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辛德瑞拉一(張雪)
男人和女人生理構造上的區別直接體現在思維方式上的不同,例如情感的察覺。
張雪是被折返的金伊瑾帶出了地窖,經過了長時間的黑暗後,她接觸到光時還有些不适應,這種不适應等她看到了金伊瑾後全部都化成了尴尬和心虛。
她被關進來後就大致猜到了這是秦望舒的一個局,但黑暗的存在成了最好的遮羞布,她不問,金伊瑾也懶得理她,那晚的事就好像沒有發生。但現在——
她走在對方身後,兩人身上各有不同的狼狽,她猶豫了一下道:“那天晚上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害怕。”
她的聲音不大,但足夠前面的人聽見。金伊瑾停下腳步,突然轉過身,她之前不是沒見過張雪,但每次都是匆匆看幾眼從未真正的留意過,現在她一點一點地端詳着,湧起了無數的陌生。
她聽過報社一枝花的名頭,早在林林總總的傳聞中打過幾次照面,可這都是看在秦望舒的面子上,真正的交集還只能算在暴雨那晚的一推。
她沒有遷怒的習慣,看到對方有些不安後,出聲解釋道:“計劃如此,我應該掉下去,只是克制不住求生的本能。”
她知道張雪在擔心什麽,所以又道:“我不是個大度的人,但已經有人替你付過籌碼了,我金家做生意一碼歸一碼,過去便是既往不咎。”
她說完,轉身離開,步伐輕快又利索,沒有一點要等人的意思。張雪看着她的背影不由得擰起了眉,怏怏地踢飛了一塊腳邊的石頭,小跑跟了上去。
到了秦老爺子家,秦望舒在竈臺面前,她身邊還躺了一個半裸的男人,張雪走近一看是夏波。她小小的驚呼了一聲,飛快遮住眼睛,又忍不住從指縫中偷看,這才他肩膀處似乎受了傷。
“來了?”秦望舒正拿匕首在火裏消毒,張雪過來後,她分出了一絲注意力。“你行李還在秦蘇家,不願意跑那麽遠就去我房間,有幹淨的衣服。”
張雪應了一聲,沒動。這是她第一次看男人的身體,與她想象中不太一樣,只能說過于漂亮了。她皮膚白,平日裏不太愛動,為避免長胖一慣吃得少,就算如此小腹處仍是有一些軟肉,在她印象中□□大概都是該這樣,軟的。她之前不是沒見到秦凱,但首先那張臉便打消了她所有念頭,由此可見——臉的确重要。
秦望舒下刀很穩,她壓住了夏波的肩膀後,對着傷口直接劃了一個十字開口,好不容易止住的血瞬間又開始肆流。她感覺到了手下肌肉的顫抖,沒再耽誤,就着模糊的鮮血伸進了刀尖,金屬碰撞讓匕首一頓,刀尖一歪,貼着肌肉與組織紮進了肉裏。
手下的身體顫動得越發厲害,盡管夏波已經被她打暈,但身體的本能仍是無法克制。她翻身直接坐在了他腰腹上,手上的阻力瞬間減小,刀割出的傷口平整又窄,可惜過近的距離讓子彈深深嵌在裏面,這是她的一個失策。
她看着大汗不止的夏波皺了下眉頭,刀柄對着腦袋又快又狠的來了一下。旁觀的張雪吓得一抖,默默地閉上了指縫。
在張雪印象中,秦望舒不好的地方有很多,但她從未直面過這樣的場面。她突然想起了到秦家村的一切,或許自己受了不少苦,但她現在仍是好好地站在這兒,或許其中吃了不少苦頭,但秦望舒在柴房做的保證無一都實現了。
她心裏湧上淡淡的暖意,很微妙的情感,她應該感謝秦望舒,但可笑的是這一切的制造者也是秦望舒。兩種念頭在腦中交織,像以往許多個日月那樣打架,最後她本就不算多聰明的腦袋想不通,便轉眼又抛到了腦後。
就她這麽一會兒胡思亂想的功夫,秦望舒似乎已經結束了。她眼尖的瞧見了血泊中有一個東西,她挨着血跡的邊緣靠近,攏着裙子蹲下撿起來,這才看清是一顆子彈。
她想,秦望舒率先開口了,她不算低頭,既然不是低頭那理應大度些。于是,她好奇道:“他中槍了?”
