐漸清晰開,眼前的八尺大漢赫然就是茲谷的将領,張明潤,張都督。

“若不是他,滿城的百姓來不及疏散。”

話還沒來得及說完,君思晚就扯着張明潤的領口,紅着眼睛厲聲質問道,“扔下皇帝逃走,你這是逃兵知不知道?”

“張都督當官十多年了,應該比我還要清楚吧!這就是你所謂的忠君嗎?我弟弟,阿莞他才二十多歲。”

張明潤的眼神逐漸黯淡了下去,低聲呢哝道,“對不起。”

“對不起有用嗎?我只想要我的阿莞回來!”

他死的時候才二十一歲,還差一個月就是他的生辰了。

張明潤難以遮掩臉上的悲怆,繼續解釋道,“對方隐瞞了兵力,兵分兩路,打算從後方偷襲,皇上命我帶兵一支,前往抵禦,而他帶了幾百人去拖延魔軍主力。”

“至少,城守住了,國也守住了。”說到後面他的聲音也很低,很悲傷。

垂柳依依,紫燕呢喃,一派綠草如茵的春景,相俞之品茶的手一頓,察覺到身旁人心不在焉的他挽起一副笑意,問,“怎麽了,心情不好嗎?”

相榆想到人界去,可是貿然前往,依照人族和魔族之間的交惡,她可能創業未半就中道崩殂。

而且魔界前t往人界也不是那麽容易的,相榆一個人怕是不行,需要一位金丹以上靈力的人族帶往方才可行。

“是不是上次的丹藥有問題?”

說起丹藥相榆都還沒回過神,後知後覺意識到,相俞之說的應當是為了給自己修複靈脈的丹藥。

相榆正想否認,卻聽少年佯裝無意道,“我本想叫林昭過來給你看看的,聽說她近來好像要去往人界采摘草藥。”

一扭頭,少女哪裏還有半點精神奕奕的樣子,頓時虛弱得好像風一吹就要被吹走,捂着自己的胸口,對着相俞之義正言辭道,“是的,我覺得上次吃完丹藥後,吃飯都不香,覺都少睡了一個時辰,最重要的是,上廁所都不順暢了。”

喝茶喝到一半的相俞之:倒也不需要那麽具體。

林昭睡覺睡一半呢,日上三竿,正是她睡覺最舒服的時候,躺在院子裏的搖椅上,享受着溫暖的陽光,結果下一秒就是被某個無良的黑心商人搖醒。

“林昭別睡了,你醒醒,你醒醒。”

林昭迷迷糊糊睜開眼,看清人後,放心地又閉上了眼睛,是墨翟生啊,他這個人素來最沒事找事了。

“林昭我聽消息說,你要帶太子殿下去人界采草藥是不是真的呀?帶我一個好不好,我還從來沒去過人界呢!”

林昭閉上的眼睛,驟然睜開,抓着墨翟生的肩膀,問道,“你方才說了什麽!再說一遍?”

見林昭這幅頗為不敢置信的樣子,墨翟生只好把方才的話重新說了一遍。

然而,林昭這次好像不是睡了,而是直接躺在搖椅上裝死了。

“這、這不行,我承擔不起的,她萬一死在路上,誰負責啊?”

聽見林昭的嘀咕,墨翟生覺得後背一陣發涼,下一秒,和林昭眼眸相視那刻——墨翟生知道自己這回恐怕是逃不掉了。

“你從哪兒聽來的消息?”

墨翟生幹笑道,“我是誰啊,白靈拍賣行少主,有點眼線不是挺正常的。”

面對墨翟生在這副慫乎乎的樣子,林昭是看不起的,“你的眉毛上有東西。”

墨翟生下意識伸手,下一秒便是看見一條小蛇纏住了自己的手指,對自己“友好”地吐着蛇信子,當場差點沒給他吓暈過去。

林昭環胸,甜美姣好的面容勾起一抹漫不經心的笑,此刻想起了,和沈臨平的第一次初見。

沈臨平是受到附近村民的委托方才來到村子的,村子裏當時到處都是和林昭一樣被抓過來的小孩兒,不過林昭運氣好,在一堆人裏最受頂頭的人重視,他們給林昭下的第一個命令就是殺了沈臨平。

“啊——我最怕蛇了!”

墨翟生的尖叫聲吵得林昭耳朵疼,恨不得立馬把他給扔出去。

一個口哨聲,小蛇乖乖地回到林昭的手上,末了,頗有些得意洋洋地瞥了眼方才痛哭流涕喊爹喊娘的墨翟生。

“你這般沒用,我怎麽帶你去人界?”

墨翟生當下剛想說話,就聽身後來人陰陽怪氣的聲音,悠悠道,“是呀是呀。”

墨翟生帶着兇狠的眼神扭過頭,對上的便是一雙熟悉的笑眸,“墨少主,好久不見啊。”

确認她身後沒有跟着人,墨翟生提議道,“我也不是沒有用的,我可以給你做小厮啊。”

堂堂魔界的鑽石王老五主動要求跟在相榆身後做小厮,依照墨翟生的想法,相榆拒絕不了這樣的誘惑。

果不其然,相榆點了點頭,朝墨翟生主動伸出手,“給我三萬魔幣看看實力。”

林昭沉默了。

墨翟生:白靈拍賣行一個月的收入不過就一萬魔幣,她這話的跟今天天氣真好似的,我差點就點頭了,還好還好。

最後在墨翟生的軟磨硬泡,以及死皮賴臉之下,三個人還是很快敲定了時間出發。

臨行前,相俞之看着庭院內搖曳生姿的雙生花,垂下眼眸,無意般問起,“知雪我等了阿姐多少年了?”

“18年。”

聽到這個數字,少年晃神了一瞬,執着地問道,“你說是不是很多事情都是沒法得償所願的。我越想把她留在身邊,她便越是想要逃離。”

知雪不懂這些彎彎繞繞的,只是用他的理解,“或許不是因為王爺,而是為了所愛之人。”

少年眼中劃過幾分落寞,“所愛之人,阿姐是我的所愛之人,可是我終究不是阿姐的唯一,更或許。”相俞之也知道了,現在的阿姐到底也不是過去的阿姐,有的時候但凡一點的偏差,都會造成很大的變化。

他不是不知道,可是他不願意知道,他寧願維持着這樣的關系,也不遠捅破那最後一層的窗戶紙。

知雪有句話留在心裏很久了,此刻還是沒忍住道。

“王爺,君城莞死了。”

“我之前在蓬萊的時候,太子殿下和他看樣子關系很好。”

相俞之手指拂過雙生花,手指指腹将花瓣一點點碾碎,側頭,“所以呢?”

知雪頓了頓,回:“是您借許瑾的那支魔兵。”

相俞之的面色一下子變得極為難看,要是阿姐知道了,不,自己不能讓她,知道這件事情。

車水馬龍的街市上燈火輝煌,各色各樣的店鋪小攤擺滿了兩側,人間一副熱鬧繁華的盛景,人群來來往往,門庭若市。

“南明國,我還是第一次來呢。”

相榆真心感慨道,距離上上次和北冥阿莞去到西炎國已經恍若隔世了,上次和宋溫三水去到滄溟雪山後,好像也過去了很久。

不同于相榆的感慨萬千,墨翟生對于人間的話本很感興趣。

不過才逛了沒一會兒,就見少年雙手拎滿了書。

相榆随意看了眼最上面的幾本書。

《霸道小師叔愛上我:深吻99次》

《惡魔師父住隔壁:我和我師父不得不說的二三事》

《人魚萌寶來襲:爹地往哪跑》

見相榆感興趣,墨翟生從底下悄咪咪地遞給了相榆一本,笑容意味深長道,“這本可是我重金買下的典藏版!”

相榆拿着這本書跟燙手山芋一樣,還沒來得及扔回給墨翟生,對方已經腳下一溜煙地跑了。

相榆本就無心逛街,走了沒一會兒,便憂心忡忡的,也不知道阿堯怎麽樣了。

像是想起了什麽,她從口袋中,掏出了仙門大比上拿到的一分為二的石頭,上次好像也是觸發了什麽,才會讓她一下子瞬間移動到了小師叔的面前。

瞧見相榆對着一塊石頭愁眉苦臉,林昭湊了上來,這不看不知道,一看還真有點,吓一跳,“喲,這不是瞬石嗎?”

“你知道?”

“嗯。”

相榆虛心求教道,“這個怎麽使用啊?”

