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廟算》
作者:梁九GLORY
【文案】
《呂覽 大樂》裏說“萬物所出,造于太一,化于陰陽”。
太一指混沌,陰陽指對立。世上人信命,卻也不信命。
鄒幼清生于江南,長于江南,幼年曾遇在宋安橋上遇到一算命先生。
算命先生言其命裏有災。她從此無比信命,卻在婚禮前突然暴斃。
幼清的童年好友梁九不信命,為尋得好友死亡真相,從此走上了一條尋命的不歸路……
內容标簽: 三教九流 無限流 懸疑推理
搜索關鍵字:主角:梁九,魏延 ┃ 配角:陳昂駒,鄒幼清,元集,陳昂駒,姑蘇臻 ┃ 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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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命
作者有話要說: 希望大家多多評論,多多支持撒~~
評論越多,更新越快!!!~~~
我有一個朋友,名字叫鄒幼清,我跟她從小一起玩到大,關系特別好。幼清是奶奶帶大,一直對鬼神命理之說無比癡迷;我不一樣,我接受科學教育,不信這世上有什麽鬼神術法,但又對世間諸事充滿了好奇,總要弄個一清二楚才算完。
小學五年級的一個傍晚,我和她坐Y9路在宋安街口下車,途經宋安橋。橋上經常有乞丐穿得破破爛爛放一個搪瓷盆乞讨,偶爾也有戴着墨鏡拉着二胡的殘疾藝人。這天,橋上坐着一個算命的,他穿着淺色的夾克衫,手裏拿着幾塊石頭,蹲在地上壓住算命的小廣告,以防廣告紙被風吹跑了。他看見我和幼清,說:“小姑娘,要不要算命?平常30元一次,今天10元一次。”我自然是不願意的,拉着幼清往前走,但幼清的腳步卻頓住了。
她将信将疑地問:“你能算什麽命?怎麽算?”
“你只需将生辰八字和左手攤給我看便可。”
“我并不知道我的生辰八字,我只知道我的生日。”幼清說。
“那也無妨,你告訴我吧。”算命的站起來,湊近瞧了瞧幼清,眼風又刮到了我的臉上,我急忙躲開。那算命的指着我說:“小姑娘,她要算,你為什麽不算?你們兩個人一起算,我還可以再便宜一點。”
我搖了搖頭,不說話。
算命的拿了幼清的左手掌來看,又觀了觀幼清的面門,說:“小姑娘,你的鼻梁挺直,我在你臉上看到一個‘忠’字,是很好的面相啊。”幼清一聽非常開心,又舉起手說:“那你看我的手,覺得我的手相怎麽樣?”
“中間一條斷紋,說明有災。”
幼清臉一僵,看看我,又看看算命的,有點急。我心中冷哼,估摸着這算命的估計會說出“拿錢消災”的诓話,果不其然,最後幼清給了那算命的30元錢,了解此事。回去的路上,她一直摸着自己的鼻子,情緒很高。
我雖然對鬼神命理之說并不相信,但一直抱着一種敬畏的心态,《史記》說文王拘而演周易,以簡示繁,定有其道理。原本《周易》卦和辭不是生來相連的,辭是故事,相當于用當時比較流行的故事或者俗語來解釋卦象,若當時那算命的推完卦後給我們兩個小孩講一個故事,也許我就信他了。
幼清在那以後變得非常信命,也喜歡在網上算命,空間和朋友圈也經常轉發運勢相關的內容。我上初中以後,有一次去她家,看到了一小片竹子,那竹子紋路斑駁,令我心中莫名怖怕。少時讀《紅樓夢》,林黛玉住潇湘館,引舜潇湘二妃典故命名,可見曹雪芹也是個懂行的。我回家的時候跟幼清說:“你好端端的,在家種什麽竹子呀?一般的也就算了,偏偏種湘竹,你就不怕這竹子夜裏成了什麽鬼獸的栖身之所?”
