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0 章 回溯鏡

回溯鏡

一道刺眼的光束沖天, 三界飛升的鐘聲同時響起。

“竟然是直接飛升成神嗎?”謝赴星神色一頓,喃喃自語着,倏爾一笑, “倒是有點意思。”

“小師弟,你別坐在哪裏啊, 很危險的!”少年郎從屋檐上跳下,瞥了眼說話的男子,不情不願地拉長聲音道, “知道啦, 師兄。”

本來破損不堪的身軀像是被療愈了,少女睜開雙眼, 本來黝黑的眸變成了透亮的金色,在最後一道天雷落下的時候, 她聽到了耳畔的聲音。

那是一道陌生而又熟悉的聲音, “可惡!你怎麽會……”

然後, 他的聲音就徹底消散了,随之而落下的是一道機械的聲音。

「恭喜宿主成功完成任務!」

然而, 少女臉上沒有半分喜色, 淡漠地看向天的方向, “你是天道?”

像是詢問更像是質疑。

對面安靜了晌,“我自然是的。”

卻聽少女嗤笑一聲, “滅師欺祖,你算什麽天道!”

對方的聲音罕見的有些慌張,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你已經完成任務了, 請你馬上離開這裏。”

此刻更是完全不加遮掩自己的身份,相榆環胸好整以暇道, “二師兄,我們當真要走到今天這一步嗎?”

一句二師兄,是相榆對于過往的最後一份的尊重。

是那些年真的,存在過的師門情誼。

“許瑾,你該回頭了。”

該回頭了?聽此,對面突然笑了,不遠處的一朵雲後,他出現,“我還有回頭的空間嗎?相榆此刻倘若飛升的人是我,便不是你和我談條件了。”

然而,相榆只是靜靜的,發自內心地陳述道,“許瑾,你錯了。”

然而對方帶紅的眼眶看着她,“我錯了?我怎麽樣才是對的?”

“我只是想讓他回來……”

相榆抓住了關鍵詞,他。

他是何人?

“無所謂了,勝者為王,敗者為寇。”他垂下頭,溫柔地上前仿佛是想替相榆捋過鬓邊的碎發,然而另一只暗處的手卻是毫不猶豫地拿着刀往前一捅,準備插入的刀被少女打落,她反手将許瑾扣在地上,“二師兄,這是我最後一次喚你。”

被扣在地上的男子笑了,笑聲越來越大,也越來越詭異,不像個男的,倒像個女子,“別叫我二師兄,我可不是你那菩薩心腸的二師兄,許瑾早就死了。”

“死在了救你的無妄涯底。”

相榆聽此若有所思,“你從無妄涯底醒來沒有感覺嗎?”

“失憶,系統,這不都是他留給你的念想嗎?”她陰陽怪氣道,“你當真以為是你命大?才沒死?”

她毫不留情地嘲笑道,“要不是你二師兄發現你的時候,你還有半口氣,你已經早就死了。”

她說,許瑾發現自家小師妹的時候,小師妹已然奄奄一息,為了讓她可以活下去,他選擇以命換命,為了讓小師妹有勇氣爬出去,他給她編造了一個故事,故事裏,他是那個惡毒至極的反派。

“什麽推動故事發展,啧,不過是他為了讓你堅持走出去活下去的借口罷了。”

在這個故事裏,他把自己精心包裝成完美的壞人。

只是為了,讓相榆活下去。

相榆安靜了良久,反問,“你覺得我會相信?”

“你不是許瑾,我又怎麽知道你這一套說辭不是在騙我?”

徐妗忘記了眼前的人,修的是無情道,又怎麽會被情感左右。

就連陣法毀掉,她記起一切,卻依舊可以和個沒事人一樣的,改日提了劍,照舊練劍。

“你怎麽可以無動于衷成這個樣子?”

她控訴着相榆的冷漠,卻被少女擡起下巴,“不是無動于衷,而是,我知道悲傷無用。”

不知道是不是徐妗的錯覺,她視野中對方的眼眶中好像是閃着淚光的。

“我本來可以當一個界外之人,閑看他們的愛恨情仇,看無情人深陷愛恨,但是這些歲月都是真實發生在我身上的。”

所以她沒法将自己置身事外,而是真情實感的把一切當做自己的一生來度過。

“上輩子,我活的很短,比起為自己而活,我一輩子好像都是為了他人活着。”

但是這輩子有一個人,告訴我,做自己就好。

“過去,我一直不明白活着的意義是什麽?”

但是,阿堯獻祭蒼生道的那刻,我明白了。

“我的力量很微小,但是如果能為這蒼生,為所愛所珍視之人換一點太平,便好。”

她語音落下的那刻,徐妗的身體開始變得透明,“你是天道産生的自我意識,在你的想法裏,活着是為了什麽呢?”

徐妗擡頭,看着這個自己選出來的女主,在消失的最後一刻,釋懷的笑了,“小師妹,我确實沒看錯你。”

“這次,我認輸。”

但是她好像沒有那麽多戾氣了。

徐妗産生于世間的不公,心懷着對一切的怨恨和厭惡,在她眼中,人都是忘恩負義、自私自利之人。

她突然想起君城莞,想起自己為何要置他于死地。

他的靈魂太幹淨了,一腔孤勇、背水一戰只不過為換得城中百姓的一線生機,這樣的人幾乎是立刻被她當做眼中釘。

最終,她苦笑一聲,化作一捧沙,被風吹去。

在天道自我意識消失的那刻,相榆回頭看向不知站着看了多久的沈栀雪。

“沈姑娘。”

一聲沈姑娘,只有兩人才知道的過去了百年。

“相榆,這是我第七次來到這個世界。”

“在過去的六次裏,有任務失敗的,更有沉迷于情愛的,我以為你和她們沒有區別。”

但是,相榆卻給了她一個奇跡。

“從來沒有人穿成過你這個角色,因為她不夠壞,也不夠好。她和誰都能扯上點關系,但是從來沒有幾人會真心護着她。”

“比起穿書者,我好像更想稱呼你為創造者。”

“無情道飛升的結局,是我第一次見到。”

沈栀雪側頭,溫婉得體的笑容看着她。

“現在你可以打開結算界面離開這裏了。”

時空局的人也在催促自己離開了,這個世界的磁場已經平穩了。

“我還有一件事想要完成。”

沈栀雪啞然了一瞬,很快反應過來,“當然可以。”

只是下一秒她見相榆拿出流光四溢的碎片之時,眼皮不知為何狂跳個不行,不好的預感在心頭醞釀,可是她方才答應過人家,眼下也不好意思說出半個不字。

她腦海中響起北冥韻的話。

“小師叔讓阿榆修泠光劍,因為他早就知道了命中有次一劫,但是泠光劍的傳人只要集齊四塊溯回鏡的碎片,便可以逆轉時光,将一切恢複到起點。”

可是溯回鏡,沈栀雪也并不是一無所知,存在傳說中的法器,已經消匿于人世間上千年,有些人尋了許多年,也不過尋到一塊的碎片。

相榆又怎麽會集得齊?

沈栀雪幾乎是震驚的看着相榆又拿出了兩顆清心鈴扔向了空中。

清心鈴在碰到碎片的那刻,爆發出亮光,沈栀雪下意識用手掌擋住刺眼灼目的光,再睜眼,三塊碎片已然合成。

而最後一塊碎片。

相榆拿出了一個做工看着就很差的鈴铛,那個鈴铛幾經波折,在擦肩而過的那刻,少年還是遞給了相榆。

“師姐拿着便是,說不準哪一日可以用到。”

他笑着,笑容玩味不已。

像是猜到了什麽。

相榆從這個鈴铛裏感受到了來自溯回鏡的靈力。

“還缺一樣東西。”

沈栀t雪大氣不敢出地默念道。

“一滴來自于無情之人的有情淚。”

所以,這才是她拼了命了要無情道飛升的原因。

讓一切重歸原點。

讓本來注定be的故事,重新開始。

“可是……”沈栀雪不禁低語道,“可是一切重新開始,所有人都會忘記你的存在,相榆,你當真想好了嗎?”

“阿爺,我要接着聽故事!”迫不及待的稚童爬上凳子,坐在老者的旁邊。

老者顫悠悠的聲音,帶着厚重感,“上回咱們說到哪裏了?”

稚童想也不想的脫口而出,“那位大人集齊了溯回鏡!”

“噢噢,溯回鏡啊……那可真是千百年難得一見的寶物。”

稚童搖着老者的手臂,“阿爺你別又說遠了。”

老者不禁失笑,“好好,上言道,那六人之中,一人戰死沙場,一人以死換天下太平,一人殘廢失愛,一人所嫁非人,一人失去此生所愛轉修無情道,還有一人因為窺探天命而早早夭折。”

稚童聽此,啧啧出聲,“阿爺,這也太……”

老者也是深深嘆了口氣,擺擺頭,“都是曾經赫赫有名的少年郎,誰能想到呢,或許把酒言歡,及時行樂方才是人生之大道。”

“雖說那位大人集齊了碎片,不過,溯回鏡又豈是任憑她擺布?”

說此,老者喝了口水,發出一句格外悠長的嘆息,讓聽故事的稚童都不由得提心吊膽。

“天命難算喲——”

天邊的落霞暈染開一片紅,在極致的紅與白之中,一道金光閃閃的身影好像出現其中。

第 109 章 飛升

飛升

這裏她應當是來過的。

順着草木往上走的時候, 她就有一種很強的預感。

冥冥之中,一切仿佛都在牽引着她來到這裏。

“這是……”

它被挂在低處的樹枝上,相榆一伸手就可以碰到。

她拿下在樹上的鈴铛, 垂眸深思。

仿佛曾經她和一人在這裏相識相知到最後相愛過一樣。

她先是嗤笑了聲,搖了搖頭, 就算真得喜歡那也是過去。

感情這件事向來是瞬息萬變,既然自己都不曾想記起他,想來, 他要麽不夠愛自己, 要麽就是背叛了自己。

相榆覺得挺沒意思的,轉身就欲離去。

這個時候身後傳來了腳步聲。

“阿榆!”

女子身着如火的紅衣, 紅色向來很挑人,但女子穿着卻不見半點俗氣, 反倒人比衣嬌, 肆意而又灑脫, 她發間落了雪,幾縷白發在黑發中格外顯眼。

相榆并不認得眼前的人, 見到對方一副欣喜的樣子, 神情有了些許疑惑, “你是誰?”

女子先是一愣,反應過來後噗嗤一聲笑了, 拍着相榆的肩有些無奈道,“都多大的人了, 還跟我開玩笑, 而且這都是我當年玩剩下的了。”

相榆神情愈發不解, “當年?我認識你?”

一旁的苗淼突然靜了,她這才仔細打量起百年未見的阿榆起來。

阿榆長相和當年一模一樣, 依舊是乖巧挑不出毛病的臉,不帶半點殺傷性,宛若池邊的一汪清泉,但比之以前氣質卻冷了很多,眼中多了很多以前不曾有的憂愁。

“百年不見,你跟以前一樣,也不一樣。”

一樣的是,你還是當年的模樣。

不一樣的是,我們都不在原地了。

苗淼匆匆轉移開話題,“怎麽突然想到來這裏了?”

見相榆拎起了鈴铛,“清心鈴!”

聽見苗淼來不及遮掩的驚呼,相榆問:“你認得?”

苗淼自然是認得的,當年小師叔的滄溟和清心鈴皆是不翼而飛。

沒想,清心鈴竟然是在阿榆這裏。

“清心鈴是小師叔的貼身之物。”

相榆又困惑了,“你小師叔的貼身之物為何會在我這裏?”

相榆不解,自己難道過去還和人家的小師叔有所羁絆,可對方年歲看着與自己還要大上些許,既然是對方的小師叔……

難道自己喜歡老一點的?

“咳,我就随口問問,你師叔芳齡幾許?”

“二十三。”

相榆差點沒被自己的口水嗆到,“那你一定是認錯人了,我都一百多歲了,肯定不是……”

對方的眼眸卻定定看着相榆,不知從何開口的她,第一次覺得袒露真相是一件格外殘忍的事情。

這些年,她依照家裏的指示,和不愛之人成了婚,婚後兩人相敬如賓,多年來未有子嗣,是因為苗淼一句不願,百年內,她覺得自己往前走了,但是前段時間,她收到了一封來自百年前被北冥寫下的信,這封歷經百年的信已經信紙發黃。

但女子娟秀的字跡一如記憶中那般漂亮,信中,北冥讓自己回一趟劍宗。

苗淼很久沒出過遠門了,此次前往劍宗,她就帶了一個侍從,她向來不喜歡人跟着。

“……”

苗淼欲言又止,她看着眼前的女子,姣好的容顏一如往昔,“阿榆你……強了很多。”

用很多還是苗淼委婉的說辭了,她百年來修為不過元嬰初期,而此刻的她已經看不透相榆的修為了。

“這百年你過得還好嗎?”

苗淼笑了笑,像是怕相榆會有所芥蒂,先開口道,“我這百年過得還行。”

“……”可是,相榆覺得一定并非女子嘴上所說的那般輕描淡寫,至少是對方的心裏定然是沒有那麽輕松的。

元嬰的修為,女子這樣年歲不該有白發的。

“對了,你叫什麽名字?”

對方眸光閃閃,正當相榆覺得女子下一秒可能要落淚的時候,對方卻只是笑笑,“對,我t都忘記自我介紹了,嗯,苗淼,三水淼,你叫我三水就好。”

三水。

相榆點點頭,“你的名字很……”

苗淼搶先開口,反問,“耳熟對不對?”

“好土的名字。”

嫌棄的表情讓苗淼石化住了,已經一百多歲高齡的她此刻只有一個想法。

“你說誰名字土呢!相榆那麽多年不見你這脾氣還真是越活越古怪,哼——小鄉巴佬!”

嘶,相榆捂住腦袋,剛才腦袋突然疼得厲害,電光火石之間,仿佛有什麽一閃而過。

“你、怎麽了?”苗淼連忙上前扶住相榆,“是記起了什麽嗎?”

苗淼心裏打着太極,她很糾結,她希望相榆記起,可也希望相榆不記起那些。

小師叔的死對阿榆而言,苗淼怕她接受不了。

以身祭蒼生道,換天下百年安定。

苗淼有的時候在想,像小師叔這樣的人愛上一個人會是怎麽樣的。

從王廉口中,苗淼才知道就算是再厲害的人也有軟肋,在愛前也會卑微無力。

“阿榆,你可知商竹藥?”

商竹藥?

這不是自己百年前醒來後問的名字。

相榆還記得那個時候相俞之的回答。

“一個不重要的人。

“阿姐若是記不起來,便算了。”

一個名字,在百年後的今天在聽到的瞬間,讓相榆瞬間紅了眼眶。

她握住苗淼的肩,像是一個囚徒在祈求一個答案,“他到底是誰?”

苗淼正想說話,身後傳來男子從容不迫的一句,“阿姐。”

來人拉過相榆,“仙門大比沒意思嗎?”

他笑着,有些不高興,“為何突然來這裏了?”

這次,相榆沒有像之前那樣,而是看着他,一字一句問道,“你瞞了我,相俞之。”

“他是我很重要的人。”

相俞之的目光冷了下來,提醒道,“阿姐,你修的是無情道。”

修無情道者,應抛棄過往前塵,無情無欲。

“阿姐不要再問了。”

問下去,對你不好。

有些話相俞之還是沒說出口。

他不在乎商竹藥在阿姐心中的地位,只是阿姐好不容易修練到如今的修為,一旦無情道破。

所以比起殘忍的真相,他更希望阿姐可以快樂無憂的過好每一天。

寂靜的夜晚,月光如水鋪滿大地,夜風輕拂,枝頭的花朵輕輕起舞。

屋內的檀香幽幽,唯有一點燭火還亮着。

“這樣不對。”

她擡頭,卻怎麽看不清對方的容顏,但相榆用腳指頭猜猜都可以知道,這人應該挺帥的。

身材也不錯,比相榆見過的都要好,但她只是欣賞的眼光,而沒有半點欲望。

對方修長的指尖挑起相榆的下巴,“那你教教我,好不好?”