林昭也是很久之前從書上偶然看到的了,“好像,你在心裏默念着一個人的名字,往裏面注入點靈力就可以了。”

話落,相榆便消失在了林昭眼前。

屋內的香袅袅升起,少年的發絲散落,正在熟睡之中,驟然身上多了重量。

睜眼魂牽夢萦之人出現在眼前,商竹藥以為是夢,不敢出聲怕驚擾了這個美夢,只是安靜地看向相榆。

有些貪戀地用眼神描摹着她的眉眼。

“阿堯。”

他低聲有些乖地回了個嗯。

“把衣服脫了。”

話落,商竹藥的腦子沒有反應過來,呆愣地看向少女,臉上還有沒藏住的不敢置信。

末了,他在心底自嘲地笑了笑,夢原本便不是平白無故的。

那些在心底深處,渴求的,欲和望被勾起,便不再會舍得放手,恰如此刻。

很卑劣。

但是少年情願沉迷于這個美夢之中。

第 96 章 萬徑人蹤滅(三)

萬徑人蹤滅(三)

和相榆一行人告別後, 宋溫總覺得心裏有陣隐隐的不安感,而這種不安感在深夜長寂之中被無限放大,愈發強烈。

夜深, 他睡不着,打算在客棧的庭院走走, 突然,一旁的房內傳來劇烈的咳嗽聲。

他猶豫了幾秒朝房間走去,這才驟然記起裏面住着的那人——是小師叔。

于是急忙推開門, 擡眼, 少年坐在月光之中,瞥見銀白的頭發那刻, 宋溫當場怔在原地,腳步動彈不得, 面色格外難看, “小師叔……”

少年的面貌依舊風華, 但那烏黑的青絲如今盡化作了白,宋溫這才明白, 飛升失敗怎麽會只是受了輕傷呢, 分明都是他忍着疼痛僞裝出來的。

“出去。”少年橫眉冷豎, 那方才捂着嘴的手掌心,宋溫窺見了一片血色, 他皺着眉,不解地質問, “你為何不告訴我們?為何要瞞着阿榆?”

宋溫落聲後方才意識到, 自己一番話好像有些失禮了, “我……”

“我說,出去。”這一聲便是徹底下了命令。

确認宋溫離去後, 商竹藥毫不憐惜地擦拭着嘴角和手掌心的血跡,雷劫之中,肝髒仿佛都在移位,他自己的身體再清楚不過。

可是,他不願飛升。

商竹藥費力地起身,坐回了床邊,一個小法術,頭發又恢複了平日裏的烏黑。

“阿榆,騙我也好,我不在意了。”

他曾聽過一句話,人一輩子心裏一定要惦念一件事或者是一個人,這樣活下去的每一天便都是有期盼的。

他沒喜歡過任何人,相榆是第一人,也是最後一個。

“我把心給你了,你喜不喜歡我好像也不是那麽重要了。”

少年從沒覺得自己那麽擰巴過,要是以前,他認為喜歡一個人便是喜歡了,不奢求對方有什麽回應,只要安康長樂便好。

可如今,他卻奢望星辰烈日為他傾倒。

可是日月又怎麽會為了他墜落?皆不過是虛妄罷了。

他捂住心口這才意識到原來自己也是會痛的,原來自己也并非百毒不侵,堅不可摧。

躺在床上,他覺得自己好像下一秒就會消失,可是,他還有那麽多事情要去做。

眼下他只有一個念頭,活下去,見她。

雲散煙消,相榆睜開眼,手中緊握着那塊逍遙峰的假令牌,擡眼望向眼前站着的陌生男子,對方眼中帶着盈盈笑意,嘴角翹起,頗有些期待道,“如何?你可願意與我為伍,彼時,我為王,你做你的女主,我們互不幹涉。”

通過相榆的神情,許瑾不難猜到,對方已經看到了所謂的真正的故事。

“商竹藥也是穿書者。”

聽到這話的瞬間,陌生男子眉眼彎彎,朝着相榆滿意道,“不錯,看來我确實沒看錯人。”

“這本書男主姓周,名淵,可不知為何,他的氣運太強了,本來屬于周淵的氣運也朝他傾倒,造就了你我如今見到的商竹藥。而天道的意思是撥亂反正,讓他一次次的身死。”

“而這次,是第三次,倘若他這次死去,那游魂便會一輩子被困在這個世界裏。”

陌生男子饒有性質勾唇,欣賞着相榆臉上出現的神情。

相榆不為男子的話所動,“天道容忍不了商竹藥,又哪裏容得了旁人,你想說服我,卻拿不出足夠的籌碼,不是太可笑了嗎?”

陌生男子莞爾一笑,繞着相榆走圈,啧啧贊嘆道,“你又怎麽知道我拿不出籌碼,相大小姐。”

“如果我可以告訴六歲那年救你出火場的那個人還活着呢?”

相榆神色第一次出現了些許的裂縫,這個人她找了很多年,但是依舊是杳無音訊,那年的火災發生的實在是太詭異了,一把火燒光了所有,也差一點燒死那年不過六歲的相榆。

“你也很想知道吧,只要你幫助我,我可以讓你獲得天道的認可,回到你原來的世界。”

可惜少女方才有些許動容的面容此刻對于自己說的話,有些過于無動于衷了,“你憑什麽認為你騙了我那麽多次後,還要相信你?再者,我在你眼中就是個那麽好騙的人嗎?”

許瑾笑笑,腦袋撐在手上,有些興致勃勃地看向相榆,“那我就不能放你離開這裏了。”

瞥見少女手上幻化出來的泠光劍,許瑾的笑容更深了,“傳說中的泠光劍的傳承之人。”

冰藍色的劍冒着寒氣,所到之處令人發寒,曾有“一劍冰封千裏”的美譽,只不過,“你的靈脈剛剛修複好,此刻若是貿然行事,可是會有生命危險的哦。”

這樣一句輕飄飄的勸告,沒有幾分真情,只有上位者的蔑視。

他一個翻掌,推帶着蒼白的靈氣直直沖向相榆,少女一個閃避,躲開了出其不意的一招,幾個身法,來到許瑾身後,劍觸及到男子脖頸處時,脖頸上轉動的陣法冒着金光晃閃了相榆的雙眸,閉眼的瞬息,蒼白的靈力落在少女的肩頭,巨大的沖擊使得相榆往後推了十多步。t

“以身為陣,真是個瘋子。”

面對相榆這句評價,許瑾不以為恥,反倒格外自豪道,“人陣合一,有何不好?你破不了陣,我也永遠都不會死。”

除非是飛升之人,許瑾笑了,這小丫頭沒有心性,就算有萬分之一飛升的可能也不會是她,換句話說,相榆這輩子下下輩子都不會飛升。

許瑾很有信心,他和她相處這段日子,他正是确信此女無飛升之可能,才敢在她猜到的時候出現在她面前,只因她殺不死自己。

有點小聰明,但無成大事之才。

許瑾笑眯眯地看着廢墟之中的相榆,擡步宛若一只矜貴的貓,“答應我就可以離開這裏,沒什麽不好的。”

“你要是想救他,我也不反對,可你看,不是你我不讓他活下去,不想讓他活的是天道啊。你就算神通廣大,也無法與天道抗衡,更何況,你也沒有通天之術,剛恢複靈脈的練氣,你有什麽本事可以救他。更何況,你還不知道吧,八道飛升的雷劫怎麽會是白挨的,輕傷?哈哈哈哈,也就你這種人才會相信。”

“飛升的雷劫每一道蘊含的都是飛升之人的靈力,無能者死在雷劫之中的不在少數,飛升失敗受重傷後不治身亡的更是不少。”

“你說,他會是哪一種呢?”

許瑾攥着相榆的下巴,欣賞着對方下意識痛苦的神情,“我不會讓你如願的。”

此刻相榆的話語在許瑾眼中宛若小孩子的叛逆,他寵溺地笑笑,手指畫圈,光圈迅速清晰,場景恰好就是宋溫幾人住的客棧。

場景拉近,相榆看到了熟悉的面容,幾乎是第一眼便看到了少年的白發。

少年一夜白頭,內傷有多重可想而知。

而這般低級的小法術,過往的他怎麽會發現不了。

欣賞着少女眼中的掙紮和悲傷,許瑾像是發現了什麽有趣的東西,“你在悲傷?你接近他,攻略他不都是任務嗎?”

在許瑾眼中,相榆接近商竹藥的那刻便是抱着利益,攻略的每一步也不過是為了自己可以回家,這樣沒有心的人,此刻竟然在難過,為了一個将死之人難過。

他很煩躁,對于這種理解不了的情感,他覺得異常地煩躁,下意識地他用指腹抹去少女眼角不自覺劃落的淚,而下一秒,許瑾将指腹放在唇邊,輕舔了一下。

鹹澀的。

還有種奇怪的味道。

感同身受不了的他,幹脆放棄理會少女,另一只手握拳,畫面瞬間消散。

“怎麽樣,這個交易?”他依舊笑着看向相榆,卻被一個巴掌打偏了頭。

相榆沒收勁兒,許瑾感覺自己的臉瞬間燃燒起來,火辣辣地疼。

空氣中安靜地可以聽見許瑾沉重的的呼吸聲,帶着微乎其微的怒火。

“你想怎麽樣,相榆?我對你的态度也夠好了吧,微笑不是你們最美好的語言嗎?”