幼清神神秘秘地跟我說:“九兒,你知道我名字的典故嗎?我的名字,取自戰國詩人屈原的那句‘朕幼清以廉潔兮,身服義爾未沫’。”
“《楚辭》裏的?”
幼清點點頭,“是《楚辭·招魂》篇。”
我聽完心中一緊,沒來由地尖叫一聲,“幼清你不要吓我!”
“這有什麽,我晚上還經常遇到鬼打牆呢。”
我并不知道鬼打牆是什麽含義,但我幼年睡在自己卧室,腦子經常幻想的情景是床頭的窗棱邊緣突然攀起一雙發白骨瘦的手和一個沒有面孔的頭。
《呂覽大樂》裏說“萬物所出,造于太一,化于陰陽”,“太一”就是“混沌”的意思,而“陰陽”則有很多種不同的解釋。曾有一段時間,我一度認為萬物中存在對立面的事物便具有陰陽的含義。書上說舊時江南大戶人家的小姐出生,父親在家門前種下一顆香樟,在桃花樹下埋下一壇酒,待到女兒出嫁時将樹砍下,做成兩個樟木箱子,再挖出那壇酒,樹叫女兒樹,酒是女兒紅。書上也說,千萬不能在家門口種柳樹和槐樹。古人造字有通世之絕,比如算命的‘命’字,‘ming’裏念第四聲的字,只有一個‘命’字,當真是‘一條命’。槐樹的“槐”字已能說明一切,柳樹則衍生有諸多鬼神故事。
幼清有一次約我去廟裏燒香,那是一間小廟,和我以往去的廟的形制皆不同。正午時分的太陽并沒有照射在正殿,而落在了偏殿。我和幼清是剛剛學到“丁達爾現象”的年紀,我一個勁地狂喊:“幼清,你看,這是不是丁達爾現象!”幼清扭過頭來,眼神卻被偏殿裏供奉的黑面菩薩勾了去。殿裏共有兩間屋室,一間寫着“狀元殿”,一間并沒有匾額。顯然,我和幼清對狀元殿毫無興趣,對沒有匾額、有丁達爾現象的屋室更感興趣。那間屋子很暗,陽光從右邊的牆壁縫隙裏穿透出一條明亮的光路,無數塵埃在光路裏靜靜偏飛,我看得入迷。
幼清二話不說拉着我入殿。
一跨進門檻,我和幼清就吓傻了。饒是不懂神佛術法的我們,都知道左邊立着的坐像是黑無常,右邊立着的坐像是白無常。白無常來往陽間探路,一張臉刷得粉白,黑無常拿着鎖鏈,鎖鏈拖在地上發出刺耳的聲響,前來索命,那麽面前那端着赤黑臉的必是閻王爺了。
我汗毛倒立,大氣也不敢出。幼清說着一些“小的只是好奇,跨進了閻王殿,希望閻王爺不要責怪,也希望閻王爺能庇佑我在陰間的祖先們”的話,說完就和我走出了偏殿。跨出門檻的那一刻,幼清張着驚恐的雙眼,對我說:“九兒,我剛才轉身的時候,你有沒有叫我的名字?”
