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樹(上)
張雪沒說話,沉默間只有細微的呼吸聲,秦望舒笑道:“你怕了?”
她刻意壓低的聲音有些沉悶,氣流模糊了字眼,像是黏稠的巧克力,香濃又甜膩,更是枕邊惡魔的低語。
“對,我害怕。”張雪看不清秦望舒的模樣,她在黑暗中只能睜大了眼睛。
村子裏條件有限,秦蘇只給她煮了碗姜茶,她有心想要從秦蘇嘴裏套話,便披着秦望舒的風衣沒睡下。聽到銅牛的奏樂聲,也好奇跟着一塊出來。
夜裏是冷的,秦望舒的風衣替她擋去所有的寒意,姜茶的辛辣也從胃裏上來,帶動全身血液暖洋洋的。反觀秦望舒一身單薄的襯衫,只有一條西式褲看上去較為保暖。
“我怎麽知道你不會有小動作呢?”
她緊了緊身上的風衣,秦望舒身上的溫度有些低,靠在肩上覺得正好。她是不冷的,但她一點也沒有分享的想法。
“那你要怎麽辦?”秦望舒在她耳邊輕笑了一聲,意味不明,像是在嘲笑她的膽小。
張雪一點也不惱,她心态端正得很,早在她向夏波揭發秦望舒那一刻起,她就想好了退路。不是秦望舒對她不好,只是還不夠。
秦望舒到底是個女人,她的身板纖細,別說不必上夏波,哪怕是張雪看上去也比她要勻稱些。就這樣的秦望舒,張雪怎麽能放心?
“我們用嘴石頭剪刀布。”她伸出手,在吃人的黑下只能模糊看清一點輪廓。她不怕輸,但她怕秦望舒。“我們輪流喊一、二、三,要出什麽用嘴說。”
秦望舒笑了笑,道:“一。”
張雪一愣,道:“二。”
完了她生怕秦望舒占到便宜,又急忙道:“三。”
她留了個心眼并未馬上出聲,果然對方也沒出聲。她撇了撇嘴,剛想開口指責,就聽見對方道:“石——”
張雪興沖沖道:“布!”
她的話還未落音,秦望舒立馬改口道:“剪刀!”
“你詐我!”張雪氣血上湧。
秦老爺子和夏波的争執眼見已白熱化,她雖然看不見但光是聽着就感覺到一陣眩暈。偏僻的山村總是有些奇奇怪怪的風俗,在愚昧的迷信下顯得格外可怕。
銅牛近在眼前,她帶不走,也不敢碰。沒有光明的庇佑,黑夜下所有的魑魅魍魉蠢蠢欲動,她無端想起了秦望舒寫過的一句話:這吃人的禮教!
她打了個寒顫,剛想和秦望舒拉開距離,就被大力一推,她踉跄的摔在一個人身上。她看不清,只覺得一股汗味混合着莫名的馊味直沖鼻子,下一秒又被狠狠推開。
張雪重重摔在地上,壓扁了一盞燈籠,變故發生得太過突然,以至于驚得秦老爺子都沒及時發聲。張雪掙紮着爬起來,披在身上的風衣掉在地上,她狼狽地踩上去,又碾了碾。
“剛剛是誰?”
沒人理她,她轉過身,只能看見周圍模糊的人影,秦望舒不知藏在哪兒。她對上夏波的眼神,平靜且無畏,旁邊是秦老爺子的,嚴肅卻又平靜。
她突然間生出一種恐懼,她張着手急切切地抓着夏波,叫道:“秦望舒!”
“秦望舒,你給我出來!”
人影中沒有動靜,一個小小的聲音冒了出來:“她壓滅了燈籠。”
“她壓滅了燈籠!”
“她壓滅了燈籠!!”不知是誰突然高聲叫道,周圍頓時一靜,緊接着全場嘩然。
張雪倉皇無措,她搖頭解釋道:“不是我,不是我!”