少女仰頭冷笑了一聲,“許瑾,真正的态度不是用嘴說的,你嘴上步步緊逼,是因為你根本不在乎我的想法,在你心裏,我只不過是個可以幫你完成任務的機器。不是嗎?天道如何,我如何?我只是知道,我這輩子飛升不飛升的了未嘗可知,但我想讓你死,是一定會做到的。”

泠光劍穿透許瑾的胸口,他卻笑容放肆,手顫顫巍巍地抓緊插入心口的劍,收緊後,他像是壓根感覺不到疼痛,流着血的唇看着相榆,一字一句道,“你還真是半點不留情面,我的小師妹。”

這把劍沒有半分猶豫,直直進入他的心口,連角度說不定都是她算好的。

這點疼痛對他而言不算什麽,他描繪着少女的容顏,在這一刻,心裏突然滋生了幾分奇異的情感。

“為什麽你不對我笑?”這是他最後的一個問題。

他見過相榆的笑容,明媚的,腼腆的,張揚的,好像是冬日裏的一束暖陽,令人向往想要觸及,但是她好像從沒對他笑過。

許瑾的手在想碰到少女裙角的那刻,猶豫了,她的裙擺是那樣幹淨,她看向自己的眼沒有情感,恍若一捧土,“不為什麽,我生性不愛笑。”

男子笑了笑,到底是生性不愛笑,還是不願意對我笑。或許答案并沒有那麽重要。

但是阿榆,你分明最會騙人,卻可以毫不留情地對我說實話。

“你會後悔的。”

只要陣法沒有破,許瑾就不會死。

不知為何,許瑾面對既定的結局,有了幾分好奇,本該攔着相榆離去的他,這次選擇放手。

不為什麽,只是他很久沒遇到這樣好玩的人了。

“君城莞的命牌快滅了呢……以身守城,還真是——可笑至極。”

說完,男子從懷中的命牌收回視線,伸了個懶腰,有些百般聊賴。

“今日便到這裏吧,她會答應的。”

像是哄騙自己一般,他走入了光陣。

第 95 章 萬徑人蹤滅(二)

萬徑人蹤滅(二)

“……”見相榆面色凝重, 商竹藥心不知為何提了起來。

“怎麽了?”

相榆覺得應該是自己想多了,搖了搖頭,含糊其辭道, “方才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一件事,不過應該是我多想了。”

少年放在身側的手攥緊而後松開, 餘光掃過少女。

“你叫什麽?”

少年愣了瞬,嘴上回答道,“我姓商, 單字堯。”

“相榆, 榆木的榆,你可以叫我阿榆。或者, 你也可以叫我一聲小師侄。”說到最後三個字,兩人視線交錯。

少年輕咳了一聲, 有些不自在地扭過頭, 語氣依舊冷, “我大抵是不會有你那麽大的小師侄的。”

對于商竹藥的話,相榆笑了笑沒有再多言。

良久, “我們未來會在劍宗相遇, 不管你相不相信。”

少年眼中泛起陣陣漣漪, 擡頭望向少女眼中的神采嘴角不自覺地彎起幾分弧度,連自己都不知為何, 心底竟然有幾分沒有理由的信服。

“未來是什麽樣子的?”

少年話鋒一轉,目光定定落在相榆身上。

“春暖花開, 劍宗一派繁榮, 你是受人尊敬鼎鼎有名的商竹藥, 當之無愧的劍道第一,仙門大比的魁首, 無數人都喜歡你,人群為你歡呼,為你的掌聲好像永遠都不會停下。”

這樣的深山夜林,本就陰冷但少女的話就像是破開陰雲的刺眼陽光,少年安靜了很久,他并沒有聽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其他人呢?”

相榆像是想到了什麽,不知如何回答商竹藥這個簡單的問題,勉強一笑,“你想問誰?”

“你。”

他堅定的吐出這一個字時,相榆覺得內心動蕩地更加厲害。

“我……我呀,我會回到我該回的地方。”

“哦。”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所以我們還會再見面嗎?等你回去後。”他添了個條件,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的,他其實心裏很緊張,在問出這個問題的那一刻。

這個問題該如何回答呢。

明明答案就是簡單的兩個字可相榆如何都說不出口,于是,少年開口了。

“所以回家是你的心願,對不對?”

相榆看向少年,蒼綠的衣袂襯得少年氣質如玉,此刻發問小心謹慎,像是短短幾秒中,經過了一番深思熟慮才問出口的問題。

“是。”

這一字說出口那刻,壓在相榆心頭的千斤重的石頭驟然落地,而少年眉眼彎彎竟然是笑了,不知為何,相榆覺得這個笑容有些酸澀。

少年像是終于得到了一個最終的結局。

魔界的那天晚上,

商竹藥站在門前,門內清晰的對話聲落入他耳中。

他站在原地站了很久,始終沒有勇氣敲門。

她接近自己也不過是為了回家,原來這世間也沒有人是真得愛自己。

可是,商竹藥不知道為什麽就算是被騙了,他依舊沒法對相榆下手,劍者動了心,便再也拿不起劍了。

“騙我的……”回到房間,他看着虛空,突然覺得自己又好笑又可悲。

明明敲門就會打斷一切,明明他一劍就可以殺了她,可是他不僅不想讓這個騙了自己的女人死去,反倒,希望她可以如願以償。

月挂高樹,樹蔭低垂下斑駁的黑影,萬籁俱寂的深夜,一片幽深。滿魔城的燈火猶如星河散落人間,卻怎麽都照不亮夜歸人的夢。

門外傳來了敲門聲,商竹藥前去開門,一推開門,來人烏黑如墨的長發輕輕飄動,月光輕柔灑在她身上,給她披上了一層光,頭上的玉簪搖曳生姿,細長的眉眼含着微微的笑意,只是此刻,商竹藥并沒有幾分好心情,卻依舊恍若無事地問。

“那麽晚了,你應該不是簡單找我說句話那麽簡單吧。”

少年抓着門的手攥得緊了,面上依舊是風輕雲淡的模樣,淡淡道,“我準備睡了。”

女子有些狐疑,看了眼,身後商竹藥的燭臺,“你要睡了點什麽蠟燭?”

“……”商竹藥只是嫌屋裏太黑漆漆了,所以才點了個蠟燭,沒成想在相榆眼中就格外滑稽了。

女子絲毫沒有避嫌地摁住門,一個下蹲,從少年手臂之下進入了房間,“怎麽,不歡迎我?”

她惡劣道,“信不信,我今日就和你洞房花燭夜,把你給強娶了。”

那人站在燭火黯淡處,高馬尾服服帖帖,青白的發帶在黑暗之中,格外明晰,那雙眸很明亮,看向相榆顯得有些認真,“你對誰都是這樣嗎?”

相榆覺得商竹藥的問題有些奇怪,但還是嘴上安慰道,“不是,別人都是假的,只有對你是真的。”

這樣敷衍的回答,商竹藥卻覺得要是對方願意騙自己一輩子也挺好的,反正他也活不久了。

“伸手。”

“咔嚓”兩聲,鎖靈環被打開了,商竹藥看着眼前巧笑倩兮的女子,有些沒反應過來。

他死死盯着對方,似乎還是不敢置信,眸中倒映的少女笑眯眯道,“你回去吧,還有人在等你。”

她說完便想離去,被商竹藥抓緊了手臂,“……你就沒有什麽別的想要對我說的嗎?”

相榆想了想,确實有。

“上次給的糖沒了,給我帶點回來。”

“劍宗山下的豆腐包,我很想吃。”

眼見商竹藥忍不住要開口,相榆輕笑道。

“以及,人間春暖花開,我想你應該會好。”

清心鈴響了。

相榆看了過來,少年腰間的鈴铛一聲比一聲響得堅定。

像是加快的心跳聲,連綿的喜歡像是春日燒不盡的野草。

“……”他松開相榆的手,滿腹質問的話是再也說不下去了。

“他日若是再相見,倘若我要殺你。”

他沒說完話,從此而別,他是劍宗的掌門,而她是魔界的太子,兩人立場不同,此後再見面,便是刀劍相向,不死不休。

“那便殺我。”少女莞爾一笑,像那年仙門大比,兩人受困于蓬萊城,“死在你手裏,好像也不算太糟糕。”

他斂起眸中的所有情緒,掀眼,“死在我手裏你很開心?”

相榆回想起每一次驚醒的噩夢,“你為何會覺得我會殺你,相榆?”