“嗯。”子彈被挑出後,秦望舒在止血。她行李箱帶的東西不算少,除去武器外還有一些傷藥,她不覺得自己會用上,但出于周全仍是帶上了,卻還沒想到真派上了用場。“我打得。”
張雪被這過于直白地回答噎住了,她沉默了幾秒,忍不住道:“他欺負你了?”
還不待秦望舒回答,她又道:“誰還能欺負你?”
她鼓了鼓臉頰,覺得自己說了兩句廢話,可見對方沒有回答的意思又口不擇言道:“你是不是想要英雄救美?”
這句話像是給她打開了新思路,她眼睛瞬間亮了起來,要不是秦望舒不方便,她已經伸手搖着對方了,可現在她仍是忍不住靠近,咬耳朵般悄悄道:“你是不是喜歡他呀?”
她眼眸明亮,地窖的生活并沒有給她帶來什麽後遺症,甚至可以說氣色頗好。此時她滿臉躍躍欲試的模樣,更是鮮活得像是春日裏的枝芽,只是口中的話不大中聽。
“夏波是長得不錯,但我覺得他配不上你,不過結婚嘛,也就這麽回事,就當借個男人生孩子養老也不錯。”
秦望舒看了她一眼,委實想不到這樣開明的話是從她口裏說出來的,于是她避重就輕道:“有長進。”
她不服氣地撅着嘴,兩人的相處像是回到了三年前的那個午後。其實說到底的,她們本就沒什麽矛盾,而所謂的友情破裂也只是張雪單方面鬧矛盾後,下不了臺的任性,自始至終都是她一個人在瞎折騰。
“我說真的。”她忍住了胳膊想要捅秦望舒的沖動,改而目光落到了夏波的臉上。她在報社工作,見過不少風流才子,古往今來才子似乎都與多情有關,所有的香豔傳說都被格外包容,以至于有時候她差點認不出這個世道。“雖然他腦子不太行,但臉好看。我就沒見過幾個比他更好看的了,正好和你互補互補。”
“互補什麽?”
張雪眨了眨眼,膽子格外肥道:“你長得醜呀!”
她對這個話題似乎格外感興趣,又興致勃勃道:“你長得醜沒關系,但你腦子好使,兩個人結合一下,你們生的孩子就會像我這樣好看又聰明了,很劃算的。”
秦望舒冷笑了一聲,張雪立馬噤聲,像是被掐住了命運咽喉的麻雀。她沉默了幾秒後,忍不住道:“好吧,我承認我剛剛有氣話的成分,你聰明又好看,但比我還是差了一點的。”
她似乎怕秦望舒真生氣,又趕忙伸出小拇指,掐了一點點指頭道:“就差這麽一點,一點!”
秦望舒懶得理她,可她像是得到了默認一般,膽子又膨脹了。她伸出手,戳了戳夏波的臉,聲音有點軟有點嬌,就像是以往撒嬌那樣。“你為什麽要打他呀?”
她本以為這次也得不到答案,也可能是被她問煩了,秦望舒竟然道:“你覺得男女之間的愛情是什麽?”
她手指一頓,蜷曲着收了回來,搜腸刮肚道:“才子佳人吧。”
“那普通人的愛情呢?”
她皺着眉,有些想要啃指甲蓋。她的壞毛病其實很多,只不過在人前要面子所以都盡量忍着,而秦望舒見過她所有的糟糕,所以她面對她時,總是格外放松。
“就、就喜歡——相愛吧。”
她的話有些沒底氣,真要說起來,張大小姐單身了這麽多年竟然沒有喜歡過一個人,唯一欣賞過的人還是她閨蜜。她抿了抿嘴,覺得這樣不太好,可一想到那些面目模糊的人,又覺得不甘道:“我覺得他們都配不上我,我這麽好看又聰明,工作還體面,他們哪值得我喜歡?”
