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許是玻璃瓶的放大效應,又剛好正對着陽光,我看到蘭花的頸部已經生出了根須,這株水蘭是養活了。
龐哲看到我來了,也沒有多驚訝,把手上的畫冊往床鋪上随手一丢,我眼風刮到那是莫奈的畫集。
“你什麽時候看起印象派了?”我問。
龐哲眼神有點空洞,說:“九,你知道嗎?莫奈畫到最後眼睛都快瞎了,臨死還在畫畫,你看我在幹嘛?”
“你在休息。”我如實說。
龐哲顯然不滿意我的回答,一拳頭捶在床沿:“我根本沒有精神病,為什麽要把我關在這裏,九,他們一定跟你說了我的事吧?九,你相信我嗎?”
“我相信你。”為了防止龐哲做出過激的舉動,我立刻就肯定了他的問句,然後順勢說了下去:“我相信你,因為你是我的朋友;我想跟你聊聊幼清,因為幼清是我最好的朋友。”
“你想聊什麽?”龐哲問。
我從包裏拿出之前寫好的問題提綱,遞給龐哲。龐哲拿過紙,沒有立刻回答上面的問題,而是抓住我的手,那雙曾經能裝下整個星河的大眼睛裏擠滿了恐懼,龐哲說:“九,我晚上睡不着,我總是聽見奇怪的聲響。”
☆、聽音
作者有話要說: 真的特別謝謝大家的評論!!!
不過,老實說,我寫這個故事的時候,比你們害怕。
我其實膽子特小。
龐哲聽力不太好是大家都知道的秘密,所以當他說出這番話的時候,我腦子裏的第一反應是龐哲恐怕真的出了精神問題。幼清隐約跟我提過,龐哲特別怕黑,只要房間裏的燈一暗,只剩下模糊的聽覺,他就像被整個世界抛棄了。
“你都聽到什麽聲響?”我問。
“我夜裏有一次被尿憋醒,聽到枕頭邊有衣料摩擦的聲音,一開始我以為是窗簾布被風吹到我枕沿上,當時整個人迷迷糊糊的,也就沒多想,徑直起身去撒尿,回來的時候開燈檢查了一下,窗戶被鎖得好好的。我後來就長了一個心眼,每天睡覺前一定檢查一遍窗戶。”
“那你後來有再聽到這聲響麽?”我問。
“有,而且,除了摩擦聲,我總聽到地板有突然爆裂開來的聲響,就像是有人小心翼翼踩着地板過來,我也有留意過窗簾架。”
“窗簾架?”我很詫異。
“對,窗簾架。正常情況下,窗簾布如果被風吹動,簾布頂端的起針會跟窗簾架碰撞,産生聲響,我以前學畫的老師特別提過,起針動了的話,陰影刻畫就會不一樣”,龐哲一面說,一面走到窗戶邊,移開了一扇窗。我跟着走過去,張望了一下,只覺悶熱撲面而來,離窗戶半米左右立着一面牆,這也是醫院防止病員從窗口逃跑的辦法,盡管,窗戶外圍已經設置了防護欄。
我一時悲從中來,心想龐哲擅長作畫,一顆七竅的心自由灑脫,如今卻囚作籠中鳥,境遇着實凄慘。
“我白天經常對着那面牆想幼清,有一次夢裏,我看見她坐在這面牆的頂端,穿着粉紅色的小套裙,手裏拿着一個白色的手袋,她的腳淩空懸着飄蕩,我朝她喊話,她扭頭看了我一眼,然後我看見鮮紅的眼淚從她的內眼角落下來,你說奇怪不奇怪,我一個聽覺不好的人,竟然能聽見她朝我喊話。”
我神經一緊,下意識地問:“她對你說了什麽?”
“她說她頭皮很疼”,龐哲眉毛微微蹙起,“可是我見她的頭發梳理得很幹淨,盤起來,還抹了油。”
我一開始是靠着窗沿聽龐哲講話的,饒是大白天,我還是被龐哲的精神幻想吓得不輕,起身的瞬間不小心打翻了放在窗沿邊的玻璃瓶,裏面的草蘭飛濺而出,玻璃碎了一地。龐哲因為離我很近,赤足穿着拖鞋,腳背被玻璃渣子擦出了血痕,我立刻蹲下來查看,這時候龐哲忽然拍拍我的肩,眼神越過我,定定說:“別動,你看你後面。你看誰來了?”