沒人信,不知是誰第一個伸出手,推了她一把,無數只手從黑暗中伸出來。她又重重摔在地上,風衣阻隔了粗糙的泥巴地,雨水卻浸透了衣服,她無力地撐起身子,去找夏波。
夏波不知何時已經遠離了這戰場,她只能看見圍成圈的人牆,縫隙間她似乎看到了一個高大身影,他身邊是一個高挑纖細的影子,兩個影子在張雪眼裏無限拉長,逐漸占據了她整個視線。
唰的一下,世界又變得清晰。
“疼不疼?”一個低低的女聲在她耳邊問道。
她茫然地擡起頭,渙散的瞳孔一時沒法聚焦,只能看見兩張白白的臉在面前。她感覺一雙帶着些繭子的手覆上她臉,輕輕地,帶着冰冷的氣息,動作間卻是說不出疼惜。
她腦袋有片刻迷糊,轉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這是秦望舒,害她的罪魁禍首!她反手就要推,卻被對方巧妙地握住,順勢卸了力道拉近了懷裏。
秦望舒的懷抱并不舒服,過低的溫度讓張雪覺得自己是一個火團,對方在源源不斷地汲取她的溫暖,可依舊像是塊捂不熱的石頭。
她後腦勺被冰冷的手掌狠狠壓着,讓她不得不低頭埋在秦望舒的懷裏。她掙紮搖晃,越發加重的力道讓她呼吸不暢,一時間頭暈眼花。
“乖一點。”刻意壓低的嗓音貼在她耳邊,吐出的氣都帶着說不盡的冷意。
她身子又是一僵,她是害怕的。夏波說她是弱者,她承認,所以她會成為牆頭草,在秦望舒和夏波之間搖擺不定,若是可以她寧願成為那滾刀肉。
雜草亦有雜草的生存方式,可她不是,她只是一個單純的弱者。
弱,在此時等同于死罪。
“秦老爺子,我先前路上問你村中有什麽講究,你說沒有。”秦望舒笑了笑,夏波不知何時蹭亂摸到了她身後,一把槍正抵在她腰杆。“可現在我朋友不小心壓壞了燈籠,卻又犯了衆怒。”
“有道是不知者無罪,知者不言算是什麽罪?”她腰杆後的槍一轉,抵着她的槍口變成了槍杆,有些癢又有些疼。
秦老爺子被她問住了,一時間答不上來,幹脆閉口不談。秦望舒看着秦老爺子佝偻的背,罕見地生出一丁點罪惡感,但她知道,她在把張雪推出去的那一刻就徹底沒了退路。
而夏波,在衆目睽睽之下,她不能轉頭,只能斜了眼對方。
“你這是在狡辯!”不知從哪,又竄出了一個小小的聲音,在此時卻被所有人聽得一清二楚。
秦望舒聞聲望去,那人似乎仗着黑夜是最好的保護色,越發膽大道:“誰知道你是不是騙人的?”
這是一個男聲,帶着些村裏特有的口音,他說完見沒人應和聲音又小了下去,但他似乎覺得這樣太慫,下一句又提高了嗓音道:“你就是想包庇她!”
秦望舒無聲地笑了起來,她正愁沒人接話,就有人趕着送上門。她憐愛地撥了撥張雪的發絲,道:“你高興嗎?”
張雪的動作一頓,秦望舒繼續道:“你要安全了,不高興嗎?”
這句話換來的是張雪更劇烈的反抗,她低頭埋在張雪的發絲中,雨水的氣味混合着甜甜的香水,是時下再純正不過的時髦女人的味道,但她卻覺得膩得有點作嘔。
她忍住胃裏翻滾,趁張雪掙紮時,直接松了手,沒了依附的張雪眼看就要重蹈歷史,卻在後仰那一瞬眼疾手快地攀住了她,才勉強站穩。她聽見張雪長長籲了一口氣,下一秒,她毫無預兆地擡起腳,對着那高跟鞋那細細的跟一勾。
好不容易站穩了的張雪,被這一腳弄得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秦望舒雖然看不見,但她腦中卻已經想象出塵土飛揚的畫面,以及灰頭土臉的張雪。
她挑了挑眉,心情格外愉悅,卻故作驚訝道:“張雪,你說什麽?”
她立馬蹲下身,借着昏暗的光線和角度,跪在了張雪腿上,絕了對方想起身的心。神色慌忙心疼地摸上張雪的臉,只留了一點點的指甲借機掐進了對方臉上。
張雪疼得龇牙咧嘴,卻又不敢動。
秦望舒靠了過去,過了幾秒後她憤恨起身,指着剛剛出聲的地方道:“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剛才推得她?”
秦望舒一頂大帽子扣下來,那人壓根沒反應過來,正想張口辯解又被她搶答道:“她剛剛站在那兒好好的,如果不是有人推她,她怎麽會摔下來,不摔下來又怎麽會壓到燈籠?”
“胡說!”那人到底比不上秦望舒伶牙俐齒,憋了許久也只有這兩字。
這恰好在秦望舒預料之中,她瞧了眼一直沉默的秦老爺子,摸不準他心裏想什麽。但又垂眼看着張雪,燈下看美人固然美,卻也更加讓人憐惜。
“她之前就站在你那兒,如果你沒有推她,那是誰推的?”秦望舒咬死了推這個詞,就是想把這無中生有的罪名坐實。
“我沒推!”那人叫道,他生怕其他人不信,又大聲補充道:“不是我推的!”
“你沒推,”秦望舒恍然大悟,她點了點頭,突然伸出手指着道:“那就是你推的?”
她話剛落音,人群騷動,那一片立馬空出了一小片。她又指了一處,道:“不是他們,那就是你?”
秦望舒曾在聖經中讀到過摩西分海的故事,現在她就像是那摩西。沒有耶和華的賜予,僅僅只靠她自己,若是她再大膽一些,她甚至——
Leave a Repl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