他眼圈染了紅,靜靜地看向她,在靜候一個回答,一份執着的答案。

初見時,他在想這人很煩。

現在,他在想是不是自己招人厭煩。

“你應該走了。”

只是簡單的催促,她并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或許是t她覺得這個問題不重要,更或許自己在她眼裏也沒有幾分重要,攻略目标是嗎……

自己就只是個攻略目标嗎?

可是,阿榆,我動了心。

他轉過身,和她擦肩而過,全程,她沒有一句挽留。

所幸少年表現得很是正常,相榆心裏松了口氣,“你剛才說的故事……”

話還沒完,相榆一擡頭,密林盡頭,豁然開朗,入眼的是容納上千人的空地,空地上畫着一個巨大的陣法,正在運轉着。

底下密密麻麻的是人,其中一個半人半魔的男子擡頭朝上大喊,“快跳吧,別猶豫了。”

千千萬萬的人聲徹響于山谷之間,竟然都是催促少年快些赴死的。

“能被選中是你的福氣啊。”

“哈哈哈哈,一個靈修的廢物,要不是被選中了,不知道死在哪個街邊。”

“沒爹沒娘的,除了那張臉,怕是全身都被改造完了吧。”

靈修的廢物?改造?相榆的眸微怔。

到底有什麽,是她不曾知道的。

她扭頭,這才發覺少年穿的衣服的袖口很長,相榆沒多想,以為是單純是衣服不合身。

怪不得,他不讓自己靠近他。

“商竹藥,他們說的是什麽意思?”

少年冷硬的面容終于松懈了下來,一字一字地解釋道,“我不是劍宗的人,這些都是假的,我也不是你口中那個未來風光無限的小師叔。”他自嘲地笑笑,“我是個靈力都修煉不了的廢物,十多歲母親去後,我被帶到這裏,作為祭品獻祭蒼生。”

“逍遙峰的令牌是我花光錢買的,不值幾個錢,我可以把它送給你嗎?”

此時此刻,相榆不明白少年為何提出這樣的請求。

“你不想我救你離開嗎?”縱然,相榆知道眼前的商竹藥不是自己認識的小師叔。

少年聽到相榆的話,驟然熱淚盈眶了,“我……我從沒敢想過。我還騙你來此,我真是個混蛋。”

“你快跑,一直往左走,會有輛小馬車,離開這裏吧。這裏不該是你來的地方。”

商竹藥抹了抹淚,整理好了情緒,勾起唇角,少年人簡單不過的一個笑,此刻卻顯得那般彌足珍貴。

“我也要奔赴我的路了。”

他跑得那樣快,那樣堅決,快到相榆根本追不上他,也留不住他。

他在跳下去前往上扔了一樣東西,那是——他花光了錢買的逍遙峰的假令牌。

墜落那刻,他笑容璀璨,仿佛在對相榆說很高興見到你,沒有任何聲音,運轉的陣迅速吞沒了他,像是墜入大海的石子。

或許更像是是暴雨後的一束光陽,沖天的金光奪去了所有,本來陰沉的天空,放了晴,萬裏無雲。

空氣中的靈力濃郁了。

相榆抓着青白玉的玉牌,手指撫過上面的紋路,不知為何,想到少年日日夜夜的掙紮和無奈,想到其實人間百年才是一個人正常的生命軌跡,沒有那麽多的奇遇,有些人的出生便是旁人難以企及的高度,有些人一輩子活在他人光下。

世上沒有那麽多主角,但每個人都是自己生命的神明。

倘若商竹藥不是主角,那他的命運便是獻祭蒼生道。

倘若他不是他,那他又是何人?

遠在北冥的沈栀雪,看向魔界的方向,紅唇微揚。

“想必你也發覺了吧,這個世界,不止你我是界外之人,你那位小師叔也是界外之人呢。”

沈栀雪不嫌熱鬧的倚靠在門外,但餘光掃到房門上的白绫,臉上的笑容頓時又散去。

第 94 章 萬徑人蹤滅(一)

萬徑人蹤滅(一)

手中刻有北冥韻三字的命牌化為一捧煙塵, 湮滅在了茫茫衆生之中。

誰都留不住什麽。

誰也都留不住誰。

“傻子,還真是個傻子。”沈栀雪的聲音哽咽住了。

魔界,

盛夏炎熱的風撲面而來, 荷花盛開得搖曳生姿,花瓣在陽光的照射下更顯細膩豔麗, 流水在木橋下潺潺。

“還沒打探到消息嗎?”過去半月,關于西炎所有的消息都被封鎖。相榆苦于無法随意離開魔界,時不時還要應付相俞之。

知钰搖搖頭, “沒有。西炎國的消息都被封死了, 漏不出半點風聲。”

相榆嘆了口氣,撐着腦袋, 她兩天沒閉眼了,眼睛有些酸澀。

見相榆一連打了三個哈欠, 知钰在一旁勸慰道, “太子殿下, 你去睡一會兒吧,我再去人界打聽打聽。說不定就有你那位朋友的消息呢。”

相榆搖了搖頭, 掐了掐自己的臉試圖讓自己清醒一些, 可或許是氣氛太過于溫暖了, 讓她不由得有些昏昏欲睡。

[你好宿主,請問我該如何稱呼你?]

這句話突然閃過相榆的腦中。

有些想法倏然連成, 本來讓相榆苦思冥想的事情終于有了答案。

見本來自家昏昏欲睡的太子突然大笑起來,知钰半晌摸不着頭腦。

太子這是怎麽了, 突然那麽開心。

“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

知钰在心裏納悶道, 太子到底在說什麽,什麽原來如此?自己怎麽一句話都聽不懂。

穿書帶個系統, 相榆從來沒懷疑過這兩件事,可倘若這個系統并不是所謂的系統。

所以它的稱呼才不斷地在變化,時不時裝作一副系統的樣子,時不時更像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所以,才會有喜有怒,有愁有憂。

只因他不是一團冰冷的數據,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他會因為相榆不服輸,生死垂危之時怒罵相榆。

也會因為相榆開啓副本而歡快。

更會因為相榆的行為而不解疑問。

他裝得不錯,相榆從來沒懷疑過他,只因為他是相榆最開始身處這個陌生世界唯一的引路人。

如今意識到這一點的相榆與其說開心地笑了,不如說是被氣笑了。

所以,所有的不過是這個人的一面之詞,他自以為抓住了相榆最想要最希望的東西,引誘她入局。

知道那麽多事情,還那麽費盡心機的人,她腦海中只有一個人的姓名。

許瑾。

許瑾殺師的消息是商竹藥告訴相榆的,那個時候的商竹藥垂眸,第一次在少年眼中看到那麽濃烈的悲傷的情緒,多年的師兄情不作假,這是相榆的師父,也是她的師兄。

知钰退下去了,相榆朝着虛空發問,“我該是叫你系統呢,還是許瑾?”

這次對方回複的很快,系統機械音逐漸被清朗的男聲取代,“小師妹确實聰明。”

這句阿谀奉承的話相榆并沒有聽進去,而是冰冷發問,“你是許瑾,那他又是何人?”

許瑾輕笑了聲,“小師妹不妨猜猜?”

相榆沒心情和許瑾繞彎子,直截了當道,“不猜。”

對于少女不耐煩的惡劣态度,許瑾好像沒有幾分在意,依舊是頗為笑吟吟道,“不猜便不說。”

“你愛說不說。”相榆對許瑾沒有幾分好脾氣,破罐子破摔道。

男子笑笑,沒說話了。

良久,“我是許瑾也不是,我是上一個穿書者,任務失敗後成為了這個世界裏的許瑾。我們會被抹去作為穿書者的記憶,扮演書中的角色,而我卻意外沒被抹去記憶,為了和天道抗衡,我選擇從無妄涯跳了下來,醒來後,便出現在這裏,我為了不讓你發現端倪,便假裝為系統。”

對于許瑾的招供,相榆沒有幾分懷疑,“沒有任何邏輯的任務,零散的世界觀。”

相榆偏向許瑾沒有說謊,“所以才會出現各種沒有任何聯系的任務。”

若是機械的系統那麽它的任務是清晰而連續的,要麽是拯救蒼生,要麽是作為惡毒女配霍霍他人,要麽便是救贖書中的美強慘男主男二,而這個系統頒布的任務什麽都沾一點,相榆記得最開始接受到許瑾的劇情之時便沒有任何所謂的任務目标,只是模棱兩可地被告訴,推動任務劇情可以開放積分系統。

而許瑾發布的第一個任務是拯救宋溫的be結局。

後來又因為沈栀雪的離開,許瑾告訴相榆這個世界必須要有一個女主不然世界便會走向崩塌,推着相榆被天道選為了女主。

“夜深濃情是你編的,符咒是你下的,而不是陳英。”

許瑾倏爾放肆地笑出聲,“哈哈哈小師妹的想象力未免也太豐富了些,這些猜測,你又有何證據?”