我搖搖頭。誠然,我全程都沒有說話。
“九兒,我剛才聽到一聲很輕的‘幼清’,就在我轉身往外走的時候。”幼清說。
我被幼清吓住了,一時沒有說話。其實,我也有同樣的疑問,但不論是當時還是以後的很多天,我都保留着這個秘密,并不敢同她講。
那天,我轉身的時候,也聽到了一聲很輕的‘九兒——’。
幼清在有了男朋友以後,和我的來往逐漸就少了,但她總是無法留住男友,往往兩三個月後就被甩了。原因我知道你也知道,就是因為幼清太信命了。她總是無時無刻不在算命,不光給自己算,也給男朋友算,不光看一個人的運程,也看兩個人在一起的運程,而姻緣這種東西,往往越算越薄。
舊時大戶人家行婚配,雙方将生辰寫在細絹紙上,合完八字後便會塞入袖爐焚燒。再往前數,清朝時宮裏最忌諱的就是埋銅偶、紮小人之類的巫蠱之術,要行巫蠱,首先就得知道生辰八字,宮裏皇帝阿哥嫔妃們的生辰八字都專門保管,并不容易拿到。可若是有心之人故意将其生辰八字曝露出來,再從內宮婢子那兒拿到些譬如肚兜、亵褲之類沾了人氣的貼身之物,那底下這些個白蓮教、綠蓮教的可就有機可乘了。
我勸過幼清很多次,千萬不要在網上随便透露自己的姓名和生辰八字,不是說害怕隐私暴露,畢竟這青天白日的,所有人的隐私信息都可能被人一毛錢一條給賤賣了,也沒什麽大不了,怕就怕那些個在網上尋找目标的。
我和幼清讀大學以後見面就更少了,唯一一次見面是她告訴我她要結婚了。她爸爸從老遠的地方扛來兩個大樟木箱子,說是給幼清的嫁妝。如今樟木箱子也不是多值錢的東西,關鍵得看樟木箱子的年份,幼清樟木箱子的年份,不得了,是古董。
幼清說她打算結婚前出去玩一次,最後過一次單身的瘾。我說你就一個人去嗎?她說是的,她大學四年旅游都是一個人去的。我說那你要注意安全,她說沒問題她一個人自在慣了。
當時的我并沒有意識到,那不僅僅是我和幼清大學時期唯一一次見面,更是我和幼清最後一次見面。待到我兩年後在同學會上聽到她的遭遇,我幾乎是奔潰的。
幼清那次去旅游以後,便再也沒有回來,一開始家人以為她是‘新娘恐懼症’,想躲這麽一躲,誰知道,她真如她的名字一般,死得清清白白,一走了之。關于她是怎麽死的,一直有很多種不同的說法。比如她出事的那段山,确實是死亡事件的高發地段,山體陡峭險峻不說,還常有野獸出沒;說幼清死得清清白白,并不是說她死時多安詳,而是找到她的時候,內髒被挖得一幹二淨,腦顱上的頭發也剃沒了,只留一副空空的皮囊。要我說,她根本就不是死得清清白白,她是死得不明不白。
我不敢去幼清奶奶家詢問,雖然幼清奶奶家離我原先的家只隔着一個公園。童年時,我和幼清常常在公園裏玩耍,幼清心善,總是給公園裏那些要飯的幾個硬幣或者一根玉米。幼清的爸媽算不得什麽好人,在發覺幼清是女孩以後,又生了一個男孩,把幼清丢在奶奶家不聞不問,十幾年都不曾看她一眼。
我開始神經質一般地上下宋安橋,希望再遇到當年那個算命的道士。我想抓住他的領口質問他,為什麽非要告訴幼清她命理是忠心,只要保持忠孝,日後必能光宗耀祖。幼清确實是個忠孝的孩子,就算爹媽不曾管教她,她上大學兼職賺的錢,從來都是打進她媽的卡裏,而她的媽媽,我好幾次看到她帶着一個皮面水滑的小白臉進出宋官口那邊的夜總彙一條街。
一日,我照常在宋安橋附近游蕩,發覺那邊新開了一家麥當勞。摸着肚餓,我便點了些吃食,端着餐盤找了一個座位。吃了不到一刻鐘,就見一個衣着樸素的大媽在我對面坐了下來。她嘴裏說着一堆吉祥話,導致我一開始以為她是乞讨來的。事實證明,她是來算命的。我說一句良心話,我感覺算命屆其實挺不容易的,哪怕是物價飛漲的今時今日,我在麥當勞遇到算命的阿姨,依舊是30元一次。
我說:“阿姨,我并不想算命,但是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在這一帶算命有多長時間了?你們算命的,是不是跟偷自行車的一樣,有各自的區片兒?”