“是吧——”她伸出手指,戳了戳秦望舒的胳膊。
“确實。”
張雪愣了愣,看着對方突然彎起來的眼睛,突然臉有些發燒。她移開眼,謙虛道:“其實也沒那麽好。”
秦望舒笑了笑,解釋道:“愛情這種東西在醫學上就是人體分泌的一種激素,它會刺激你的腦部神經讓你心情愉悅,心跳加快,散發出吸引男性的體味,就像是野貓野狗叫春一樣,都是自然界繁衍的現象。”
“我的父母,”她頓了頓,道:“他們從相識相愛到私訂終身不過短短三個月,從開始的頭暈腦熱,意亂情迷,到消退後的不可言說,也就是比三個月久了一些。若是有一天你想男人了,那不叫愛情,那叫做動物繁衍的本能。”
她指着夏波道:“他想要繁衍,但眼光又高,所以權衡利弊下挑了我。我給了他一槍,以此斷了念想。”
張雪唇瓣翕合,想說什麽,可看着秦望舒冷靜又理智的模樣,覺得無話可說。對方一向比她聰明,不管她怎麽在嘴上占便宜,這都是無法改變的事實。故事裏太多三個月的意亂情迷,之後便是一個世紀的不可言說,才子佳人固然是佳話,但癡男怨女才是世間常态。
她覺得心裏的幻想破滅了一大半,剩下的熙熙攘攘在嘲笑她的天真。她無言地提着裙子離開,轉而去秦望舒房中換衣服。有時候不知道說什麽時,還不如幹脆離場,而她嘴一向笨,不會安慰人,也極難說好話,所以沉默是金。
金伊瑾看着張雪進屋關上門後,才笑道:“你倒是好脾氣,慣着她。”
“不然呢?母不嫌兒醜,總是要多包容些。”
夏波的傷其實不嚴重,她在止住血後便用紗布做了一個簡單的包紮,剩下的就交給了金伊瑾下屬。自己站起身,嫌棄地跳出了血泊。秦老爺子家其實已經收拾過了一番,屍體都被草草地扔到了後院,屋子裏簡單灑掃後也不太看得出之前死過人,至少張雪是沒發現。
她在水中擦拭了一遍匕首後,甩幹淨上面的水漬,插回刀鞘別在腰後,眼見着就要出門,被金伊瑾叫住了。
“你要去哪?”
她腳步一頓,沒回頭道:“善後。”
“那個鐵匠,是你的人?”
她舔舐了一遍牙齒後,才道:“他有二心,但各取所需。”
她等了一會,見金伊瑾沒再問,便邁開步子徹底離開。但過了一會兒,她又折返道:“屍體總要收拾了,金家得給個交代。”
金伊瑾知道她說的是金城,她沉默了半晌,手底下的人戰戰克克不敢發出一點兒聲音,她才下定決心道:“把屍體燒了,拿個東西裝些骨灰回去。”
她說完後,無人敢動。她揉了揉太陽穴,也沒生氣,改口道:“還是我自己來吧。”
她起身,先是走到了張雪所在的房間門前,輕輕敲了兩下,裏面聲音就傳了出來,聽着有些不滿:“你這些衣服怎麽都是新做的舊款式,放十年前我都不會穿。”
金伊瑾道:“是我。”
門裏瞬間安靜了,過了幾秒後,态度端正了許多:“望舒呢?”
“她出門辦事去了,你在裏面待一會兒,別出來。”她說完,便讓人擡了桌椅把門堵上,不顧張雪的叫喊,自己去了後院。
兩具屍體死了有一會兒,身體已經開始發僵,凝固的血液堵住了傷口,反而開始不流血。她走進,青白的面色除了難看一些外,看上去和睡着了沒多少區別。現在天氣不算暖,蚊蟲還未出現,所以屍體在後面放着倒也還算幹淨,她自己抱了一些柴火,一根根搭在地上。
她其實不會燒火,但她知道火的燃燒需要木頭,所以她鋪出了足夠躺下兩人的位置,讓人把屍體擡上來。又去竈房裏挑了根燒得正旺的木頭,丢在了蔡明的衣服上。棉線做的料子,被火舔舐了沒幾下,便燒了起來,她擔心會有意外,又去撿了兩根燒了一半的木頭,扔在屍體上,這次是她父親金城。
她看了一會兒覺得沒意思,就想走,可又想到了什麽,問下屬道:“我父親是怎麽死的?”
明明不止一個人,在她問起時,聲音卻格外整齊道:“老爺是失足跌下山的。”
她面上有片刻失神,但又下一秒又笑着拍了拍他們的肩。她沒說話,所有人卻都感覺得到了嘉獎,可在她離開後,又紛紛松了口氣。
她坐在條凳上,燒屍體要一些時間,現在無事可幹,于是又走到門前打算找張雪聊天。“衣服換好了嗎?”