茶香四溢,相榆只是看着對方,卻沒有別的半點多的反應。

如瀑的青絲垂落,他好像比相榆的耐心更加充足。

相榆先認了輸,“我不喜歡男的。”

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對方,“就算是你确實很好,我也不會喜歡你的。”

不知為何,腦海中明明沒有這一句話,但嘴還是下意識地說道,“我有喜歡的人了。”

相榆:我有喜歡的人了?

我怎麽不知道。

但既然話說出了口,那相榆也沒有撤回的打算。

反正怎麽拒絕眼前這個人她都無所謂,畢竟是個夢,夢醒來,誰都不記得誰。

夢?

醒了後,不記得誰。

相榆不知為何感覺自己好像抓住了什麽,但又迅速被什麽給抹去了。

“離魂咒,呵,他可真是舍得下心。”

相榆只覺得鎖骨一熱,對方的靈力剛想碰到自己的一刻,不知為何,夢中的自己跟被固定死在了原地一般。

靈力緩緩被注入到鎖骨一熱的地方。

直到夢醒,她走到鏡前。

在手指碰到鎖骨處的印記後,印記像是泡沫散了。

“好奇怪。”

這個陣法消失後并沒有對相榆起任何作用,她照常把林昭開給自己的藥丹吃完。

這是最後一日了,還記得一月前,林昭拿給自己藥丹那刻,依依不舍的樣子。

相榆吞下藥丹的那顆,屋外傳來一聲格外清晰的雷響。

閃電劃破了天際,将天空瞬間一分為二。

相榆平靜的看着,直到意識到體內充盈的靈力,才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壞了,這雷是沖自己來的!

苗淼擡頭,這天如同多年前蒼明雪山的那天。

化神大圓滿而後便是渡劫飛升。

滾滾的天雷攜帶着金光而來,天地聞之變色的情形比之當年更甚,千百年未有飛升的人,可她不知為何,心有卻隐隐有一種直覺。

有人要打破這僵局了,成為這千百年來飛升的第一人。

少年坐在屋檐頂,懶洋洋地看着閃着金光的雷雲從眼前飛過,他像是一點都不害怕,反倒莞爾道。

“人族千百年沒有飛升的,不知這次又是因為什麽理由失敗呢?”

轟隆隆的雷聲宛若失控的野馬奔騰而來,帶着勢不可擋的千鈞之力攜裹着狂風。

少年的衣服被吹得如同旌旗陣陣作響,發絲被吹起,他卻一副悠然自得地做派,好像是閑看人間的事外人。

“劍宗百年前,曾有一位年紀頗為年輕的掌門,名為商堯,上山後師父賜了竹藥二字,十八歲修為破金丹,二十一歲已是化神大圓滿。可惜,活得不久。”

他可不相信劍宗雖說的掌門雲游四海去了這種三歲小孩才會信的鬼話,三界內普遍都知道,這位掌門應當是遭遇不幸了。

可惜,不過二十三歲就隕了命。

人族的險惡算計,少年打小就頗為厭惡,也瞧不上眼,他看着底下死去多時的人,輕笑道,“這樣就安靜了。”

方才可是他怎麽好說歹說就不願閉上嘴的。

意識到飛升的是自己,相榆趕忙禦劍來到了郊外的一塊空地上。

這些年,她修為陷入了瓶頸,飛升在她看來是機緣的事情了。

一開始,她還對時間有概念,到後來,每一天每一月沒什麽不同的。

她看着黑雲密布,黑沉的天空仿佛下一秒就要墜落在她身上,她屏息斂聲,調動所有修為,靜候雷劫的到來。

黑雲壓城,靜候結果的,不止是相榆。

突然間,一道閃電剎那劃破天際,将天空瞬間撕裂成兩半。緊接着,震耳欲聾的雷聲響起,讓人心頭不寒而栗。

而處在雷劫中間的相榆平靜的可以,手臂粗細的雷打在身上,喉頭瞬間充斥着血腥味,相榆抹了抹唇邊的血,目光擡頭順着雷陣,仿佛看到了自己想要的結局。

還有兩道雷。

只要熬過去了,這人便要飛升了。

搗着藥的林昭抹去額間的汗,這時候,體內的另外一人醒了,“我睡了多久了。”

林昭沒好氣道,“你自然是沒睡多久的,也就馬馬虎虎睡了一百年吧。”

沈臨平:……

“在我沉睡的這段時間可發生了些什麽重要的事?”

林昭頭腦中過了一遍,還是選了一個對于沈臨平而言殺傷力最小的。

“你小師妹要飛升了。”

沈臨平自然是相信自家小師妹的,于是下一秒就立馬緊張兮兮地朝林昭問道,“什麽時候?”

女子把窗一推開,正巧屋外傳來一聲響徹天地的雷響,女子面不改色,像是在說今天天氣怪好的口氣道。

“現在。”

沈臨平馬上心急如焚道,“人界飛升很亂的,我要過去給我的小師妹護法!人界勾心鬥角的龌龊那麽多,我小師妹萬一遭到有心之人的暗算……”

沒想,林昭只是淡定地站在原地搗藥,沒有半點要動的意思。

“沒事,不要慌。”

沈臨平:“不是你的小師妹你自然不會有什麽擔憂。”

林昭捋過鬓邊的發絲,“她在魔界飛升的。”

沈臨平懸着的心剛放下,哦,魔界啊,那就,不對。

“阿榆為什麽會在魔界?!”

也許是沈臨平沉睡過久了,如今精神百倍的,倒是讓林昭有些受不住。

“說來話長,我長話短說不了。”

說話間,最後一道雷聲落下。

天光驟然大亮,金雲霞光漫天,有一人立于天際中央。

“無情道,飛升了。”

同樣看見這一切的沈臨平不知為何,心頭泛着陣陣的苦澀,從前他伴着師弟師妹,可如今百年過去,到底是經歷了多少的苦楚,她才成為今日所見的樣子,而這一切對于外人而言不重要的過程,卻是沈臨平這位兄長所在意的。

在他眼中,風光也好,泯于衆人也罷,他關心的是小師妹,而非其他。

他嗓子發緊,聲音有些哽咽了,“你可以和我說說這一百年,她的事情嗎?”

話語中的她,不言而喻。

相比于告訴沈臨平些別的事情,林昭沒有猶豫緩緩的,以一個旁觀者的口吻記敘道。

“她是個要強的人。”t

“旁人要三個月學會的劍招,她一個月就可以啃下來,不是因為她有天賦,而是她付出了比之同輩更多的時間和努力。”

“這一百年,她沒出過遠門,每天我看到最多的就是她練劍的身影。”

一複一日,年複一年。

庭中的花都忘記了年月,游蕩的離魂也記不得了家。

飛升,何人不想?

可是,林昭卻始終覺得相榆不是想要飛升。

她這般的性子,突然提出要飛升。

林昭不相信,單憑她對相榆的了解是這樣的。

她垂眸看着手中的藥,想起那天王廉對自己說的話。

“這是小師叔留下的丹藥,麻煩姑娘帶給阿榆。”

林昭抿着唇,有些猶豫,“這丹藥是什麽?”

對面神情突然變得有些悲傷,但這種悲傷并不浮于表面,而是發自內心的感傷和無法釋懷,“小師叔提取靈力煉成的,可以幫助小師妹飛升的丹藥。”

“他說——”

“她值得最好的。”

後天的努力,加商竹藥的提供的一個契機。

林昭從未懷疑過,相榆會飛升。

第 108 章 無情道

無情道

那次的結尾, 是徐妗的失敗和許瑾的銷聲匿跡。

林昭再次回到劍宗,已經不見故人的影子,他們說小師叔雲游四海去了, 可她知道,有些人注定不會回來了。

就好像逍遙峰融化的雪, 她站在山下,只看到郁郁蔥蔥的樹林,繁密得一眼看不到頭, 可是她卻想起了那年的花季。

“沈臨平, 你師弟做錯了很多事。”

“你聽得到嗎?”

林昭站在原地喃喃自語了會兒,低頭嘆了口氣, “算了,跟你說你也聽不懂。”

一心只有練劍和師兄妹的沈臨平要是知道這些事情, 不知道會悲傷成什麽樣子。

林昭本來想再看看逍遙峰, 既然上不去, 那就算了,正當她轉身打算離去之時, 有人喊了自己的名字。

“林姑娘是要上山嗎?”

說話的人苦笑道, “逍遙峰我可以帶林姑娘上去, 林姑娘可否幫我一個忙。”

林昭先是啞然愣神了一瞬,反應過來後, 點點頭,“那便麻煩你了。”

阿姐醒來後, 好像一直都悶悶不樂的。

相俞之不知為何, 因為商竹藥消失而産生的欣喜, 卻因為阿姐的難過,而消失殆盡。

他不想看見阿姐如今難過。

相俞之想或許阿姐是因為天下蒼生而難過, 于是他廢了心思,希望可以和人界達成和諧通商。

可這幾百年的喋喋不休又豈是相俞之一人可以達到,但是或許是因為劍宗的配合,有了仙門大宗的表率,其他的仙門也紛紛做出決定。

事情經歷了數年好不容易有了點起色,這一天正當相俞之打算告訴阿姐這個好消息的時候,

“我想修無情道。”

相俞之臉上的笑容一僵,很是意外從阿姐嘴裏聽到這句話,但還是耐着性子往下問了個緣由。

“為何?”

“我想做天下第一。”她語氣平平,但目光所過堅毅而篤定。

相俞之嗓子一啞,“好,我支持阿姐的決定。”

對于相榆的意思,他向來尊重。

只是阿姐從醒來後,便不太愛講話,雖然以前也是,但是卻不知為何,相俞之覺得,阿姐終究還不是以前的阿姐了,她身上多了洗去鉛華的沉穩,也比以前更篤定更堅強了,到底是件好事。

對于阿姐做魔界之主最大的異議不過就是她的實力,倘若阿姐真得得道,未嘗不是件好事。

只是修無情道者,無情無欲。

甚至連親情都會割舍……

相俞之自嘲的笑了,從被阿姐救起的那刻,他的命就不屬于自己了啊,又怎麽能奢求她的回首。

于是,魔界少了個坐在庭中看花的太子,多了個刻苦練劍的人。

人間轉眼百年過去了。

年輕一輩代代有人才,只是再難見那年滄溟劍斬出的風采,那年意氣風發的少年不曾再有消息。

劍宗多了個代理掌門。

時間流轉又是一年的仙門大比。

“掌門,你說你讓我們過來就好了,為何還要自己親自過來?”

為什麽?

因為王廉想起自己參加的那年仙門大比的盛景。

是紅衣少女揮傘挑劍的自信肆意,是鵝黃衣裙的小師妹只身破了百劍歸塵,是北冥國那位清高公主雙手合十輕聲道上一句承讓,那年也是人才輩出的一年。

在那年的仙門大比上,他看到了小師叔的萬劍歸宗,那一眼,永世難忘,那是一個少年對于另一個少年的敬仰和崇拜。

“掌門,你又在回憶過往了。”

一旁的弟子吐槽道,“我爺爺說了只有年紀大的人才愛天天回憶過往。”

王廉:……

“掌門可曾聽說了?這次的仙門大比上來了個奇才,小宗小派的,但是揮劍時倒有幾分那人的風采。”

見弟子神神叨叨的樣子,王廉不由得敲了下他的腦殼,“小小年紀就屬你八卦最多。”

那弟子捂着腦袋,委屈道,“掌門就不好奇那人是誰嗎?”

王廉随口一問,也沒想這弟子會給出什麽驚駭世俗的答案。

“他們說,在他身上看到了商家那位天才的風采,聽他們說這位天才還是我們的小師叔,後來甚至成為了劍宗的掌門,可真是好生威風……”

話語聽到商家二字後在王廉耳畔便仿佛戛然而止了。

後面的話,他是一個字也聽不進去了。

四年一次的仙門大比,相榆百般聊賴,感覺也不過如此。

“道友,你東西掉了。”相榆撿起地上掉落的挂件。

對方聞聲轉過頭,少年年歲不大,一身白色錦袍,第一眼便覺得是那種很舒服的長相,不具有任何的攻擊性,雖然用花比喻男子有些怪,但少年就像是枝頭潔白的茉莉花,幹淨純粹。

“诶,小師弟你東西掉了!?”少年旁邊人驚呼出聲,周銘拍了拍小師弟的後背,當目光觸及到相榆面容的那刻,眼中藏不住的驚豔。

女子一身純綠的長衫,頭上只有一根翠玉簪子,圓眼黑眸,卻給人一種冷豔的感覺。

周銘:豔遇啊好福氣你,小師弟。

周銘背地裏咬着手帕,面上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偷偷瞄了一眼小師弟。

然而少年依舊是平日裏那副脾氣好的樣子,溫聲道,“這是我在街角買的小玩意,既然是姑娘撿到,那便送給姑娘好了。”

相榆下意識地拒絕,然而少年卻若有所思,仿佛無意般道,“也是,姑娘腰邊的鈴铛和這個很像,想來這攤主應當是賣的贗品。”

相榆低頭,腰間的鈴铛她是知道的,但是怎麽也記不起到底是何年何月拿到,亦或是何人所送。

“小師弟下一場比賽快開始了!”話落,周銘拉着小師弟的朝着比賽場地飛奔而去。

相榆來不及還給手上的東西,方才還在眼前的兩人已經遠去。

“這鈴铛……”

相榆蹙眉對比着看了看,自己腰間的這個鈴铛更加晶瑩剔透,好像是一刀t一刀刻出來的。

從那次醒來後,相榆就覺得心中悵然所失,但這種感覺很奇怪,像是自己忘記了什麽很重要的人。

“到底忘記了什麽呢?”

相榆站在原地,低聲喃喃自問道。

相榆這次來仙門大比,是作為魔界的代表來的。

百年須臾一彈指,對于修仙的人來說,相榆才知道原來百年漫長,卻更說不上漫長。

百年過去,相榆如今的修為接近化神,也許是修為上去了,心境也大有不同。

她坐在評委席間,不巧,瞥見了方才剛見過的少年。

身旁傳來那些個長老的竊竊低語聲。

“聽聞那次中間,有一人揮劍斬破了蒼穹。”

“劍法淩厲,他身上的戾氣太重。”聽聞開口的年輕女聲,所有的長老皆是不由自主地朝坐席一旁的貌美女子看去。

說話的人渾然不覺自己說的話有什麽不對,相榆實事求是講罷了,“他心中有心魔。”

坐席間長老,“荒謬!”

有長老站起來打了個圓場,“徐長老你莫氣,這女子的話語也不見得是真的,你也莫要跟人家計較。”

相榆卻絲毫不顧情面道,“那你就誤會了,我這個人不說假話。他有心魔是事實,他年紀小,此時多加引導還能回到正途。”

相榆揮揮手,輕松控制住潑向自己的茶水,“你好像不知道我是誰?”

她從位子上站起,從容不迫道,“才容得你對我如此放肆。”

潑了茶水的徐長老伸長了脖子,不服氣道,“管你是誰,污蔑我宗門弟子,我一律不放過!”

相榆見這個死腦筋的徐長老實在是說不通,還真有些頭疼。

“而且你個黃毛丫頭,裝得那麽深沉……”

相榆揉着眉頭,解釋道,“誰跟你說我是個黃毛丫頭了。”

那長老神色一僵,指着相榆往後退了幾步,朝周圍幾人不敢置信道,“你還是男子?”

相榆:……

相榆拿出王廉給自己的令牌,“魔界之主,相榆見過各位。”

徐長老:!!!