一心想要給我算命的阿姨明顯就愣住了,她眼珠子轉了轉,又轉了一轉,說:“小姑娘,你到底想問什麽?”
“我想跟你問一個十年前在這一帶算命的人,我能不能問?”我說。
“那得看你問的人,還有……”大媽朝我的食盤看了一眼。
我立刻就明白了,我把沒吃過的薯條放到她面前,說:“這頓算我請。”
☆、命格
作者有話要說: 校長有話說:
真心希望大家能夠多多評論,多多灌水!!!
多多支持我!!!
拜托了!!!
我把薯條往墊着紙的餐盤裏一倒,從上往下擠番茄醬,拿起一根遞給算命的阿姨。阿姨接過我的薯條,吃了幾口,又瞥了一眼我手裏握着的可樂,我只得起身去買。付錢的功夫,收銀的小哥朝我傾身,說:“小姐,我提醒你一句,那是騙子,經常來我們店裏,我們也不好趕人家,但您可要當心,別被騙走了錢財。”
我點點頭,對着收銀的小哥說:“謝謝您的提醒,我有分寸。”
小哥将灌好的飲料推給我,還是很不放心地說:“一定要當心呀,這人來路不明,您等下可千萬別跟她走,說不定是人口販子。”
我點點頭,對小哥的提醒非常感激。待我端着餐盤回了座位,發覺阿姨已經把漢堡吃完了,她抹了一把嘴上沾着的白色沙拉,朝我微笑了一下。這一笑,我才發覺她鑲着一口銀牙。
“說吧,你想找哪一個人?”阿姨吸了一口冰可樂,從随身的腰帶包裏掏出一個指南針,放在我面前。
“阿姨,您這是?”我瞅着那指南針黑不愣登,指針顫顫巍巍地晃,跟以前初中上磁鐵課的教具沒什麽兩樣,不由得心中發笑,并沒有做聲。
“小姑娘,你要找的這個人是十年前的吧,你知道他是活着還是死了嗎?”
我搖搖頭,說:“我雖然不知道他是活着還是死了,但我覺得這太平盛世的,人一般都長命,哪能那麽容易死。”
“你既不知道他的生死就不能妄言,這往來陽世間和陰世間的故事可多了去了,飛來一樁橫禍就能把人弄到陰間裏去,我要是随便幫你撈了人,等下這罪孽誰來擔?”
我越聽越邪乎,有點瘆的慌,起身說:“阿姨,那您還是別算了,我另想辦法。”誰知那阿姨猿臂一伸,拉住我,說:“你這女娃娃,好奇心忒重,膽子又忒小,就這點道行,怎麽出來混?”
“是,您教訓的是。”我忙不疊地點頭,腳往邊上邁開去,仍舊想跑。
阿姨左手架着我的胳膊,露出一口銀牙:“小姑娘,你既問出了這話,惹了這塵埃,就別想輕輕松松地糊弄過去,逃也不是個辦法,你心裏也別害怕,不就是尋個人,多大點事兒!”
我冷靜下來,說:“那阿姨,您算一次要多少錢?我一開始就是想跟您随便唠唠,但您這都拿出道具了,恐怕也是要錢的吧?”
