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奏樂(下)

奏樂(下)

“夏軍官有疑惑,我做解答,答案不滿意,又何必動怒?”

“怕,當然怕,但怕又能跑得過槍嗎?”秦望舒沒有躲,她反手握住槍杆道:“倒是夏軍官,怎麽不拔擊錘?是吓唬我,還是不敢?”

氣氛一時間張弓拔劍到了極點,夏波突然手一松。槍杆沒了支撐砸在火盆上,順着掉進了裏面。“你說它會不會爆炸?”

秦望舒臉色一變,剛想走就夏波死死拽住了手,力道之大仿佛要卸了她整條胳膊。他臉上呈現出一種快意,帶着某種天真的殘忍道:“你說我敢不敢?”

秦望舒掙紮了幾下,眼見解脫無望,直接伸手從火盆裏撿起槍。冰冷的金屬被火舌舔過後是灼人的熱度,燙得她下意識就想甩開,但她卻牢牢握住。

她是見過槍的,甚至摸過不止一次。她熟練地撥開擊錘,指着夏波額頭道:“你說我敢不敢?”

“你不敢。”夏波突然笑道。“巴蜀之地,大帥和教堂共分天下,這個平衡誰也不會打破,誰也不敢打破。”

他舉着手,雙手過頭,是再标準不過的投降姿勢,但眼裏的笑意卻讓人無端惱火。他趁秦望舒不注意奪過槍,往懷裏一揣,全然一副時下無害的進步青年模樣。

夏波神色一正道:“你們說的話,我——”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從屋外傳來一陣奏樂聲。他和秦望舒相視一愣,緊接着是吱吖一聲,隔壁屋裏的秦老爺子開了門。

他扯着嗓子大喊道:“銅牛大仙,銅牛大仙奏樂了!”

随着這一聲落下,沉睡的秦家村像是被突然喚醒,挨家挨戶窗前都亮起了燈,不過轉眼,空曠的村子就多起了人。

秦老爺子提着一盞泛白的紅燈籠,敲響了他們的門。精瘦黝黑的臉上滿是褶子,本就不大的臉笑起來直接成了一條線,他露着一口黃牙道:“銅牛大仙奏樂了,兩位要不要去看看?”

秦望舒沒說話,她退到夏波身後,作出了一個态度。夏波看了眼窗外熱鬧的景象,又見秦老爺子全身穿戴整齊,點頭試探道:“老爺子您說的銅牛大仙,是村中槐樹下的那座銅牛嗎?”

“噓——”夏波剛說完,秦老爺子立馬轉過身比了個噤聲的手勢,他左顧右盼,小聲道:“不可對大仙不敬,被山神聽到了可是要受苦頭的。”

“那是銅牛大仙。”他說完後,聲音又恢複了正常。“秦家村以前也被稱作銅牛村,因為銅牛大仙吃了山神的香火,它心生感激,作為報答就替山神傳話。”

“秦家村這麽多年以來風調雨順,沒一個餓肚子的就是靠山神庇佑,但自我爺爺去世後,銅牛大仙已經快有百年沒響過了。”秦老爺子嘆了口氣,愁苦的臉上很快又漫上了喜意道:“不過現在銅牛大仙又奏樂了,說明山神并沒有抛棄我們。”

他轉頭看了眼兩人,感慨道:“可能還得感謝你們,你們一來,銅牛大仙就奏樂了。不是巧合,是貴客!”

夏波看了眼秦望舒,眼神示意。秦望舒心領神會,她上前一步,與夏波并排而走,笑道:“村中供奉山神,可是有什麽講究?”

秦老爺子轉過身,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夏波見情況不對,立馬板起臉呵斥道:“男人說話的時候要你一個女人插什麽嘴?”

他訓斥完後,對秦老爺子歉意道:“她這是老毛病,平日裏在報社發多了文章真就以為自己是作家了,總愛問東問西的。”

“作家?”秦老爺子有些意外,他又看了眼秦望舒,感慨道:“女娃娃出息,都是作家了。”

他們現在已經在村子正中心,因銅牛奏樂而來的村民都和秦老爺子一樣,手裏提着一盞紅色的燈籠,無一例外。她指着其他村民,不緊不慢解釋道:“我瞧他們都和您一樣提着燈籠,故而覺得大抵是風俗。”

“我們都是外來人,很多地方都不清楚,難免會冒犯。”秦望舒給自己找了個臺階,她知道夏波的話是在給她打馬虎眼,但很難不以小人之心去揣摩他話背後的用意。

比如公報私仇。她眨了眨眼,算是記下了這筆賬。

秦老爺子砸吧了幾下嘴,沒吭聲,最後道:“沒什麽風俗,也沒什麽講究,村子裏不像你們城裏人講這些,沒那麽多彎彎道道。”