其他長老或多或少都有些意外。

媽耶,徐長老心裏千回萬轉,所以他剛剛是在和……

嘶,天哪——

百年在相俞之的努力下,人界和魔界的關系已經好了很多,比起百年之前,百年後的現在,人族已經不再厭惡魔族,有甚者,願意嫁入魔族的女子也不再少數。

那些有着人族和魔族血脈的孩子,也能擁有自己的家了。

見有些個長老打算行禮,被相榆制止下來了,“不必,我只是過來看看。”

“我相信你。”出聲的是方才是徐長老,也許也是意識到了有些尴尬,他沒好意思擡頭。

相榆沒想到露出身份,會比方才好說話那麽多。

正打算走的時候,身後傳來問話聲,“那心魔應當如何解?”

“讓他出去走走看看吧,許是身邊的事困擾住了他。”

徐長老似乎沒想到是這樣的一個答案。

“好。”在相榆看不見的地方,他朝她走的方向行了個禮。

從比賽臺上下來,謝赴宴還沒來得及擦汗就被扔了個東西在懷裏。

看見不遠處的女子,他輕松一笑,“是你啊。”

“還你,我不喜歡拿別人的東西。”

少年并不惱,而是緩緩低笑起來,“師姐可知你腰間的鈴铛是一對而非一只?”

後面的話太過驚駭世俗,相榆都沒注意到少年稱呼自己的方式。

“你怎麽知道的?”

擦肩而過的時候,少年輕聲道,“劍宗逍遙峰,或許有你想要的答案。”

相榆擰着眉,等到夕陽落山,她拿着鈴铛出現在了逍遙峰山腳。

不遠處傳來弟子們的嘀咕聲,“掌門可真是心大,每次都忘記給我們逍遙峰的令牌,可是沒有令牌我們如何可以上山。”

相榆心神一動,要令牌才能上山,那豈不是……她也上不去?

結界這種東西,一旦強行破開便是山搖地動。

相榆可不想自己偷偷來劍宗被人發現了,這種地方,她自來不喜歡待着,規矩多還死板。

“算了,下次找王廉要令牌再來吧。”

然而這時突然有一陣很強的風,明明剛才相榆怎麽解都拿不下來的鈴铛就那麽被吹進了結界內。

相榆:老戲骨了你。

然而,相榆的手透過結界那刻,她才意識到不對勁。

因為她的手很自然的就透過了結界。

很自然地,相榆順着山往上走。

這裏的氣候不知為何很溫暖,比魔界待得更加令相榆感到舒服,讓她更覺得有歸屬感。

相榆推開門,沉寂了百年的庭院,這一天,終于迎來了等候之人。

挂在樹上的清心鈴,随風發出了輕靈的響聲。

很輕,但很清晰傳入女子的耳中。

她擡眼,恍若隔世。

第 107 章 蒼生道(二)

蒼生道(二)

轟隆一聲的雷聲驚醒了床上剛憩的相榆。

她推開窗, 看着窗外黑沉的天色,不由得蹙起了眉。

商竹藥還沒有回來。

相榆不知為何今日心跳得格外快,不安感在心頭蔓延。

她轉身打算添幾件衣服後出門看看, 但還沒來得及反應便失去了所有的意識。

耳畔隐隐有聲音傳來,方才醒來, 下一秒她被一把劍抵住脖子,相榆愣神納悶,第一不明白怎麽自己就出現了在這裏, 第二就是什麽仇什麽怨有人要殺自己。

然而, 當她的目光和對面的阿堯對上後,潸然醒悟。

懂了, 自己是人質啊。

“商竹藥你在糾結什麽?”

徐妗輕笑道,“是心愛之人還是天下蒼生這個選擇題很難嗎?”

“不如……我來替你選擇。”

話落, 她用劍柄抵在相榆肩膀處, 一個用力。

當相榆被推下去的那刻才意識到, 自己身後原來便就是深不見底的無妄涯。

雙手被捆在身後,最後一眼, 相榆看見阿堯朝自己跑來, 可是她卻笑着搖了搖頭。

阿堯, 在我眼中這不是一道選擇題。

如果你可以為了天下蒼生抛下我的話,我也不會覺得後悔。

相榆閉上眼, 第三次的墜落,她心中道, 既然每次都死不成, 說不定這次也會有奇跡發生。

她睜開眼, 毫發無傷,只因對方将自己護在懷中, 輕聲細語道,“沒事不怕,沒事了。”

奇跡沒有發生,或者說,這次的奇跡本身便是商竹藥。

他指尖顫抖地拍在她背後安慰道,相榆鼻頭一酸,“我死了便死了,你跳下來又是做什麽?”

面對少女質問的聲音,少年更加抱緊了相榆,“你不能死,我不能看着你死,相榆,那會比殺了我更令我難受。”

他的聲音低入塵埃,卻一分一毫地走清晰傳入相榆耳中。

這一次,他絕不能讓她一人承受這份苦楚。

“上一次,是我抱歉。這一次,我陪你。”

相榆想,這人間總該是有無謂生死的人,可惜這人不是她,她怕死,但是被推落無妄涯的那刻,她想到的不是恐懼,而是天道。

天道既然認定自己為女主,那麽自己便死不了。

這是命數,更是天數。

可她沒賭到,阿堯會跳下來,保護住自己。

“你腿是不是斷了?”

“沒事。”

“……你倒是先把我松開再說沒事。”

相榆是真得佩服商竹藥的毅力,接回去的那刻,半個疼字都不說,面色蒼白得卻如同紙色。

“無妄涯底,我覺得有股神秘的力量。”

相榆覺得自己每次有重大轉折都是在這裏發生,第一次墜落無妄涯是穿書來到這裏,第二次是回到魔界恢複記憶,第三次會發生什麽呢?

思緒漸落,腳下的陣法照亮整個涯底。

站在無妄涯邊的一人一魂看着逐漸亮起的光陣,許瑾幽幽道,“噬魂陣,一旦開啓,除非魂死魄散,不然,陣中人會被陣法吸收完所有的靈力。”

徐妗倒是沒想到兩個人竟然沒死成。

“哦?所以呢?”

許瑾不緊不慢道,“兩個人必死無疑。”

徐妗滿意地踱步而去,扔了句,“交給你,千萬別發生什麽別的變故,不然,我可不确定我能不能活下去喽。”

做了那麽多事,無非是無人對徐妗下狠手。

徐妗的身影遠去,許瑾眼眸看着光陣逐漸變得深沉。

“你?不過是個同名同姓的廢物罷了。”

“商竹藥這名字也是你可以叫的,切真是晦氣,這樣一個垃圾竟然和小師叔同名。”

許瑾握緊了身側的手,此後,世上便會只有他一個商竹藥。

而劍宗這位赫赫有名的小師叔千萬年後也不過是旁人提起閑談兩句的資本罷了。

他會帶着這個名字活下去。

涯底,突然亮起的光陣差點沒閃瞎相榆的眼,她用手擋住光亮,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腳下的陣法啓動了。

而這次不同于上次,陣法宛若藤蔓将她束縛在原地,除此之外,身上的靈力也在被光陣吸食,不過多久,相榆覺得自己就要被吸成人幹了,“阿堯,你那邊還好嗎?”

她回頭,少年蹙着眉也是同樣地被禁锢在了原地。

“這到底是什麽陣法,竟然可以吸食靈力?”

相榆沒想到自己不是被光明正大殺死的,而是被犄角旮旯裏的光陣給吸成人幹而死的。

相榆面此還是坦然的,只是,她終究連累了阿堯。

“你生辰禮物我已經準備好了,在房間裏梳妝臺的第二個抽屜裏,我給你寫了封信,城外三畝的地我買下來了,那裏也是我送你的禮物。”

“我不是很怕死,偷偷告訴你個秘密,我死過一次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對面傳來平穩的一句,“我知道。”

“你知道?”少女眼中藏不住的愕然,映照出對面人溫柔的笑,“我本就是為你而來的。”

相榆心裏千回萬轉,明明好像快抓住了什麽,卻驟然溜走。

他低頭看了眼腳下束縛自己的光陣,面無表情地咬破了指尖,鮮血滴落陣法之中,驟然本來纏身的藤蔓變成了深不見底的水,下沉的瞬間,她落入一個懷抱。

“我知道。”

身後的人傳來聲音,可相榆卻看不見對方的面容,“還有一個時辰便是我的生辰了,想知道我的願望是什麽嗎?”

相榆本來是想說願望如果說出口就不準了,但是在少年二十三年的時光裏,又有幾個生辰過得圓滿?

她沒有說話,便是默認了。

“我的願望是,你天天開心。”

在沒有我的日子裏,做你自己喜歡的人。

心髒仿佛驟然被攥得很緊,原來害怕離別的不只是相榆,也有他。

“留給我的時間不多了。”

他輕吻在相榆的發間,一字一句地囑咐道,“以後倘若要是遇見喜歡的人,那便随心而動,但不要再喜歡那個給你白饅頭的男子了。”他頓了晌,故作輕松道。

“也不要喜歡太差的,比我差的都不行。”

“蓬萊的海棠你若是喜歡,我在那裏買了小別院,只要你想看海棠了,一開窗便可以看到。”

這話,相榆越聽越不對勁,想掙脫開商竹藥的懷抱卻發現自己怎麽也掙脫不開,讓她更加篤定了眼下這個陣法的古怪。

“這個陣法到底是什麽!?”

“噬魂。”

他一只手捂住少女的眼,“你會活下去的阿榆。”

另外一只手在少女看不見的地方,源源不斷的血從少年指尖滴落。

記憶如走馬燈,最後停留在那天的紛飛的孔明燈之中,他看見了少女放飛孔明燈上的心願。

阿堯,長命百歲。

脖頸間的長命鎖應該是冰冷的,可是在商竹藥心中卻是那樣的灼熱。

“我,商竹藥,願意以身獻祭蒼生道。”

這一次,是我心甘情願。

“你喜歡這個蒼生嗎?”

“我自然是喜歡的。”

少女脆生的回答響徹在耳畔。

我也喜歡,因為這天下蒼生還有你,以及你愛的一切。

“他們說,”指尖的疼痛已經麻木,他扯了扯唇角,盡量讓氣氛輕松下來,“過生辰的時候,第一個說生辰快樂的,會是這一輩子最重要的人。”

“我好像熬不到那個時候了。”

淚水決堤,可是他不讓相榆轉身,他不希望讓她看見自己這般的模樣。

“阿堯,生辰快樂得是到了生辰那天說的。”少女的話語顫抖地潰不成軍,“你再等等好不好?”

再等等,你就可以活下去了。

可是,她回頭那刻,怎麽也抓不住少年的手臂。

他的身體已然透明,無數次的落空。

像是一個局外人,眼前視線模糊,她看不清,但是依舊執着地去握住少年的手,“阿堯,噬魂陣怎麽會有來生?我怎麽找得到你……”

我又去哪裏找你?

“不用找我了,阿榆。”

世上本來就是沒有尋魂的方法的。

而我希望的,是你忘記我。

生命很長,阿榆。

這一輩子,不要為了別人而活了,為自己活吧t。

鎖骨處畫着尋魂陣的地方突然開始發熱,相榆捂着那塊地方,看向少年,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什麽,腦海中屬于少年的記憶開始逐漸被淡去。

相榆捂着頭,頭疼欲裂,但比身體上疼痛的是阿堯的欺騙,“為何?你為何要騙我?”

騙我可以尋到你的魂魄。

騙我,我們還有下一次的重逢。

她眼角落下清淚,“可是我還那麽期待我們的相見……”

商竹藥看着少女痛苦的樣子,心頭逐漸湧上了幾分後悔,他想抱一抱她,卻連這樣簡單的事情都做不到,無力感灌注在他心口。

“對不起。”

随着商竹藥話語,腦海裏屬于對方的場景一幀幀被翻過。

“你是何人?”

“哦,是嗎?師姐?”

“這是我小師侄。”

“我心悅你。”

“拉鈎,我會還你一個清白。”

“你,還有什麽遺言嗎,太子殿下?

“相榆,我好像——很喜歡你。”

冷臉的,面無表情的,帶着些許陰陽怪氣的,畫面最終定格在少年青澀的畫面上,對方眉眼彎彎,可相榆卻看不清,也記不清了面容。

風停了,下起了一陣小雨。

掉落在地上的青綠色發帶被打濕。

本來焦頭爛額的四國國君,得到消息後,面上藏不住的喜色。

一場災劫無聲的結束。

結界被修複了。

“……”意識到這點的長老們陷入了死寂。

發生了什麽不言而喻。

萬分之一的概率,他成功了。

而代價——是魂飛魄散。

相俞之趕到的時候,相榆已經昏死過去。

很多日後,一個陽光明媚中午,在蟬鳴喧嚣聲中,少女從夢中驚醒,醒來的第一句話便是朝守在邊上的侍女問道, “商竹藥是誰?”

趕到的相俞之垂眸看着相榆,一時心底苦澀蕩開,這一刻,他是出自肺腑地欽佩商竹藥。

他照着對方信裏留下來的回複相榆,輕描淡寫道,

“一個不重要的人。”

“阿姐若是記不起來,便算了。”

不重要的人嗎?

相榆只覺得,自己做了一場很長的夢,夢中有很多人,很多故事。

故事很長,長到她記不清半點細節。

故事很短,宛若煙花易冷。

劍宗的桃花飄零,石桌上的滄溟劍和長命鎖上落了花。

只記得那長命鎖上歪歪斜斜刻了一顆竹。

而逍遙峰的四季如春,卻再不見來人。

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游。

王廉站在山頭,不知為何想到了那年的仙門大比。

想到了那年少年的豪言壯志,把酒言歡。

就好像一本随着時間泛黃的書本,留給他的只有無盡的回憶……

第 106 章 (一)

蒼生道 (一)

相榆掰了掰手指, 時間一晃竟然只剩下兩日。

于是這天大清早,相榆便搬了個小凳子坐在庭中,手裏拿着一堆的線團, 不緊不慢地加工着。

今日沒有太陽,陰沉的天空顯得極為平淡乏味。

她卻極為耐心地把一團毛線區分開顏色後, 開始進行下一步。

相榆做事看着很慢,但每一步都是有條不紊。

她打算給阿堯做一個小玩偶,抱着星星的小玩偶。

可是第一次做, 和旁人說的好像不太一樣, 她苦惱地看着這個什麽都不像的醜娃娃,随手把它放在了凳子上, 她買了書,只是本以為不用書就可以做出來的。

沒想, 還是挺難的。

相榆拿個書的間隙, 一回來便看到有人坐在自己的位子上, 少年如瀑的青絲垂落,青綠的發帶今日并沒有帶, 玩偶在他手中顯得格外嬌小可愛, 少年微微蹙眉, 手指摩挲着下巴,正在很為認真地思考着什麽。

下一秒似乎意識到有人在看他, 他擡起頭正巧對上站在樹下少女眼中夾雜着碎光的盈盈笑意,風起吹起腰間的清心鈴。

少年臉上本來冷酷的表情突然一緩, 面上神色都柔和了些。

“忙好了?”商竹藥早上很早就出去了, 結界和魔族的事情, 這些天長老們也是争論不休,一天能看到商竹藥的時間好像只有晚些才能聊上幾句。

所以, 此刻商竹藥捏着自己戳的小玩偶的模樣,相榆竟然有些難得在他身上看到幾分稚氣。

對于幼年喪失父母的阿堯,好像更多的時候,是見他不帶半分表情,亦或者是笑不見底的面容。

小時候,是因為沒有人愛他,他自己要堅強。

長大後,是因為小師叔的身份,也無人會拿平輩的眼神看他,能聊的人多半是那些個古板枯燥的長老們。

這一路的風霜,他很少向自己展露。

比起不在意,或許更多的是釋然。

少年拿起布偶,先是自t己又細看了一會兒,随後還是擡起頭朝相榆問道,“這抱得是?”

他也有些羞于說出口,但還是不情不願地問了,“屎嗎?”