“錢你已經付過了,這不已經請我吃了一頓麥當勞了麽。”阿姨一邊說,一邊把指南針朝我的方向擺:“你告訴它,你大概是什麽時候、在哪兒遇見的那人,那人長什麽模樣,穿什麽衣服,你能想起來的,全部都要說。有句老話說的好啊,天機不可洩露,我們這些算命的多多少少知道些天機,靠天機吃飯,這都是要折壽的,保不定哪天就被老天收了去,和一般人不一樣,所以你得好好跟它說。”
我琢磨着眼前這阿姨粗衣麻褲地看起來和農民沒什麽兩樣,卻能說出這番話來,不由得令我高看了一眼。不過,我并不相信她,只是模糊地說了下時間和地點,對那算命的長相和衣着沒有具體描述,也沒有透露太多細節。
我盯着那指南針仔仔細細地看,以為能見着什麽指針突然轉動的奇象,但指針依舊顫顫巍巍地抖動,并無異常。大約過了半刻鐘,阿姨說:“這人還活着,住在東面。”
我連忙點頭道謝,從錢包裏拿出30元遞過去,說:“阿姨,雖然您說了不要我的錢,但我想我還是給您,這樣我比較安心。”
阿姨也沒多客氣,拿錢的時候拍了拍我的手:“小姑娘,你心善是福,切莫将自己也卷進去,再有,我看起真就那麽像拐賣婦女的?”
我登時一愣,剛才和收銀員隔着老遠的對話莫不是教她聽到了?
“別怕,幹我們這行,有點耳力也是正常。”阿姨說完便推門走了。
我猶豫了一會,還是決定去一趟幼清奶奶家。幼清家住在三俠門洞,老小區,人多狗多蚊子多,尤其夏天。我進小區的時候,望見門口保安亭裏趴着一條大黃狗,大黃狗的一只眼睛霧了白花,看樣子是瞎了,真是可憐。
幼清奶奶家住在四樓,剛好迎着住戶下班回家的點,樓道裏人影瞳瞳,卻沒有一盞過道燈,聽路過的孩子說這樓道燈已經半年沒人來修了。我于是問那孩子:“是燈壞了還是線路問題,這路那麽黑,老人上下樓梯萬一摔着了怎麽辦?”孩子說:“姐姐你不知道,是住在這裏的人的問題。”
我一愣,說:“難不成這樓裏的燈壞了,住戶還不肯攤錢修啊?修個過道燈也花不了多少錢吧?實在不行,我出錢修,總行了吧。”
孩子嗤嗤得笑了,沒有說話,拉着大人的手從我身邊掠了過去。
四樓很快就走到了,樓梯轉角的石階上放着幾盆吊蘭,是了,幼清在的時候最喜歡養的就是吊蘭。我敲了敲幾下門,見沒什麽動靜,便又猛敲了幾下。隔壁401的董老太正在炒菜,一股子蒜香味,把我的食欲全勾起來了,剛才在麥當勞,我基本沒怎麽吃。董老太扒着廚房窗戶對過道裏的我說:“我剛瞧那身形就猜是你,還真沒猜錯,幼清奶奶出門了,你要不要來我屋裏坐坐?”
我感激地點點頭,喊了一聲:“董奶奶,我沒吃晚飯。”
“我老伴今天參加同學會去了,屋裏就我一人,你陪我一起吃飯也不錯。進來吧,孩子。”董老太從裏面把網着細紗的鐵門打開,讓我擠了進去。
“陽爺爺參加同學會,那他的同學們都有多大歲數了?還不都得七八十了?”我問。
董老太回身往鍋裏撒了一把生菜,翻炒幾下,又撒了點鹽,拿勺捋了捋湯汁,放到我嘴邊,說:“你先嘗嘗夠不夠鹹。”
我舔了一口,高興地說:“不錯啊,鹹淡剛剛好。”
奶奶露出了滿意的笑容,才開始跟我唠嗑:“陽爺爺的同學當然都七老八十了,原先他初中班裏統共也就二十八人,再加上大家都歲數大了,許多都走了,只留下十一個,今天去參加同學會的,算上我老伴,也就只有八個人。”
“也是不容易啊,能湊齊這八個人。”我喝着奶奶遞給我的果汁,由衷地說。
“你都快有兩年沒來了,這兩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我們這裏變化也是有點多。”董奶奶一邊說,一邊給我添了一副碗筷。
我不知道怎麽開口,一時間只是沉默。
“我知道你心裏難過,小時候你跟幼清那麽好,我們都是看在眼裏的。這三俠門洞很快就要拆遷了,幼清奶奶家本來能分到兩套房子,但是幼清去了,人口就少了,只能分到一套,幼清奶奶為了這個事,天天跟着樓裏沒分勻的住戶一起去街道辦鬧,就連跳廣場舞都擱在街道辦門口的空地上跳。”
“所以幼清奶奶是去跳廣場舞了?”我問。
董奶奶點點頭,接着嘆息:“不容易啊,白發人送黑發人,誰能知道突然就來那麽一場火。”
我一驚,筷子掉到了桌上,趕忙問:“什麽火?”