尾音上挑,對方絲毫沒有任何被戳穿時的驚慌失措,聽到相榆的說法像是聽到了一個極為好笑的笑話,除此之外,別無多餘情感。

“下咒之人可以控制被下咒之人的夢,陳英和我不過幾面之緣,就讓她給商竹藥下咒,讓他夢到我不是過于荒謬了嗎?相反,對于你這個一心想要再創造一個女主的人而言,不過是順水推舟,推我走向商竹藥的身邊罷了。”

如果這是一個局,兩人最初的靠近都是因為他的操縱,相榆不知怎麽形容這種感覺。

“你讓他夢到我,想看他動情,想看他跌落高臺,想看他以身祭蒼生道。你恨他嗎?”

相榆覺得此刻自己就像是許瑾的一把刀,受這個過去的穿書者操縱,“我怎麽能不恨他。”

“他一次次殺我,每次都是那樣一雙冷的眸,捅入我的心口。他太冷漠無情了,在他眼中好像所有一切都是虛無,我想看他沾染世俗的情感,為情所困,為感所憂,讓他成為這天下的獻祭品。”

許瑾說到這裏開始有些癫狂了,“哈哈哈哈,在他放棄飛升的那一刻我就成功了,天道不會要一個不求上進的男主,而你也會成為這本書真正唯一的女主角。”相榆蹙眉,并沒有認同許瑾的話。

“你說我們,是指這個世界還有和你一樣的人。”相榆抓住許瑾方才話語裏的漏洞,逮着問道,“既然你是這一世的許瑾,那我看到的許瑾是何人?”

對面安靜了很久,優雅道,“穿書者,只不過,他的任務不一樣。”

“他負責的是,鏟除一切障礙,做這個世界的男主。既然你那麽想知道這些事,不妨讓你看看屬于這個世界的真正的故事。”

清潤的男聲遠去,眼前驟然陷入一片黑暗。

相榆睜眼對上的是一雙比蒼明雪山還要冰冷的眸,對方的眼底只剩下冷意,毫無情感地開口,“走得動?”

眼前的人是阿堯,但又不知阿堯。相榆不知為何心底升起了一陣詭異的感覺,可眼下卻不知該如何形容這種奇怪的感覺,她茫然地點了點頭,目光卻落在對方的腰間那顆清心鈴以及翡翠白玉而刻的逍遙峰的令牌。

“前面很危險,一不小心就會迷路,我沒有十足的把握,你若是害怕,到這裏便可以離去了。”

他的口吻滿是疏離,是面對自己不曾有過的禮貌和客套。

話才剛落下,商竹藥也不期待能立刻得到對方的回複,可耳畔很快聽到女子的聲音,“你不怕,我自然不會怕。人生在世,總得在生死一線經歷過了,才是值得回味的一生。”

商竹藥抿唇沒說話,朝相榆遞出滄溟劍,劍收在劍鞘之中,他捏着劍柄,“你拉着劍鞘。”

這裏是仙門大比的秘境,眼前的商竹藥年歲要更小一些,看着剛滿十七八歲,身上有浩然正氣,眼神坦蕩而清明。

不明所以的相榆選擇相信商竹藥,跟着他走入了這一片的密林。

“你好t像很害怕。”

眼睛盯着少年後背的相榆腳步一頓,“我給你講一個故事吧。”

他沒回頭。

相榆沒拒絕。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個小男孩,他一出生就雲霞漫天,承祥瑞之氣,父母都很開心,覺得這個孩子以後必成大器,可是好景不長,魔族和人族打仗了,這個既有着魔族血和人族血脈的孩子突然一下子失去了父母。”

“他在哪裏都收到歧視,鄙夷,人族的人因為他魔族的特征讨厭他,魔族之人看不起這個看着很像人族的魔族,世上沒有一個地方可以給他容身。”

講到這裏,身後突然傳來女子的驚呼,下一秒,香玉入懷,年不過十七的商竹藥立刻紅了耳朵,想推開相榆,但是哪哪好像又都動不得,怕碰到不該碰的地方,于是幹脆認命地閉上眼,聲音依舊清冷提醒道,“相姑娘,男女有別。”

誰料下一秒,脖頸被纖纖玉指環繞,耳邊傳來一句女子戲谑的,“小道長,你臉紅喽。”

“可是我好怕,你摸我的心跳得快不快?”相榆的手都快拉到商竹藥的手了,誰料少年一個背手,話語裏總算聽出幾分失措來,“你先下來,我們再講話。”

到底還是個十七歲的少年郎,沒有後來的商竹藥那麽難纏。

“叫聲姐姐,我就下來。”

“……”

相榆彎着眼饒有興味地對上少年茶綠色充滿春意的眸,等候着對方的答案。

對方死死抿着唇,看樣子是半個字都不願意說了。

相榆都準備自己跳下來,找個臺子下了。

這個時候,耳邊傳來了一句輕得仿佛蚊子叫的聲音。

很含糊的二個字,“姐姐。”

相榆愣在了原地,或許是相榆太安靜了,少年反倒有些不滿意了,“我喊了。”

潛臺詞是你可以下來了。

但是沒想到的是女子竟然直接愣住了,“……”

“你叫我什麽?”

少年莫名地看了眼相榆,“不是你讓我叫的嗎?”

相榆看着少年,意識到了不對的地方。

一個一直被自己遺漏的地方。

第 93 章 千山鳥飛絕(四)

千山鳥飛絕(四)

西炎國郊外,

“茲谷,城高六丈,易守難攻, 依臣的想法,皇子應該截斷糧草, 士兵無糧,自然會不戰而潰。”

“呵。”聽見角落中男子輕蔑的笑聲,周沉的臉瞬間沉了下來, 心裏有些許不高興, 用挖苦的口吻反問,“那依許公子所言, 有何高見?不妨說來聽聽。”

“既然喜歡守,那就讓他們守個夠便是。”白衣男子一雙桃花眼勾起, 好似春光潋滟, 說不出的風流倜傥, 說出來的話卻無情而又冷漠。

“反正他們喜歡守不是?”

翌日,

“報——”官兵的一聲高呼

官兵慌慌張張跑進來, “張都督, 城中突然起了疫病。以城中心為爆發點, 城中很多百姓染了疫病。”

“城中的大夫呢?”張明潤問道。

官兵面露幾分難色:“疫病就是從張大夫家開始傳播的。”

“而且……”見官兵支支吾吾的,張明潤揉着太陽穴, 不怒自威,有些不耐煩, “有什麽話直說就是, 現在這個關頭不必賣關子。”

“而且, 張大夫的兒子最近在我們軍隊幹活,在不知情的情況下, 将疫病帶入了軍隊之中。”

張明潤覺得腦子像被針紮似的疼痛起來,疫病,行軍打仗多年,他就沒見過那麽惡毒的招。

茲谷好端端的怎麽正巧會在這個節骨眼上突發疫病?

張明潤不怕輸,但是他怕得是輸得一敗塗地,折了兵還失了城池。

“給徐大人的書信還沒有到嗎?”

“回都督,三日前,徐大人投誠了。”

張明潤臉色氣得鐵青,嘴唇緊繃成一條線,雙眼仿佛都在燃燒着怒火,“這個膽小如鼠的懦夫!遇到事情就投誠,他當是兒戲嗎!”

“他這個蠢蛋,現在這個時候投誠是等着七皇子帶兵兩路包抄我嗎!”

張明潤覺得自己氣得頭暈腦脹,如今戰事告急,茲谷雖作為邊疆之地,但地處九江上游,一旦被攻占,後果不堪設想。

倘若茲谷淪陷,順着九江水路打過去,直取西炎都城,敢問他徐治考慮到了幾分!

“附近的還有何人?”

“回大人,附近還有周刺史告老還鄉在鹹明。”

張明潤思忖了片刻,周刺史先前和自己交惡,此人摳門不說還特別小心眼,但此下戰事告急,“給周刺史寫信,讓他把城中大夫護送至茲谷西門。”

“慢着!”張明潤垂眸,都有些想象不到有一天自己會說出這樣的話,“寫的時候,誠懇一點,就寫,我張明潤求他。”

“張都督!”官兵跟着張都督征戰數十年自然是知道這位的脾性的。

當年晝都一戰争,張明潤因為敵軍羞辱的一句話,站在城牆上,一箭取了對方的性命。

“快去吧。”張明潤起身,看向窗外,“我想皇上那邊應該有所動靜了。”

狼煙四起,戰亂之中,君城莞并不是他唯一的選擇,但是既然是故人之子,他願意給幾分機會。

梨花染血,明明春日未盡卻已掉落了滿地。

清晨的天剛破曉,天際第一抹白方才出現,戰鼓聲便轟然而起。

戰場上的喊殺聲震耳欲聾,血腥味彌漫在空氣中。兩軍對陣一時竟然也是不分上下。

張明潤站在城牆上,眼睛微眯,“那邊什麽東西過來了。”

官兵立馬緊張地問道,“不會是七皇子的增援吧?”