相榆:……

相榆沉默了。

相榆憤怒了。

少女默不作聲一把搶過自己的玩偶。

欲加之屎,何患無辭。

“我承認我是不太會做手工,可是這個形狀!這個顏色!”你哪裏看得出來是……

很好,相榆說得越多,越形容,愈發覺得商竹藥說得更有道理了。

偏生少年很給自己面子,大有一副聽相榆慢慢扯的姿态,翹起唇角,心情頗好的道,“嗯,你說,我聽着。”

一句話傷害力不大,侮辱性極強。

到底是花了心思的,相榆悶悶不樂地拿着自己的玩偶,手臂夾着書打算轉身走入房內。

不料一雙有力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臂,稍微一個用力,她便撞入了商竹藥懷中,擡頭,對方一個挑眉,質問,“走什麽?”

相榆方才升起的情緒因為商竹藥接下來的一句話,被輕松化解,“我教你。”平淡的敘述口吻意外讓人安心。

情緒被驚訝取代,相榆不禁脫口而問,“這你都會?”

少年微颔首,不置可否道,“嗯,走得多,看得多了,便什麽都會一點。”

坐在商竹藥懷中的相榆探着腦袋,一針針地聽着少年跟他耐心解釋,“這陣要橫着穿過去,收針後要收緊,不然就會松開。”

在商竹藥的演示下,本來書本上枯燥的文字瞬間具象化,簡單化了,看得相榆可謂是躍躍欲試,心癢癢的。

少年餘光自然是看見了,演示了幾下後,把做到一半的玩偶遞給了相榆,“試試?”

“梳發、劍術、針織,你還有什麽是我不知道的?”

聽到少女幽幽詢問的聲音,商竹藥手指勾了勾她的鼻尖,很輕的一下,“沒了。”

其實是有的,但正當他想說以後你就會知道的時候,就意識到沒有以後了。

他和她注定不會走到最後。

既然無法許諾以後,那又何必讓她有所念想。

“沒了,我這個人其實還有很多都不會,我不會讨女子開心,說話也很難聽,不會做飯。”

說到一半,懷中的少女噗嗤一下笑了,銀鈴的笑聲仿佛驅散了陰霾的天。

“你在說什麽呀,小師叔?”

相榆的兩只手扶起商竹藥的臉,鄭重其事道,“現在的你,就很好。不用讨他人開心,不用說違心的話,你知道這或許是一個人一輩子最大的夢想了。”

是的,如果意外沒有發生,這應當是相榆最向往的人生态度了。

不必因為家族向婚姻妥協。

不用向任何人低頭,可以随心所欲地做自己。

“我這個人過去沒有喜歡過人,但遇見你的第一面,我就想到了四個字。”

商竹藥:“什麽?”

“一見鐘情。”

少年嗤笑聲随之落下,無情戳穿:“我看你是見色起意。”

相榆點點頭,煞有其事道,“嗯,如果那時候我就有清心鈴的話,你大概會被我身上這個鈴铛吵死。”

說着相榆拎起自己腰間的鈴铛搖了搖,可惜鈴铛沒有聲音發出。

下一秒像是出了奇跡,鈴铛開始叮叮當當的響起,像是少年連綿不斷的歡喜沖破胸膛,像是天邊蕩漾的晚霞。

被少年俯身吻下得那刻,相榆聽見商竹藥低語,“如此,便會響了。”

像是教授一般,他吻得很深,耳畔鈴铛叮當響個不停,仿佛在奏一曲動聽沒有盡頭的曲子。

直到有些喘不過氣來,相榆才被松開。

“……”

相榆發現自己還是少輕點了一項商竹藥的技能點。

要不說人天賦異禀呢。

“阿堯。”

相榆輕靠在他肩上,一字一句緩緩道,“你很好,所以以後我不想再從你口中聽到這般的話語。”

再聽到你懷疑自己的聲音。

旌旗蔽空,烏泱泱的魔族在劍宗門口聚衆,如此嚣張的氣焰也是算準了當下結界快破,到時,統一人界也是遲早的事情。

四國內亂不休,宗門內鬥紛飛。

劍宗處在風口浪尖,可無人知道無妄涯底的陣法竟然連接着四國的邊界,也着實好笑。

徐妗看着身旁魂魄的許瑾,一樣的面容卻是渾然不同的氣質,徐妗舉手投足間也有着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氣質,而許瑾那雙眼中多的是陰暗與算計。

“你騙了他,可想過後果?”

輕笑聲響起,“我怕什麽?左右不過一條命,他若是想要,拿走便是。”

對于徐妗這種瘋子的态度,許瑾并不多與置評。

“你說可以控制她三十息可當真?”

徐妗垂眸,碾碎了路邊的野花,像是碾死一只蝼蟻般,“許瑾,我和你不一樣,我并不介意他是否活着。”

純白的發帶被風吹起,他唇邊的笑意淡去,“倘若我能幫你恢複丢失的記憶呢?”

仿佛被踩到尾巴的貓,她眼眸眯起,有些不喜,“你在威脅我?”

被堂而皇之地戳穿了心思,許瑾只是安靜。

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徐妗輕笑,“我不明白你為何如此讨厭他,但是對我而言,誰都無所謂。”

對徐妗而言,她只是想走完劇情然後換回自己的記憶。

“你可想過一種可能。”

徐妗突然收起平日裏玩世不恭的面容,低聲喃喃道,“或許我們都被騙了。”

許瑾臉上劃過一分愕然,随後便是嘲諷,“走到如今這步,你覺得自己被騙了?徐妗,你是最沒有理由往後退的。”

殺師,滅宗,投魔。

任何一件拉出去都會受萬人唾棄的事情,徐妗犯了三件。

她舔了舔唇,眼中逐漸燃起興奮,“走吧,用到你的時候,我自會吩咐你。”

戰場上相見,她未必會輸給商竹藥。

只不過,唯一的變數在他身邊真得是件很讨厭的事情。

被天道承認的女主,啧,命定之人,她最讨厭這般字眼。

“告訴相俞之,他要是不再快點,姐姐就要死在我手上了。”

輕飄飄的一句話,徐妗轉身走回帳中。

相榆不知不覺就做了一下午,疲憊地揉揉眼睛,身旁的人不知何時又離去了。

手上做好的小人,雖然沒有多精巧,但是眉眼間确實可以看出和商竹藥有幾分相像,尤其是抱着一顆星星,顯得玩偶嬌小可愛。

“你看你爹又不要你了。”對着玩偶自言自語了一句,相榆擡頭,今天的晚霞好像尤其紅,像是天邊蔓延開的紅浪,層層疊疊,蕩開一陣紅霞。

劍宗議事屋內,

“不可!魔界如今都欺負到劍宗門前了,怎麽可以繼續忍讓求和!”

一位長老直接拍案而起,看向那位建議投降的長老,目光仿佛都帶着幾分怒火。

人魔的關系自來就很差。

“……”

商竹藥有些倦地捏捏眉心,“此戰必戰,不過,怕得不是敗,而是結界無力承受,被打破。”

到時候人界大亂才是商竹藥擔心的。

這時候角落裏一位蒼老的長老緩緩道,“還有一個法子。”

“只不過兇險萬分,倘若失敗,那便是魂飛魄散。”

他擡眼想從少年身上找到幾分恐懼之色,可惜失敗了,對方只是安靜地看着他。

“以魂養陣。”

話落的那個瞬間,很多個方才還激昂慷慨的長老突然就熄了聲,像是突然被掐住喉嚨。

一位長老幹巴巴道,“此法子太久遠了,不如算了吧。”

“如何養?”

少年垂眸,問聲。

“用我的魂可行?”

幾位長老對視幾眼,分別從對方眼中看出了答案。

“此事萬萬不可。”

少年反問,“為何不可?”

一位長老終于還是忍不住痛心疾首道,“因為你師父便是如此死在陣中的。”

隐瞞多年的秘密說出口,心口承的負擔倏然松了。

“阿堯,再想想別的法子吧。”

“這幾天,讨論出來了嗎?”少年落地有聲地反問了句,衆人無聲之中最終扔下一句,“縱然是萬分之一的概率,也要一試,畢竟眼下沒有比這個更好的方法了。”

陣法已經是強弩之末。

一旦破陣,人界大亂。

彼時,更不堪設想,讨論了這些天,一直得不出來個所謂的法子,眼下,既然有一線生機,商竹藥也要博取一争。

遠遠地看到來人,王廉小跑而來,“小師叔你找我?”

王廉額間還帶着跑上山的汗,他拿着衣袖擦了擦,看向商竹藥,“是找我有什麽事嗎?”

聽完,王廉瞪大了眼睛,似乎還想勸些什麽,但是終究還是沒說出口。

“如果這是小師t叔你的選擇的話,我王廉答應你。”

小師叔一個詞仿佛把商竹藥拉到了過去。

天邊一道雷聲劃破天際,轟隆隆的悶,壓得人有些喘不過氣。

天,黑了。

鐘聲下一秒響徹整個劍宗。

大戰來了。

第 105 章 小師侄

小師侄

回到劍宗的那天, 恰逢小雨。

蒼綠色的靈力卷襲而來,劍宗的靈鐘足足響徹了三聲。

不消片刻,掌門回來這個消息随着他回來之時還帶回了個和香消玉殒的小師妹有八分相像的女子就在整個劍宗傳播得沸沸揚揚。

王廉抹去額間的汗, 瞥見不遠處弟子們停下練劍圍聚讨論八卦的模樣,不由得上前過問, “你們在聊什麽?”

“王廉師兄,你是有所不知,方才靈鐘響了。”

王廉實力出衆, 為人憨厚, 在弟子們中頗有威望。

方才練劍入神了,王廉壓根沒聽到什麽鐘聲, 撓了撓腦袋,不是很明白, “鐘聲每日都響, 今日又有什麽不同嗎?”

回答的弟子捂着嘴笑道, “王廉師兄,倘若我說這鐘聲響了三次你可明白了?”

鐘響三聲, 那便是——掌門回來了。

小師叔回來了!

王廉喜出望外, “小師叔回來了!”

王廉喊小師叔喊習慣了, 雖然心裏總記得要改口的,但下意識脫口而出還是小師叔三字。

“而且……”說到這裏, 這弟子到底還是有些欲言又止,“聽說掌門還帶回個女子。”

王廉有些傻眼了, 仙門大比之時也不見小師叔對什麽女子感興趣啊, 怎麽出個門還帶回個女子呢!

這女子到底是何方神聖?

王廉好奇住了, 可是話才說到一半,那弟子接着道, “而且最重要的是,那女子的長相聽說有八分像那逝去的小師妹!”

三言二語,圍觀者腦中已經構想完了一部大型虐文狗血劇情。

王廉到底是經歷過一些事情的,聽到這般的話語,第一反應是扔下了劍,“我要去見小師叔。”

誰都可以。

可為何要像小師妹。

小師叔,小師妹的死難道你也無法釋懷嗎?

王廉跑得飛快,壓根聽不見身後弟子的勸阻聲。

禦劍到逍遙峰下,王廉才意識到自己沒有逍遙峰玉牌壓根進不去。

他站在逍遙峰底,站了許久,不知為何,他就是不想離去,或許他可以等到小師叔從裏面出來。

“王廉師兄?”

王廉覺得一定是自己等出幻覺了,不然怎麽還能看到小師妹呢……

小師妹不是死了嗎?

王廉趕忙後退了幾步,吓得腿一時都軟了,下了雨,他也沒打傘,頭發被淋得亂糟糟的,而來人穿着茶綠色的衣裳,手撐着油紙傘,側頭看向他。

而她腰間分明也是沒有逍遙峰的玉牌的,卻穿透了光罩将傘撐到他頭頂。

“小、小師妹!?”

眼前的這個笑容,這張臉,除了這件衣服王廉是沒見小師妹穿過的,但是其他的完完全全都是和小師妹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莫非小師妹沒死?

可旁人沒聽說,他是知道的,問鼎長老下了那麽重的狠手,小師妹就算是不死,掉下無妄涯也是兇多吉少。

也不該是這般毫發無損的模樣站在自己面前。

所以,王廉堅信是自己是看到了小師妹的鬼魂,但是這也從側面反應,小師妹果然還是舍不得離開劍宗,縱然是在死後還是游魂飄蕩在劍宗,想到這裏,王廉一個八尺大漢就不由得流下熱淚,“小師妹我會給你多燒些紙錢的,定然讓你在下面過得風風光光的。”

相榆:……

也是,在旁人的眼中,自己好像已經死了。

而且或許是只見過蘇榆的緣故,顯然王廉絲毫沒有把自己往別的地方想。

相榆見王廉這副虔誠的模樣都有些不大好意思開口了,“王師兄,我沒死。”

嗯,我沒死,但是現在站在你面前的不再是從前的劍宗小師妹蘇榆,而是魔界太子相榆。

“小師妹,我就說你福大命大的,定然不會被奸人所害死的!”王廉說着就感動得要抱住相榆,卻被一雙手擋住了,“诶?”王廉順着視線往上,對上了小師叔面無表情的臉。

“小、小師叔好啊。”

王廉行了一個禮後拍着胸口,慶幸道,“我聽旁人說你帶回來個和小師妹八分像的女子還在擔心,不過既然是謠言的話,我這就出去和他們那些弟子澄清。”

“慢着,王廉。”

王廉回頭,“不必澄清,讓旁人誤會便是。”

商竹藥說這話時沒看他,而是看向撐傘的相榆。

王廉不解了,小師妹既然回來了,難道不是一件好事嗎?為何不和旁人說?

王廉也t沒隐瞞自己心裏的問題,直接問出了口。

相榆垂眸不知道想起了什麽,而後擡眼認真看向王廉,“王師兄,時過境遷,或許在你眼中我還是那個小師妹,但是在旁人眼中我不過是個以死謝罪的罪人。”

師父死後,相榆墜下無妄涯後,她便從來沒有想到過,有一天自己還會回來。

“小師妹……”王廉藏不住眼中的心疼,也是,墜下無妄涯,恢複成這個樣子,也不知阿榆到底是吃了多少苦。

聽懂的王廉颔首,轉身,頭也不回地走入了雨中。

雨還在下着,打濕了兩人的對話。

“王廉師兄變化好大。”

“他和我說,他會早日擔當起問鼎長老的職責,雖說問鼎長老所做的事和他無關,但是他還是挺受挫的。”

商竹藥說着接過相榆手中的傘,将兩個人之間的距離拉近了不少,“另外半邊的衣服淋到雨了沒感覺?”

相榆後知後覺看向自己另半邊的肩膀,倒是沒有想到商竹藥觀察的那麽細。

“心思在和你說話上面了,倒是讓我覺得逍遙峰也和記憶裏不一樣了。”

商竹藥好笑道,“嗯,有哪裏不一樣了?”