“就是幼清臨終前的那場火呀,若是沒有那場火,幼清現在還能好端端地坐着跟我們一起吃飯。”
見我沒有回話,董奶奶往我的碗裏夾了一筷子生菜,說:“還是好好吃飯吧,都過去了。”
待我和董奶奶吃完飯,幫忙刷完碗筷,依舊沒見幼清奶奶回來。我有點擔心,說:“眼看天色馬上就暗了,樓道裏黑燈瞎火的……”
“沒事兒,我們樓道裏的聲控燈很靈敏,人過去馬上就能亮,你不用擔心。”董奶奶一邊說,一邊從裏屋拿出一個紅包,“這個去年和今年給你準備的過年紅包,奶奶就拿點退休工資,這紅包裏頭沒多少錢,百八十的,但一定要意思一下,你收着,不許還我。”
結果那天,我幼清奶奶沒見着,出小區門口的時候,兜裏多了兩百六十塊錢。
董奶奶跟我說,幼清去世前的一個星期還在她那兒一起吃過晚飯,席間談起幼清算命的事。幼清那一簽,是下簽。董奶奶記性不是很好,只記得一半簽文,上面說:“因名喪德如何事,欲恐吉中變化兇。”
幼清被吓得不清,想找個術士幫忙逢兇化吉,或者走大廟裏燒柱香。她本想拉着未婚夫一起去,但是未婚夫正好要去新加坡出差,只得一個人去廟裏。她到了廟裏,還沒進大雄寶殿,就被一個紮着頭巾的女人拉住了。那女人拉着她說:“小姐,你印堂發黑,恐有妖邪纏身,敢問你的生辰八字。”這句話,當時若是我在場,被我聽見了,定會拿來玩笑一番接個下句“我幫你算上一卦,畫個神符,你拿錢消災,好也不好?”
但是,幼清當真了。她沒有進大廟裏燒香,之前預備的蠟燭燃香也全都作了廢。她跟着那個包着頭巾的女人往山裏走了很長一段路,去了一間小廟。再過了一個星期,幼清和我見面,說要去五福山上當個驢友,最後過一回單身的瘾。
我聽完董奶奶的描述,才想起了我之前一直遺漏的那個人——幼清的未婚夫,龐哲。
☆、龐哲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的評論,我真的非常開心!!!
看到大家專門為我注冊了一個晉江讀者號實在非常感激!!
我會努力寫這個故事的!!