張明潤安靜了晌,“不知道。”

可是如果不是,又是何人?

“有人奏古琴。”一旁的官兵罵道,“哪個王八犢子現在給我彈琴的!都什麽時候了,還彈。”

琴音如同激流勇進,激昂高亢。

而這首曲子,張明潤聽過很多次。可彈得這般出神入化的,他只見過兩人。

一人早已消逝于江湖之中,他多年沒見過了。

另外一人,便是那人唯一的親傳弟子——君城莞。

馬車內,颠簸阻礙不住少年琴音之流暢,宛若江流奔海帶着勢不可擋的力量襲來。

紅發少年發絲高挽,幾縷碎發劃過耳側,指尖在琴弦上躍動,纖纖長指,彈弦勾弦,帶起陣陣餘音,袅袅餘音向周圍散去,泛起紅色的靈力波紋層層。

人未至,曲先至。

憑借一曲,帳中的許瑾勾着腦袋,嘴角上揚,露出一抹笑來,“福音太子,啧,這琴聲确實不錯。可是此時趕過來,恐怕是單槍匹馬而來吧。”

君城莞要來,是他自己的意思。

太傅所言,茲谷若是守不住,棄城便是,可是城中三十萬百姓何其無辜,太傅是文官,不了解前方的情形,覺得茲谷城棄城不足為懼。

可君城莞幼時跟随師父出來,茲谷他知道的,這個地方若是守不住,那西炎都城便是守不住了。

若是幾年前的他,或許會覺得西炎國存亡與否,百姓過得幸福與否,離他思考的事情何其遙遠,他只需要做好自己,足矣。

他是父皇母後的兒臣,是皇姐的弟弟,他是君城莞,一個人的君城莞。

可是今日不同于往日,他不能自私,他不能放下茲谷的萬千百姓,更不能讓西炎國從此滅亡。

不知為何,琴弦上落了一滴淚,他沒有想象中的勇敢,他也會害怕,害怕守不住城,害怕回不去,害怕見不了想見之人的最後一面。

皇姐,太傅,這是我最後一次叛逆。

這一次我想自己去做一個選擇。

一個屬于我君城莞的選擇。

電閃雷鳴,虛弱之中,床榻上面色如紙的女子睜開眼,黑眸盯着床頂看了會兒,雷響過後,窗外下起了暴雨,雨聲敲打在窗,窗戶閃過白光。

夜深了,沈栀雪蹑手蹑腳地走了進來,輕聲把門給關上。

轉身,正巧北冥韻醒了。

“沈姑娘,你來了。”沈栀雪看着北冥韻重重地嘆了口氣,“你該聽我的。”

北冥韻笑了笑,有些釋然,“左右都是一個死局,我倒想死得更明白些。只是,我想向你問個問題。”

沈栀雪在床邊坐下:“想問什麽?”

“為何我看不到阿榆和小師叔的命數。”

沈栀雪抿唇一笑,伸出食指指在唇前,詭谲道,“界外之人的命數豈是你我可以看到的?”

北冥韻搖了搖頭,她并非是沒看到阿榆和小師叔的命數,而是本該死去的兩人如今都活在世上。

在她看到的命數之中,阿榆被人推下無妄涯後便死去了。而小師叔,他在十歲那年死在了普陀寺之中。

雖說奪舍一事北冥韻并不是沒有聽聞過的,但是,界外之人?她蒼白的臉擡起,眼下藏不住的憔悴,可目光卻那般堅定有力。

“你也是界外之人。”

篤定道,甚至沒有半點反問的口氣。

沈栀雪把手一攤,有些無奈,“說實話,我有的時候真的不喜歡太聰明的人。你也是,他也是,有的時候明白得多,未必是件好事。”

這句話,沈栀雪在離開江南陳府城前和北冥韻說過。只是那個時候語氣玩味,像是随口一說。

而今,北冥韻才明白句中的意思,可自己卻也早已成為天道的傀儡。

她猛得咳嗽起來,弓着身子,雙手捧住咳嗽的胸口,仿佛下一秒就要把肺都給咳出來。

一杯茶水遞到了北冥韻面前,她忍着猛烈的咳嗽,顫抖的手方才把水灌入口中,一個咳嗽,手一抖,茶水便倒在了被褥上。

“你這樣,何苦呢。”一旁安靜的看完全程的沈栀雪開口道。

她不明白北冥韻的選擇,知道又如何,她難不成真得可以逆了天命?

順勢而為,這是沈栀雪遵循的法則。

“是啊,我這樣是不是很糟糕。”沈栀雪側頭,似是沒想到對方會說出這樣的一句話,卻見北冥韻溫柔的語氣緩緩道,“但是我想過未來的,我想我會收一個徒弟,我會教她怎麽去結陣,教她要給什麽樣的人算命,教她人世間百态,告訴她。

這天下很美好,人世間很值得。

更重要的是,和所愛之人堅守天下正道。”

北冥韻眼中的光逐漸淡了,但是她強撐着精神,以釋然平淡的語氣,敘述道,“其實我很開心。

在我短暫的一生之中,可以遇到你們。

過去我的日子很無聊,也很枯燥。我不明白未來何往,但是散宴離別那天,我好像明白了自己心之所往。

刻苦修煉,守護一方黎明蒼生。”

沈栀雪知道這話不是對自己說的,但是耐心的站在一旁沒有說話。

生命的倒數,北冥韻無力回天,喃t喃道。

“我好想回到那天。回到我們不認識的那天,回到一切的起點,那我應該會更好的過完那段美好的時光。

可惜,世上沒有如果二字,正如——

我等不到你我重逢的那天……”

天上的星子黯淡了幾分,烏雲遮住月光。

梨花落了滿地,北冥韻睡去了,沈栀雪知道這一睡便不會再醒過來了。

她看着手上熄滅的命牌,垂下眸,站在房中很久都沒說話。

這一輩子很長,路遙馬疲,這一輩子很短,甚至來不及說一句告別。

沈栀雪不知道為什麽,心底有些發堵,她替北冥韻攏好被子,像過去的每一次,只是這一次,主人徹底地睡去了。

北冥的雨停了。

夜很靜,比過往的每一個夜都要安靜。

第 92 章 千山鳥飛絕(三)

千山鳥飛絕(三)

第一道天雷落下, 狠狠劈在少年身上。

飛升一共需要承受九道天雷,如今這一道天雷已經看得相榆觸目驚心。

見少女合十雙手在一旁念念有詞,白狐的嘴角抽了抽, “你這是?”

相榆噓了聲,“別吵, 我在為阿堯祈福呢。”

沒想到這樣的人竟然還信點鬼神的,不禁讓白狐有些出乎意料,“你還信這種?”

少女目光堅定, “寧可信其有, 不可信其無。”

白狐努了努嘴,目光放在雷雲中央的少年, “說實話,你剛才喂我吃的丹藥, 是不是借我的妖力沖破了蒼明雪山的屏障。而由于蒼明雪山千百年來的靈力湧入, 給了他飛升的契機。”

白狐在這邊解釋的頭頭是道, 卻見少女看着她,認真道, “可能是這樣子的。”

白狐:所以——你在喂我吃丹藥之前是一點兒也沒考慮到我的死活是嗎?

妖的命也是命!

時間匆忙, 薛泠來不t及跟相榆解釋具體緣由, 所以相榆對于具體的原理也不了解。

“已經落下八道雷了,該是最後一道了。”

最後的一道雷裹挾着金光, 嬰兒拳頭粗的雷眼見就要劈下來,這個時候, 一個巨大的光陣出現在少年頭頂。

距離有些遠, 白狐眯着眼, 看清了,“這是——守心印!”

只差最後一道雷便可飛升, 相榆揪着衣裳,焦灼的情緒席卷而來,“他身上的守心印為何會現在出現?”

守心印,守心所用。

“他身上的守心印一旦現在裂開,之前的八道天雷便是白挨了。”

白狐嘀咕的聲音傳入相榆的耳中,“守心印反噬,他身在雷陣之中,生不如死。修為倒退不說,性命堪憂。”

“要不怎麽說千百年都沒有人飛升呢?”白狐千百年不是沒有見過飛升的雷劫,只是像少年聲勢那麽浩大的還是第一次見,只可惜,天妒英才,死在飛升雷陣之中的并不在少數,受旁人嫉妒設計死在飛升雷劫之中的,她百年前就見過一個。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這少年身上會在這個時候出現,但是現在這個關鍵節點,守心印無疑就是一個催命符。

等下,白狐站在原地,有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湧上心頭,或許壓根就不是守心印現在出現,而是少年故意為之,故意讓守心印的反噬在現在發生,他在想什麽?飛升雷劫之中人人都想着如何活下去飛升,可他想得竟然是如何可以不飛升。

是他放棄飛升的這一事實讓白狐的大腦都呆住了。

“你喜歡這個蒼生嗎?”