相榆低着頭,手指攥着商竹藥的衣帶,躲開了幾個水坑後,少女方才細數道,“嗯,這裏不下雪了,我回來的時候都還有些不習慣。”

“那天是我母親的忌日。”少女停下腳步,商竹藥站在一旁,少女不動,他便也不動。

他說這句話後,很輕地重複了一遍,“因為那天是我母親的忌日。”

“那天下了很大的雪。”

也是那一天少年失去了世界上最親近的人。

他已經記不清那天的細節了,只記得很冷,徹骨的冷,仿佛多呼一口氣就要被凍死了。

而那天随着後來的時光,痛苦在心底得到的只是蔓延,而不是消散,直到來到劍宗,可母親的去世依舊在他腦中揮之不去。

如果不是自己太弱小,或許母親也不會去世。

如果自己再強大一點,是不是母親就可以活下來,陪自己長大了。

他曾無數次的想起這個問題,可從未有過一個答案。

“……”相榆知道母親對于商竹藥的意義,所以此刻少年身上蔓延的悲傷映入她眼中,她能做的只是牽起少年的手。

“阿堯,有很多事不是當事人永遠都無法感同身受,但我還是想說,如果阿姨看到你現在那麽優秀,一定會很高興的。

我上次領悟泠光劍第三式的時候見到阿姨的殘魂了,她說很開心見到你如今那麽強。也是她,給我丹藥。

她說她希望你可以活下來,阿堯,那麽多年了,或許兒時自己已經放下了那時的執念,反倒是我們現在的自己,一直念念不忘。”

相榆牽着商竹藥的手,穿過他的指縫,他的手很冰。

傘上的雨順着傘面落下,一滴連着一滴。

“明天依舊會繼續,我們無法向後退,所以,大膽地往前看吧,阿堯。至少明天的太陽還會照常升起,而我們還來得及相愛。”

說到最後一個字,相榆輕輕地親在商竹藥的臉側,一觸即離的吻,像是羽毛撓了一下臉頰而後離去。

雨小了,纏纏綿綿的雨絲滑落。

商竹藥不知道如何形容那一刻的感覺,就好像那一年的大雪終于停止,時間的盡頭,有一個人撐着傘堅定地朝自己走來,執起那時幼小的自己的手,往前走入了光明,陽光溫暖地照進來。

于是黑暗散去,大雪驟停。

“我是不是很不會安慰人啊……”見商竹藥臉上情緒變了變,但依舊皺眉,相榆不由得暗罵了自己一句,都知道沒法感同身受了,就少說幾句嘛,看把阿堯都整得看起來更難過了。

見相榆小心翼翼詢問的姿态,少年驟然一笑,像是陰沉了很久的天放晴了,并且是萬裏無雲的晴天。

“我剛才在想,要是早點回劍宗就好了。那是不是就可以早點遇見你。”

知道答案的相榆在心底悄悄道:不會啊,傻阿堯,我們的遇見就已經很好,倘若我們再早些遇見,你遇見的不是我,我也不會愛上你。

所以,上天安排的已經是上上簽。

相榆卻沒有告訴商竹藥真相,而是順着他的話,走入屋中,看着收起傘的少年,撐着腦袋笑道,“嗯,要是能在阿堯十歲那年遇見你,我一定會好好保護你。讓你不受那麽多苦,和你一起仗劍天涯。”

少年卻調侃道,“我十歲那年,你不過七歲,我竟不知我那連劍都拿不穩的小師侄七歲便可以單打獨鬥了。”

相榆嘴角抽了抽,不由得感嘆道,“小師叔你的記性那麽好,我很吃虧啊。”

少年嗤笑了聲,“阿榆莫非背着我做了什麽虧心事?”

他悠悠道,“我這個人脾氣挺好的。真得。”

相榆:……你說我信不信吧。

商竹藥面對不熟的人,脾氣說差倒也不至于,但就是給人一種很硬很難啃的脾氣,說好聽點叫做生人勿近,叫高冷。

但面對熟悉的人,他更多的是調侃而非真情實感的嘲諷。

像是一只刺猬,只有走入他心裏的人才會發現他內心的柔軟。

更多的人因為他外在的刺敬而遠之。

她起身,掐了掐商竹藥的臉,喜怒難辨地幽幽道,“你這張臉還真是藍顏禍水。”

少年不怒,掀眼,茶綠色勾人的眼看向少女,微微彎起,帶着些苦惱的,“阿榆不喜歡嗎?可每次阿榆都是求着要看我這張臉……”

相榆捂住了少年說到一半的嘴,不行,果然比不要臉的自己更可怕的是同樣不要臉的小師叔。

之前一逗就臉紅的小師叔已經不在了。

少年眉眼彎彎,看着很乖,但實際上,九十九斤的反骨都不夠形容他的。

“你生辰禮物有什麽特別想要的嗎?”相榆不是沒有準備,但是準備的再多,她也怕商竹藥會不喜歡。

誰料,少年翹起唇角,漫不經心卻又正經道,“我想要天上的星星。”

天上的星星?

面對如此荒謬離譜的要求,相榆第一反應不是拒絕,而是很認真地思考可能性。

要是苗淼在場,肯定會欽佩一句,“這倆真不愧是天生一對。”

一個敢要,一個敢想。

但偏生兩人都不屬于那種空想的人。

還剩四天。

商竹藥盯着認真思考的少女,緊繃的心都不由得松了幾分。

知钰的信又到了。

相榆趕忙馬不停蹄,一目十行地看了下去。

相俞之不知怎麽和徐妗達成了聯盟,徐妗帶領部隊大抵三日後抵達劍宗。

而知钰的信中半點沒有提起沈栀雪,這讓相榆有些意外。

按理來說,幾人應該是碰過面的,可是為何信中沒有她的名字,相榆不明白。

而且她千叮咛萬囑咐知钰一旦有沈栀雪的消息一定要寫在信中。

相榆攤在椅子上,相俞之那邊她極力牽制,可還是會在四日抵達,但好歹和徐妗那邊錯開來了。

劍宗對于相榆而言,不同于往日。

這裏偏偏又承載了許多不好的回憶,讓相榆愛不得,恨不得。

“……星星嗎?”

相榆揉了揉眼睛,這幾日不知為何,越發容易困倦,撐着精神,她盤腿修煉了一個時辰。

阖眼入睡之時還在思索星星。

星星自然是摘不下來的。

可是,那如何送他星星。

夢中,相榆又夢到了那個最初的結局。

滄溟一劍穿心的痛感太過真實,讓她從夢中驚醒。

以及那句揮之不去的,“不殺了你,我做不了商竹藥。”

被吓醒後,相榆也睡不着了,剛推開門,發現商竹藥坐在庭中竟然也是沒睡,聽到開門的聲音,他回過頭,“睡不着?”

相榆搖了搖頭,猶豫了三秒,還是選擇說了真話,“做噩夢了。”

她順其自然地坐在少年的懷中,茶香的清新将她包裹,他身上的味道讓她覺得永遠安心。

雙目相對之時,她看清了少年眼底的烏青,“說吧,熬了多少天了。”

“沒幾天,也就四天。”

所幸修仙的到底是和常人不一樣,不然按照這個睡覺頻率,相榆真得很擔心商竹藥的身體健康。

“……睡覺去。”

她環住商竹藥的脖頸,語重心長道,“你看你黑眼圈都那麽重了,還不趕緊和我睡覺去。”

少年眼底晦暗,抓着幾個關鍵詞又問了遍,“和你,睡覺?”

偏生相榆一臉單純,“嗯,睡覺。”

壓根沒意識到此刻的睡覺是個絕對的動詞。

太陽光剛灑進來,相榆看着商竹藥熟睡的臉,沒有吵醒他,悄悄地下了床t。

天色還早,她打算練會兒劍。

晝日處升,相榆擦了擦額間的汗,一回頭,屋外的人站在門外不知道看了多久。

“怎麽不再多睡一會兒?”三日沒睡,睡到如今也不過四個時辰,更何況,昨日那般,如今應當沒有四個時辰。

“睡不着,想看你練劍。”

他用手指拂去少女臉頰旁浸濕的碎發,指尖掠過時像帶着幾分貪戀不舍,只是所有的情緒很快就被壓抑下去。

“你的劍法過于淩厲,不利于你練習泠光劍。”

更重要的是,商竹藥從這劍法中看出了幾分自己的影子,繼續道,“女子的劍法勝在柔,劍法太過淩厲,會顯得有些得理不饒人。”

相榆之前的劍法不是這般的,女子的力量本身不如男子,倘若一味追求力量反倒會失去相榆本身所擁有的優勢。

“嗯,我知道。”

聽到相榆的這句話,商竹藥幾乎是下意識地反問,“知道為何還?”

“看多了,下意識就想試試。”

每次看商竹藥出滄溟劍的時候,相榆總是會心潮澎湃、熱血沸騰起來。

私下底練劍的時候也不禁腦海中劃過少年出劍的場景。

“咳咳,年紀輕輕,劍法第一,實乃天下難見的奇才。”

見相榆裝腔作勢,故作成熟的嗓音,少年倚着一旁的樹,面上表情有些說不出的複雜,“你還信這些?”

相榆莞爾一笑,更像是惡作劇般反問,“為何不信,劍道第一?”

“劍道第一是假的,只是那些老前輩不好意思對我出手,至于奇才。”少年挑眉,環胸好整以暇,目光悠悠掃過相榆,“你想聽實話嗎?”

燥熱的春風拂過,那個許久再沒有開過的閣門裏,放着成千把被練廢的鐵劍。

只是随着離開時間久了,商竹藥也不怎麽去記起了。

“我們比劃一下?”

相榆先是一滞,随後輕笑,“好,那就承讓了,小師叔。”

時光仿佛一瞬又回溯到了,蓬萊的那個晚上。

她那位靠譜的小師叔揮劍而來的瞬間,相榆結結實實地承受了一劍,手被瞬間震麻,劍差點沒掉在地上。

而對方氣定神閑,逆着光的身影,好像并沒有半分輕佻,而是認真的道了句,“提劍。”

他對待對手不會輕慢,縱然是那個時候,甚至接不了他三劍的相榆。

“這婚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苗父扔下這句話後,氣沖沖地踱出了房門。

苗淼看向鏡中的自己,過往的肆意被沖散,眼中如今更多的是平和。

是到談婚論嫁的年紀了,不同于宗門之中的弟子,她們這一輩子從來都不是為自己而活的,在南明也不例外。

嫁的人是門當戶對。

但非苗淼心中所想。

可惜,父親看不上宋溫,她這輩子和他終究是有緣無分。

于苗淼而言,年少情深一往而終,又豈是可以随意忘卻。

火紅的嫁衣,像火一般熱烈,也格外灼目。

苗淼見過好多次成婚了,蓬萊城城主的,淩華的,可是輪到自己才明白,很多時候,成婚并不是兩情相悅,而是門當戶對。

命運往往不由人。

苗淼曾經最不相信的話,最終應驗在了自己的身上。

她僵着身子在梳妝鏡前坐了很久,窗戶驟然被敲開,她擡頭,是苗昊。

少年踩在石頭上,笑嘻嘻地看向苗淼,“阿姐我又沒錢了。”

往日裏,苗淼一般拿了錢,苗昊就走了。

但今日誰都沒動,苗昊自然發現了姐姐心情不太好,于是試探性開口,“是父親又來催婚了?”

見苗淼不說話,苗昊便篤定了心中的答案。

故作随意開口,“哎呀,你要是不想嫁,就不嫁呗,你是我苗昊的姐姐,以後有我護着你,誰都不允許多說半個字。”

苗昊看向姐姐,卻發現這一次她的眼眶紅了。

“你別哭啊,我是不是說錯什麽了,我這個人嘴最笨了,我、我……要不我替你嫁過去?”

少年的頭被輕輕地撫過,往日苗昊都會不自在地拍開姐姐的手,但這一次他沒有避閃,靜靜地看向苗淼聽她講話。

“我只是覺得,有些遺憾。”

成了婚以後,便不可能到處跑,這一輩子就被困下來了,困在了成家立業,困在了娶妻生子。

“答應姐姐兩件事好嗎?”

苗昊執拗地點點頭。

“第一件事,我成婚了這件事不允許告訴宋溫。”

苗昊抿唇,欲言又止。

“第二件事呢?”

往後過去三十多年,苗昊也依舊清晰地記得那天。

夕陽西下,晚霞将小橋流水暈染成了妩媚的胭脂色,輕風吹過,湖水被蕩開漣漪,這樣一雙明亮的眸看着自己,仿佛是看到了無窮的希望。

婚禮很倉促,或許是因為苗家都怕下一秒苗淼就反悔了。

苗昊在人群中看到了宋溫,只是兩個人對視一眼後,都是無言錯開了眼神。

他想,如果有下輩子的話,宋溫一定會拼了命的娶姐姐。

正如那天,他跑斷了腿也要為姐姐求一線生機。

人們總是喜歡把這一輩子得不到的東西,付諸希望于下輩子,可是一輩子太短,下輩子太遠。

有些人一錯過就是一輩子。

爆竹煙火聲之中,醉仙閣裏來了個奇怪的男子,苗家大小姐的成婚上免費的喜酒不喝,跑到酒樓裏喝酒。

他喝酒喝得爛醉如泥後,搖搖晃晃地就走了。

宋溫從沒那麽失态過。

但是喝得越醉,痛感就越微弱。

仿佛這樣就可以逃離現實。

他捂住胸口,扶着街邊的牆,終于忍不住的開始嘔吐。

“真沒用啊,連句喜歡都說不出口……”

可是這樣殘廢不堪的自己,又怎麽敢許諾她未來,耽誤她奔向比自己更好的人。

宋溫知道有些話不說,就要錯過一輩子了。

可是比起耽誤,錯過也許是兩個人最好的結局。

這一刻,宋溫低頭,驟然發覺手上滾燙的——那是自己的淚。

自小因為母親,宋溫對于任何的感知都沒有面上那麽細致,更多情緒是冷漠。

但是他知道冷漠不好,作為醫者,應當擁有慈悲的心懷,于是他學着去成為一個善良的人。

可是當他真得成為了一個受人尊敬的人,他卻發現,原來身邊的人都已經不在。

那時的把酒言歡,不醉不歸。

那時的許諾天下第一流,看遍人間花,原來只是少年的淩雲壯志。

他順着牆角坐在街邊,看着熱鬧的人群,突然明白了孤寂,其不在于無人時的感傷,而是看着煙花凋零誰都沒有辦法改變的無奈。

年少曾覺手可摘月,長大後才會發現,凡事終有不可及。

那天星子璀璨,卻不見月光皎潔。

恰如歡歌笑語走不進他的心。

第 104 章 坐也思君

坐也思君

“師父, 你有話和我說?”

少年玩世不恭的笑容逐漸收斂,睨了眼芙蓉長老發間的白發後,還是沒忍住, “師父,你白發又多了。”

芙蓉長老對于這個徒弟向來是無奈, 瞪了他一眼後,自己也是嘆了口氣,也是老了, 對待這個徒弟一時t竟然連氣都生不來半點。

“你師父白頭是多了, 但還沒有到老眼昏花的時候,怎麽, 你喜歡人家小姑娘?”

說完,芙蓉長老嘀嘀咕咕道, “你這小子一天到晚沒個正形, 衣服不是松松垮垮穿着, 就是頭發散着。”

可今日,頭發紮得整齊, 高馬尾特別顯少年精神氣, 衣服也是上個月芙蓉剛送他的月白衣袍。

少年不服氣撇撇嘴, “怎麽,我但凡精心打扮就是喜歡別人, 那你見那商掌門前也不是特意沐浴……”

“蘇孜!!!”

“好好好,師父。我錯了, 我錯了。”

認錯有, 态度為零。

蘇孜是真得有些怕芙蓉長老唠叨的, 上次因為一件小事,芙蓉長老念叨到了今日。

“你上次就是睡懶覺錯過了仙門大比的比賽。”

很好, 又提起來了。

“哎呀,師父我都說過了,我這不是怕我搶了師姐的風頭嘛,我年紀還小以後機會還多着呢。”

插科打诨地,芙蓉就又被少年三言二語地帶過去了。

“師父,你為何那麽執着于仙門大比第一啊?”

為什麽?

“仙門大比的魁首是——商七!”

“這次的魁首是商七。”

“恭喜這次仙門大比的魁首,商七。”

十二年,他從未贏過他。

或許是執念,不甘。

是他一句句禮貌謙和的“承讓”。

等到後來芙蓉變強後,商七卻不再參加仙門大比諸如此類的活動了,江湖間也鮮少聽到他的傳聞。

只是後來他棄道成魔才鬧出些風波來。

芙蓉長老不知道如何對待這樣的人,他第一次見商七的時候,他不過八歲,而少年十六歲一劍斬開邪祟,救了陌生的一個平民女子,更救了那時的薛泠。

“……”

見自己師父一副沉浸在過往無法自拔的樣子,蘇孜下意識就是擡腳往門外走,正快要溜出去的時候,“慢着,蘇孜我還有話和你說。”

蘇孜摸着腦袋,讪讪道,“師父今天天色已經很晚了,我們有什麽明天聊好不好?”