我之所以從一開始就回避甚至強迫自己排除龐哲有兩個原因。第一,龐哲在幼清遇難以後,往精神康複中心裏一住就是三個月,他的精神狀态一直不好,我不願多去打擾;第二,龐哲的聽力在幼年時受過損傷,因為聽力的緣故,他習慣沉默寡言,就算他的精神狀态恢複到常态,我噼裏啪啦地一通問,也不見得他願意回答我多少問題。
幼清和龐哲要結婚,一開始我是不看好的。龐哲身上總有一股濃重的酒精味,幼清聞起來覺得清冽有男人味,我卻覺得濃重刺鼻不那麽可靠。龐哲從藝術院校畢業以後,并沒有找到穩定的工作,于是就在朋友的畫室潛心畫畫,偶爾也弄點廣告外包單混口飯吃。幼清在網上問過我好幾次,有沒有門路幫忙推銷一下龐哲的油畫。在她眼裏,龐哲不是一個畫匠,而是一個真正的藝術家,而她,當然想成為他的缪斯。我見過龐哲的油畫,顏色之冶豔、尺度之巨大令我咋舌,頓覺驚世之才氣,一口氣幫他找了五六個江南畫廊的收藏家。籌備畫展的間隙,我和龐哲吃過一頓便飯。龐哲穿着灰色襯衫,梳着流裏流氣的長頭發,蹲在地上扒拉着盒飯裏的青菜。他吃得很疾,幾分鐘就把盒飯刮得個底朝天,一點也沒有藝術家的閑淡氣,他見我目不轉睛地盯着他,忽然笑了。不得不承認,龐哲的眼睛裏藏着星河,微笑的時候,能讓人立即陷進去。他說:“九妹,你是不是沒見過男人?”我臉頰上飛起兩朵紅雲,低頭嗡嗡說:“你的眼睛确實好看。”龐哲伸手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嘆了一口氣說:“你和幼清不同。”“哪不同?”“你是幸福家庭裏出來的孩子,你眼睛裏沒有故事。”
我是幸福家庭裏出來的孩子,我的眼睛裏沒有故事——這是龐哲對我的評價。如果從前我僅僅是佩服他,那麽這以後,我對龐哲便多了一份說不出的親近。因為畫展需要,我在他作畫的時候給他拍了幾張照。龐哲的聽力有限,我離若他遠一些拍照,他甚至聽不見相機咔嚓的聲音。我只能算半個業餘的攝影師,拍完的片子還得找朱狄修片。對了,朱狄是我當時的男朋友。在畫室,龐哲跟我聊很多話題,聊得最多的當然是幼清。他說,幼清像一團剛剛燃起的火,逐漸被燒得通紅,就算焰氣灼熱,依舊讓人無法遏制住想要靠近她的沖動。那股沖動,潛藏在他心底縱深的溝穴裏,令人着迷,而那厮磨的滋味,妙不可言。龐哲在評價我和朱狄的戀愛時,用了六個字——小孩子過家家。也不知道他哪來的底氣,也敢以五十步笑百步。
龐哲的畫展籌備了大概兩周的時間,效果非常好,壓箱底的幾幅畫作都有了買家。從策展到閉幕,我只見過龐哲兩次,一次是吃飯,一次是給他拍照,幼清卻一次都沒見着,等我與幼清再見面時,就是她告訴我婚訊了。
龐哲住的康複中心在柳街,從三俠門洞地鐵站坐地鐵往東走,至少得花上40分鐘。柳街已接近城郊,從地鐵站出來,我甚至沒有找到公交車站,路上出租車更是少之又少。大夏天的日頭烤得我兩眼發暈,面上全是汗,熱得渾身發燙。走了大概800米後,我看到一個報刊亭,門口坐個老頭,頭上蓋着塊白毛巾,眼皮閉着脖仰天,手拿蒲扇風。我快步走過去,問:“大伯,您知道這裏有個心理康複中心嗎?您聽說過嗎?”那老頭也不睜眼,只是淡淡說了句:“在東面,你往東面再走個五分鐘就到了。”我趕忙謝過,回身的時候耳邊吹來一陣風,一聲“九兒”飄飄蕩蕩落進我心裏去,之前的燥熱一掃而光,取而代之的是從腳底直升到頭皮的麻憷。“大伯,你剛才有叫我嗎?”我不甘心地問了一句。大伯啊了一聲,突然把手裏拿着的蒲扇往地上一摔,脾氣就上來了:“你們這些年輕人我真是搞不懂,總問我這些有的沒的,你說我一糟老頭我能圖個什麽?你們又不是我孫女,我平白無故叫你們幹嘛?我吃飽了撐的麽?”