我下意識想要尖叫,可肚子裏像是塞了棉花,根本無法發聲,只覺渾身汗毛倒立,大氣也不敢出。我的太陽穴像被貼了冰塊,神經緊繃着,腦子裏突然浮現出剛出地鐵口遇到的報刊亭大爺,大爺說:“這康複中心裏頭,邪得很,我勸你從我這兒買個符去。俗話說,從哪兒來,回哪裏去。你拿着我這符,等會能再回我這裏來。”
龐哲将我從地上拽了起來,想扳過我的肩膀,我死死閉着眼,甚至拿手捂着眼睛。我以為我快要吓暈過去了,甚至無比希望我能立刻暈過去,但我的腎上腺素保證我肺裏呼着氣,順便把心髒收縮的速度調快了一點。
“你不要害怕,你看看它。”龐哲在我耳邊安慰我。
“不行!我不想看!我想回家!我想回家!”這句話從心底裏喊出來,我的眼眶一熱,哭了。康複室的房門霍然大開,我從塞滿了眼淚的指縫裏模糊看到了一個白制服的身影,再細看,是之前那位放我進來的前臺小姐。她朝我走來,我肩往下一斜,巧力掙脫了龐哲,一把抱住了前臺小姐。
“梁小姐,你已經超過30分鐘了你知道嗎?我在門口喊了你好幾遍你都有沒回應我。”前臺小姐有些生氣,但看到我哭花了臉,也就沒有繼續訓下去。她抱住我的肩膀,說:“你別怕,跟我走吧。”
我低聲應和,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康複室。我根本不想知道誰來了,我害怕我轉身的瞬間也會看見牆頭坐着幼清,盡管她曾是我最好的朋友,盡管我知道她出現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是,我仍舊無比害怕。
“你以後不要再來了,如果有可能的話,你最好找一個心理醫生幫你排遣一下剛才留下的心理陰影。我不是吓唬你,龐哲住的那間康複室,以前出過事,他房間的那面牆,真的流出過血,他嘴裏說的,也不一定是瞎編。”
前臺小姐的眼睛像琥珀,我望着她純淨的眼睛,心下聚滿了恐懼。我不敢多問,但又無比好奇。
冥冥之中,我有一種被看見的直覺。這種直覺一閃而過,令我抖生寒意。我忽然意識到,我回不去了。我雖然走出了康複室的門,卻一腳跨進了更深的、令我怖怕的境地。這種境地,并不是別人推着我走進的,是我自己找上門的。俗話說,自作孽,不可活,說的就是我。雖然我性子上軟了點,但并不是容易服輸的個性,既然已經跨進了,不如讓我的好奇心更沉醉其中一些。
“你說的那個牆壁流血是什麽時候的事情,是不是六年前的事?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我問前臺小姐。
前臺小姐顯然很驚訝,“你怎麽知道?”
我微微笑了一下,我當然知道。
六年前,城郊那邊突然要做一場法事,請了當時所有能請到的住持,由住持領頭,帶着座下兩百弟子唱經,其中就有幼清的奶奶和董奶奶。這一唱就唱了七天,唱經回來的人都說,城郊那片特別邪門,具體怎麽邪門了,各有各的說法。聽說當時正值梅雨,空氣潮得不行,那香爐裏的燃香總是點了不到半刻鐘就熄滅,點起的蠟燭火焰渙散,根本無法聚攏,大家都很着急,最後白馬寺的住持元集大師一人搭了個臺,坐着從正午念到夕陽西下,第二天,天空放晴,氣溫爆升十度,而且一熱就是十來天,把還沒入夏的人們熱了個底朝天。如果說一開始大家對到底是白馬寺的元集大師厲害還是長青寺的雲旗大師厲害有疑問的話,那麽經過城郊一次唱經,元集大師從此在住持屆地位徹底穩固,成為業界排名第一的住持。
據說,元集大師最厲害的地方在于聽音。彼時有個做生意被朋友騙了好幾百萬的落魄商人叫林盛,窮盡身上最後一筆金,上白馬寺找元集大師。他問了元集大師兩個問題,第一個是卷走他錢財的朋友去了哪裏,第二個是能不能追回騙款。元集大師說,你有沒有辦法把朋友的聲音拿給我聽聽,那商人回頭把上法院傳證的電話錄音放給元集大師聽,放了一半,元集大師說,這個人現在在西南方向,但是這錢怕是保不住了,所剩無幾。後來警方查明,那騙走錢財的朋友果真藏匿在了西南方向丈母娘的娘家,但錢已淪為賭資在賭場花銷掉大半,只剩下十五萬左右。商人從追回的錢款裏捐了五萬給白馬寺,買下寺內一殿的匾額。那商人本來就是做裝潢生意的,叫了工程隊,給白馬寺的正殿大雄寶殿重新修葺了一番,給寺內僧人的住間都裝了空調。元集大師在一次早課後,遇到來殿內參拜的商人,對他說,你的生意只能跟男人談,切莫跟女人談,謹記。當時,商人正在談的一個項目負責人就是女性,項目非常大,一旦談成,商人基本下半輩子都不愁了。有了上次的教訓,商人謹遵住持授意,在投标的節骨眼放棄了競标。果真,三個月後,那項目黃了。
我出了康複中心以後,沿原路返回,我心想不管怎麽樣,還是要謝謝報刊亭坐着的老爺爺,從他那裏買一個護身符,畢竟老爺爺提前告訴了我危險,奈何我初生牛犢不怕虎,自己跳進了大坑。可是,就像所有故事裏都會有一個傳說中的人物一樣,那個老爺爺連同報刊亭都不翼而飛,我進地鐵口的時候還在恍惚,不知道報刊亭一遇究竟是我的黃粱一夢還是真人現世,因此無比心疼那沒買的護身符。
☆、畫形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的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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