說完少年便打算往門外走。

“我打算和許瑾求和。”

蘇孜驟然回頭,面上的神色一下子變得格外憤怒,仿佛聽到了什麽不敢置信的消息,“師姐死前的信師父不是看了嗎?她千叮咛萬囑咐,不能讓北冥國和魔族求和,師父你都忘記了嗎!”

更何況,蘇孜寧死不願意投降于許瑾。

說得好聽叫做求和,實則和投降又有什麽區別。

再者,蘇孜以為師父既然願意和商掌門見面,無論如何都是和劍宗統一戰線的。

所以聽到芙蓉這句話的時候,蘇孜才會像被戳破的氣球,一下子就氣炸了。

“師父,你忘記了你答應過師姐的嗎!”

蘇孜一想起北冥韻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眶,朝芙蓉吼道,“你這樣懦弱的人,根本不配做師父!”

扔下這句話,便跑遠了。

坐在原地的芙蓉擡頭,只看到烏雲密布,月光透不下,烏雲散不開,就像多年前他遇見薛泠的那個下午。

四月十五,相榆接到了知钰送來的信。

“結界衰弱,三日後,王爺打算率兵打破無妄涯底的陣法,強行沖破結界。”

相榆看完紙條後,眉心一跳,是擋不住的心驚膽戰。

兵權的調動一直在相俞之手上,相榆不是沒有找機會從旁側擊地制衡,但是相俞之每每撒嬌着轉移開了話題。

一旦魔界的兵真得打進來了,戰争便是不可逆轉的開始了。

如何阻止徐妗和相俞之?相榆不知道。

也許是南明的安逸讓她短暫忘卻了所有的繁重,她興致勃勃最近在學如何做長壽面,如果可以,她計劃在阿堯生日的那天做給他。

殘花落地,明明不到夏季,卻落了滿地的花。

相榆随手撚了朵花,驟然從背後被人抱住,熟悉的茶香竄入鼻息,耳側傳來他的聲音,“我打算回劍宗,阿榆你要跟我一起回去嗎?”

說是詢問,但是語氣裏充滿了希冀。

相榆手上的花瓣落在了地上,過去劍宗充滿了很多快樂的回憶,而今劍宗也充滿了相榆很多不願記起的回憶,可是逃避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

她可以逃避,但是阿堯不能。

她不想看他單槍匹馬,受制于人。

“什麽時候?”

聽到少女的問題,少年總算露出了今日接受到很多個壞消息後,一個真心的發自內心的笑來。

笑容很淺,就像是春風拂過帶起的層層漣漪,很快消逝。

“一個時辰後。”

相榆點點頭,“你陪我回一趟客棧,我還有些話要和她們說。”

相榆第一個找得是林昭,見消失了多日的太子完整的出現在自己面前,林昭也是喜出望外,感動得痛哭流涕,笑死,按和沈臨風的關系算,他的小師妹怎麽不算是自己的小師妹呢?

要是她把沈臨風的小師妹給搞死了,鬼知道沈臨風恢複意識後會如何和她鬧騰。

她确認周圍環境後,将兩人接進了自己的房間內。

半刻鐘後,相榆從客棧中出來,被易容後的商竹藥摟在懷裏,遮掩得結結實實的,躲過了許瑾安排在客棧上下的眼線。

苗淼那邊,相榆吩咐林昭送信過去。

準備出發前,相榆還專程去看了眼芙蓉長老。

這個記憶裏刻薄尖酸的老人如今像是快要枯萎的荷花,任憑風吹起他的白發和胡須。

“你來做什麽?”

芙蓉長老對相榆有幾分印象,也知道蘇榆就是相榆這件事,他本就是受商竹藥之托方才救的他,但這并不代表他就待見魔族之人。

“芙蓉長老可聽過一樣寶物?”

芙蓉眼睛一眯,眼神格外警惕地看向相榆,“什麽?”

“溯回鏡。”

時間在這一刻完成了閉環。

芙蓉長老睨了眼少女,明明是毫不相幹的一張臉,此刻卻和記憶裏堅毅無畏的人合二為一。

門外,少年看向屋頂的人,“你到底是何人?”

徐妗眯起眼,像只矜貴的貍奴,面對貌美之人她一向很有耐心,“你不妨猜猜,我親愛的商掌門?”

少年蹙眉,特別嫌棄道,“不男不女的,我猜什麽?”

被冒犯到的徐妗順着商竹藥的目光看到了自己嬌俏的蘭花指,下意識陷入了幾秒的沉默,然後暴起,“什麽叫不男不女,要不是沒得選擇,人家……”對上站在地上的少年茶綠色幹淨的眸,她瞬間又溫柔了下來,“人家可是更想要你這副身軀呢。”

許瑾的身份雖好,但終究會做出離經叛道的事情來,如果可以,徐妗也想做一個面上風光霁月的好人,而不是受萬人唾棄的罪人。

“啧,有一事相必商掌門還不知道吧。”

徐妗先是看了眼禁閉的門,随後放心地說道,“這個世界裏,不存在的第五人。”

“……”商竹藥确實不知道對方嘴裏神神叨叨說的東西。

他的記憶是殘缺的。

不知為何,每每夢中驚醒卻怎麽也抓不住。

“她們和我說,你是世界滋生的自我意識,但是我很喜歡你,商竹藥。所以我不想殺你。”

少年嗤笑了聲,“所以,你便要殺阿榆了是嗎?”

徐妗知道對方的逆鱗,所以她自然會選擇能夠牽制他的方法出手。

“生氣了?不過是個女人,你要是喜歡,我可以給你……”

滄溟劍伴着蒼綠色的靈力直面而來,徐妗一個後翻堪堪躲過,一擡頭,少年站在劍上,面無表情,但是給徐妗但凡她再多說一個字,當場就要被少年殺死的感覺。

偏生徐妗最不信邪,“怎麽,我說錯了嗎?不就是一個女人,你要是喜歡她的臉,我也可以易容成那個樣子,要是你圖的是她的身子,那是弟弟你還沒遇到過更多的人。”

“閉嘴。”徐妗躲得驚險,摸了摸臉頰,還是被滄溟的劍氣劃開了口子。

“我以為你不會在意的,商竹藥。”

徐妗像是發現了什麽神奇的事情,“你這樣的人,如此護着一個人,到底是為什麽?她上輩子救了你的命嗎?”

和徐妗這樣的人,商竹藥不願意多費口舌,徐妗一邊出言挑釁一邊躲避,她以為這樣可以激怒他,但是,商竹藥絲毫不介意她怎麽罵自己,于是一個破綻之後,滄溟劍穩穩插入對方的心口 ,一擊斃命。

然而,徐妗笑了笑,露出的笑容妖異,“啊呀呀,這次就t算了,下次,商竹藥我可不會放過你了。”

果然,商竹藥的劍穿透的是個玩偶的身軀。

“阿堯。”

門從裏面被打開,娃娃臉的少女紮着高馬尾,淺笑的時候兩個梨渦顯現,像是那顆被喂入口中的糖,瞬間治愈他破碎的心。

“我們走吧。”

這一次,相榆也想賭一次。

賭溯回鏡回轉,賭他可以活下去。

商竹藥沒有問兩個人之間聊了什麽,而是緊緊抱住了相榆。

月色缭繞,照亮游魂的歸途。

“無論發生什麽,保護好自己。”商竹藥停了一下,似乎是想到了什麽。

“比起所有,我更希望的是你可以得償所願。”

這話中有話,旁人或許聽不懂,但相榆會懂。

“二十三年很長,但我可以遇見你。

二十三年很短,我只能陪你走到這。”

他的語氣帶笑,沒有哀怨,更沒有控訴。

“在我小的時候就知道了,所以我好像并不是不能接受這個結果。阿榆,仙途與我而言并沒有那麽重要,飛升後也不過是身不由己,我不喜歡被條條框框束縛,比起飛升,倘若我的死可以換蒼生一個安寧的話,我想我的答案是……”

殘花落盡,明月孤冷。

“我願意。”

商竹藥是什麽時候徹底接受的呢,大抵是在江南陳府,有個女孩和他說,他會長命百歲的,也可能是在飛升雷劫之中,他想到人間蒼生,泯泯衆生之中還有他愛的人,為蒼生執劍,護一方安寧。

這是劍宗掌門的職責,更是他商竹藥的責任。

母親兒時徐徐善誘的話,師父喋喋不休的大道,師兄默默無聞的付出。

這天下本來就是沒有那好的,但是不斷有人在為這天下的安寧付出一份努力。

螢火之光,雖然微弱。

但倘若沒有這一份執着,又怎麽會有人間百年的安穩。

南明的春季一如往昔,春草如同翡翠般鋪滿大地,輕風拂過,掀起陣陣的綠浪。

那些不知名的小花,星星點點地散落在草叢之中,宛如夜空中的繁星,發出光指引迷途的方向。

大戰來臨前格外的安逸,沒有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架勢,反倒寧靜的過分。

西炎國的內戰被君思晚平定,她看向窗外的天,眼中抵擋不住的疲憊。

“公主。”

皇宮裏的人雖然沒說,但心裏隐隐都把君思晚當做了新皇。

“歇歇吧,你已經三天沒有阖眼了。”

見對面久久沒有反應,是從擡頭,這才發現女子看着黑夜中的繁星留下了兩行淚。

“阿莞……”

她垂眸,不知為何,那個紅發的少年郎在她心底好像永遠都是那般意氣風發,“你不懦弱,你很棒,你永遠都是姐姐的驕傲。”

星星不說話,烏雲卻偷偷溜走了,春風溫柔地拂過她的發絲,就像所念之人摸了摸她的頭,少年天子含笑回複了一句阿姐我都聽到了。

就好像那天的少年也聽到了姐姐的聲音。

被箭穿透的身軀,艱難地握緊了西炎的戰旗,看向那個家的方向之時,突然釋然了。

只要戰旗不倒,我這也不算輸太慘吧……

阿姐,我好像知足了。

至少阿莞也沒有那麽懦弱對不對?

至少城保下來了,西炎的百姓安全了。

那一天的意識渙散開,君城莞才發現他一生所困之物,在這一刻放過了他。

他一輩子為求一份認可。

可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他認可了自己。

那個被困在宮中多年的少年郎,這一刻靈魂終于自由。

沖鋒陷陣的吶喊聲遠去,遠到他聽不見半點聲音,一支支利箭從耳畔呼嘯而過,他擡頭,再也沒有了半點力氣,撐着身旁的戰旗,就好像是多年的戰友。

刀劍交擊,慘叫聲四起,君城莞睜着眼想強迫自己再多撐一會兒,暴雨般的箭矢飛掠着穿透,飛濺開血污在空中抛灑,不散的英魂在快要墜落的空中嘶吼吶喊,一雙雙已經殺得血紅的眼睛在愈發猙獰的面孔上閃爍着仇恨的光芒。

空氣中飄散着越來越濃重的血腥氣,天空狼煙彌漫,那天茲谷城門前的大地上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生命驟停那瞬,仿佛有人抱住了他。

阿莞,你很棒,這一路辛苦了。

第 103 章 行也思君

行也思君

他的聲音在黑夜之中, 格外清晰。

“很久之前,我就想那麽做了。”

這個很久具體是在哪個時間點,相榆不知道。

他的發絲帶冷, 吻得情迷意亂之時,相榆還留有一份清明, 伸出腿,一腳抵在對方腹部,“你到底是誰?”

他不答反問, “我是誰對你而言很重要嗎?”

他摩挲着少女的耳垂, 輕聲問道,“阿榆, 我是誰對你而言很重要嗎?”

他的聲音仿佛低入了塵埃,安靜地等候一個結果, 一如那日他等到了她死亡的訊息。

“商堯, 你是不是想起了什麽?”

面對少女的提問, 他垂眸,“是也不是。我确實想起了一些。”

只是t這些都是我想忘記的事情。

所幸上蒼又一次将你帶到了我的面前。

正當他思考的間隙, 傳來了少女嬌俏撒嬌的聲音, “這個鎖鏈弄得我手好疼。我們換個地方好不好?”

少年用手拿起鎖鏈, 一個用力鎖鏈就斷開了。

鎖鏈落地帶起的聲響在相榆耳畔清晰地傳響,他向來不會拒絕自己。

但是正當雙手解放的那刻, 被上扣住,冰冷的長命鎖劃過相榆的鎖骨處, 凸起的紋路, 那是曾經相榆一刀一刀刻上去的認知, 讓相榆覺得此刻真是放肆荒誕。

白绫隔絕了視野可見,使得其他的感官被極度的放大。

他的手上的繭子清晰地劃過鎖骨, 酥酥麻麻的有些疼,“應該是這裏了。”

他低聲的默念傳入相榆的耳中。

相榆:什麽就在這裏了?

不是吧,難道今日真要牡丹花下死了!

阿堯,你心好狠——

相榆已經屏息斂聲了,一旁的商竹藥似乎是後知後覺發現什麽,手指往少女鼻尖下一探,像是真得有些被逗笑了,“死了?那就……扔到海裏喂食人魚好不好?”

相榆:!!!

垂死病中驚坐起,“不可以。”

白绫沒系緊只是簡單的覆蓋在面上,視線終于清晰起來,她撞入少年眼中輕輕漾開的調笑,那張颠倒衆生的容顏此刻帶着幾分好整以暇,悠悠地看向她。

周圍的擺設有些熟悉,相榆朝周圍一掃視,發現這裏的程設全都是按照她在劍宗的房間複刻的,大到床,小到房間裏擺設的梳妝鏡上的花紋。

“我們是在南明,對吧?”

相榆問這句話的時候,心中還是充滿着不敢置信,她無法想象,如果這不是在劍宗,他是花了多久才複刻出這樣一比一的房間。

“喜歡嗎?”他看向房間,自己都有些若有所思,“我在四國都布置了,怕你住不慣,所以全都是按照你在劍宗的房間來布置的,也沒有很久。”

相榆不說震驚肯定是假的,下一秒,少年的手重新落在她鎖骨處,“我前段時間發現了個秘法,若是在此處畫下這個留魂陣,我入輪回後,不管過了多少年,只要再相見,你第一眼就可以認出我。”

少年的手很輕的花了個圈,相榆抓住了他冰冷的手,“畫吧。”

他眼睫微顫,像是展翅欲飛的蝴蝶,茶綠的眼眸看向相榆,拿起白绫,“你看着我,我的手就拿不穩筆了。”

相榆朝少年低頭,“那替我束上就是。”

她的發絲很長帶着一陣淡淡的形容不出來的香味,商竹藥的手指劃過她發間的時候,白绫穿過幾縷發絲,紮緊。

這樣便看不見了。

筆尖劃過皮膚的感覺和自己握筆在宣紙上寫書很不一樣,柔軟的筆尖落在少女白玉的皮膚上,一勾一頓,像極了給一幅活色生香的畫題字。

相榆咬着唇,不敢發出半點聲響,怕影響少年落筆。

他的眼神不帶半分多餘的情感,恍若眼下落筆的就是紙,只是少女攥着他腰間的衣裳,不由得讓他心頭一軟,落筆完一半後,停下來安慰道,“很不舒服嗎?”