他看了眼手上的燈籠,泛白的布被燭光一照,紅又紅得不那麽徹底,不像喜事更像是悼喪,再看其他人也是如此。遮天蔽日的槐樹下,所有的燈籠彙聚于此,猶如點點星火,分外莊重和神聖。

秦望舒看見他們走到銅牛面前,紛紛磕頭跪拜,黑暗的環境中她看不清他們的表情,但她想起了教堂裏那些教徒,人在有信仰的時候是一種奇妙的狀态。

他們虔誠而又忠實,所有的行為無法用對與錯去單純的評判,但他們本人一定是幸福而又滿足的。

所有人村民都在跪拜,只有她和夏波兩個人孤零零站在黑暗中,腳邊是亮度有限的燈籠。她看不清夏波的神情,但她知道自己的表情一定很微妙。

是不屑混合着一定程度的羨慕。

被教堂收養的她在基督教徒看來是神最大的恩賜,她沐浴在神的光環下,理應成為一個合格的基督教徒。她向神父學習,日夜禱告,背誦聖經,十年後她不負重托成為了神父希望中的人。

但神真的存在嗎?神應該存在嗎?神的存在,難道不是人編撰的結果嗎?

神說,世界要有光,于是世界有了光。

但西方科學對世界的探索,證明太陽與神無關,教徒眼中神的恩賜不過是一顆距離他們遠到無法想象的火球而已。因為足夠亮,足夠大,所以他們生活的世界才充滿光明。

她被收養,可以說是命運使然,可也與神無關,那只是神父的善心。所以,她每次禱告完後,面對潔白的神像都會自問,神真的存在嗎?

神父說,神無處不在,任何人都是神的化身,他是,她也是。

不對,神不存在。

神子耶稣被釘于十字架,神沒有降下恩賜。他的父并未給他帶來新生,只為他引向了死亡,而他的信徒,卻在某種意義上讓他獲得了永生。

多諷刺啊!

她站着,數不清的燈籠放在地上,是裝飾神衣袍的星辰,也是他們璀璨而奪目的信仰。她以一個絕對俯視的高度看着跪趴的村民,有那麽一瞬間,她覺得自己是神。

一束光射在秦望舒臉上,她下意識眯起眼睛,用手擋住臉。是夏波,他打開了手電筒。也是這一束光,讓秦望舒如夢初醒。

神和人的距離有多遠?現在。

“亵渎!”秦老爺子發出一聲怒吼,在清晰的光源下,他不大的眼睛睜得溜圓,渾濁又布滿紅血絲。僅僅只是一秒,周圍又陷入了黑暗。

“你這是對山神的大不敬!”

秦望舒因為夏波的手電筒,眼前陣陣發昏。她聽見秦老爺子的呵斥,莫名生出幾分幸災樂禍,但很快又意識到他們是一個隊伍。

她感覺自己的手被輕輕扯了扯,她以為是夏波,但下一秒一雙滾燙柔軟的手握了上來。明明是不大的力道,卻讓她不自覺跟着後退了幾步,兩個人的界限瞬間劃分。

“望舒。”張雪的聲音很有特點,又細又軟,就像是可口的糯米團子。“對不起啊,我把那件事告訴夏波了。”

“是嗎?”秦望舒聽見自己的聲音很輕,像是從嘴裏滑出來的。她的手臂被張雪抱在懷裏,對方的頭親昵地靠在她的肩上,呼吸間的灼熱噴灑在她脖子上,激起一片雞皮疙瘩。“真巧,我也說了。”

她眼睛再次适應黑暗後,沒有在意身邊的張雪,而是憑借影子确定了夏波的位置。她看不見夏波的神情,只能憑着想象去添補。

秦老爺子的怒火沒有熄滅,像是潑了油,越燒越旺。她與張雪站在一塊,像是局外人一般,瞧着圈內的戲品頭論足,突然間,她感受到了一股視線,正灼灼地盯着自己。

是夏波。

她無聲地笑了出來,在黑暗中沒有人看見。她動了動嘴,對張雪道:“要不要再做一個約定?”

“好啊。”沒有任何猶豫,張雪的聲音無縫銜接。“我們約定什麽?”

“石頭剪刀布,誰中獎就去替夏波頂罪!”

當神喚醒一個靈魂,帶他去相信神子時,他就平生第一次享受到心靈的平安,《聖經》稱之為信而得平安。在箴言中,神說:你要專心仰賴神子,不可倚靠自己的聰明;在一切所行的事上都要認定祂,祂必将指引你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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