我一愣,趕忙跟老大伯又是鞠躬又是道歉的,說了一堆。估計那大爺看我這小輩還算知趣,起身往亭子裏拿了一件東西出來。我一看,是個帶紅穗的。大爺說:“這康複中心裏頭,邪得很,我勸你從我這兒買個符去。俗話說,從哪兒來,回哪裏去。你拿着我這符,等會能再回我這裏來。”
我一聽,在理,便問:“那這符多少錢?”
大伯伸出兩個手指頭。
“二十?”我問。
“二百。”大伯斬釘截鐵地說。
我趕緊搖頭,“二百太貴了,我還要留着給病人買果籃呢。”
大伯手一收,擺出一副趕我走的架勢,說:“起開起開,你們這些年輕人買個手機五六千不帶眨眼的,我這符兩百就嫌貴,也不瞧瞧什麽品相!”
我也沒多話,拎起包就往大路上走,雙向車道裏沒什麽車,柏油都被烤得炙熱,隐隐浮現灼熱的氣流。康複中心建在白鹿山山腳,林木茂盛,并不引人注意,倒是從康複中心繼續往東走過長青隧道再驅車十分鐘左右到達的淩家埠更為人所熟知。淩家埠,也就是淩家塢,是城市的火葬場。
康複中心外面砌着高牆,裏面門禁嚴格,我沒有預約也沒有相關的證件,根本無法探視,唯一能确定的是,龐哲還住在這裏療養。我跑了大老遠,竟要無功而返,心有不甘,就坐在康複中心的大廳裏枯等,想尋得個裏面交班的時間偷混進去。康複中心大廳冷氣足,陰涼舒适,我驀地坐下來,之前尋路累積的疲憊撲面而來,神智不由得墜墜,有些迷離。
曾有一段時間,我經常在午睡中無法動彈,意識是清醒的,想要翻身或者叫喊卻無法做到,民間對這種現象有一個比較吓人的稱謂:鬼壓床。我自然不信什麽鬼壓床的理論,頂多是我身心疲勞壓力大而導致的一種特殊睡眠情況。
康複中心的冷氣逐漸将我推向周公,潛意識裏,我不願睡去,因為我害怕在瞌睡中再聽到那一聲“九兒”。我努力讓自己睜着眼睛,額頭上架着的墨鏡掉下來,架在鼻梁上,一片漆黑。過了一會,我果然聽到了一聲清晰的“九兒”,非常響亮迅疾,劃過腦跡。我心底潛藏的意識竟沒有害怕,反倒吼了一聲:“來吧,讓我聽聽“九兒”的下面一句是什麽,你說吧,我不怕!”但是,我并沒有如願,在聽到“九兒”以後,緊随而來的是一陣搖滾樂。那樂聲在我腦海中出現了五秒,随即又消失,歸于平靜。待我睜眼,康複中心大廳的燈依舊明亮,咨詢臺的小姐朝我斜了一眼,那一眼,竟讓我有一種重回人間的喜悅。
我走到咨詢臺,敲了敲臺板,好聲好氣地問:“小姐,我就是想探視一下,沒別的意思,龐哲是我朋友,就三十分鐘行嗎?或者,十五分鐘?我知道你們也是按章辦事,萬一出了事要承擔責任,所以你拒絕我我也非常能理解,但你看我一個年輕小姑娘,我能做出什麽事來?我就是探望探望朋友。”
咨詢臺的小姐猶豫了一下,轉身飛快地往鍵盤敲進幾個字符,遞給我一張白卡,說:“龐哲在一樓最裏面的房間,平常也沒什麽人探視,怪可憐的,你趕快進去。這是門禁卡,時限三十分鐘,如果超過時間,你就只能困在一樓的康複室由我們從外面給你開門,記住,你被困的時間出了任何事情都跟我們中心無關。”
龐哲房間的門牌號是108,我進去的時候,他正在低頭看書。從我的角度望進去,房間窗臺上放着一個灌了水的玻璃瓶,插着一葉草蘭的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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