沒想少女一行淚順着臉頰就落了下來,少年慌神,局促不安地拿衣服替她拂去淚,她搖了搖頭,“沒有。”

沒有不舒服。

但是怎麽讓相榆開口,是因為太舒服了,所以才不自在。

“……你可以再重一點的。”相榆覺得這樣開口,既不會引起誤會,又可以表達自己的意思。

但是相榆渾然不知,她現在這般衣衫半露,說出這一句懇切的話,反倒是更加令人誤會。

他提筆蘸了蘸墨,“好。”

第二次落筆,力度明顯重了不少,少女蒙着眼,看不見任何,只能依稀記得,最後畫完後,少年親吻鎖骨處,一吻即離的觸感。

像是畫家親吻自己的藝術品。

更像是信徒虔誠親吻他的神明。

“畫完了。”

白绫被從背後扯下,相榆透過銅鏡看清了鎖骨處的陣法,勾筆得很漂亮,不像是畫上去的,倒像是刻印上去的。

“很漂亮。”少年從背後親吻相榆的耳垂,手摟住她的腰,面容何時染上潮紅的相榆都沒發現。

“摸摸我。”他漂亮的眼睛帶着水霧看向相榆。

相榆先是思考了一下,掐指算了下時間,便明白了過來,阿堯的易感期又來了。

他方才一直不說,相榆都沒注意到。

怪不得,體溫從見面開始就那麽高。

而且看樣子,商竹藥顯然都沒意識到自己來了易感期這件事情。

易感期的時候,商竹藥會變得格外黏人。

相榆揉亂了商竹藥的頭發,少年也不惱,乖乖坐在旁邊的凳子上。

相榆深吸了一口氣,才忍住蹂躏商竹藥的想法,“和你玩個游戲,你贏了我親你一口,我贏了……”

少年搶答道,“我親你一口。”

好家夥,真是半點便宜都不放過。

相榆有些忍俊不禁,現在感覺商竹藥和那些幼兒園的小朋友也沒有多大的差別。

“好,那我們開始了。”

“你不屬于這個世界,對不對?”

話完,相榆的心就有些七上八下。

說不上來希望是對,還是不對。

少年搖頭,指了指自己的臉,認真道,“你說錯了,親我一口。”

這回輪到相榆懵了。

商竹藥不是穿書者?那第五位穿書者到底是誰?

沈芝所說的世界自主産生的意識又是何人?

正在思考間,有人親了下她的臉龐,是等了很久,不見相榆有所動作的商竹藥。

少年眨了眨眼,腦袋湊近了些,“你在想什麽?”

相榆擡頭,少年眼中是毫不遮掩的關心。

“想到了些以前的事,讓我有些頭疼。”

“是嗎?既然會頭疼,那就不要去想了。”少年頓了晌,“很多時候問題都沒有那麽快會浮現出答案,不必當機立斷,等也是一種不錯的方法。”

商竹藥的話倒是引起了相榆的共鳴。

他低頭牽起相榆的手,輕嗅了一會兒,微眯着眼道,“你身上有一種很好聞的香味。”

相榆立馬解下香囊,準備遞給商竹藥,不想一個環抱,她被商竹藥公主抱起,“诶?”

升空離地讓她相榆為不自在,可是少年抱得穩,她順勢環住對方的脖頸。

手指勾着香囊,她愣愣地撞入少年深沉的眸。

“阿堯,你快放我下來。”

相榆可是沒忘記的,他如今處于易感期,萬一抱不穩,兩個人都要摔倒。

可是,他颠了颠,“我抱得穩的。”

走出這間房,相榆才發現這是一整座的別院,不同于這間特意為自己準備的房間。

屋外挂滿了紅,和那場雪狐構造的夢境緩緩合二為一。

紅色的燈籠随風搖曳,在黃昏落日之中,顯得那般明亮。

囍字貼滿了窗戶,樹上牌匾上挂披着胭脂紅的紗幔,無聲垂落,和滿天緋紅的彩霞照應,明珠翡翠富貴景,牡丹花點綴所見的綠地。

張燈結彩,紅綢飛舞,府內裝飾得喜氣盈盈,她回眼之時,眼圈已經紅了。

“這都是你準備好的?”

她眼中倒映着自己一人。

氤氲的淚彌漫開,她才發現,她的手已經顫抖,心也早就為之淪陷。

如果沒有系統,她也會愛上商竹藥。

可是如果沒有系統,她或許一輩子也遇不到這樣的人。

阿堯,這個世界對你不好,所以我想盡己所能的償還給你。

“阿堯,明年蓬萊的海棠開了,我們一起去看,好不好?”

相榆第一次痛恨自己那麽無力,無力到救不回心愛之人的命數,無力到只能倒數着日子,陪伴他。

如果要是再強點就好了。

阿堯,那故事的結局是不是就不一樣了。

“你要是想看,我現在就可以帶你去看。”

少年似乎以為相榆真得就是想看海棠花,于是提議道。

但是,相榆喜歡的不是海棠,而是每一個和他一起的時刻。

“不是海棠,阿堯。重點不是海棠,而是你。”

你是我一輩子難寫下的詩,更是我難以描繪的盛景。

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相榆的手指劃過少年的眉眼,銀白的發絲垂落少年的肩頭,他低頭,親吻了他的人間。

那天的晚霞比過往見過的每一次都要好看。

那天人間的風很溫柔,清心鈴的鈴聲經久回響。

恍若一首動聽的曲,永遠沒有結局。

第 102 章 曉看天色暮看雲

曉看天色暮看雲

對方捂住她的嘴, 不讓相榆發出半點聲響,相榆一開始還想掙紮,但在看清對方的面容後, 不由得有些怔然,安靜了下來。

對方朝相榆比了個噓的姿勢, 不久後禦劍穿風的聲音帶過竹葉片片,确認徐妗遠去後,他方才松開手, 往後退了幾步, 卻聽少女疑惑問道,“你為何會在這裏?”

被問到問題, 少年環胸,好整以暇, “我閑得無聊在這裏遛彎, 怎麽、不行?”

少女沒說話, 但眼神仿佛在說,你當騙小孩子呢。

深更半夜, 散步也不該在這裏散步。

“小師妹好沒良心, 我受師父所言來這裏救你, 你就這樣對待你的救命恩人嗎?”

相榆掀眼,糾正道, “我不是你師妹,再者你師父是何人?”

少年舒爾一笑, “當時匆忙還沒來得及介紹, 我叫蘇孜, 師從芙蓉。”

芙蓉長老的弟子?

怪不得當時相榆說起北冥是個算命的國家時,少年那般氣憤不滿。

蘇孜有些惋惜道, “之前就是奔着見小師妹你去劍宗,可惜,我來得不是時候,只等到了小師妹身死于無妄涯的消息。”

相榆被勾起了不好的回憶,當時她被問鼎真人挑斷經脈被扔下無妄涯的事仍舊歷歷在目。

“走吧,我師父也是受人之托。”

帷幕被風吹起,兩人隔桌而坐。

涼風而起,“你要求我做的事情我已經做了。”

這聲音來自芙蓉。

他猶豫了一下,這事本也是他管不到的,但是,“你當真要為了她做到這種地步。”

少年摩挲着茶杯的外沿,茶綠的眼眸擡起,“我的事情好像輪不到你關心,芙蓉長老。”

這張和那個人極為相似的面容,讓芙蓉心頭一軟,緩了會兒語氣,“你和你母親長得很像。”

所以,我道為何會有故人之姿。

原來竟是故人之子。

他放在膝蓋上的手一緊,像是想抓住流逝的沙子,可終究是徒勞,知道是徒勞,他還是苦口婆心開了口。

“你死了後,你想過她怎麽辦嗎?”

芙蓉口中的她是誰不言而喻。

也只有提到她的時候,少年無情的眼中才會泛起波瀾。

“你想過嗎?還是壓根不敢想這件事。”

沉默了須臾,芙蓉想,還真是少年,或許他壓根都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只是在招惹了過後,撒手而去。

然而,就在他感嘆之時,落下少年深思熟慮過的答案。

“我死後,有人會抹去她關于我的一切記憶。往後,她想和誰在一起,都看她,如果她想修煉,我留了秘籍給她,只要她肯花心思,這輩子不飛升也會是佼佼者,沒有人會欺負得了她。”

少年說到這裏頓了一刻。

“我準備了很多,她會做的選擇,她若是想草草一生,那我留下的財富夠她揮霍這一輩子了,她若是想要成仙,我将天雷中的神力煉化成了丹藥,等她修為達到化神大圓滿,只要吃下丹藥就可以飛升,我只怕自己準備的不夠多,不能讓她安坦得過完這一輩子。”

芙蓉驟然心頭一緊,不敢置信地看向少年,他當真只有二十三歲?

而後在接受了事實後,心底藏了多年的秘密,這一刻好像一個笑話,怪不得,他終究是比不過商七在她心裏的地位。

他的兒子确實像他。

他搖了搖頭,“你用情太深,終究是被情所困,萬一,她騙你。”

“芙蓉長老。”

被少年喊了聲名字,芙蓉的目光回到坐在對面的少年身上,不知為何有陣心慌,“你喜歡過一個人嗎?”

芙蓉緊緊地抿唇,因為少年一個簡單的問題,腦袋裏混亂得仿佛一團漿糊,那些他拼命想要去隐瞞的事情,一點點浮現在了心頭。

女子的笑靥時隔那麽多年想起,竟然還是讓他心動不已。

仿佛又回到了那個梨花飄香,草長莺飛,望不見春歸盡頭的天。

他別過頭,像是想極力否認些什麽,亦或者是,他都不想面對那段過往,很久很久,才傳來沉重的一個嗯。

“芙蓉長老,你喜歡的人如果不喜歡你,你會如何?”

芙蓉苦笑了聲,才勉強道,“不喜歡那便不喜歡,喜歡這種事也非強求會有結果。”

“如果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利用你,她對你毫無真情,你會因此恨她嗎?”

這個問題,芙蓉看着少年安靜了很久,“不會。”

因為,她所做的一切在他眼中都是對的。又談什麽利用與否,所以,情這一字到底害人最深。

“那麽我的答案也是這樣的。我不在乎她是否利用我,如果她真要從我身上求得一些什麽,那我倒還真是……”

他笑了笑,不知為何,這笑充滿了苦澀,“甘之如饴。”

門口的相榆差點沒忍住推開門,她不知道該如何以怎麽樣的面容去面對他,亦或者是想到她在懷疑他的時候,少年滿心只是想給她一個好結局,她就忍不住得開始心疼起商竹藥來。

此刻無關風月,那顆挂在相榆腰間的清心鈴發出清脆的鈴響聲,屋內的話語聲驟停。

商竹藥看向門的位置。

相榆捂住清心鈴的那刻,門從裏面被打開,她落入少年帶着淡淡茶香的懷抱,後腦勺被少年的手捂住,這個抱很緊,頭頂傳來少年冷冽卻帶哄的話語,“別怕,我來了。”

短短五個字,不知為何,聽得相榆熱淚盈眶。

“商竹藥。”

這次她念名字念的很輕。

“我這輩子都不要忘記你。你不允許那麽做,我寧願為你守一輩子的活寡,我也不要忘記你。”

“……”

相榆笑了,“誰說往後百年無人認得你,我便做那個人間百年後認得你的人,我要記住你,把你記得緊緊的,記到人年百年以後。”她抽了一口氣,眼淚落下。

那麽我希望,有那麽一個人是可以為我而來。

商竹藥,你得償所願了。

但是,他的呼吸都放輕了,明明有那麽多勸告的話想說出口,卻都停留在了嗓子眼。

他不知道如何開口。

這一刻,他真得希望相榆只是利用自t己多好,這樣這份感情也無需那麽沉重,受傷的人也不過是自己一個。

“蘇孜!”

被芙蓉長老喊到名字的少年調皮地吐了下舌頭,一副無辜的樣子,你老和沒說要隔一段時間再把人帶過來啊。

蘇孜自然是帶着相榆就徑直奔了過來。

相榆攥着少年的衣裳,不知為何,這一刻開始倒計時。

她耳畔傳來了系統清晰的倒計時的聲音。

在這倒計時的警告聲中,她耳畔傳來少年清澈的聲音,“七日後是我的生辰。”

他的茶綠的眸子罕見的彎起,“你願意陪我一起過最後一個生辰嗎?”

是釋然。

更是放棄。

他聽到了相榆系統的聲音,但是比起自己,他更希望的是她可以開心。

系統的警報聲遠去,取而代之的是他的心跳聲。

“不是任何身份,就只是商竹藥和相榆。”

南明的氣候潮濕,一年四季多雨少陽,可偏生這幾天像是趕了巧,一連幾天都是放晴的好天氣。

早餐店,相榆坐在桌子一旁,觀察着少年一舉一動。

直到少年掀眼,方才後知後覺地移開目光,“你偷看我。”

一句陳述句,要是放在往常,相榆定然是要反駁。

可是如今現在,她點點頭,一副無所謂的态度,“嗯,我偷看你。”

但後知後覺,相榆反應過來,“被你那麽一說還顯得我有些許猥瑣。”

正當商竹藥以為相榆要跟自己辯駁什麽的時候,相榆直接挑起他的下巴,不顧他無奈的目光,頗為混不吝道,“小郎君,生得如此如花似玉,你家夫人竟然放心讓你出門。”

商竹藥:……

“還是,小郎君被人休了,這才一個人出門。”相榆把握的尺度很好,過分輕佻或許會讓商竹藥不經意蹙起眉,但眼下這般玩笑的口吻,倒也是沒有引起商竹藥半點多的抗拒。

“不如……”商竹藥眼皮一跳,不好的預感浮上心頭,就在他打算出聲打斷相榆的時候。

“你嫁給我吧,你嫁給我,我給你摘天上的星星。”

她的眼睛亮亮的,說這句話時不再似之前玩世不恭的語氣,而是格外認真的盯着他的眼,一字一句承諾道。

商竹藥安靜了一會兒。

臉上的神情變了又變,在糾正相榆和答應她中間,商竹藥選擇了第三種方式,“紅糖饅頭上來了。”

于是惡狠狠地咬了口紅糖饅頭的相榆只好支着個腦袋看着商竹藥發呆,随口問,“小師叔,問鼎真人死了嗎?”

“留了口氣。”

明明是格外的晴朗,清新的空氣和藍天白雲相映成趣,可少年應答的話讓相榆覺得今天的風有些冷了。

“你恨他嗎?”

相榆回答地很幹脆,“當然,如果不是我命大,早就死在了無妄涯底,經脈被挑斷,至今還是練氣的小廢柴,這輩子也許就這樣了吧。”

這是相榆真實的想法。她想她這輩子都要被困在這個世界裏也是說不準的,就算能打敗徐妗,但是憑借要從練氣到飛升又豈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能飛升之人寥寥。

相榆又哪裏能說自己有什麽不一樣的地方。

“不會。”

面對商竹藥這般篤定的口吻,相榆恍然一愣,不知為何,又有些想笑,明明誰都沒辦法決定自己的命運,可他卻可以這般相信自己可以改變命運。

“阿堯,有時候我覺得你挺理想主義的。”

意識到自己說的話商竹藥可能聽不懂,相榆解釋了句,“也就是,明天天崩地亂,你依舊不會放棄自己的想法。”

世界毀滅,也是煙花爆炸。

“但是這種理想主義并不讓我覺得唐突,而是每每在我覺得天下沒有那麽好的時候,記起心裏還有一片你這樣的淨土。”

相榆緩緩道,“在蓬萊的時候,金藺城城主犧牲全城百姓,他自私冷漠,就算是自己的女兒女婿也不放過,林浔雖然善良,但是善良錯了人便是愚善。

江南陳府,陳雲笙善妒偏執,至死也不相信自己的哥哥是愛自己的,他親手害死了這世間雖無血緣的至親之人。他能力不足,鼠目寸光,只會嫉妒強者,攀附權貴。”

相榆追憶起這些案子的時候,商竹藥就安靜地看着少女,“世上的人往往都不是好或者是壞可以簡單界定的,人從來不是一面的人,有好也有壞。”

相榆說這話時,一旁的老板端上了豆漿。

商竹藥在老板走後,問了這樣的一個問題。

“阿榆,好還是壞一定要界定嗎?”

相榆愣了一瞬,不知如何回答。

少年優雅地開始喝豆漿,沒有再開口了。

太陽正式升起,今天的天氣很好,街上來來往往不少人,商竹藥蓋緊了相榆頭上的紗帽。

“阿堯,我們今天要去哪裏?”