商竹藥回想起江南那個晚上,他朝相榆問的問題。

喧嚣的雷聲逐漸遠去,取而代之的是那刻的寧靜。

他當時是為何問下這個問題的呢?因為不甘。

但是,當第八道天雷落在他身上的時候,全身的筋骨仿佛都在重塑,蝕骨的疼痛之中他受着最後一份清明,或許壓根就不是上蒼無意中選擇了他,而是他選擇了蒼生,因為這個蒼生還有那麽多人值得去守護。

生死又何妨,為守天下蒼生為己任,除魔衛道。

商竹藥想起兒時罰抄了成千上萬遍的心經,想到了少女認真的神情,看着自己一字一句道。

“阿堯,你會長命百歲的。”

他還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此刻,還有人等着自己回去。

這世上至少……還有一人是為自己而來。

“破!”

少年擲地有聲的一字,胸口前的守心印驟然碎裂,守心印的反噬迅速吞噬着天雷中蘊藏的神力。

本來即将落下的第九道的天雷就被像上天緊急撤回一般。

雷聲停了,烏雲朝着周圍散開去,飛升的鐘聲沒有響起。

出乎意料的,人界不少宗門大派的長老皆是不由自主的舒了一口氣,像是松了一口氣,格外慶幸對方沒有飛升。

千百年來,飛升的人确實不是沒有,但宗門之中明争暗鬥,要是劍宗這種清廉的大門派還好,不少的門派之間勢力勾結,相互制衡不讓所謂可以飛升之人飛升。

雷劫的烏雲散開,人間大雪落得好一番幹淨。

少年跪坐在大雪之中,一把紙傘遮住了風雪滿身,他擡頭,對上少女夾雜着碎光的眼,格外溫柔的一句,“阿堯,我們回家。”

人間陽光大好,天亮了。

無垠草已經被相榆收好,蒼明雪山,也該是時候離開了。

“小師叔的傷如何了?”

蒼憫瞥了眼商竹藥,“奇跡,那麽粗的雷要是打下來他必死無疑,現下只是受了些外傷,斷了幾根骨頭,養養就好。”

相榆朝蒼憫點點頭,表示了然。

“無垠草拿到了?”面對蒼憫,相榆沒有隐瞞,拿出裝無垠草的盒子,“無垠草入丹藥的藥方可有?”相榆身後的知钰立馬擠上前來,“有的!有的!”

見識過蒼憫妙手回春的醫術後,知钰算是對這個大字不識的大夫刮目相看了,如今看着蒼憫不由自主地帶上幾分嬌羞。

“我現在給你?”知钰說着就往口袋裏掏出了一張紙,沒細看只顧着遞給蒼憫了,待女子結果細看之時,眉頭皺起。

相榆還以為是藥方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湊上前去,不想,這張藥方壓根不是藥方而是懸賞相榆的懸賞單。

見二人都是沉默,苗淼也湊了上來,看情的那一刻,指着知钰哈哈大笑,“還自稱是阿榆手下最得力的助手呢哈哈哈哈哈。”

知钰不明所以,走上前來看到小廣告的那刻,他石化在了原地,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既然留在自己這裏的是懸賞單,那自己扔入火海燒掉的,豈不是……藥方。

知钰欲哭無淚,“太子,我好像把藥方扔入大火裏燒掉了。”

相榆:得力助手。

“無礙。”木已成舟,相榆自然不會把知钰如何,“無垠草入藥要謹慎,注意的事項我寫在紙上了,你帶回去。”

告別那天,蒼憫朝相榆伸出手,相榆會意,被蒼憫緊緊抱住。

“我們還會再見的。”

蒼憫想,等下次見面的時候,她或許就會記起來了。

回去的路上,氛圍和來時大不一樣,仙門弟子們發現,他們也沒有那麽接受不了魔族,他們沒有想象中那麽壞,知钰雖然直來直往,但是生死存亡之際,還是會替他們考慮,讓魔族的人帶着他們下山。

相榆一行人要回到魔界,分道揚镳之時,衆人竟然都有些舍不得。

“有緣之人必會重逢。江湖渺渺,自會相見。”

聽到相榆的話,像是撥雲見霧,衆人揮手告別。

“太子,等你修複好經脈,看還有哪個孫子敢叫你廢物,叫一個我就廢一個。”

相榆停下腳步,扭頭看着知钰沒有說話,這眼神看着知钰都有些心虛,“怎麽了太子殿下,怎麽突然就不說話了。”

“除了相俞之借兵給許瑾之外,你是不是還有事沒告訴我?”

知钰撓了撓臉側,打着馬虎眼道,“太子,王爺也是為了你好。”

“既然是為了我好,那為何不敢和我說?”

“還是你也知道,我知道後,會拿你是問。知钰,人界有句話,人不可事二主。”

相榆不會将一個有二心的人留在身邊,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知钰收起平日裏不正經的樣子,安靜了很久。

相榆并不着急獲得知钰的回答,對于知钰而言猶豫糾結甚至拒絕自己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只要您不發派知钰去貼傳單,知钰願意為您舍生入死。”

知钰半跪,朝相榆俯首稱臣,相榆如此清晰知曉自己所處的位置,看向不盡的燎原,不知為何,總算明白了上位者的無奈。

權力變成枷鎖的那刻,當權者又會有多自由。

于是,知钰既然選擇了相榆,自然也不會把事情向相榆隐瞞。

“許瑾在太子殿下進入蒼明雪山不久之後,朝王爺調了一支兵隊,攻打西炎。”

西炎國,城莞。

少年紅發黑眸笑容洋溢的模樣仿佛出現在相榆眼前,“西炎善戰,他調兵攻打不是自尋死路又是什麽?”

知钰對此也只是一知半解,照着信中的內容複述道。

“西炎國君病逝,西炎國朝廷因為皇位動蕩不安,內戰紛擾,此刻攻打實乃良機。”

“更何況……”知钰說到這裏頓了頓。

“君城莞雖坐上皇位,但謀略不精,西炎朝廷之中虎視眈眈,他和西炎的七皇子達成協議,一旦成功,扶持他上位。”

知钰離去許久了,相榆坐在客棧的床邊覺得眼皮跳個不停,心不住的慌張。

上次和系統談判過後,系統承認關于商竹藥的劇情部分進行了篡改,但其餘的情節皆是正常進行。

西炎國動蕩發生過不假,戰争的前期甚至節節敗退,但是原著劇情裏,有一人守住了城池防線,此後西炎勢如破竹,打敗了魔族的入侵。

阿莞既然已經作為國君,必然不會上戰場,如此,應該不是他。

只是許瑾到底要做什麽?原著的劇情歌并沒有對許瑾這一角色進行過刻畫,更多的時候他像是一個單純發瘋的瘋子。

甚至結局也沒有揭曉許瑾的目的,為何去出兵攻打西炎?

掐着手指算算,如今怕是兵臨城下了吧……

相榆望向沒有星子的黑夜,無端心悸了幾分。

城莞,應當會沒事的。

想起少年意氣曾一起許下的諾言。

相榆好像還沒吃過君城莞做的飯。

“此事萬萬不可!”見擋在自己身前的太傅,少年釋然笑了。

“太傅,人總該為自己活一次的。”

說完,少年跪下,結結實實地朝太傅磕了三個響頭。

像兒時剛拜入太傅門下那t般,不同的是,此刻的少年身上,太傅看到了過去不曾有的,帝王的樣子。

第 91 章 千山鳥飛絕(二)

千山鳥飛絕(二)

“阿堯?”相榆覺得自己方才像是在做一場很深的夢, 但具體做了什麽依然記不清了,但這并不妨礙她見到商竹藥時有些溢于言表的喜悅。

“你為何穿着紅色的衣服?”相榆對上少年臉上醉人的笑容有些不解,又不是成婚穿什麽大紅的衣服?

然而随着視線下移, 相榆發現自己也穿着一身紅衣時,笑容驟然凝固。

相榆:真是說什麽來什麽呢……真的是成婚!?

相榆覺得自己錯過的劇情有點多, 或者,難道被快進了?相榆記得自己上一米秒還在蒼明雪山頂端拔無垠草呢?怎麽現在就在這裏結婚了?太倉促了吧,太意外了, 相榆根本沒有反應過來。

安靜了三秒, 她覺得還是要和商竹藥坦白,“我們會不會太倉促了?”

潛臺詞:我還沒做好準備呢。

少年手指來回指了指, 微微側了側頭,“有你有我足矣, 還是說……阿榆你不願意嫁我?”