“沒!”裏面的聲音很是生氣,但很快又反應過來,小心翼翼道:“我能出來了?”
“不行。”金伊瑾拒絕道。她們兩個不算熟,所以在她話落音後,兩人都陷入了尴尬的沉默,張雪可能耐得住,但她一旦空閑下來,滿腦子都是金城死前的模樣。她知道正義無法伸張時,私人報複從這一刻起就是正當乃至高尚的,可金城不一樣,他是她父親。
她得做點什麽,比如說話。
“你和秦望舒什麽關系?”
“閨、閨蜜?”門裏的聲音近了很多,大概是覺得距離太遠不方便說話,所以連其中不足的底氣都很好地傳達到了門外。
金伊瑾明白其中含義,于是道:“你們吵架了?”
“沒有!”這次回複得很快,激動的情緒連門也掩不住。
她心中有了計較道:“你們認識多久了?”
“我為什麽要告訴你?”
裏面的聲音開始惱羞成怒,金伊瑾覺得這樣的張雪才算是有了一些熟悉的模樣,至少和傳聞對得上。她換了一個姿勢,直接背抵着牆,身體有了支撐後,整個人舒服不少。
“我和她算是有血緣關系的姐妹,瞧你們關系不錯,但從未聽她提起過,就有些好奇。”
裏面的聲音沉默了,她知道魚上鈎了,過了一會兒果然道:“她沒向你提過我?”
“沒提過,”她知道殺人如何誅心,又補道:“可能是我和她接觸不多,沒機會。”
她聽力其實一般,在地窖完全是因為感官代償,所以張雪不說話後,她也不知道對方在幹什麽。空閑的時間裏,金城的臉又占據了她的大腦,她突然有些後悔,早知道對方這麽不經逗,她就不這麽過分了。
她這個念頭還沒冒出一秒,就聽見對方道:“我和她認識了三年,你與她有血緣關系的話,我怎麽沒有聽她說過?”
這次聲音格外近,就像是貼着門板。她覺得有些意思了,本以為是随便逗的貓,沒想到還會撓人。金城的面容在她腦中淡了很多,她站沒站姿,懶洋洋道:“我和她關系不太能見光。”
又是這樣半遮半掩,按照一貫的發展,張雪此時就應該接住她的餌。她舔了舔牙齒,明明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卻讓她有些莫名的興奮。
“她是私生女?”那聲音恍然大悟,門板響了一下,緊接着滿是嘲意道:“我還以為你們關系多好呢,不過如此。”
她睜大了眼,沒想到竟是這個結果,可那聲音覺得不夠,又繼續道:“那金老爺也真不是個東西,自己女兒都能不認。你都已經是金家小姐了,你找她做什麽?你欺負她了?”
那聲音突然警惕起來,她覺得牙癢癢,忍不住道:“我欺負她了。”
“你騙人!”
她心情又好了起來。“不然她一個教堂的人,怎麽會來秦家村,當然是給我保駕護航,你以為呢?”
她笑了笑,補充道:“父親不認她,她想要得到父親的認可,自然得讨好我,你和我說說她的事,沒準我就大發慈悲了。”
或許是她話裏的笑意太足,也可能是篤定的模樣讓對方吃不準,她等了好一會兒裏面聲音才傳出來:“我不信。”
那聲音有些得意洋洋,又接着道:“你們這些人的嘴沒一個能信的,我不說,你想知道就去問她。”
她輕笑了一聲,難得地生出了幾絲羨慕。按理說話盡于此,她早該識趣,可今日不同往日,她當做沒聽懂道:“你倒是信任她。”
“我不信她,難不成信你?”那聲音似乎膽子大了起來,可能是本性如此,也可能是因為吃準了她不會做什麽,亦或者是因為秦望舒在,有足夠撒野的底氣。“她什麽時候回來?”
“不知道。”金伊瑾這話沒撒謊,她大概猜到了秦望舒要去做什麽,但善後一詞涵蓋甚多,以對方的性格定是要絲毫不留才能放心,快不了。她故意壞心道:“殺人這種事,急不來。”
“我不信。”又是這句話,那聲音十分自信道:“她不會殺人,她是虔誠的信教徒,殺人上不了天堂。”
她啞然失笑,可真是被保護得密不透風。這麽一打趣,她逗弄之意散了不少,剩下的都是掙紮的不甘心。“你就知道她不會做壞事?你怎麽确定你認識的她,就是真正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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