相榆看不清周圍的景,她對于南明也是陌生,但或許是在商竹藥身邊她沒有半點身在異鄉的局促不安,而是很快的就适應了在這裏的一切。

這裏雖然潮濕,但是是個文化發展的中心,在這裏,走在街市上的還有妖族之人,人與妖和平共處。

而這一切,相榆也是聽早些時候,苗淼科普過。

這一切都來源于很久之前的一位鲛人做出的卓越貢獻,才使得人和妖的關系在南明得到了很大的進步。

苗淼當時還頗為感慨道,“那幾年,人和鲛人相鬥,死傷無數,如果不是那位,我想至今人和鲛人或許都不會有心平氣和大家一起吃飯的場面。”

所以南明的每一個城市的市中心都會擺着一座神像,神像是專門為那位鲛人所鑄造的。

而今相榆認出兩人已經走過神像,不禁有些好奇,商竹藥要帶自己去的地方。

“阿堯,你再不說我就親你手了。”說着相榆煞有其事地拉起了商竹藥的手,耍流氓這件事相榆不喜歡幹,但是面對商竹藥這确實是最有效的一招。

可惜,這招在今天,不知怎的,也有些不起作用了。

看不清的路,拐拐繞繞,相榆都有些暈了,終于在剎那間又恢複了清晰的視線,紗帽子被人拿起來了。

可是,下一秒,一條白绫系在了她的眼前。

“阿堯。”

“阿堯,你要做什麽?”

白茫茫的一片之中,她依稀辨出了少年的身影,他的體溫有些燙,但這份灼熱并不會傷到相榆。

她的雙手被禁锢住的那刻,相榆心尖不禁一顫,這刻開始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冰冷的鐵鏈貼上手腕,他的動作卻又極為溫柔極為輕,好像生怕弄傷了自己。

“為什麽?”為什麽要系鐵鏈?

相榆不害怕,但是這樣的姿态讓她覺得很沒有安全感,完全的掌控在對方手中而不是自己這裏,這種滋味讓相榆回想起了在魔界的日子。

那個時候,他不是這樣的。

更或許,相榆從來沒有認識過真正的商竹藥。

灼熱的吻挑開唇 | 舌,慌亂的手被攥緊,溫度傳遞到掌心,他的吻具有安撫意義的,溫水煮青蛙一般,逐漸深,掌控。

他無聲地在向相榆說明一件事情。

不準逃。

相榆閉上眼睛,幹脆不去看霧蒙蒙的一切。

在分離那刻,商竹藥拂過她臉頰的那刻,相榆笑了。

“阿堯,你很怕我會離開你身邊。”

這樣勝券在握的語氣卻沒有得到這位自來要占上風的小師叔的否認。

商竹藥以為相榆會哭。

但并沒有,甚至她比自己更瘋。

“你親得真得很差。”

“我不會是你初戀吧?”

一句句在過往會被商竹藥批判至死的話,如今一句句從相榆口中冒出,卻聽不到半聲反駁的話。

甚至,還等來了一句,嗯。

第 101 章 江湖夜雨十年燈

江湖夜雨十年燈

“後悔嗎?你不殺了他, 死的人就會是你。“

面對許瑾嘲諷輕蔑的态度,少女風輕雲淡,好像并沒有被影響到半分情緒, “許瑾,你知道你和商竹藥最大的區別是什麽嗎?”

“你會為了自己不擇手段, 不惜殘害蒼生,致使天下生靈塗炭,也在所不惜, 而我小師叔會為天下蒼生, 在所不辭。”

“說得有多麽道貌岸然,最後還不是要犧牲自己, 這樣的人,最是可悲, 百年後, 又會有幾個人記得他做過的一切, 相榆,世界上最不缺就是英雄。人們需要緬懷的是一個拯救自己的英雄, 而不是一個獻祭蒼生道的人。”

許瑾說到這裏頗有些陰陽怪氣, “不會以為, 所有人都該對他感恩戴德吧?

“別傻了,百年後, 甚至沒有幾個人會記得他。”

就在許瑾說到興頭上,洋洋灑灑之時, 卻聽見斬釘截鐵的“我會”, 話語就那麽懸停在了半空之中。

似乎是怕他沒聽清, 少女又念了一遍,“人間百年, 我會記得他。”

許瑾聽到這裏,無疑是用一種看瘋子的眼神看着相榆,“你瘋了!?你要為了他在這裏再待一百年?”

許瑾在這個世界不過待了三十年都覺得生不如死,聽到眼前這個人要守在這裏一百年的時候,第一反應無疑是覺得對方瘋了。

“倘若我無法改變他的命運,那我會為他守百年。”

這樣一句承諾的話語落在許瑾耳朵裏,有些讓他不平起來,“呵,裝什麽?如果不是我,你和商竹藥之間又談何感情,你不會以為他真t得喜歡你吧?”

“男人嘛,都是嘴上說說……”

相榆一拳打在許瑾胸口,許瑾沒來得及避閃,連連退步,“你很吵。他喜不喜歡我,和你有什麽關系?”

許瑾見自己這句話好像真得動搖了少女的內心,縱然被打了,也是喜上眉梢,“商竹藥這般冷情冷意的人,哪裏會鐵樹開花,你還不如和我合作,一起把他給殺了。”

安靜了片刻,傳來了一聲輕笑。

少女的眉眼舒展開,漂亮中帶着幾分不谙世事的純,但是了解後才會知道相榆從不是一朵小白花,而是食人于無形的霸王花,“你說得我好像動心了,可是我為何要相信你?一個連實形都幻化不出的人,又有什麽樣的能耐?”

許瑾被少女一聲聲的追問,弄得也有些面上無光,不服氣地争辯了一句,“那你還不是沖不破我的這層陣法?”

“那我死了,你也活不成吧?”

少女漫不經心的話語落下那刻,許瑾才驟然意識到,過去種種,或許是對方總是一種玩世不恭的狀态才會給人一種脾氣很怪的感覺,但是相榆從他接觸的那刻起,她從來就不是一個乖巧的宿主。

“所以,仙門大比那次你才如此慌張。”

相榆說話并不是空口無憑,說一句話要講一分的理,平日裏她不願意和人多說,但并不意味着她發現不了這些細枝末節的地方。

許瑾只是靜了一瞬,便道,“嗯,那又如何?你想以死相逼還是同歸于盡?相榆,你這個人也不簡單。

蓬萊海棠林中,你提出詭谲的方法,讓衆人劈樹前行,回來的飛舟上,你透過遞香囊一個簡單的舉動,猜到劇情,可你偏不說,直到我發布任務才前往。

呵,還有林昭給你下蠱那次,也是你自己自願讓她下在你身上的吧,我讓你去當女主,可你面上看似步步靠近商竹藥,實則是在背地裏卻一直悄悄試探我和你之間的聯系。”

少女的黑眸看向許瑾,側了側頭,這樣有些許幼稚的動作,被她做起來卻有些乖張,聰明人之間的聊天從來不需要對說什麽。

但少女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只是睨了眼許瑾,像是在透過他看着誰,“許瑾是誰?”

“一個記憶有些缺失的穿書者,她原名叫做徐妗,女今妗。”

許瑾這次沒有隐瞞,“這個世界,一共有五個穿書者。”

“你,我,徐妗。”

話到此許瑾看向相榆,“沈栀雪還有……”

說到最後一個名字,不知為何,許瑾有些興奮地舔了舔唇角。

在這時,客棧的門被豁然推開,相榆沒鎖門,看着門外逆着光的沈栀雪,屋內的二人都沒有多少的意外。

“這個世界有問題。”沈栀雪氣喘籲籲地像是一路狂奔而來,她徑直拿起桌上的茶壺就是往嘴裏灌水,豪爽地擦了口嘴,面色毫不遮掩的沉重。

沈栀雪掏出管理證,朝兩位示意道,“時空局副局,沈芝,見過二位。”

管理證被迅速收起,沈栀雪長話短說道,“這個世界,不應該會存在第五位穿書者。自星際523年開始,時空局便下了明确規定,一個世界最多四位穿書者。”

“所以……在剩下的兩位之中,有一位,是這個世界滋生出的自我意識。”

說到自我意識四個字的時候,饒是見多識廣的沈栀雪都有些神色凝重,“情況我已經禀報給了上面,可具體情況如何,還是只有我們才能知道。”

聽到沈栀雪的話,相榆不禁眼皮一跳,“自我意識是什麽?”

沈栀雪耐心地講解道,“由于世界本身存在發展性,所以不少的世界,也就是你們口中的天道也想着分化成自己的意識,而分化成功便可以産生自我的意識,而在我們時空局檢測面前,會顯示他是這個世界的穿書者。”

相榆不慌不忙地問下第二個問題,“那如何區分穿書者和天道自身産生的意識呢?”

沈栀雪第一次遇見這樣的事情,也有些頭痛,“穿書者擁有完整的記憶鏈,能記得起自己生前的事情,而天道所分化的意識不存在前塵,所以也不會有前塵的記憶,他的邏輯鏈條是不完整的。”

聽完沈栀雪的解釋,許瑾看熱鬧不嫌事大地詢問道,“天道分化意識便分化了,那麽緊張幹什麽?”

沈栀雪見許瑾一副滿不在乎的态度,脾氣頗好地解釋道,“如果你不想永遠留在這個世界裏,那确實是沒什麽關系的。”

“自我意識一旦徹底占據這個世界的主導,那麽就意味着,時空局設置的天道出口将被關閉,所有的傳書者都會被留在這個世界裏,再也沒有出去的可能性。”

許瑾聽完,一臉沉默,而後拍着相榆的肩道,“別不說話,哥知道你想回去。”

相榆只是在思考,正好在沈栀雪來的時候,許瑾還沒來得及說出最後一個穿書者的姓名,不假思索地問道,“最後一個穿書者,是誰?”

還沒等二位同時說出口,相榆腦中頓時冒出了一個名字,一個她差點遺忘的名字,卻讓她此刻墜入冰庫,冷意順着脊背上爬。

“商竹藥。”

“小師叔,是最後一位穿書者。”

許瑾首當其沖,發言道,“徐妗我接觸過,就我成為過許瑾的那一世看,他的所作所為和當年的我并沒有不一樣的地方,身為反派為禍蒼生。反倒是商竹藥……”

許瑾沉吟了一會兒,作為在這個世界裏目前待得最久的人,許瑾确實最具有發言權。

“商竹藥太奇怪了,他強得有些太不可思議了,包括他這一路,幾乎沒有遇到半點多的挫折,就算是在爽文世界裏也是獨樹一幟的,相比于相信他是靠自己努力而成功的,我更加偏向于是天道自我産生的意識。”

沈栀雪接觸過商竹藥,在見到對方的第一面,她就确信對方是這個世界的氣運之子,也就是文中的男主,可是當她後面接受到時空局發來的情報才意識到問題所在。

“在北冥韻看到的預言之中,商竹藥死在了十歲那年的普陀寺。”

“诶。”相榆安靜了幾秒,在和許瑾不約而同對視的視線裏都是發現了各自的困惑。

許瑾:“可是,我看到的故事裏,商竹藥因為資質平庸而在二十三歲那年被迫獻祭了蒼生道。”

關于商竹藥的身份,一時成為了一個謎,萦繞在衆人心頭。

沈栀雪看向相榆,“阿榆,你和商竹藥接觸的最多,你覺得他這人如何?”

許瑾聽到了沈栀雪低聲朝相榆問的話,撇了撇嘴,還接觸的最多呢,接觸的最深也是她。

“……對不起,要是讓我來回答的話,我覺得阿堯不是天道自主産生的意識。”

沈栀雪一愣,倒也沒有很激動,而是讓自己冷靜下來朝相榆柔聲的問道,“哦?為何?”

相榆搖搖頭,說不出來。

明明那麽多的證據事實表明商竹藥身份的不對勁,但是相榆不知為何,就是無法懷疑商竹藥。

于理于情都做不到。

“今天夜也深了,明日再聊吧。”

被請出門的許瑾冷哼了一聲,“她這人戀愛腦沒救了,都要被永久的留在這個世界了,還被個天道意識迷得神魂颠倒,要我說,就不用帶她一起讨論。”

沈栀雪和相榆接觸過,在她看來,相榆并不是那種在大事來臨之時犯糊塗的人,可是她講不出半點理由就相信商竹藥這點也是讓沈栀雪覺得匪夷所思。

“說真的,其實我們的想法是一樣的吧。”

許瑾挑了挑眉,看向沈栀雪。

“把天道的意識給殺了。”

這一招雖然卑劣兇險,但是确實是眼下見效最快的方法。

許瑾提議道,“我去聯絡徐妗,我們三人七日後,将他誅殺于劍宗陣法之中。”

沈栀雪猶豫了幾秒,想到會被永遠困在這裏還是點了點頭,“好,算我一個。”

夜深,相榆躺在床上翻來覆去閉上眼,卻怎麽也睡不着。

她随手一摸,摸到了一塊玉,順着月光,她看清了那是逍遙峰的玉牌,正當拿起後,她才後知後覺意識到,這塊玉牌不是小師叔給的那塊,而是在許瑾給相榆看得回憶之中所見到的“商竹藥”給自己的假玉牌。

不覺得奇怪嗎?

倘若那個世界壓根沒有天賦異禀的商竹藥,那為何會有人裝作他招搖撞騙,還有那些半人半魔的種族。

相榆不知為何,覺得迷霧雲雲之中,是有人推波助瀾,有意誘導。

倘若那個世界沒有商竹藥,那麽這塊玉牌又是從何而來,根本就說不通t。那個自願獻祭的少年,那個半人半魔的種族,以及望不見頭的密林……

苦思冥想,想不出結果的半夜,驟然的一刻,相榆靈光一閃,一個很大膽的想法湧上心頭。

許瑾給自己看得壓根不是商竹藥的回憶,而是他自己的,屬于一個冒牌貨的回憶。

所以,他才會那麽恨商竹藥。

因為他上輩子就是一輩子活在商竹藥的陰影之中。

“……那麽假設他說的都不作數的話。擁有前世今生的他便不會是天道的意識,小師叔也不是,最後只剩下——”

“徐妗。”

男子擡起一張雌雄難辨的面容,勾人的桃花眼眯起,他晃了晃手,像是那天不經意掐碎瓷碗那般,今日只不過是打碎了少女所住房間的窗戶。

“有幾分聰明,可惜實力不太行,不然也有一戰的可能性,阿榆,既然猜到我的身份了,那你就該知道,有的時候知道的越多越危險哦。”

徐妗慢條斯理,優雅地款步而來,“魔族的太子,劍宗的小師妹,如今的廢柴,你在我手上擋不過三招,而且死在這裏會很難看。”

天道笑眯眯的,“我手上沾滿了鮮血,我已經不在乎了,殺你一個不算多,也不算少。”

“只是你死了,任務便失敗了。”

令天道意外的是,相榆臉上并沒有多少驚慌失措,而是看着徐妗禮貌地喊了句,“二師兄。”

徐妗臉上的表情一僵,聽見相榆接下來的話語,“再見面我喊你一句二師兄是因為我們過去的情分,但眼下,不跟你走,是我的選擇。”

相榆本來就不喜歡天道,此刻面對殺師滅宗的許瑾不上去砍個幾刀就不錯了,要不是實力懸殊太大她一定要和人家硬碰硬過一番。

月光灑進窗戶,屋外突然傳來一聲貍奴哀凄的叫聲。

窗外的陳英雙手合十,“定身咒,封!”

相榆趁着此間隙從小窗跳了出去,好在商竹藥教導過很多次她的身法,相榆的身法算不上一絕,也是中等偏上。

她召出劍,給自己背後貼了張瞬移符,禦着劍搖搖晃晃進入了周圍的密林之中。

樹影交錯,只有斑駁的月光讓相榆看清前方的路,她用盡一切靈力禦着劍往前飛,一旦要是被徐妗抓住了,那便是完蛋了。

在這生死存亡之際,她被人從劍上拽了下來。

相榆閉上眼,這一刻屈服給了命運。

完蛋了,這回是徹底玩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