少年委屈的模樣确實讓相榆這般鐵心石腸的人看了都有些心疼。

而看着一切的商竹藥, “矯情。”不知為何看着頂着和自己一模一樣臉擺出一副可憐兮兮表情的商竹藥就是覺得渾身不自在, 最重要以及最令他感到氣憤的是,相榆真得很吃自己這個樣子。

“看來你道侶很喜歡呢。”女子倒是看熱鬧不嫌事大, 笑嘻嘻道。

青絲微微傾斜, 露出少年清晰的下颚線以及精致的容顏, 那雙眼此刻看着自己不再如初見一般拒人于千裏之外,而是緩緩的帶上幾分柔情, 微微通紅的眼眶像是古畫上梨花帶雨的人兒,不像是真實的, 反倒像是從畫裏走出來的。

“他撐不過五個來回的。”商竹藥的話在女子耳朵裏自動轉化為吃醋的話語, 笑着回了句,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相榆揪着自己身上的紅嫁衣,目不轉睛地看向商竹藥, 這副專注的姿态都把少年給看害羞了,指着自己的臉反問,“我臉上t是有什麽東西嗎?”

少女先是猶豫了幾秒,然後認真地點了點頭,“是有東西。”

說着湊近了少年的臉龐,距離越拉越近。

看着的商竹藥身側的拳頭不自覺地緊了。

呵,看來這個假人是留不得了。

商竹藥已經在大腦裏過了一遍假人的一萬種死法,然而,随着一聲輕快利落的巴掌聲,他都有些沒反應過來。

“诶?”何止是商竹藥,一旁的女子臉色都突然變了。

她的感覺和那邊是互通的,臉上此刻火辣辣的痛感提醒她,這小姑娘落下巴掌的時候是半點力都沒收着啊——

“不好意思,好像沒打中。”第一個回合。

見着少女滿是歉意的面容,少年哪還有方才的輕視,如今臉上挂着的深情體貼的笑容多少看着有些挂不住了。

“沒事。”

相榆:“不是吧,這都沒事。”

相榆都不得不感嘆,這冒牌貨的脾氣有些太好了,要不是她和商竹藥不像尋常情侶怕也是要陷在這場美夢裏面了。

要是相榆無緣無故甩了商竹藥兩巴掌,他高低得嘲諷自己兩句,然後生悶氣等着相榆去哄。

哪裏會是現在這樣一副大度的樣子。

不知為何,相榆有些好奇,這冒牌貨的底線在哪裏。實在不怪相榆,碰上了個和小師叔相同長相的,還是脾氣巨好的冒牌貨。

相榆就忍不住想試探一下對方生氣的尺度到底在哪裏。

“大聲點,你沒吃飯嗎?”第二個回合。

少年被少女突然拔高的嗓音給吓得一激靈,他來的時候也沒說這女的那麽狂野啊,而且對方明明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子,誰來告訴告訴他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他欲哭無淚的拔高音量,喊了句,“我是沒吃!”

“飯。”話音剛落,少女就把紅棗塞進了少年嘴裏,等下,哪裏來的紅棗。

順着相榆的手,“商竹藥”看到了繡着囍字的大紅被上的桂圓紅棗陷入了長久的沉默——第三個回合。

“這個你給我吃幹什麽?”

相榆順口道,“早生貴子。”

對上少年震驚的眼神,本來想改口的相榆點點頭,“嗯,早生貴子。”第四個回合。

“商竹藥”覺得自己再待下去,不是自己瘋,就是自己瘋。

“那個我肚子有點疼。”方才想溜,就被少女抓住了衣領,笑眯眯道,“大婚之夜,你這個新郎官想逃到哪裏去?”

第五個回合。

數着回合的女子下巴都差點沒驚掉在地上,而看着一旁早有預料的商竹藥,女子心裏油然而生一股敬佩之情,能和這樣的女子過日子的能是什麽正常人物。

怪不得自己一眼就被看穿了。

本以為是自己僞裝的不好,現在看來是這兩人太過奇葩了。

五個回合,還真是撐不過五個回合。看着透過視線和自己求饒的“商竹藥”,女子深深地嘆了口氣。

“走吧,我帶你去見她。”

帶着萬千的無可奈何,雪狐也不得不承認,這倆人年紀大不的黃毛小子和黃毛丫頭是有些東西的。

“嗚嗚嗚嗚,九尾你總算是來了。”相榆看見和自己一樣面容的女子心下有了幾分了然,當看到女子身後的商竹藥,對上對方眼中的疏離之後方才放心喊了句,“小師叔!”

商竹藥擡起頭,對上少女眼底藏不住的欣喜,不自覺地翹起了唇角。

“不對勁。”雪狐感知着夢境中的一切包括外界的無垠草。

“為何會有飛升的雷劫?”雪狐陷入瓶頸期很多年了,本以為這輩子都沒有實力晉升,可是為何引來的是飛升的雷劫。

她的目光落在商竹藥的身上,有什麽結界破開了。

逝去的靈力重新回到少年體內,而且以勢不可擋的趨勢沖破了他壓制多年的最後一層屏障。

化神大圓滿,渡劫飛升。

滾滾的天雷攜帶着金光而來,天地聞之變色,薛泠的殘魂看着天雷,苦笑,明知道天命不可違背,但是她還是把最後的一絲機會交給了相榆,這是自己最後一次心軟了吧……

随後,徹底消散在了人世間。

轟隆隆的雷聲宛若失控的野馬奔騰而來,蒼憫看着格格作響的窗戶默不作聲,隔壁屋的宋溫、苗淼和知钰從屋內走了出來,這副天地都為之大變的場景幾人都沒有見過,苗淼叉着腰,朝身後的宋溫發問,“這是誰要渡劫了嗎?”

天地墜落,金光從烏雲中窺見幾分,這場景,宋溫在書中讀過,“有人要飛升了。”

而這個位置,蒼明雪山往上,是誰的答案好像不言而喻。

小師叔要飛升了。

知钰一副混不吝的姿态,癟了癟嘴,切了一聲,“這小白臉還挺厲害的。”

自家太子經脈被挑斷,在這連草都沒有的雪山頂端,除了那位掌門,原諒知钰也不想不出什麽別人來了。

只是,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雪山有什麽變化了,本來消逝的魔力重新回到了知钰的身上,這意味着,蒼明雪山的守護屏障被什麽人給擊碎了。

人界,

門派的大鐘不約而同的同時開始奏鳴,不明所以的新入門弟子探出腦袋。

“怎麽了,是有魔族入侵了嗎?”

而年紀稍長的弟子也是蹙着眉,頗有些不可思議道,“這雷……是有人要飛升了。”

“飛升!?”

“可是人界已經千年沒有人飛升了。”

天際響起的雷聲宛若雄獅怒吼,震撼着大地。

玄宗的關門祖師爺睜開眼,雪白的眉發,但擋不住精神矍铄,“這是飛升的雷劫?我以為我這輩子再也看不到了。”

飛升對于他們這些人來說并不是修煉的不夠,而是契機,一個可以飛升的契機。

“所以,是劍宗那位吧。”他低聲喃了句,“這小子還真是命好,天算子,你這回可是要出大醜了。”

北冥國方才還是晴空萬裏,北冥韻躺在床上,唇色發白,氣息奄奄,“老師,外面是要下暴雨了嗎?”

芙蓉長老看着自己不争氣的徒弟直起了身,本打算随意瞥一眼窗外,卻無意看見那飄過的雷雲中冒着的金光,神色一頓,想起了許多年前的故事,在心底嘆了一大口氣,師娘你這孩子,當真是後生可畏。

“無礙,暴雨過去,人間就要大變樣了。”

芙蓉長老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看着眼前命懸一線的學生,卻不由得重重地嘆了口氣,“你這次可知錯了?”

窺天命不可怕,可這學生不想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一下子窺了六個人的天命,而這些人都不是池中之物,哪能随意窺見命運。

但此刻他也是恨鐵不成鋼,等來的是少女淡然的一句,“老師,我不後悔的。我只恨,自己改寫不了天命。”

轟然一聲,第一道天雷落下了。

萬鈞之勢的雷砸向人間,這驚人的仗勢讓所見之人無不害怕。

身着金黃色衣裳的君城莞站在城樓,他看着黑雲飄去,扭頭看向年老的太傅,“太傅你說,小師叔可以飛升嗎?”

太傅飽經風霜的面容滿是凝重,不止是對于君城莞的提問,更是對于西炎國的命數,“未試不可知,凡事皆是天命所定。”

少年垂下頭,低聲笑了,“好一個天命,太傅,可是我這個人最不信的便是天命了。我不信天,不信地,我只相信我自己。”

太傅盯着這個自己從小看到大的學生,終于覺得,好像自己真得老了。

相比于眼前的少年,他早已失去了那份屬于年少的意氣,變得怯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